入妄七(我的灵府我的灵府开始恢...)
宴春当然不是想要耍流氓,她只是太好奇。
因为尹玉宸把面上戴着的四象面具摘掉了,也没有将眼睛用布巾束缚起来。
宴春想看看他眼睛到底怎么了,才无论黑夜白天都遮着。
只是宴春很努力地从尹玉宸身后抻脖子朝前看,那样子活像个意图攻击人的大鹅。
但是宴春不知道怎么搞的,在尹玉宸身后贴得非常牢靠,就是没法绕到尹玉宸的正面,看到他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儿。
她趴在尹玉宸肩膀上,倒是能看到他俊秀侧脸轮廓,能看到他散落的长发湿贴在光裸的胸膛,甚至能够顺着胸膛看向隐匿在水中……
不行,这不能看!
宴春死死闭上了眼睛,老老实实缩回尹玉宸身后,心里火烧火燎的,这可怎么办,她就算不是故意不能自控,可也不能老是占人家小师弟的便宜啊!
她试图操纵自己的意识,从这里离开,但过了好久,天色渐亮,尹玉宸澡都快洗好了,要从水中上岸穿衣服了,宴春还是贴在他的后背上。
要了亲命了。
尹玉宸长发如藤蔓一般,湿贴勾缠在他精瘦的身躯之上,迈动着长腿上岸,从之前练武穿的湿衣服里面勾出了储物袋,又在储物袋里面找出了一身外门弟子服。
宴春感觉到他正在一层层穿衣服,若不是她现在只是一部分神魂出窍,并非是真人,估计早就烧得面红耳赤了。
幸亏尹玉宸并不知道她的存在,否则真是……真是……
衣料窸窣的声音停止,宴春猜测尹玉宸已经将衣服穿好了,宴春这才睁开了眼睛,然后正看到尹玉宸弯腰,将之前用石块压在溪水边的那块纯白的手帕,贴在了脸上。
宴春只以为他是在用那手帕擦脸,但是尹玉宸慢慢直起身,那手帕依旧按在脸上,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动作。
宴春又抻着脖子从侧面看,尹玉宸闭着眼睛,半张脸埋在手帕里面不动了。
宴春不明所以,压根没想起来这方白色的手帕之前她用过。
更不知道她用过之后,尹玉宸就将这锦帕当成了宝贝,至今并未涤洗过,哪怕这手帕上面,已经完全没了她留下的气息。
此刻晨曦乍现,一抹暖黄自天边直射而来,宴春只觉得自己身上一松,就从尹玉宸的后背脱离了。
她身体悬浮在半空之中,疑惑地看向乍泄的天光,尹玉宸正好这时候也将埋入手帕之中的脸抬起来了。
宴春连忙低头看向他的脸,却又还没等看清,就整个人在空中扭曲了。
她先是像一片被风吹皱的纸片,身体乱七八糟地折叠起来,而后彻底化为了一阵灵风,迅速被卷离了这一片山林。
晨曦之中,宴春的神魂被风带走,而尹玉宸从手帕之中抬起的眉目,却直直撞入了天光之中。
如果宴春再晚一点离开,就会发现,尹玉宸那天说谎了。
他并非是自小视弱,不可直视天光。
他现在就在直视天光。只不过直视天光的那双眼,一只清澈如泉,一只血红妖异。
迎着晨曦仔细看,才会发现,他眼中的红并非是什么异象,也不是密布的血管,而是他左眼的眼底,生了一片鲜艳的红斑。
那红斑覆盖了整个左眼眼白,让他的左眼看上去像是浸血一般,但他的眼球依旧和右眼一样是纯黑,却因此看上去更加的妖异。
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嗜血弑杀的魔族,才会生着红色的眼睛。
因此尹玉宸从出生开始,就因为自己的左眼受尽欺凌,无论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情,到最后都会变成他的错,就连亲生母亲,也待他犹如牲畜。
他吃尽了苦头,学会了忍耐,可是因为他被打也不再大喊大叫,却让人更加视他为妖怪邪魔,因为只有邪魔是不知道痛的。
连他的名字都叫狗儿。他仿佛是个天生的畜生。
说来可悲,见过他这眼睛的所有人算在内,唯有一个宴春,肯将他当成正常人一样看待。
尹玉宸并没有直视天光多久,很快收回视线,如往常一样,戴上了四象面具。
他将手帕揣好,将地上的脏衣收好,循着石子路,去往外门弟子院的方向。
他心里盘算着,若是荆阳羽真的着人插手阴阳鱼的事情,那么今天外门应该会处理这件事了。
尹玉宸想起了这件事,就不由得想起宴春,想起了宴春,他面具之下的神色,就自然柔和起来。
哪怕宴春猝不及防出现,又不由分说帮忙处理阴阳鱼的事情,实际上是打乱了尹玉宸的计划,可尹玉宸喜欢这样,喜欢宴春插手他的事情,无论最后会怎么样都好。
尹玉宸并不知道,宴春昨晚整整陪了他一整夜,晨曦乍现才被灵雾卷走,否则他一定会欣喜若狂。
而被风卷走的宴春,浑浑噩噩一阵子,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在涤灵池底醒过来,睁开眼就连忙扒着池壁起身,此刻天光映入涤灵池,给灵雾镀上了一层暖黄。
宴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四处看了一圈,空荡荡的禁地里面,除了缭绕的灵雾,就只有她一个人。
宴春的心中涌上了一种难言的孤寂,这么多年,她每每像这样短暂恢复意识,总是期盼着能够看到一个人,哪怕是一只灵兽也好。
可是灵兽无法靠近禁地禁制,涤灵池作为门派之宝,亦不可擅闯,她只能一直这样,一个人醒来,再孤寂地沉睡。
宴春不由得想到了命魂镜中,她看到的自己的未来,命运似乎从她胆敢伸手拉住那个即将被魔窟卷进去的孩子开始,便对宴春露出了险恶的獠牙。
宴春趴在池边,每次想起命魂镜之中看到的,她就如同坠入冰湖一般,针刺一般的寒冷不肯放过她每条骨缝,让她的血肉冻结,让她的灵魂冻僵。
“当~”
就在宴春满心沉郁地趴在池边的时候,突然间什么东西撞在池壁上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宴春低头看去,便看到了自己脖子上扣着的精美颈环。
宴春低下头伸手摸上颈环,隐隐约约地想起,她昨天修复灵府疼得恨不能去死的时候,母亲亲手给她扣上了这颈环。
宴春用手摸索着颈环之上的金包玉,密密麻麻的符文在她手下散出一圈圈温暖的灵光。
这灵光如有实质地缠着宴春的手指,钻入了她的皮肤经脉,然后慢吞吞地钻入了灵府。
宴春追逐灵光自窥经脉灵府,而后当场僵住。
怎么……怎么可能?!
她滞涩开裂的经脉已然恢复如初,就连她灵府之上的裂痕也修复个七七八八了!
宴春激动得喜极而泣,却不敢立刻就痴心妄想这一次真的成功了,只是屏息等待着,等着这被修复的灵府到底什么时候会重新开裂。
但是一刻过去,一个时辰过去,宴春粗略地根据天色估算着。但是每一次她战战兢兢地自窥灵府,都会发现她的灵府不光没有开裂,反倒在缓慢的愈合。
母亲和父亲真的找到了治疗她的办法了!
宴春欢喜得快疯了,蝼蚁尚且偷生,没人会想死的,宴春被命魂镜摧残得几乎要成为灰烬的期望,在这一刻,在缓慢修复的灵府之中死灰复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宴春高兴得像个疯子一样大笑,反正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再怎么癫狂嘶吼,声音也无法穿透禁制传到外面。
宴春像个落水的大幺蛾子一样,在涤灵池欢快地扑腾了半天,发现她这般激动,又这么大动作,她的灵府依旧在恢复并没有再开裂的趋势,宴春这才彻底相信了,她要恢复了!
去他奶奶的罗圈狗圆命!
去他爷爷的命魂镜!
说不定衡珏派命魂镜能映命数未来根本就是扯淡,毕竟见过命魂镜的修士不是死了就是疯了,而她宴春不光没死没疯,她还发现命魂镜根本就不准!
命魂镜之中映照出她灵府破碎无法修复,在漫天大雪之中孤苦下山,血染前襟。
映照出她心爱的大师兄不再爱她,反倒爱上了一个于她模样相像的女子,这不都是扯淡吗?
她的父母相爱非常,这些年只有她一个孩子。她的模样在修真界遍地的俊男美女之中,纵使不落下乘,但也从不是顶级,没人会照着她的模样驻颜的。
推翻了前两个所谓的命数,后面她的父母会因为给她寻找修复灵府的办法死于魔域,就更不可信了!
宴春简直如同经年压在心口的巨石被挪开,那柄穿胸而过的名为“天煞孤星”的长剑,被抽出身体。
她泪流满面,这些年的担忧惊惧,痛苦绝望,都在缓慢又不可逆地随着她恢复的灵府散去。
宴春狠狠抹了下脸,正午的天光映在池中,照在她素来毫无血色,如今却恢复红润的嘴唇上,正如同在山水墨画之上点了一抹鲜妍春色,让宴春整个人霎时间都鲜活起来。
荆阳羽进入涤灵池,正看到这一幕,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小师妹随他一起下山历练,明明能够用清洁咒术,却偏偏要在山涧戏水。
那时宴春便正如此刻,鲜活又可爱,像一抹无法忽视的亮色,一抹恼人又无比娇俏的春风,将荆阳羽坚定的道心活生生撬开了一道名为“小师妹”的缝隙。
从此荆阳羽的求仙之路上,便多了一个牵动他心绪的宴春。
“你醒了……”荆阳羽一时间竟然有些失态,连用术法瞬移都忘了,直接跑到了池边蹲下,按住了要从池中爬出来的宴春说:“别出来,你还得在里面待上几天。”
“大师兄……大师兄!”宴春激动抓住了荆阳羽的手臂,拉着他矮下身,勾住了他的脖子,紧紧抱住了他。
“我的灵府!我的灵府开始恢复了!”
“大师兄,我好了,我好了!”
“我哈哈哈……我终于好了呜呜呜……”宴春抱着荆阳羽,高兴得在涤灵池中直跳,又哭又笑。
荆阳羽半跪在池边,也被宴春的情绪影响,素来喜怒难辨的脸上,露出了一些欣慰柔软的神色,他回抱住宴春,闭上眼睛,垂下头埋入宴春颈窝。
可是很快他僵住了,因为宴春颈窝的项圈硌到了荆阳羽的下颚,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另一个银色的项圈,还有戴着那个项圈的,和宴春十分相像的一张脸。
在荆阳羽来看宴春之前,正陪着那个人,荆阳羽想到她躺在床上,消瘦的肩颈似乎要承受不住难以言喻的痛苦,细细地颤抖着。
她却还在故作坚强,依恋无比地笑着叫他:“大师兄……”
“大师兄……”声音似乎就响在耳边。
“大师兄?”宴春拍着荆阳羽的脸。
荆阳羽猛地回神。
宴春带着一脸稀奇笑意,虽然病容未曾尽去,却如枯木发新枝一般明艳:“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