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 今日观星,星之迢迢
他的动作太快,其他的弟子没有来得及阻止,弑神剑就从弟子的头顶砍到了身体。做完这个动作,司雨霏手腕一转,干脆利落地将弑神剑收回剑鞘。
众人一口气都不敢呼。
“师兄。”司雨霏一字一顿,慢悠悠地说,“这把剑不能砍死人,甚至不能砍伤人。”
被砍的人终于开始呼气,他大口呼吸,然后摸了摸自己脑袋和身体,颇感神奇,哈哈大笑起来。
伏羲院就没有超过两位数的正常人。
“好有趣啊!”他兴奋地和司雨霏交流心得。
“你怎么知道?”施果好奇。
“我已经试过了。”司雨霏当然不会贸然出手。
“怎么试的?”
“我抽剑出来的时候,发现这把剑完全没有剑光,所以拿手去划,毫无损伤。然后我干脆用这把剑砍了自己的脖子,也一点事都没有。”司雨霏交代他在剑林的经历,朝刚才被砍的弟子竖起大拇指,“有趣吧?”
“有趣个头!你是想要吓死我!”公孙明日受不了了,手握成拳头,用力蹂/躏司雨霏的头顶,然后建议他,“你砍其他人就好,为什么要砍自己?”
刚被砍的人:“……”
这一把弑神剑无法对任何的人或者事物造成伤害,甚至看起来一折就断。这个认知让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不过公孙明日还是惴惴不安,当天晚上,他穿得一身黑,偷偷摸摸溜进司雨霏的房间,准备想要偷走那两把剑。
当他弯着腰走进司雨霏的房间,借着月光看见屋子里面的布局和装饰,差点吓到尖叫。
司雨霏屋子里的墙壁上挂满了奇怪的面具,兽骨面具、骷髅头面具、鬼面具,还有他经常戴的纯白面具,这个面具最过分,居然有好几个长得差不多的,一个完全纯白、一个在基础上加上笑容的弧度、另一个是嘴角向下、还有模仿乌鸦的脸部做的面具、皮做的面具。
不止如此,他的房间里还挂着各种叫人看了一眼,就会产生恐惧的画。
这里恐怖、混乱又带着不易察觉的秩序。
公孙明日想要找到那两把剑,然后扔回剑林。。
黑夜中,月光照着一片区域。
突然,一个影子升起,投射在墙壁上。
公孙明日警惕地回过头。
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司雨霏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袍,脸上带着可以露出嘴巴的面具,嘴巴之上,面具的边缘涂上了金色的油漆,十六只立体的眼睛布满了死白的树皮面具上。
“大师兄,你在做什么?”司雨霏根本就没有睡,他从公孙明日进来的时候就在盯着他了。
公孙明日对手指,找了一个拙劣的借口,说:“你做的面具艺术成分很高,我白天不好意思过来看,所以晚上偷偷过来了。”
说完这句话,公孙明日就心虚地低下头,他大概觉得他的话很扯,司雨霏不可能会相信的吧。
司雨霏闻言点头,单纯地问:“大师兄喜欢哪一个?”
他高估司雨霏的心思了。
“你脸上那一个就很不错。”公孙明日只能继续瞎掰。
司雨霏闻言,立即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摘下。
不管看多少次,公孙明日都会惊艳于他接近于无邪的长相,同时惊讶于他为何从出生开始就是一脸死相。
司雨霏把手中的面具塞到公孙明日的手里,然后亲自送他回房间。
他走后,公孙明日扑在自己的床上,无能狂怒。
他引发的动静太大了,把同一个院子睡觉的重思行吵醒了。重思行走进他的房间,坐在床边,开始宽慰他:“你不要太焦虑了,一切都是巧合。”
最重要的是,你不要再做奇怪的事情了。
“思行。”公孙明日翻过身,躺在被子上,表情忧愁地看着眼前重思行的脸。
“嗯?”重思行将他身下的被子抽出,整理后,盖上他的身体。
“唉。”看着已经快要变成青年人的脸的重思行,公孙明日突然有了其他的忧虑,“你记得吗?因为师父很忙,你是我带大的。”
“是吗?”重思行故意逗他,所以反问。
“当然是啊,不止是你,小七和小果也是我一直照顾的。”公孙明日叹气,“但是你们一下子就长大了,然后不再需要我照顾了。你说,霏霏什么时候也不需要我再像现在一样关心他呢?”
“你真是一个操心命。”重思行帮他盖好被子了。
公孙明日自嘲地笑了一声,用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闷闷说道:“因为我是家里的长子。”
他理所当然地照顾着应该要照顾的人,直到没有人再需要他。
重思行看了他好几眼,然后拉开被子。
公孙明日感受到重思行在他的旁边躺下,他放下手臂,一下子又开心了。
“你已经很久不愿意和我一起睡了。”
“因为你事多,我要灭蜡烛了,睡吧。”重思行将屋子里的光亮拂去。
夜晚,司雨霏躺在床上。他睡觉有抱着什么的习惯,平常他会抱着一个玩偶,今天晚上他抱着的是两把冰冷的剑。
武器能保护自己,虽然这个世界上并非什么生物都能被武器击退。
但是今天显然是不同的。
司雨霏抱着两把剑,梦中的黑暗一如既往想要涌向他。
弑神剑、斩魔剑引发了某种效应。
黑暗在到达他的脚边之前,突然感受到了某一种驱除,于是就像是海水退潮一样,携带着司雨霏梦中的魔神离开。
当黑暗退去,梦中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司雨霏发现地板上、墙壁上、甚至是天空上,浮现出了四个用浓厚的墨水写下的字。
莫要成仙。
“为什么?”司雨霏的表现非常符合他一个好奇儿童的定位,“修成正果,最终目的不就是要飞升成仙。”
这个世界再一次警告他:莫要成仙。
“为什么?成仙可跳脱生死,到达世界之顶,理解真理。”
莫要成仙。莫要成仙。莫要成仙。成仙陷阱。莫要成仙。杀神,杀神,驱魔,驱魔,成就自己,证道,莫要成仙,誓言,凡人,兑现,莫要成仙。
地板、天空、墙壁上的文字脱落,变成了实际的存在,飘在司雨霏的头顶,旋转不停,仿佛想要把文字变成烙印,刻在他的思想当中。
兑现承诺,你,杀神,杀神,斩魔,斩魔。
莫要成仙。
这一些重复而又意义不明的思想,强制想要进入司雨霏的脑袋。
他们不讲道理,忘记了凡人所能承受的极限,想要将知识与认知一下子灌进他的脑袋。
司雨霏在痛苦中按住脑袋,然后忍不住发出癫狂的笑声。他的眼睛天生双瞳,平时他都会藏起两只,但是现在,四只瞳孔在他的眼眶中疯狂转动,没有规律,甚至达到了人类的眼睛不能拥有的转动角度。
今日他撕开自己的脑袋,倒出来的是一地的书籍。
因为无法承受被强制印刻思想的痛苦,司雨霏从梦中醒来,抱着两把剑,戴上面具,狂奔而走。
他一路行至伏羲院的后山,天空的星辰闪烁。
无人知道天空之上,究竟有什么。
司雨霏只知道,若他想要逃脱脑子里面吵闹闹的声音,就要先毁灭自己。
就在司雨霏快要跑到断崖的终点时,一个人突然从天外出现一般,瞬间移动到司雨霏的身后,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将他抱起来,一转身,将司雨霏放在了安全的地方。
司雨霏回过头。
邬清影笑着问司雨霏:“霏霏,那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梦游吗?”
司雨霏看了她一眼。
他永生无法逃脱梦魇,就算在他的心中无所不能的邬清影也不能帮助他。
邬清影不问他为什么大半夜跑到悬崖边上,只是笑了,她对司雨霏说:“夜跑有什么好玩的,来陪师父看星星喝酒吧。”
司雨霏说实话:“我不感兴趣。”
“来吧,你的师父正在回忆过去,有点悲情。”邬清影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他们两个人来到后山一片容易坐的地方,那里有一壶酒和一个杯子,证明邬清影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司雨霏仰头看着星空。
邬清影将杯子擦干净,然后把酒倒进杯子里,递给司雨霏,问他:“喝吗?”
“我才十岁。”司雨霏提醒她。
“哈哈。”邬清影手腕一转,自己喝进去了。
一口酒下肚,豁然开朗。
“我这次下山的时间太久了,难得回来一次,所以傍晚的时候给我的师父去上香了。”邬清影一只脚立起来,唏嘘不已,“有趣吧,你师父我有个师父,而我的师父又还有师父。”
“今天之前有昨天,昨天之前有前天。”司雨霏虽然小,但是不是笨蛋,他不觉得那有什么稀罕的。
邬清影笑了,她说:“今天真是个喝酒的好日子,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司雨霏把怀中的剑放下。
他已经冷静下来了,无需毁灭自我,也无需在这个地方手持武器。
“我的师父算是活了很久,所以我是年纪很大了才继位成掌门。但是你知道的,在伏羲院长大的人,几十岁和十几岁,心智相差无几。”伏羲院是封闭式的地方,加上风气,很容易培养出不谙世事的人。
司雨霏觉得邬清影的语气中有淡淡的忧愁。
天真烂漫不是坏事,糟糕的是,因此而被伤害。
“我第十次下山的时候,因为一次除魔任务,认识了当时合作门派中一个被欺负的弟子。他很不错,我本来以为这是一个不错的缘分。”邬清影说,“当时我和麒麟山的掌门玩得挺来,他说我这一生并无爱情的缘分,心之所向,皆是错误。我不信,执拗要和那个人在一起。然后,我就被利用了。那个人用我获得了伏羲院的秘籍和秘宝,灭了他的整个门派,玩弄道中风云。”
之后的一切,都太惨烈了。
或者伏羲院的掌门,成长的那一刻并不是在成年的那一年,而是明白了世事残酷诡谲,而他们终会无能为力的一天。
旧人旧事,何故在今日,又一起想起。
“我正在大半夜感慨,没有缘分的旧情人,怎么就看到你狂奔上山。”邬清影哈哈大笑,然后干脆拎着酒壶,大口灌进喉咙。
“怎么会没有缘。”司雨霏不以为然,“孽缘也是缘。”
邬清影一愣。
听完她的故事,司雨霏有个好奇的点:“麒麟山的人说话有那么准吗?”
“准的准的,一丝差错都没有。”邬清影当年质疑麒麟山的人的时候,他们恨得差点跳脚。想到这一点,也很好笑。
司雨霏闻言,突然郁闷。
邬清影说:“感觉半夜后山变冷了,你还是回去吧,不然明日知道我把你留在这里说胡话,我又要被骂了。”
司雨霏听话起身,在离开之前,他想起了一件事情,指着自己从小带着的麒麟玉佩,“师父,我以前就想问了,这个,到底是哪里来的?”
邬清影已经半醉了,她听到司雨霏的问题,哈哈大笑,随意地说:“我带你回伏羲院的时候,你就一直拿在手里,大概是那天你娘亲拿给你玩的吧。”
司雨霏闻言,抚摸着麒麟玉佩。
不过,麒麟山的卜算真的那么厉害吗?
在伏羲院的无聊生活无穷无尽,天气不错的一天,公孙明日带着他们在伏羲院的山下抓鱼。
司雨霏撩开衣袍,走进水中,他的兴致不高,盲目走来走去,突然,一个木头罐子,在水面上飘飘荡荡,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以为这是什么垃圾,没有理会,转头继续找鱼。司雨霏转了个方向,因为水流,那个木头罐子又一次慢悠悠飘到了他的眼前。
这里明明没有人,司雨霏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罐子是给他的。
司雨霏四处张望,在确定附近没有人后,他用湿淋淋的手捞起那个木头罐子,将其打开。
罐子里面,居然有一张纸。
司雨霏将纸张拿出来,水渗进纸张,字迹不经意间模糊了一片,司雨霏就此打开了一张残缺的信。
书寄雨歇君。
或者现在只称呼为司雨霏的你。
今日观星,星之迢迢,水如银河。
登高台,本以为可观我的大运红鸾进入大运的命宫,一番推算,却只算到了雨歇君一人。
一点都不失望哦,十年之间,想念雨歇君非常。
司雨霏:?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如果说这个开头还很普通,后面的内容是越看越怪。
现年十岁,对人生还有很多疑问的司雨霏拿着信件,去找公孙明日了。
这一封信,因为被水弄糊了一些字,所以还剩下的内容显得莫名其妙。
公孙明日接过信件,艰难地认出两滩墨水之间的一行字:“我知道你很久了。”
司雨霏猜:“这种就叫做崇拜者吗?”
崇拜者这个词是他前段时间学的。
“十年后我们会相遇。”公孙明日读出下一句可以认出来的话。
“我不怎么见伏羲院外的人。”司雨霏觉得他这番说辞是白日做梦,“还是说,他在排队?”
公孙明日对司雨霏突然捡来那么一封信也觉得奇怪,可惜字迹模糊了太多,根本看不出什么。公孙明日此时的态度还是淡然的,直到他看到了下一句话。
到时候我会用你的xx(字迹模糊)抚慰我自己。
“嘶啦。”看到这句话,公孙明日立即愤怒地将信件撕掉,不顾后面还有一段完整的话。
司雨霏是早就看完信的内容的,只是他看完后不确定自己的解读是否正确。现在看到了公孙明日的反应,他肯定了自己的理解。
“是变态吧。”
“啊啊啊啊!”公孙明日暴走,是谁敢在他的面前,给他纯洁无垢的师弟写这种污秽的情信!
书寄雨歇君。
或者现在只称呼为司雨霏的你。
今日观星,星之迢迢,水如银河。
登高台,本以为可观我的大运红鸾进入大运的命宫,一番推算,却只算到了雨歇君一人。
一点都不失望哦,十年之间,想念雨歇君非常。
我知道你很久了,应该说你出生那天我就知道了你的存在。
星象显示,十年后我们将会相遇。
我们之间确实有很多东西需要清算。
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毕竟孽缘也是缘,恶果也是成果。
只是宿命不可改变,加上雨歇君你拿走了我重要的东西,两件事情相加,到时候见面,我会用你的性命抚慰我自己。
为了让这封信能到你的手中,我连续运算了五天,在梅雨时节,乘船到湖中心,放在了正确的地方。如果我没有算错,这个罐子会顺着水流通过沁湖,然后被一艘捕鱼船打捞上。渔夫会扔掉这个木头罐,一条鱼刚好挣脱网,将刚掉落的罐子用尾巴甩到溪水入口。漂流一个月,直到你的面前。
如果雨歇君想要给我回信,就请在三天后,把信件封存进这个罐子里,然后在夕阳落到你抬头可见的那树下的瞬间,放进湖水口。这样,我在三个月后的一次出行,就会得到这个罐子。
盼望回复。
星之迢迢,水如银河。
一条小船泛舟湖面,少年的白蓝衣服铺了半地,他如墨长发用有麒麟装饰的簪子挽起。
湖水映照星辰,泛起光亮。
他的手垂下,直接接触水流,然后,在某一刻,他的手抓到了什么东西。
少年的嘴角扬起,将湖面上的东西捞起。
是一个木头罐子。
他将罐子打开,里面有一张纸条。
打开漂流了三个月的信件,里面只有一句话:婉拒,大师兄勃然大怒,但谢谢给我寄信,谢礼奉上。
少年把罐子倒过来,一朵被压平,经过处理后,保持样子的小花掉了出来。
送的不是一朵花,是伏羲院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