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亦是一种权力
于兴业现在很难过,因为他和娘亲回到外婆家这么多天,他爹一次也没有来探望过,外婆一家都劝娘亲回家好好和爹过日子,娘亲只是哭。
于兴业不由把自己的苦楚倾诉给宋景辰听,问宋景辰自己该怎么办。
若是之前,宋景辰一定会热心的帮于兴业想办法出主意,可是如今小孩成熟了,他觉得好心不一定有好报,掺和了别人的事,别人的业债便会落到自己或者自己家人的头上。
替于兴业抱打不平,那是因为那种情况下,于兴业不敢还手,更因为欺负于兴业的小孩太过分了。
现在于兴业的爹娘吵架,于兴业明明知道他爹让他娘亲受委屈了,却说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不就是不想失去他娘亲的疼爱,又不敢在他爹面前为他娘鸣不平。
又想要爹又想要娘走到哪里都没错,每个小孩都会这样想,可是自己怎么帮他都是错。
站在道理这边,他应该劝于兴业帮他娘亲离开忘恩负义的坏蛋;可站在于兴业这边,他的爹娘不分开才是最好。
他帮于兴业就会坑他娘亲,他帮他娘亲就会坑于兴业。
所以又不是自己造的孽,为什么要让自己解决这样的难题?
自己又不是普渡众生的菩萨,随便为人家做主,谁知道到最后是帮了人家还是坑了人家?
宋景辰很干脆地拒绝了于兴业的请求,他道:“业哥儿,大人们的事你不应该问我的,我只是一个小孩。”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觉得你是你娘亲最最亲的人,若是你伤了她的心,肯定比你爹伤她的心更让她难过,不管怎么说,你都应该照顾好你娘亲的。”
“就像你小时候你娘亲照顾你一样。”
于兴业眼圈儿红了。
郭午这会儿跑过来了,瞥了于兴业一眼,拉起宋景辰就走,边走边道:“我们不要和他玩,他爹不是好人。”
宋景辰没有接话,他知道于兴业是无辜的,但是自己爹爹就不无辜吗?凭什么你认为你爹爹伤害了我爹爹,我们还可以快乐的做朋友?
反过来,你可以做到如此大度吗?
俩小孩走远了,郭午气呼呼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于兴业和他爹一样虚伪,还跑来问你怎么办?”
“这还用问吗?要是我爹敢这么对我娘,我就跟我娘姓,让他断子绝孙,看他怕不怕,我悄悄跟你说,我爹爹最怕他后继无人,家产便宜了外人。”
宋景辰就乐,“那还不是因为你爹在乎你,你才能管住他,于兴业他爹可不一定那么在乎他,一个月都不去看他和他娘亲呢,可太狠心了,要换成我爹爹,不要说一个月,一天他就想我想得不行了。”
郭午眨吧眨巴眼,“你说我们要是假装离家出走,是不是他们什么都得听咱的。”
宋景辰一撇嘴,“你爹不清楚,我爹指定打得我再也不敢有这种念头,到时候不光挨我爹打,我娘还得助攻,二打一,想想就屁股可怜。”
“啊???”郭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爹竟然还动手打过你呀,我可没挨过我爹揍,他舍不得。”
宋景辰:“那你还能没长歪,还挺不容易的。”
郭午理所当然道:“那当然,我爹和我娘都是好人,我想学坏都没有人教,于兴业就不一定了。”
“你看看,他说了那么多,说来说去都是在说他自己这也难受那也委屈,都从来没有讲他娘亲难受不难受,委屈不委屈。”
宋景辰想了想道:“也有可能是他娘亲一直受委屈,他就慢慢习惯了,之前我们胡同里有个小孩,他爹总打他,他娘就任由他爹打他,后来他跳河了,他娘才知道保护他——算了,这不是我们能替别人操心的,后天我爹带我去我外婆家的山上打猎,你要不要去?”
“肯定去呀。”
“那我让我爹后天一早接上你。”
“山里不会有老虎野猪什么的吧?”
“放心吧,肯定有。”
“啊?”
宋景辰:“你要是害怕就算了。”
郭午小眼睛眨了眨,“你爹敢让你去,肯定就是没有。”
宋景辰呵呵笑,“老虎野猪又不傻,它们才不喜欢人多的地方,都在深山老林里呢,你想见人家,人家还不稀罕见咱们呢。”
郭午摸着后脑勺傻笑。
于兴业看着远处俩人有说有笑,心里忍不住委屈,自己这般伤心,他们却笑得那么开心。
抹了把眼泪儿,于兴业默默低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傍晚,宋景辰放课回来家中。
宋三郎下衙比儿子放课早,这会儿也在家里,夫妻俩正摆弄一把七弦琴。
秀娘从小就羡慕人家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都有一套,她这书也读了一整本了,字也会写不老少,下象棋也知道马走日,象走田,今儿跟郭大有家的逛街时,看到一家琴铺,不知道怎么就心血来潮,拉着郭家娘子进去瞧瞧。
在人家店里东瞅瞅,西瞧瞧,转悠了一圈儿,她煞有其事道:“店家,我想给我家小儿选琴,小孩子瞎弹,也不讲究许多,能用就行,你们这里最便宜的琴卖多少银子?”
她这话一听就是外行,好在这家琴铺是百年老字号,人家没必要为了坑一两个客人坏了口碑,见她图便宜,便道:
“客人若是不介意,咱们店里有一旧琴正在寄卖,音色是极好的,只是不小心磕坏了一个角,不过并不影响弹奏。”
缺不缺角秀娘根本不在乎,她在意的是得要有这个东西,即便不弹,放在屋里她看着心里舒坦,店家给的价钱还算合适,她挑剔说磕掉的一块角有些大,又让人便宜了些,痛快地掏银子买下。
郭家娘子见秀娘给辰哥儿学琴,寻思着琴棋书画自家儿子也不能落后,便也给郭午选了一把。
秀娘回来家后同宋三郎说今日逛街看到这琴挺合适,便给儿子买回来了。
宋三郎不疑有它。
宋景辰跑进屋来,看到爹娘在摆弄那把琴,不由心生警惕,开口道:“爹爹娘亲,上一天的书院快累死我啦。”
见到儿子回来,俩口子都乐了。
怕儿子回家后饿,宋三郎下衙时给儿子带回来小点心和才刚刚上市的樱桃果,樱桃果已经提前洗好了,一颗颗红玛瑙似的红润鲜嫩,看着就叫人想咬一口。
宋三郎从盘子里捏了一颗放小孩嘴巴里。
“爹,好甜呀,我还要吃。”
“先去洗手,回来再吃。”
秀娘从旁边插嘴道:“这樱桃多吃些倒是有好处,人家荀大夫说的,现在有些贵,等到了正季大量上市的时候咱们可以多买回些做成樱桃酪、樱桃煎、樱桃干,樱桃酒,存起来慢慢吃。”
“对了,说起着个我腌制的咸鸭蛋应该可以吃了呢,你们等着啊。我去取来看看腌成没。”
秀娘风风火火跑去拿她的咸鸭蛋去了,宋三郎忍不住就笑,秀娘身上有一股子生命不止,折腾不息的好学精神。
跟着竹姐儿学了一阵子女红,学的时候是真上头,放弃的时候也是真干脆。
过年的时候又迷上做小吃食了,做过几次嫌麻烦,又费劲又不好吃,还不如买现成的痛快,不做了。
前段日子郭大有家给送来一筐新鲜鸭蛋,她又心血来潮折腾着要腌鲜鸭蛋,又买缸,又买酒,又买盐巴,一通忙乎,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成。
宋景辰洗手回来,自己捏了一颗樱桃果,顺手塞他爹嘴里一颗,吃着甜甜的樱桃果,同宋三郎说起今天有关于兴业的事情来。
“爹爹,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他那么难过,我也没有办法无动于衷,可是我若是给他出了主意,他们一家人好就罢了,若是不好,就都成了我的错。”
“明明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他爹爹做的孽,应该他爹爹承担错误才对,可是业哥儿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一点也不舒服。”
“爹爹,好烦啊。”宋景辰偎依到宋三郎身上,不高兴。
宋三郎极其肯定的语气:“辰哥儿觉得不舒服就暂时不要同他交往了。”
宋景辰:“???”
宋三郎:“他还小,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心里定然很乱很难过,照顾不到辰哥儿情绪也属正常,那么,你就给他时间冷静。”
“若他冷静下来,仍觉得是你对不起他,以后就不需要再交往了,你不需要这样的朋友来浪费自己的精力。”
宋景辰忍不住道:“爹爹,他爹背叛了你,你不生他爹爹的气吗?”
宋三郎道:“我儿当知道良心是软的,他约束不了任何人,只能约束我们自己,兴业爹这样的人有很多,现在有,以后亦会有,爹爹会遇到,辰哥儿以后亦会遇到,把他放在合适的位置加以约束就是了,没有必要耿耿于怀。”
“我儿只需分清那些人是可用之人,那些人是能用之人,那些人是可重用之人,那些人又是可信任之人。”
语毕,宋三郎拉过儿子的手,严肃道:“辰哥儿记住爹的话,有时候善良不止是一种美德,它亦是一种权力,你若没有普渡众生的本事,就不要滥用你的善良,你可以给街边的乞丐一碗粥,但你却不可以试图去改变他的人生,你负不起这个责任,明白吗?”
宋景辰点了点头,不由皱着小眉头道:“爹爹,好人可真难做,比坏人还难做。”
宋三郎笑道:“那我儿就遵从本心,做一个快活的人。”
宋景辰偷瞄了一眼案上的七弦琴,眨了眨眼道:“爹,我最快活的事就是放课后跟爹学武功,然后玩个痛快,倒头就睡,快活的一天咻一下就过去了。”
“什么咻一下就过去了?”秀娘煮了咸鸭蛋,笑呵呵端进来屋来了。
宋景辰忙跑过去,“娘亲,我来帮你端吧。”
“好孩子。”秀娘摸摸儿子的头,把盘子递给小孩儿,“顺便帮娘把蛋壳剥了,我们辰哥儿比你爹剥得好。”
孩子嘛,这个年龄正喜欢干活儿呢,帮大人端个盘子,剥个蛋壳在他看来,那可是给你帮了天大的忙,他自己可有成就。
爷俩认真剥着鸭蛋壳,秀娘给三人倒上了三杯甘草冰糖汁,最近天气干燥,人容易肝火旺盛,大人孩子都可以喝。
春日的晚霞透过窗子映照在一家人的脸上,窗外的栀子花开得正盛,宋景辰的“馊主意”很管用,只是浇了一点兑了醋的水,那些黄叶子竟然就没有了,花也开得好。
“三弟,外面有人找咱家辰哥儿。”宋二郎在窗外高声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