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竹管事,您怎么在这里？”

“拆了。”春竹的目光看向远处。

跟着她的人顺着她的目光往前面看去，点了点头：“这都多少家了，好像这两年总能查出妓院存在问题的,不仅拆了好多家妓院,还抓了不少人呢,里面的那些女人都被送到咱们东家的厂里了。”

“你觉得好吗？”

“好啊，在咱们东家的厂里做事，比在妓院里好上一千倍一万倍呢,”边上的人认真说道,“我听人说,妓院里的日子可难了。”

“不只是难,也很苦，而且没有未来,”春竹低声道,“在那样的环境里，总觉得自己活不到明天。”

“春竹管事，您说什么？”边上的人没有听清。

“没事,”春竹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有些感慨，不过这些妓院拆了是好事。”

她不愿意再提起以前的过往,但面对被一一拆除的妓院，她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高兴的,不仅是因为这些妓院被拆除,也因为被拆除过的妓院再没有出现过。

之前是十家,后来是九家，八家……拆一家少一家，不像以前,只要拆了一家，必定会有新的一家顶上。

虽然她没有得到什么消息，但她觉得或许这些事与东家有关，因为东家不想看到这些，所以朝廷才会愿意帮忙。

“是好事，而且她们能直接到咱们东家的厂里哎，现在整个平城的人都知道，能进东家的厂里，意味着以后就能有好日子过了。”

“嗯，”春竹点头，继续往前走去，“前些日子东家又在别的地方开了纺织厂，我打算过去，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很远吗？”

“不远，坐车去一日便能到，”春竹摇了摇头，“我当初来咱们纺织厂的时候，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工人，现在好不容易熟悉了工厂的事，东家需要人帮忙，我总要过去的，不然对不起东家的栽培。”

“那我跟您一起去，”边上的人立即说道，“其实我还想去凌云学校念书，但我得工作。”

“正好我也要去凌云学校，我们可以一起，新的地方要给我们培训，上课都安排在晚上。”春竹道。

“这样好的事啊？那我跟您一起去。”

春竹点了点头，开始思索到了新地方后如何生活。

两人一路往前走，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喧闹争吵声，她的目光往前看去，落在争吵声响起的位置，脚步顿住。

她永远都忘不了这些人，她本以为最亲近的亲人，却在她好不容易回来之后，又将她卖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恨他们。

但随着时间流逝，她心里的恨意却逐渐消散了，不恨也不念，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当初她就不会选择大老远从宁城跑回来。

在宁城这些年，她也见过他们几回，看着他们每见都在为了几文钱争吵时，只觉得好笑。

“春竹管事，怎么了吗？”

“没事，我们走吧。”

“好。”

……

“哭什么？”

“前面，前面就是我家。”

“你要回去吗？”

“不回，不回去，”说话的人一遍啜泣一边出声，“我，我是被家里人卖掉的，他们，他们不要我了，可我以后就没有家了。”

“我也是被卖掉的。”

“我也是，家里缺钱，没钱吃饭，就把我卖了换粮食。”

“他们卖了我，我也不回去。”

“若是想要回去，可以回去看看，”前面有人走过来，“之前也不是没有人回家去过，有的时候就算卖了家里的孩子，也是不得已的。”

有的人家是真的走投无路，如果不卖了家里的孩子，全家人都得死。

她这几年也打听过，学校的人出去买孩子，跟有些买人的会优先要男孩不同，他们会先要女孩，也因此，到现在凌云学校的学生，也基本都是女孩。

“芳老师，真的有人回家去过吗？”

“有，”阿芳点头，“虽然不是全部，但总有些家里人是迫不得已，这种情况下回家看看也是可以的，学校没有要求所有人都不得回家。”

“那你……”

“芳老师，我们听说你也是……”

这边话音落下，不远处突然传来呼声：“芳？阿芳，真的是你吗？阿芳？！”

阿芳回头，看到了多年未见的熟悉脸庞。

这里也是她的老家所在，正因如此，她之前才会说话，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居然真的会遇到。

“娘。”

“阿芳，真的是你？娘没有看错，”满脸皱纹的老人用同样满是皱纹的手紧紧握着她，“你好吗？你这些年还好吗？”

“娘，我很好，”阿芳轻声道，“当年我被卖了之后，就到了凌云学校，现在我在学校里当老师，教学生。”

“好，太好了。”老人依然握着她的手不放。

阿芳低了头：“我们这次过来，是为了授课，现在课已经上的差不多了，我们要启程去下一个地方。”

“阿芳，你又要走吗？”老人小心翼翼问道。

“嗯，我要走的，以后……可能也不回来了，”阿芳说道，“我是要一辈子留在凌云学校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

“不回来了，以后都不回来了？”老人看着她。

“嗯，”阿芳点头，看着眼前已过年未见的亲娘，“娘，家里人对你好吗？咱家现在的日子还行吗？”

“好，对我好，日子也好，”老人点头，“去年村里修了路，我们可以挑着东西到城里来卖，还能出来打工挣钱，日子比以前要好多了，要是……要是早早的……你也不用……”

“可是娘，现在能有这么多工厂，我们家主出了很多力气的，凌云学校也出了很多力气，”阿芳认真道，“没有之前，就没有现在，现在的好日子，是我们一步一步努力走到的，而不是凭空出现的。”

老人握着阿芳的手。

“阿芳……”

“我真的要走了，”阿芳说道，“娘过的好，我心里放心了，我也过的很好，娘放心吧。”

在她被卖掉那天开始，她心里就已经默认自己没有这个家了。

不只是她，学校里许多人都是这样想的。

从进入到凌云学校起，她就是凌云学校的人。

车子离开，阿芳透过窗户往后看，看到了往她这边跟了几步的老人，在心里长叹一声，紧紧闭上了眼眸。

她知道当年的情况，她娘也是逼不得已，但既然已经卖了她，就意味着她的人生也会从那时候开始发生改变，他们彼此之间的亲人缘分也会因此而断裂。

“芳老师……”

“对，你要回去吗？”阿芳睁开眼。

“不回去了，”对方摇了摇头，“回去也是徒增烦恼，我跟芳老师一样，都是被家里人卖的，回去他们固然会因为我的情况而对我好，可这样的好又有什么用呢，我的心里依然会很难过，还不如不再联系。”

“那就为自己活吧，”阿芳微笑，“好好学习，争取有一日能当上女官。”

“嗯！”

凌云学校逐渐开遍全国，除了买来的学生之外，还有许多主动来上学的女孩，也因为都知道凌云学校好，很多人家哪怕并不喜欢女孩，但一想到女孩上了学之后，就可以挣钱养家，会咬着牙将女孩养到十岁。

只要满了十岁，就可以送孩子到学校里读书。

……

“今年这大米的价格跟往年差不多。”

“是差不多，你买个几斤？”

“我不要，学校里包吃包住。”

“那你别来我这显眼，”刘管事瞥了一眼，“什么毛病，跑来我这说事。”

“这不是闲着么，学校里放假，”许书生笑道，“我就是看你这的粮食，想起了当年的情况，那时候你还给了些陈米呢。”

刘管事瞬间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是啊，谁能想到这些年过去，铺子里的粮食都换成了她那边种出来的，大米的价格是差不多，但那边的红薯、玉米，足够普通百姓换着法吃饱肚子。”

“我当时去当老师的时候，心里还不安呢，结果现在大家都挤破脑袋想进去，那些人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性子傲的很，”许书生摇了摇头，“好几个人跑我面前说要跟我比一比，觉得我不能胜任凌云学校的古文老师。”

“还有这种人？读书读坏脑子了吧，也不看看凌云学校是什么情况？”刘管事也跟着摇头，“如今科举式微，哪怕现在还能维持，以后也未必。”

“是啊，之前不太懂，这几年接触了凌云学校的课程，我算是明白了一些，人家教的都是实用的东西，工厂能用，官场也能用，聪明的女娃娃天生就懂得人情世故，知人善任，不比男人差，”许书生认真道，“要是我没在凌云学校，怕是要担心以后的日子，偏偏还有许多人看不懂。”

“这世道不是一下子变的，而是一点点在发生改变，有人看不透，别人怎么说都说不通。”

“这就叫温水煮青蛙，当初长公主摄政的时候，也没人想到会有今天，先帝退位时，陛下已经大权在握了。”

“所以人啊，不能把自己看的太高了，太高了容易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点点来，慢慢看着呗，那位如今容颜不变，有的是时间。”

“可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