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抬起眼皮，一只手搭在玉瑶的脉搏上，摇头叹道：“瑶丫头这是遭受了什么，脉象怎会如此混乱？”

萧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玉瑶那张依旧带着几分惊恐未定的清丽面庞，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怜惜之情，怜惜道：“这是导致玉瑶失忆的缘由么？”

老鬼抬起手，轻轻搭拉上她的衣袖，轻言道：“不好说，惊吓过度导致真气运行混乱，确实会影响意识的清醒，只不过……”

萧烨最怕的就是言语中的那些微妙转折，尤其是在这种紧要关头。

他心头一紧，急切地追问：“不过什么？”

老头皱起眉头，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忧郁，“不过，瑶丫头更像是丧失了剑意。”

“老夫教了她几招在她这个境界原本就难以驾驭的招法，若无万仞泰山那般坚定的剑意，极易陷入无我的婆娑海识之中，就像那些剑奴一般，自我封闭，无法自拔。”

萧烨听完老鬼的解释，萧烨的担忧更甚，“那可有医治之法？”

老鬼摇头说道：“就看她自己能不能重拾剑意，从虚无中走出来了。”

但他却又笑呵呵道：“世人出剑百万，每一下挥剑都是在考验他们自身，若无江中斩蛟龙的决心，终究难褪肉体凡胎。”

萧烨听得有些迷糊，反而是云柔忽然惊道：“师父，你的意思是玉瑶妹妹遭此一劫，未必不是好事？”

老鬼哈哈大笑，“现如今你们该知道为何剑仙少到可怜？老夫一剑被江湖称作剑仙，却不知老夫终究是凡躯，与天斗，与命斗，也是要与己身斗。”

想曾经，李清阳在剑阁之上，双指折断李慕仙的“留白”，剑断那一刻，逍遥剑仙的剑意便也碎了。

留下剑仙之名，便也是将搏天的孽障交予到他手中。

李清阳纵横江湖，遇到的习剑后辈不计其数，不乏悟性根骨都奇绝的练剑天才，妄图习得他的天工剑招，却不曾想他剑意何等冠绝天下。

天下剑胎并非只有那谢尧和杨晓，名剑山庄中那些半死人剑奴，哪一个不是曾经的江湖人口中的大才。

可剑再怎么练到妙至巅峰，终究是凡人，凡人何以称仙。

若想再进一步，一探人之上的奥妙，必要置之死地，炼就凌驾众生之上极意自在的心境。

玉瑶能否走出来，或许这世上真有望走出一个女剑仙。

老鬼挠了挠鬓发，神情略微尴尬，怕那云柔怪她给另一个徒弟开小灶。

换做别人，听了老鬼这番话，还不被嫉妒给沾满了心智，可方云柔心在沙场，立身做大兴的巾帼女将，而非钻牛角尖的江湖倔丫头。

老鬼走出房门，门外满是沉浸在老剑仙与湖畔那一剑的波澜余韵之中的山庄门徒与参会门客。

连那大宗师黄九公，都有些失神。

他只是没想到，与这故友相别多年，曾经意气奋发的黑发如今与他一样两鬓斑白，剑中的造诣依旧是那剑阁之上的长青藤，受人崇拜。

老鬼走到门前的台阶上，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伸手在腰间掏出了酒壶，闷下了一大口老酒。

剑仙坐镇，谁敢逾越半步？

萧烨见老鬼那高山屹立的背影，心安了不少。

他示意了一眼王砚，与他一同调查此事原委。

……

若想为妹妹玉瑶洗脱罪名，必须要深入追查潇芸的真正死因。

然而，谢尧岂会轻易让萧烨如愿检验尸首？

“验尸？”谢尧端坐于屏风之前，惊叹道；“你们偏袒那小娘子，却还有脸来辱没芸儿，殿下为免太过目中无人了些？”

萧烨不失礼仪地拱手道：“小少爷，江湖虽是快意恩仇，但并非可以肆意妄为、无视法度的所在。我们只是想查明真相，给潇芸姑娘一个公道。”

他轻瞥了一眼，说道：“你也不希望潇芸姑娘就此含恨离世吧？唯有这样才能找到真相，抓出真凶。”

萧烨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这让谢尧的内心开始动摇。

当前的局面仿佛陷入了一片迷雾之中，他们除了寄托希望于这位废太子，还能有何选择？

再去那老剑仙面前挑衅，无疑是自找死路。

怕是再多六柄剑也难抵那劈开湖水的惊天剑气。

谢尧紧皱眉头，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与挣扎：“殿下，请善待芸儿。”

萧烨也是能理解谢尧心中的挣扎，她对玉瑶不也同是这样的情感。

只因她们都经历了太多苦难。

最终，萧烨终于得到了谢尧的许可，得以踏入安防潇芸尸首的冰室之中。

潇芸静静地躺在冰床上，面容如生，安静地躺在冰床之上，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深的沉睡。

她的身体已经被精心清理过，那身曾陪伴她闯荡江湖的练功服，也被换成了轻盈的薄纱衣裙。

此刻的她，宛如一朵盛开的白莲，美丽而纯净。

萧烨望着她这般花容月貌，怎能再想起此前她那假小子的模样。

他与王砚一齐深鞠了一躬，随后怀着极其复杂的情绪，进行了一次尸体勘验。

只见潇芸四肢与胸口，有多处挫伤与裂口，从伤口形状与皮肤撕裂走势来看，皆是防卫性伤口。

很显然，她生前所经历的战斗，是一场实力差距悬殊的不对称对抗。

萧烨回忆起初见这小丫头时，她是那般的豪放不羁，不输男子。

按老鬼的说法，她剑法境界不输天才谢尧。

有何什么样的对手能将这样一个奇才逼入这等地步。

不过，萧烨可以肯定的是妹妹玉瑶做不到。

虽然这几次出手，玉瑶展露出了过人的剑意，旁人眼中也是不敢小觑。

但与他朝夕相处的萧烨深知，玉瑶靠的是心中那股气。

何况她是那般的心怀善意，如精琢的细玉，断不可能下次毒手。

萧烨内心的愤怒如烈火燃烧，他向老王示意，让他高高举起手中的油灯。

灯光映照下，潇芸那高耸的锁骨下，胸口正中央显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贯穿伤。

伤口扁平，呈现两边狭窄，中间较宽的形状。

此伤伤及脏器，连同坚硬的脊骨都一同贯穿。

很显然这是致命伤，而且是一柄长剑所留下。

然而，更令人费解的是，伤口周围竟然呈现出一种干瘪的状态，就像是身体内的血液被某种神秘力量吸干了一般。

湖畔那潭染透湖水的鲜血，却非来自此处，而是身体其他部位的伤口。

萧烨见状，脑子里忽然闪现出那夜剑池前所发生的景象。

他大呼道：“黑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