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小姐”号是一艘三桅杆帆船，以少年心目中永远光鲜靓丽的大小姐命名。她的尺寸比帝国军舰小多了，或许三分之一都不到。也没有那么多水手，主要的动力来源于风帆。

骑士团不仅买下了船，也收购了运营商船的企业，承接了他们原本的业务。现在，第一批人员正搭乘这条船前往底克里特。船上满载货物和财富，美其名曰“商业考察”。

作为商船，航线经过精心规划，最大程度地考量了季风和洋流的影响，以降低成本。

说来可笑，如今的帆船结构精密，经不起折腾。可不能像从前的军舰那样一头撞向敌船，拼个你死我活。但为了对付无处不在的海上掠夺者，船上装备了最先进的臼炮。

在起伏不定的甲板上，朝天一炮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此远距离、大杀伤力的武器，令所有弓箭、刀枪都黯然失色。一旦击中，沉重的炮弹对单薄的小船而言，简直是灭顶之灾。

商船走得很慢，预计一周后抵达。风平浪静的时候希林会站在甲板上欣赏风景，夜晚亦是如此。

闲散的日子里他习惯在清晨和傍晚睡觉，大白天的时候跟同伴商讨生意上的计划，晚上则是单纯地跟同类聚在一起。

有句俗话说，能吃到一块儿的人，才能处在一起。

白天希林会拿着酒杯坐在桌前，听大家畅所欲言，微笑着注视他们。同伴们总担心他滴水未进会不会饿昏过去。看他勉强喝一口葡萄酒，他们才感到些许欣慰。

“吸血鬼也可以喝酒！”

他们敲着桌子欢呼。而灰烬和尘埃的味道时时刻刻提醒着少年，这里已经不是他的归属了。

晚上他才觉得自在。不需要掩藏什么，也不需要维护什么，甚至不需要讲话。暗夜里的同伴会平静地看待时光流逝，不动声色，直到再次听闻上天的感召。

“他们说，乘着船一路北上就可以抵达盘格罗特。”

“那是什么地方？”杰拉斯问道。

“我祖母的故乡。我想去看看，但是一直都没机会。”

“我记着弗里德里希就是那个地方来的。”塞格罗斯说。

“是吗？我第一次知道。”

弗里德里希就坐在希林身边，这家伙……他那脑子快要报废了，周遭的事情他都搞不大清楚，更别说几百年前的了。

“你从那边来？你家在那里？”

“啊……”

他缓缓抬起头。月光下他的发色很浅，像蜘蛛丝一样。

“对噢！他们都说这种发色很浅的人都是从那边来的……跟我说说，盘格罗特什么样子的？你家里什么样子的！”

希林一激动问了很多，可是让弗里德里希讲话就会这样，吐字不清，也没头没尾的。

“冰。到处都是冰。”

“脚下没有土地，没有草，没有树，只有冰。”

“风吹过，像刀割在脸上。”

“有人握紧缆绳，跳下船的时候手还留在缆绳上。”

未免有点瘆人，希林咧着嘴听完。梦里的故乡该不会这么严酷吧！

“还有呢？”

“冰块做的宫殿。冰铺的地砖。冰做的床。她躺在里面的时候啥也不穿。”

这话引来一阵哄笑。

“她？她是谁？你的妻子吗？”

“祝嘏。”

“……”

希林愣了好一阵才明白弗里德里希在说什么。那是一个非常古老的词儿，含义跟巫祝、祭司没有两样。所谓的“她”应该是极北之地的神职人员。

“是女皇。”

说到这时，恶魔撒耶坦出现在甲板上。跟众多吸血鬼坐在一起，却只有希林能看见它。它有些忧伤，只言片语引起了它数百年前的回忆。

“是北境唯一的、最高统治者。”恶魔纠正道。

“她又是什么样子的？你还记着多少？”

“漂亮。眼睛像冰一样。”

“还有吗？”

“他们把她杀了。”

剧情急转直下，弗里德里希清楚地记得那一幕，希林甚至能从他的思绪里看见那段过往。

“被、被……帝国的骑士杀死了？！”

简直不可思议。记忆里高贵的北境女皇被几个下流的帝国骑士围追堵截，最后惨死在剑下。滴着血的剑在弗里德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对。”

“如此卑劣的手段，毫无荣耀可言！”

弗里德疯疯癫癫地笑了。

“你竟然还发誓效忠这幅德行的帝国！”

“我效忠于神圣的天使，我的大人。”

希林气得挠头。猛然间，他意识到帝国所谓的繁荣之下，掩藏着令人发指的暴行。

帝国历史上曾经数次挥军北上，掠夺盘格罗特。那里出产美人、宝石、象牙，想必这段历史中满是血泪。

而弗里德应该是战争中被俘虏的北境人，辗转加入了吸血鬼的骑士团。从血海深仇到忠贞不渝的转变，没人知道他具体经历过什么。看他脸上那道微笑的伤口，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事，希林也不想多问。

“前朝的皇后莎巴斯提娜，是帝国从北境掳回来的‘公主’，她其实是所谓‘祝嘏’的后代吧？”

“啊……你说皇后……”

希林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祭司是最高统治者呢？莫非北境也像别的古老国度一样，祭祀恶魔？”

希林又瞥了一眼恶魔撒耶坦，终于，有些真相不言自明了。

“原来是这样啊……找了那么久的答案，终于全部浮出水面了！”

撒耶坦满意地笑了笑，它要说的全部希林全都知道了。接下来，它消失在黎明的晨曦中。

昼夜切换，水手们早早地出来活动，吸血鬼们识趣地返回船舱里。希林倒在甲板上眯着眼睛睡了一会。船长警告过他很多次不要这样睡觉，“风浪大的时候会掉下去！”他全都当作耳旁风。

“还在睡吗？”

不知是谁那么讨厌，非要在希林小憩的时候打扰他。这人贴着希林的脸，讲话的声音轻柔好像梦里一样，他的声音那么亲切，像个久违的友人。可是希林怎么也记不起自己还有哪个同龄的友人……

“？”

“醒啦？呐，从这个角度看，远处那个闪光的点就是圣城！现在你正在航线上距离圣城最近的地方，很快就要到啦！”

希林坐起身揉揉眼睛，虽说少睡觉不至于困死，但他真的够困了，该休息了。什么人非要这个时候……

“！”

睁开眼睛一看，希林打个冷颤顿时清醒了。面前飘着一个天使。

绝对、如假包换的天使！

模样像是大教堂地宫里的那尊小天使雕像，祂有纯白色大理石一样的肌理，身上披着的长袍也是如此，整就是一个悬浮着的雕塑。

祂背上六道光翼闪耀着光芒，迷离地微微笑着，面容十分和善。

希林坐在原地不敢动弹。天使绝非善类，出现在面前一定有很强的目的。看祂在朝阳下微微地透亮，这不是实体，而是灵体，是纯净的圣天使！

至于这种状态，纳特称之为“显圣”。灵体本身没有姿态，但偶尔会借助于人类塑造的形态现身。祂自然是借助了地宫里那座雕像的姿态。

“别装了，吸血鬼。你心知肚明能看见。早在地宫里就是如此了。”

“你要做什么？！”

“不必如此胆怯。圣灵之间有约定在先，绝不降临于恶魔以及恶魔血污浊的人类。此番显圣，是为了引导迷茫的人。你。”

“引导我做什么？”

“去圣城呀！”

小天使俏皮地转了一圈，开心地咯咯咯笑起来。

“呐，圣城在那边，你快去吧！圣灵会为你引路。”

“……”

这来路不明的小天使，讲话还自来熟。希林还不敢确定祂抱着什么目的，只能说祂暂时看起来是无害的。

“我不会那么快就去圣城的，骑士团要先挑选合适的营地，运很多物资过来，还得做生意！不然没钱远征了。至少，也得下半年才有可能启程。”

小天使听罢有些生气，撅着嘴，鼓着脸活脱脱像个小孩子。

“那你可得快点，迷茫的人类！要是你不积极，圣灵就会出现，来督促你的工作！”

“你就为这事显圣的？”

“没错！”

“唉，知道了。让我再睡一会吧，反正今天又不去。”

为了把小天使打发走，希林又勉强迎着朝阳看了看圣城闪光的屋顶。

“一定要尽快去哦！圣灵无处不在，从四面八方监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