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星星
因为先前睡过一觉,南苡那天晚上凌晨三点才慢慢睡着。
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南楠早不知道走了几个小时了。
她蒙在被子里赖了一会儿,最后才懒懒散散的起了床,洗漱了一番后在屋子里飘荡了一圈,在看见房间床头的那个相机后心念微动,抱着相机便去对面敲了门。
温行知开了门,站定。
她晃了晃手里的相机,“走啊,去对面山里。”
他眉心微耸,眼里乍起不怀好意,“干嘛?打野战啊?”
她噎住,瞪他一眼,满脑子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山对面拍平安镇正好有个全景,我一个人会怕怕,要人陪,”她上前拉着他的手耍赖,“温哥哥,没坐过山里的轮渡吧?”
“没有。”
“那……”
“我不感兴趣。”
她笑脸瞬间垮下来,也不跟他软磨硬泡了,直问道,“那你到底去不去?”
这次换他开始耍赖了,他微屈下|身,淡笑着逗她,“亲我一个,就陪你去。”
狗男人。
她轻切一声,那模样明明勉强得很,下一秒却直接扑上前搂着他的脖子就来了个深吻。
温行知衔着她的唇瓣嗤笑,小妖精紧巴巴地贴在他身上,嘴上说着不愿意,可每次,身体倒挺诚实。
分开后他还颇有些眷恋地凑上去咬了她唇上一口,“等我换个衣服。”
她点头,看他转身进屋,站在门边静静地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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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去的那个地方,是平安镇对面的那座山,叫墓子梁。
取这个名字,是因为那个地方有一大片墓地,埋的都是世世代代生在这里的人。
她的爷爷奶奶早逝,是葬在这里的。
外公也是。
只有南褶子不是。
南褶子葬在云城,那个他十岁便开始流浪生活的地方。
这是他自己在遗书里面交代的。
南褶子命苦,年轻的时候刻苦努力,一个没父没母的孩子,愣是一边打工一边考上了大学。
在那个通讯和经济都不发达的年代,南褶子一个孤儿,却考上了人人都羡慕的云城师范大学,消息传遍了陵水县平安镇,那程度丝毫不亚于她当年考上京大时的阵势。
后来南褶子大学毕了业,回到这里教书,被当年尚且还人模狗样的王永微骗到了手,生下了她。那时,南褶子大概以为这是他颠沛流离十几载后幸福生活的开端,却没想到,竟然会是他悲惨一生的正式开始。
她抬头望去,渡船泛着江波远远而来。
她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南褶子任教初三年级的学生,因此常常不吃不喝忙到深夜,而王永微带着她,不是去麻将馆,就是去KTV。
南褶子就那么点死工资,在头几年的时候,全让王永微挥霍空了。
而且她一个小姑娘,也差点跟着学坏。
所以从那以后,南褶子就知道王永微靠不住了,纵使再艰难再没时间,他也会坚持自己带着她,监督她的学习,打理她的生活。
可就算是这样,王永微也常常抱怨不满足,一会儿嫌南褶子嘴笨,一会儿嫌南褶子闷,当着她的面,当着所有外人的面,对南褶子不是打就是骂。
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场面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南褶子是个从逆境中挣扎向前的人,许多事情单打独斗的习惯了,每每王永微骂他,他都一贯沉默,然后就是抽烟,一地的烟蒂,能抽一夜。
南苡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
他就是个传统的男人,即使妻子再不如他的意,他也会为了他的两个女儿忍气吞声。
所以南褶子才会积郁近十年的心事,在她离开平安镇后的第一年,抑郁症突然爆发,在绝望中选择了跳河自杀。
那时她远在京城,连南褶子为什么会发病都不知道,只知道他被泡在冰凉的江水里,整整一天一夜,这期间王永微没报警没找人,厮混在麻将桌上杀红了眼,最后还是早班轮渡的船夫发现岸边有个浮起来的人,吓坏了,这才报的警。
后来她问过王永微的,可她却永远都是那副“是你爸辜负了我,他活该”的表情。
所以她怎么会不恨呢?
南褶子一生清正自律,却被这样的女人毁了,丢了命。
南楠好好的一个小孩儿,愣是被逼得遇事儿就哭,连人都不敢见。
轮渡的发动机声音震耳欲聋,她耳朵被震得发痒,抬手挠了挠。
轮渡的船就是个小型的简易客船,只有几排座位,和一个遮雨的蓬,连窗都没有,四面通风的,一到冬天江风就刮得人瑟瑟发抖。
还好出门前被温行知硬塞回去添了件衣服。
温行知手里的烟很快就被风吹散,他看着越来越近的那座青山,伸手,将一旁冷得发抖的人拥揽入怀。
她偷偷抬眼看了看四周,除了一个船夫以外,这个时间段只有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坐在两边,都没有注意到他们。
于是她大了胆子,伸脖子在他颚边不轻不重地亲了一口,然后笑道,“温哥哥,这么用力干嘛?”
好心被当作驴肝肺的温行知:“?”
南苡却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把他抹黑到底,“昨晚那么用力,可疼人了,现在青天白日的还这么用力,你想干嘛?”
温行知知道她在闹,听完后冷笑,干脆遂了她的意,“你说我想干嘛?”
接着,直接偏头,摁着她的脑袋说着就要往下亲。
这男人好像没什么廉耻心,她吓得猛一挣扎,“蹭”地跳起来,幅度之大,引得其他两个乘客注意过来。
被探索的视线注视后的她浑身一僵,尴尬地坐回去,又再度被他一把紧紧搂住,“别动。”
她噘嘴,小不甘心。
客船的发动噪声渐渐变得小了。
靠岸后船夫抛了锚,几个人便陆陆续续下了船。
温行知摁灭了烟头,将她的手拉过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好像自入冬以来,她的手都没有暖和过。
即使是两个人每次耳鬓厮磨后,那么火热的时刻,她下了一道床,再回来,手脚也会迅速变得冰凉。
像个雪人。
南苡给他指路,两个人顺着那条小道走上去,渐渐地和主路上的人隔绝开来。
羊肠小道,土路凹凸不平,荆棘和杂草到处都是。
温行知走到最后,眉头都皱紧了,可那姑娘却健步如飞地在前方如履平地,隔了空还会对着周围指点江山。
不知道这样埋头走了有多久,直到南苡的步子终于停下来,舒了一口气,对他说,“到了。”
他转过身。
江风迎面而来,宽阔的江面上浮了一座小镇尽收眼底,这样俯瞰,才觉得这地方,是真的小。
远近比例里,正好是他一条打火机的长度。
南苡找了半天的位置,最后蹲在崖边,举起相机,调试着焦距和数据。
温行知眉心猛跳,上前就直接把人拎了过来,“要艺术不要命了是吧?”
南苡踉跄着被他带到了安全地,微怔,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
她抬头眼巴巴的,他却咬着烟斜睨着她,找了一处草堆盘腿坐下。
四下空旷,这座山只通了高速路,却没有聚居地,就几户零散常驻的人家和公路餐厅,脚下偶尔有车经过,除此之外,就只剩耳边呼呼的大风了。
翻了翻相机里面的东西,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是翻着这台相机。
她转眸去看身边的人。
那人拧紧了眉,看着周围的枯草,抬手抽了一口烟,察觉到她的视线,偏头看过来。
二人隔空对望。
都说与爱人对视,忍不了10秒。
他看着她,又抬手抽了一口。
低眉气息略吐后,隔着一片青雾,他忽然俯身过来将她吻住。
鼻翼里全都是他身上的烟草味,她被呛了声,恼怒推开他。
那人却不知所谓,看着她的眼里,有得逞的笑意。
他最爱抽了烟后吻她,让这么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悉数沾染上自己的味道。
不知不觉夕阳便映满了江面,斜阳下了山岗,对面小镇的江边开始陆陆续续有了人。
她等了很久。
天空有麻雀飞过时,她按下了快门。
温行知过去看了一眼,长空无尽,飞鸟与人同行,是烟火里的艺术。
风格迥异却又熟悉,像京城里那个高居正位的电影大师。
南苡起身去别处寻角度了,温行知一个人坐那儿等着她,两根烟的功夫后,他转头去寻人,结果就看见那个姑娘远远地,正趴在一个草垛上,旁边就是一个坟墓。
温行知:“……”
南苡看着相机里的画像,冲他比了个OK手势。
又偷拍他。
南苡忙活完后,回到他身边,他还是提醒道,“你刚拍照的旁边有个坟。”
“我知道啊。”她格外坦然,“那是我外公。”
“?”
“唉?轮渡要最后一班了!温行知,快走!”她突然就急吼吼地就拉起了他准备离开。
可他觉得有点儿不妥,“不给你外公打个招呼?”
她压根不在意,“打什么招呼呀,下次吧,那老头生前随便得很,现在都赶不上轮渡了!”
“……”
最后也真的没能赶上轮渡。
他们俩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船驶离岸边,到了江中心,南苡怎么喊都喊不住,像是铁了心地要把二人留在这儿似的。
南苡气结,朝江里踢了一脚石头。
温行知想了一下,还是谨慎地说,“有没有可能,是你外公生气了?”
南苡惊呆,压根不相信这是温行知能说出来的话。
他自己后来想想也觉得荒唐,打小就是唯物主义,哪儿那么多神论。于是他便笑了一声,转移话题,“附近有住的地方吗?”
南苡顿了一下,虽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
有是有,就是环境差得要死,她从小就嫌弃那种地方,小时候和南褶子外出走亲戚时,宁愿露宿街头都不肯住那种地方。
温行知看她那模样要哭不哭的,像是受了莫大的屈辱,眉头轻挑,“怎么?人肉客栈啊?”
南苡:“……”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那些地方也就是环境差了点,倒不至于是温行知口中的“人肉客栈”。
两个人慢慢沿着公路走,时不时就有一辆车从旁边呼啸而过,她被护在最里边,走了很久,最后她指着前方那个其貌不扬的房子,“就是那儿。”
温行知抬头。
是一栋自建起来的房子,蓝色的小块石砖规整贴上去,总共有四层,一楼是公路餐厅,二三四楼估计就是旅舍了。
平时来这种地方住的人并不多,只是旅客匆匆,深夜里疲劳驾驶的人没地方停车,碰巧来了这儿能有个地方歇脚休息,老板主要还是做的餐馆生意。
南苡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极不情愿地跟着他开好房,上了顶楼。
老板人好,估计看出来姑娘心情不佳了,于是告诉他们,晚上可以上顶楼看星星,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见满天繁星。
也就是这句话,才让南苡勉强打了个精神。
进了房间后,果然如她所料,里面都是老板自家的被套床单,像是借住了陌生人家里一晚似的,又不自在又没安全感。
南苡在这种事儿上莫名犯别扭,住宾馆可以,但是住这种没有氛围的假宾馆,就是不行。
温行知等她卸了相机后,才失笑将人拉拢自己跟前,摩挲着她的小脸,没安慰她,而是说,“去看星星?”
总比待在这个房间好,她点了点头。
可上了楼后南苡便愣住。
老板看样子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在天楼上种了一堆花花草草,中间有个水泥台子,干净得铮亮,不难看出这是老板一家人经常上来看星星的地方。
冬天的花早就谢了,却有郁郁葱葱的草在生机勃勃。
温行知把她抱上水泥台,靠在她旁边,挂着极淡的笑意看着她,若是再细看,还能从中察出几分柔意。
她虽心情有所缓和,但还没那么快消失,于是闷闷不乐地躺了下去。
南方冬季的天气哪儿有夏季那么清爽干烈,许久没下雨后重重的雾气笼罩着,别说星星了,月亮都看不着。
“哪儿有星星啊,老板就是哄我开心的。”她说。
温行知倚着她脑袋边的水泥台边缘,定神在她眉目之间,眼中似沉浸在昔年的虚无幻境之中。
他的目光片刻都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过。
虽然天上没有星星,但是——
“我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