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天若有情
朱月明遇险。
他所遇之险,不是因敌关七,而是因心腹大患米苍穹。
米苍穹对关七的攻袭最为狂暴,猛烈、凶狠、歹恶。
在过招上,所谓“一寸短,一斗险”,他现在是用指作棍,奇险无比,所以处处抢攻、招招拼命,然而在心理上,他还是保持了冷静、机警、乃至斗智不斗力的。
他亟欲打败关七。
但他更想打杀朱月明。
——是朱月明有意逼他于绝,让他失去了退路,只有面对关
打败夫七,只是一种需要。
但打杀朱月明,却是一种必要。
因为朱月明是他的“政敌”,如果他还当权在势,朱月明一定会搞风搞雨、拆他的台,就拿他想豹隐江猢,这种人也一定不会让他平平安安过余年。
所以他要杀了这个人。
——不仅为自己下手,也得为方应看而杀。
方小侯爷天质过人,冰雪聪敏,机警绝伦,但对朱月明这等老好巨猾的人物,还是颇费周章。
他曾几度收买这个人。
朱月明就让方应看“收买”。
——要是他凌然拒绝,那就倒好:至少敌我分明。
但朱月明欣然接受,但叶许多事情,又表现不一,阴奉阳违。至于利益,他照收之不豫。
方应看有意要歼灭这个人。
可是不好下手:
一,这胖子看来完全没有杀伤力,但只怕杀伤力之巨,如天下第七也不一定能收拾得了他。
二,这人的官衔相当高,也不好明目张胆的杀。要是横施暗手——恰好这是个最善于暗斗的家伙。
三,方应看也真的找人下过手,不过;当然都失手。
——虽“失手”的人,不是立即自尽当堂、就是让朱月明的人当场格杀,不然,也绝不会“出卖”道出幕后主使人是“有桥集团”,甚至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指使他们干这事的人是方应看或米有桥。
就算不为了今天的事:米苍穹也亟有意思、要除去朱月明这口“眼中钉”。
只不过,因为他自己和朱月明在官场、官廷中微妙的身份、所以都得避免明里对着干:
而今时机已至。
米苍穹觉得自己今天很奇怪:
他本来有哮喘旧患,可是今天却打越没有气喘。
他原来身上常弥漫着一股异昧臭味,而今打下去却反有一股让人精神抖擞的味道。
他本来脸上常笼罩着一股颓靡沮丧的精神,而今,居然须发更加苍黄,但却容光焕发,像正打出他生命里龙精虎猛的三味真火来。
他觉得自己很振作、很振奋。
但觉得今天的自己很奇特。
他要把握住今天:打败劲敌,格杀劲敌。
如今机会来了。
你听过机会敲门的声音吗?
那肯定要比生命敲门的声音轻微多了。
你若不仔细听,不及时开门,开门时未曾作好迎迓的准备,很容易就会惜过了机会。
错过的时机永不再来,再来,你已不是当时的你,良机随时也会变成危机。
机会原来自因缘际会。
是以,有些人一辈子在等机会,一辈子在埋怨机会:其实很可能是机会是个小气的东西,他来了,又走了,不择衣袖,不带云彩,不惊它,它不问情由的去了,不见了,消失了踪影。
不要等机会。
如果够年青,要是有实力,应该去创造机会——把机会抓紧了塞人你的屋里、席中、床上乃至口袋里,用不着麻烦它再来敲你的门。
关七也在忙着制造机会。
他在制造打人和别人打他的机会。
也许,对他而言,这就是最佳享受,最好的锻炼时机。
在这八名敌人之中、予他压力最重的,首当其冲的两个,要算是米苍穹和朱月明。
如果说,他的武功可以均分作五份,他把其中一份,用来对付朱月明、另外一份、用以对付米有桥,其他三份,己足以应付其他五名敌手。
但他目前还应付得来。
巨尚有多余。
直至这一个突变。
当孙青霞一剑扎近关七之际,关七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不闪、不避,反而揉身滑行前进。
孙青霞的剑,只差一点点,那么一点点,就刺中了关七——差之毫厘,那么一了点几,以致连孙青霞自己都起了“刺着了”的感觉。
然而到底是没有刺中。
关七却藉这腾身迫近之际,双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奇”!
一道青色的剑芒,直射了出去!
射向米苍穹!
米有桥没料关七突然又借有形体之剑来打出无形体之剑气,情急间,急弹右手中指,以“棍诀”硬接剑气。
“呸”的一声。
剑气,棍劲相接,孙青霞手中剑一颤,他的人也飞弹出五尺开外、然而人仍在“战飙”之中,并未因此一弹而脱身。
反而,硬接那一道剑气之后的米有侨,指节发出“勒”一响,忽然将右手夹于腹间、弓着身子,显得十分痛苦。
——敢情是他的指骨给硬生生的震断了!
这一刹间,关七大可迫近追击,将米公公格杀于他剑气之
就在这一瞬间,朱月明立即发动了攻击:不是向米有桥,而是关七。
他这样做,当然是理由的。
唇亡齿寒。
——面对关七这样强大的敌人,万一还丧了个极有故斗能力的“战友”,接下去的“战局”,岂不是更加危殆?
这时变化,电掣星飞,朱月明已无暇细思。
他出手。
出手一招。
一招手,就是一罩。
他“罩”向关七。
一点也不惜,他是出招“罩”向关七。
——以他的衣袍。
他身上的衣衫,都是他的武器,可用作攻袭,也可用以逃遁。当然平时仍然用来装饰、御寒、穿在身上,
他在江湖上,一向都很“罩”得住;在官场上,也很“吃”得开,多少都跟他这手“脱袍让位大法霸王卸甲神功金蝉脱壳绝活儿”有关。
而今,他一甩袍就罩向关七。
迎头罩下。
要是关七这一下给他套个正着,那么,再骁勇善战的关七,也形同废了。
只听“波、波、波、波、波、波”连声,朱且明手上的袍衫;如同碎花蝴蝶一般,四散飞飘。
他手上的衣服给粉碎了。
粉碎他衣袍的当然是剑气。
关七的剑气。
但“波波”连响却不是剑气之风。
而是关七口里发出的声音。
他发出第一声“波”时候,就等于出了剑,发剑第五声时,已形同递出了五剑。
他竟以声发剑。
他的声剑毁了朱月明这当头罩下的衣袍——他甚至不必出
朱月明到了此刻,当然“罩”不住关七。他一击不中,只有撤退。
就在这时候,他遇险了。
米苍穹本来躬着的,突然一挺直。
他一指戳向朱月明。
人的手指有多长?
——再长的手指,顶多也不到半尺那么一截。
可是米苍穹的手指暴展,长得就像那话儿怒胀,像一截肉色凶杀的棍子。
不管他右手指有没有折断,这次他施的是左手中指。
他以指作棍,一棍砸向朱月明的要害。
这一刹间,朱月明遭遇突袭,难免也骤生起一个惊悟:
——天道无公平?
他为米有桥解危,米公公却偏要置他于死命。
他主掌刑房,看许多无辜或有罪的犯人在哀号挣扎,求救无门,他也是为骂,“天道无公”一个说法。
但他也无能为力。
他可不想当英雄,当大侠,当地藏王菩萨,地狱不容,牢狱不空,他就不出。
他甚至下会因此而不干下去。
不过,而今,他没想到这“天道无公”四个字,这么快,这么突然,以及这么不公道的就发生在他身上。
米苍穹在此时此境此情此地向他偷袭。
这一次,他完了。
他真的躲不开这一击。
他却知道“猎犬终须兽上葬,将军难免阵中亡”这句话,但他决意料不到的是:
竟在自己行善救人时才遭了殃!
人的背后至少有二十六个重要的穴位,只要给打中任何一处,皆足以致死。
其实不然。
也不止。
只要袭击的人用一柄利器,无论所在人的哪一处,都可能造成致命。
光是痛和流血,就能要了人命。
其实也不然。
也不一定。
因为有时不必用利器,有时如感染,或是病痈,都足以使人丧命。——尤其像米苍穹这样的高手,谁吃了他一指,无论打在什么地方,一样会丧失性命。
所以,朱月明只避不了这一击,就死定了。
有许多人、在遏难逢厄之时,总是有人愿意出手相救,原因无他,多是因为这些人平时多行善事、广结善缘之故。
不过这也不是必然的,所谓“好人不长命,恶人祸千年”,许多好人善心,却没好下场,恶人坏事,却得善终,看了众人心里发凉,既然没有因果报应这回事,那也就是图眼前,不顾后果了。
佛家总劝人:报应是有的。今生所受,是前世的因;今生所受,是来世的果。这说法首先要证实,确有轮回这回事,如果不能,谁知道这是不是诳语?事实上,只是哄人行善的把戏,到底天道无亲、天意不公,常与善人,也常予良善。
至于有的说是某人作了恶业、善功、祸报、祸果会报于下一代或他人,那样,就更没道理了。他自己不受。却叫他人代受,就算是亲生儿女,其所为亦不见得让其人感同身受,若让他人代受果报,公道何有?彼作孽时彼受报,因果业报为一统。
天公地道,到底上面有没有夭公?地下有没有地道?如有。请早显示,定必让人心安,有所依寄,若无,应早预示,大家再作尔虞我诈去死斗,不信佛,不管天,也不理天下有无道,只行侠道,尽其在我。
就像今晚这群京师的枭雄一样。
——他们在联手斗倒一个强人,同时也在互斗。
到底这斗争是没有完的。
是英雄的就绝不低头。
是枭雄者决不屈服。
朱月明本来就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但如此死在米苍穹的暗算下,他当然不甘心,也不屈不服。
但他没有丧命。
有人出手救了他。
他在过去大半生里,也结了不少人缘,送了不少人情,但也作过不少孽,干了不少损人利己的事,不过,而今,出于相救的却不是这些欠他情义的人。
而是:
关七!
关七骤见米有桥向朱月明实施暗算,他正以单拳敌十六手,却仍及时伸出了援手。
他说过要保护朱月明的,他说到做到。
——尽管,这么多个京师顶尖高手打他一个,但局面仍为他所纵控。
大家甚至在不知不觉中,为他所带动,跃上了古旧的屋顶仍酣战不休。
不过,他毕竟只有一只手。
他的手不够长。
他的一只剑气,要对付八大高手。
但他的头发却绝对够长。
也够多。
他大吼一声,一条飞发,如同一道黑色急剑,直刺米苍穹指尖!
那犹如一把剑:
黑剑。
——细如游丝般的剑。
那原是他头上的一条黑发,但仍令能一棍朝天,曾棒打群雄的米有桥不敢硬拼。
他马上收拾。
撤招。
他在撤招的时候换招。
他有五只手指,五指攻向朱月明。
五指如棍。
——他以一指棍法,已是可打杀张三爸,更何况如今五指迸发。
他变招得飞快,但关七转招更速。
米苍穹连收五指。
这已算多。
关七一甩头,就发了百数十剑。
他以满头散发发剑。
剑剑夺命。
米苍穹马上限都绿了。
他没想到杀朱月明不猖,却惹出一个大头佛满天剑影、满天剑气来。
这真要命。
“我说过,不许你们在我面前加害这胖子”,只听关七哈哈笑道,“你敢杀他我杀你!”
发如剑。
剑气当头压下。
米苍穹边拆招边避剑还要边抵住那数百十道庞大密集的气
他急于自保,也逼于自救,是以他做了一件事。
他还有一只手。
五只手指。
他向身边的戚少商发了一招。
一招有五棍。
戚少商也没料到米苍穹竟会在此时向他偷袭,尽管,这偷袭跟他要置朱月明于死命很有点不一样,
他只是要迫戚少商出手。
他要逼出戚少商。
戚少商依然受袭,勉强接得下那五棍,发影如山,他已得面对那千丝万缕的“发剑”。
这刹瞬之间,可就显出了真功夫来。
只见戚少商见招拆剑、见发切发、见剑对剑、见气破气,如此一口气一气呵成一鼓作气的对拆了四百余剑。
关七消失剑影突然一敛。
戚少商这才一收剑。
“刷”的一声,只见青光一闪,关七叉对戚少商发了一剑。
这才是他真正的出剑。
这一剑发得极快、极速,已达到了剑法,速度的极限。
戚少商眼见这一剑刺来,其中不含变化,甚至招式也只平平无奇,但这一剑才是所有剑法的精华和极致。
千剑百剑,万招亿式,都不如这一剑尽得风流、尽蕴精华。
戚少商已来不及驳剑。
就算他以剑招架,也断断接不住这剑。
他破不了这一剑。
他招架不住这一剑。
——挡不了的剑他就不挡。
他决定看破。
看破才敢放开。
放下始自在。
他长啸一声,不退反进,反而向前迈了一步。
迈了一大步。
这一大步一迈,看似前进,其实反而是迟了一丈余。
他只好避过了那一剑。
关七那一剑刺空。
戚少商胸前衣衫却“嗤”地破了一个洞,且鬓边几络鬓丝落
但他没死。
没倒。
甚至也没流血。
没有受伤。
到底他是躲过了这一剑。
但他仿佛也“死”过了一次。
这叫做:“破不了”的一剑,还是给他破了,避过去了。
究竟,戚少商有没有避过了关七这集天地念力、毕生精华的一剑?
这答案,恐怕只有两个人知道:
一个是发剑的人。
一个是受这一剑的人。
——他们当然就是:
关七和戚少商自己。
知已知彼,心知肚明。
好朋友是相知的,可以肝胆相照。
但好敌人有时候更是知心知音,更有默契,更为投契。
好敌人就像是刀尖与刀口,手掌与手背,月亮和太阳,好似是一体的两面,一景的两个角度,梦和真。
有时梦梦就是真真。
真就是梦。
这刹瞬之间,戚少商并没有中剑。
但他明白:
关七让了他一剑。
关七在这刹问还抛下一句话以“蚁语传音”说了几个字。
“你独手仍能有此修为,实在不易,我也只是有一条胳臂的人,我不杀你。”
戚少商悚然。
他第一个反应不是感激,而是震怖。
到此时此境,这步田地,关七独战群雄,不但居然可以轻易取胜,还可以收发自如,饶而不杀,更为自己保住了颜面,不让大家发现,而且还可以“蚁语传音”(一种颇费力气的说话方式,是让他想让对方听见的人听到,旁人但无所闻)轻松发话,关七的战斗力,实远非他所能企及,所能想像。
——太可怕了。
那已不是人。
而是神。
或成魔。
在这刹那间,他多希望世上不只一个关七,最好还有个关八什么的,能够制住这关七,才不会让他独一无二、独步天下、独霸江湖、唯我独尊。
独。
——关七此时的神色是孤独得几近孤绝的。
绝。
——关七此时脸上出现了一种孤僻的孤绝之色。
他的神志十分孤绝,若有所思,思之甚苦。
他正输首望天。
苍穹无尽。
——无尽处有什么?那么竟夜的胡胡磺磺鸣响不休?
苍天无语。
关七一面剧战,一面仰视上苍:难道他有满腹心事、满腔心思、还无语问苍天?
问天天不语。
问地地无音。
就在这时,忽听有人在最高的飞崖上细声吟道:
“与子同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七哥,我们的约定,你难道忘了吗?”
这几句活,说得柔肠百结、委婉动听,像情到深处,哀怨已极。
关七乍闻,脸色顿时大变,呼而噜道:”小白!小白!你在哪里?咱们的约定,地老天荒,怎生能忘!今生今世,六世三生,你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你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
语音凄楚。
神容凄厉。
人凄戚。
且孤寂。
他一失神,八大高手已掩扑而上,正要将之一击格杀。
他却披头散发,巍然不动。
他没反击。
没招架。
他只一手递了出去。
剑指向天。
轰隆一声,长空划破,一道电光,惊闪而没,再炸起几声闷雷。
电光发亮时,只见苍穹低处,一物如大鸟。竟似凝在半空,发出胡胡嗡嗡的轧轧的怪响。
——原来,这异响是从此物来的。
此为何物?
惟细聆又觉不然。
——异声似是响自心中,每个人心中,高低宽细下一,当然,毫无疑问的,在关七心中,它响成了一个题问,并掩盖了其他一切的杂响。
关七一剑朝天。
他的剑一举,便凝聚了一股非常可怕的力量,谁都攻不入、欺不近、打击不了他人气大概的气场范围里。
“上天人地……”关七厉声道,“…。我无敌!”
然后他怆然狂喊:“小白,你在哪里?我是深爱你的——你误会我的了!
只听那皇城里最高的也是最古老的飞崖后,一女音微微犹豫的问:
“你爱……我?你要是真的爱——我……当日为何又要雷损把他的女儿下嫁给你!?”
关七一听,如受重击,偶然浩叹,凄酸不分的道:“我以为那个在‘六分半堂’的女子就是你——我一直以为你去投靠雷损…天啊,你和雷纯的样貌竟如此相像——”
那飞崖下阴暗处的女子听了,似是不悦,冷笑道:“荒唐!她和我,年纪相去如此之远,你怎会将我和她混在一起:”、
关七呆了一呆只哑然道:“…··我……错了——可是,你们的样子,的确何等相像,我又…这些日子以来,我浑浑噩噩的,清醒的时候少,这一身武功,可把我——把我折磨够了!”
他是一级战神。
一代宗师。
他在他心爱的人面前,他有错便但然承认,就算在群雄之前,也一样坦荡、不遮瞒。
只听他凄声呼喊道:“小白!小白!其他的折磨,都不如我思念你的甚,都不及我想你的苦。都不着我爱你的深·…·你给我的折磨,那才是最可怕的!你回来吧,别再逃避我了?”
他这样衷诚的说出心声,旁人闻之,莫不恻然。
他一剑擎天,剑势、气势,激发了极大至钜的气场,逼住了一众向他发动攻击的人,谁都欺不近他的气场里,加上这一番说话,使本来给激发出“一决胜负”斗志的戚少商,无情、杨无邪、孙青霞等,都萌生了“罢手”的念头。
只听那女音静了半晌,幽幽的说:“我不是就在这里等着你吗?你要见我,就过来吧。”
尽管在这时候,关七已显得失魂落魄,但他的剑意。气势依然在。
只要这斗志的杀气在,便谁都打杀不了关七。
不过,而今,关七一听那女子的召唤,一切杀性、斗志,却都已化作绕指柔了。
他喜极忘形地应了一声:
“好!”
剑势一决,手腕一掣,叱了一声:
“开!”
登时,包围他的群雄,犹如浪分涛裂,让他遥剑一指,分割出一个壑沟来。
关七说走就走。
要去便去。
他飞身而起。
掠向那飞崖暗处。
飞屋的暗处有什么?
美丽的帘影背后有倩女。
温暖的灯人内是家。
踏踏的马蹄上是过客。
廓琼的琴声来自春葱般的指尖。
子夜皇城高寒处在这龙楼顶的飞崖上。
——然而,崖下是什么?
若是有人,是什么人?
要是有事,会出什么事?
如果有情——天若有情无亦老。
秋云无雨常阴。
他飞身到那飞崖下。
他不惜一切,也不顾一切。
他只为见小白。
他只要见小白一面。
他已心有所羁。
他已有置碍,已分心,已失神——尽管他还是关七,那天下间独一无二的战神关木旦!
崖下有人。
的确有人,而且还是一位女子。
——她,到底是不是小白?
他,是不是终于又可以见到小白了?
他心中狂喜。
所以他没注意到:
这黯黑的长空,突然横射出一道幽黯的白光。
——剑光!
这剑光很快。
快若流星。
而且快得很飘逸,很洒脱。
这一剑仿佛不是发出来的、拔出来的,而是弹出来的、落出来的!剑锋发出尖啸!
——但在剑势伊始之时,却又是绝对无声、而且无息的,是静的、寂的。
充满死意和死志的。
直至剑已近敌前才突然发出锐啸。
关七发觉时已迟。
他不知道崖下还有别的人。
这时候的关七,已不知道有别人。
他心目中只有小白。
没有别的。
这就糟了:人是为自己而活的,无论多伟大、了不起的人,都一样,那都是为自己(的理想、心愿、爱人、亲友)而活的。
如果他只有别人,没有自己、那么,他就不容易活下去,生存下去了。
——在这斗争剧烈的世间,要活下去、活得虎虎生凤、有气有力并不容易,你若不能专心专意为自己而活,很容易就给人消灭个无声无息、无踪无迹。
这狂击的人一定有耐性。
他无声无息地在这儿已守候良久。
她只等这一击。
——他仿佛活着只候这一击。
发出这一剑。
他的剑有个名堂;
“梦中剑”。
他的人也很有名堂,而且,近年来,在京师还愈来愈享有盛名了;
他外号叫“梦中见”;
他是“七绝神剑”之首——
罗睡觉!
罗睡觉一向爱睡觉。
他发梦。
他睡觉不是为了躲懒。
而是为了振作。
他能利用时间睡梦中练剑。
所以他练成了绝世的剑法。
是的,在“七绝神剑”中,以他的武功为最高:而在蔡京手上的江湖人物中,也最信宠他和天下第七。
他留待这里,便是要格杀关七:
——既不能用,则杀之。
罗睡觉也敢于接受这任命。
——谁杀得了关七,就是天下无敌。
尤其经过今晚关七以一敌十一之战后,关七,“无敌”之名,势必名震天下,若他能杀关七,可能吐气扬眉,大可跟“七绝神剑”(现只剩下三绝)拆伙,他自另成一派,自立宗师。
所以他守候。
忍耐。
等。
就待这一击!
一击必杀。
——必杀之一击!
他本来是大有机会也极有可能一拳一剑格杀关七的。
——也就是说,“杀死无敌关七”的任务,极可能在他手里完成。
如果不是……
不是还有那一剑的活。
剑光很白。
剑艺带点痴。
这一剑后发而先至,迎上了罗睡觉那一剑,“柴呸”二声,二剑相接,竟发出了不是兵刃之声,而似是密宗咒语的两声叱叱。
剑分。
罗睡觉身形一晃,斜飞,立定,身子微向右斜侧,几绺长发,落到额下眉间。
他的神情很忧郁。
他的眼神颇有怒意。
他的对手衣很白。
手也很白。
且很小。
但更白的是他的剑。
他是戚少商。
他的白衫胸前染了一点红,且正在渐渐扩大,似一朵红云。羞的艳,惊的美。
他刚才出了手。
也出了剑,为关七挡了这暗狙的一剑。
——不过罗睡觉的剑并不好挡。
所以他也挂了彩。
关七望着他胸前那一团渐渐发圆的艳红,才明白刚才有罗睡觉那一剑,以及也有戚少商这一剑。
他看着戚少商的伤,问:“为什么替我挡这一剑?”
戚少商又恢复了他那懒洋洋的、带点看破世情的神色,清晰、响亮、坦荡他说。
“刚才你没杀我。我欠你一剑。我不欠你情。”
“好,”关七狠狠的盯了他一眼:“你已谁都不欠!”
然后他举步。
他没有向罗睡觉迫进一尽管这时候的罗睡觉也受了伤,只怕躲不过他这一击,但他并没有马上报复。
因为世上有别的事比这事更重要。
他要见小白。
——不管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悲欢离合、阴晴圆缺、生老病死、酸甜苦辣,他都要见小自。
他要见她。
除此无他。
你若真正爱过,就会知道,真正去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子:
你是否会没有了自己,只有对方。
你愿意牺牲。
你还不惜输掉自己。
爱一个人的确是件十分痛苦的事。
——可是,你能不能不去爱?
答案不用我来告诉你。
爱就是最大的幸福。
被爱已是一种恩赐。
关七终于见到她。
她在崖下,于关七手中青剑寒芒下,就像绝崖边一朵乖戾、娇丽、令人不住惊艳但又恶毒已极的花!
关七几乎呻吟了一声。
他像给人在心里痛殴一记。
“你……”
“你见到我了,”那女子说,“你还犹豫什么?”
“我……”
“你过来呀,让你看清楚我,我看真你…”
战神关七这时,驯服如羔羊,真的迷迷惘惘的就走了过去。
他的剑尖已垂下。
他的心疑真疑幻,如痴如醉。
——几疑是在梦中!
(是她吗?)
(不是她吧!)
(怎会是她!?)
(怎么不是她!?)
——她到底是梦里真真,还是一场真实的梦!?
就在这时,就在此际,就在那女子惊丽的身前、一人长身而起。
这人身形颀长。
个子瘦长。
他的鼻子很长:像条狗的鼻子,或是一条腊肠就悬在脸的中
但他的鼻子却包扎着,似负伤未愈,这使他看来有点滑稽。
关七乍见这人,却一点也不觉得滑稽。
因他心神已为那女子所夺,只蓦然间,女子身前乍现了一人,他只感到微微的错愕。
他却没有战志。
也无斗意。
可是对方就在他失神分心的这一刹间出手:
他已解下肩上的包袱;
他猛然将包袱扯开;
午夜阳光——
他仿似有千个太阳在手里!
辉亮光明。
詹别野最不喜欢的,就是光。
他喜欢黑暗。
他怕光。
他本来已掩进关七的身后,要下手。
因为他确切的看出:关七已心无斗志,而又心有所系。
——此时不下杀手,尚待何时!?
能杀关七,可是不世之功业!
他偷潜进关七的身后,正准备打出他的“杀手锏”;
“黑洞”。
但对方已出手。
出手的人是“天下第七”。
他一出于,恍如白昼。
那是一种“光”,但不是属于太阳的,也不是明丽的,而是属于毁灭、破碎、虚空、死亡的;
那是死亡之光;
“死光”。
这光突然而来。
谁见了这光,便会在光芒中丧命。
——这叫“见光死”。
关七正在看小白,正在疑真疑幻中。
就在这刹间,天下第七就出现了。
“死光”也同时发动了。
“天下第七”早已不想当“第七”,他也想当“第一”。
——要当第一,当然得先杀了天下第一的关七。
这一次,天下第七极有可能一举格杀了关七。
要不是及时来了这一朵云的话。
云是急云。
白色的云。
白云如伞,如同千手万手,万缕千丝,
白色伞云罩住了天下第七的包袱。
那包袱里的光立即就透不出来了。
天下第七一抬头,脸色大变,即刻“收拾包袱”急退。
他身前是一名大师。
这大师长得很清秀,很秀丽,但一时教人分不清他是男是女。
关七见了他,也一阵述茫,只嗫嚅道:“你是……三姑娘
那大师点点头,把手中拂尘一收,合十道:“阿弥陀佛,现在只有三枯,枯菜的枯,没有三姑。”
大家不觉耸然。
因为在这京师里的这些群龙之首,谁都知道三姑大师是跟王小石等同行,避罪出京,而今三姑已回到京城,莫不是王小石也回来了?抑或马上就会出现!?
天下第七也是担心这个,所以尖声吟道:厮那怪物!王小石呢!?
三姑也不动怒:“小石头?他可便到就到。若然不到,只是时辰未到。”
关七依然茫茫然:“三姑?三姑!真的是你吗?你来了吗?”
他跟小白有一段情缘,而“三姑娘”跟小白是手帕交,乍见三姑,思忆旧事,不觉心神激动难抑。
三姑微微笑道:“我来了。你在这儿做什么?回去吧,岸在那儿呢!”
关七茫茫然的道:“我?我是见小白的——你看,小白也来了这儿呢!”
三姑摇首怜惜地道:“她?她不是小白。她是雷纯,雷姑娘。”
关七陡然激动了起来。
他也从这一句话里清醒了过来。
他乍然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那的确不是小白。
而是雷纯!
“可是!她们……”关七跌足叹道。“怎会那么像!?”
“是相似。万象起自于心,心乱则象乱,心情象清。”三姑平静的道:“但相距二十岁:小白不是雷纯,雷纯也非小白。”
关七怒吼了起来,激动得全身骨骼腾格作响,全身也敕敕乱颤,嘶声道。
“她——她敢假扮小白,我就杀了她!我要杀了她!我要杀她!?
三姑却长身插在雷纯而前,冷静地道:“你不能杀雷姑娘。她是你的——”
她的话未讲完,天穹里的呜呜汪汪之声更响了。
她抬头,迷茫的问:“那是什么东西?”
对待这点,关七却一点也不迷糊,清晰的回答,
“那是将来的东西,佶了时空,飞来了这里。”
三姑不解何物,但她却马上能理解这:“所以,只要调解了空间,一切便会不一样,甚至都不存在,全都幻化寂灭。”
关七喃喃的道:“也许,它是来接我去的。”
他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反正,小白没来,我只有我,无可依寄,不去更何待?你告诉我,小白她可好?”
三姑道:“人生在世,本来就是你是你,我是我,因果业报都是缘。你又何必着相呢?”然后她雍容的道:“小白爱你如昔,这是真的。”
“是,是……”关七回中发出异光,神情也完全变了,仿佛听到了这一句话,他就心甘、甘心。只见他铛然扔下剑,“…··天不容我我自容……你若无心我便休——”
说着,忽然一抬头。
这时,夜空里那事物已飞到最低处了。
而这飞檐上却是全城的最高点。
关七突然发出了一声震雳雷霆般的大吼。
他只手指天。
“隆”的一声,长室又划过一道闪电。
在雷鸣将起未起之际,关七遽然做了一件事:
他能腾身而上。
他飞跃于高空。
…他像是要截住那件发出嗡嗡怪声的事物。
就在他要挥未挥之际,忽然之间,他听/见/感受到了一股极强大的气流、极巨大的力量。
这力量本就十分宏巨无匹,而今又与天空苍穹间所酝酿的一股异力结合起来,更形成了沛莫能御、足以吞噬一切的狂流,向关七横扫、直劈、打杀、封杀过来!
这股强大厉烈的力量,来自一股动力。
这股动力来自一件事物:
棍!
棍法带动了字宙狂飙。
那是米苍穹手上的棍子,
他重拾起“朝天一棍”;他原弃棍用指,而今又废指使棍:
他一棍搠天,砸向关七。
对这一棍,关七也不敢怠慢。
他知道这一棍是米苍穹毕生功力之所聚。
那不止是人力的极限,其中还凝聚了天地宇宙的大力。
他尖啸一声,横剑一架。
棍子砸在剑身上,剑锋突然发出青寒逼人的光芒。
关七突然弃剑。
弃剑之际,他拇食二指一弹,嗖的一声,剑化作一道青龙,直在黑夜的长空弹飞出去。
他弃剑是因为他知道这一剑决接不下这一棍。
如果硬是要接,剑必折。
——只怕剑折人亡。
而且他从不毁人心爱兵刃:他是一个爱惜一切武艺乃至兵器的人。就算疯了、痴了,他这一点依然没变。
所以他掷剑。
他一手抓住了棍尖。
两人在屋瓦上凝立不动。
只听一阵轧哑连声,瓦动屋摇格勒勒的震天价响,关七身形疾闪,松手退身,那一棍砸了个空,就砸在屋顶上。
关七用手把住了棍子,但仍制不住棍势——毕竟,他只有一只手。
不过棍势虽依然强劲,但经关七剑一架、手一格,人势已去,关七再一闪身,棍头击空,只砸在屋宇上。
哗啦啦连响,天摇地动,整大片的屋瓦,激扬粉碎,和着灰石尘瓦,整大幅的挂落下来,飞砖碎瓦直往下冲泻,当头砸落。
屋瓦虽坍倒了一大片,但整体上的屋字并没全塌,骨架仍在,屋檐梁檐仍然不倒。
不过,倒塌粉碎瓦砖,如雨点一般抛落,直向院落长街抛砸下来。
下面,仍有一大堆围观的人!
这刹间,连关七也变了脸色,怒叱道。
“卑鄙!”
米苍穹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但刚才那一棍。已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既已发了出去,他也挽不回来了。
眼看下面的人群惊呼奔走,惊惶失措,眼看便要为砖瓦残末所伤,忽见一道白光,平空施卷而至,拦住瓦砾,舞个滴水不透,把碎石、破瓦。全挡扫到偏僻无人的院落里去。
可是他只有一个人,一条胳臂。
一个人,一把剑,格不住弥天漫地那么多的碎瓦残砖斜当勾。
就在这时,一个青衣人长空划过,一手抄住关七一手弹飞势若青龙的剑,也舞个风雨不透,硬生生格住飞砂走瓦三连砖的激射飞溅。
白衣人是戚少商。
他的剑名“痴”。
他不能让这些破简裂简正当勾璃璃滴水,打砸着底下的无辜妇孺,所以挺身飞空,抵住那一大徘的飞简走瓦。
青衣的是孙青霞。
他的剑名“错”。
他刚刚得回了他的剑,便与戚少商并剑并肩,抵住这一阵飞脊碎砖。
二人二剑,一青一白,把碎石残垣,全往辟无人处拔落。
但瓦多且碎,下面人多且杂,凭二人二剑,想无人受伤,只怕是不可能的事。
但只听无情大叱一声。
“好!”
他也想助二人一臂,但惜他原无功力,而双腿已废,故尔爱莫能助,但仍双手急抓,掀起身下的瓦片,以瓦撞瓦,相互激飞能打偏多少块伤人的瓦砖,便尽一分力。
但他见一人出了手。
出于的人是关七。
关七长吸了一口气。
他已不顾打杀已臻筋疲力尽,须发脸容俱苍黄,苍老的米苍
他伸出了手。
他发出了他的气。
但这一次,不是剑气。
只有气。
这一股气,如同一股强大的磁场一般,而瓦砾似都成了铁石,全给他吸住,往辟处院落拨了过去。
这一下借力(宇宙间的一股无形大力)使力,加上青白二剑、无情砖瓦的封杀,果尔将一瓦砾之劫尽皆瓦解消除。
关七一面发出了他的“气”,一面向米有桥怒叱道:
“咱们交手,不伤无辜,你这叫造孽!”
这时瓦砾全落,剩下的虽仍簌簌掉落”但路上街上围观的人已走避一空,不足为患,戚少商、孙青霞二人再飞升上檐,脸色青白,胸前起伏不定,显然在刚才救人时已尽全力,比交手时更吃力多了。
关七看看三人,他刚才对戚少商和无情均不下重手,便因悯恤他们也是伤残之故,而今相惜之意更甚,再无恋战,喃喃道:“人间既有侠者,我又何必再苟存于世!”
只见他目光又如醉如痴,仰首望天,作势要冲天而起,嘴里只道:“小白,小白,当日你振衣而去,却留我在红尘俗世受诸般的苦,我而今要随你而去、你要等我啊。”
但就在他长身未起,跃身未掠之际,潜近他背后的二人,一齐发动了攻袭。
夜色突尔大黑。
黑暗像一种吞噬。
黑是一种力量。
这力量正要把关七碎裂。
但在黑的深处,偏又炸出五彩多姿,奇妙曼妙夺目的光幕来。
而且还带有香味。
这正是黑光上人的“黑洞神功”,还有吴惊涛的“活色生香掌法”。
两人一起出手,旨在:
打杀夫七!
——杀了关七,便是英雄,更是英雄中英雄!
问题是:如果他杀人的方式十分“狗熊”,尽管他杀的是顶天立地、天下无敌的“大英雄”,他自己这算不算“英雄”?是不是“英雄?”
不过,他们两人,谁也没当成英雄。
因为关七腾身而起之际,飞踹出二脚。
一踢黑光。
一踹书生。
这两脚也没什么特别一既不特别快,也不特别怪,更不特别奇,亦没特别角度出击——但吴其荣和詹别野还是各着了一脚。
也许,关七的脚法的精妙处便是大巧若拙,无甚奇特:或许,黑光上人和惊涛书生没想到关七的脚法也会那么高明,于是便挨了踢。
结结实实的各自着了一脚,然后就咕碌咕碌,晔啦哗啦的一路滚了下去。
滚下屋檐去。
他们武功本来都好、都高,但不知怎的,着了这两脚,两人都收势不住,只一路啼哩哗啦的往下滚,滚得一身苔,一身尘,还一直往下掉。
——最终自屋瓦上落下来。
正好,雷念滚就在这屋檐下。
他本来正抬头观战:这旷绝古今的一战,他是每一招每一式每一次交手都不想放过。
结果刚好那两人就落了下来。
雷念滚正在看。
他肩上提了两个桶子。
两担大粪。
他原本可以让一让,避一避,却在这微妙关头,他心念一动,顽心大起,反而跨前半步,把粪桶一仰:
碰!
通!
他刚好接住了那自屋瓦掉下来的两大高手:
两人都扎手扎脚掉进他的屎桶里。
——染得一身粪便,那自是不在话下,急得两人连忙爬出。比着了火还碍面非常,那还有什么高手风范。
雷念滚在二人咒骂声中,卸下了粪桶,虽然身上也染得不少秽物,但仍一路大笑,扬长而去。
关七一伸足,就踢翻二人,在电光闪掠之一刹,他以一种万念俱灰、皆成空、万古云霄亦羽毛的心志,飞身到了半空。
却在这时,闪电变红。
电是白的。
剑是红的。
电光怎会变红?
因为全光。
——因为一个白衣少年王侯手中的剑!
关七没见着小白。
一场欢喜一场空。
他飞身上空,像要截住那已架“异物”
然而骤变就发生了——
剑光在电光一闪中闪过。
电苍白。
剑血红。
出剑的是方应看。
他回来了。
中剑的是关七。
他却掉下来。
“轰”的一声,关七的身子在半空一颤,炸出了一蓬血花。
但他去势依然不减,撞上了那在半空飞行的“事物”上。
一下子,发出了一声空洞得让人畏怖的爆炸声。
然后,一,切,都,不见了。
空。
那飞行的“异物”和关七,一齐、一起都在苍穹里,消失了,不存在了——仿佛这一人一物,根本就不存在,也没有存在过。
发生在大家面前的,好像是一场梦,又似不是真的,只不知究竟是梦里的真真,还是真里的梦梦?
梦非梦。
真是真。
三姑美目流泪:“他去了。”
雷纯望天,似犹未甘,亦似未明:“他真的去了?”
三姑大师道:“他正如他,来的潇洒,去的自在。反而在人世问,一生为情所苦,洒脱不起来。”
关七这蓦然的一去,群雄顿失所寄。
他们今晚一齐出手,所为何来?
主要是为了关七。
他们为了要挑战关七。
可是关七却倏然而去。
大家都恨然若失,仿如一场梦,一场空。
他们是否明白一直在上空回翔,发出鸣鸣喘喘怪响的是什么事物。
——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
是实物还是幻象?
他们都有间于三姑。
三姑也不知。
“没有什么异象,若有,这都是心里的幻觉。”
方应看一人得了手,但却消失了关七的影踪。
他久侯才攻这一剑。
这一剑,虽把火侯、时候拿捏得恰到好处,但他毕竟已在群雄前亮了一招、出了一手。
但他依然未能格杀关七。
——虽然,关七而今生死未知,但这就不能说他一剑杀了关七。
他觉得自己是自出了手了。
他想把这宿怨算在三姑的头上。
——在对付王小石的路上,若不是三姑大师处处与他为难。或许他早就杀了王小石。
有天下第七和米苍穹,他要除掉三姑大师绝对不难。
可是,戚少商马上表了态。
他站在三姑这一边。
他这一表示,杨无邪当然跟进。
而且还有孙青霞和无情。
——乐莫乐兮新相知。
——喜莫喜兮旧相识。
他们都原跟戚少商同一阵线。
这一来,三姑再加上戚少商,还有无情,又有孙青霞,方应看稍作估量,知道今晚已不可力取。
但是他还不知道王小石问在。
——万一加上了这个古怪小子,对方的声势可就远甚于已方了。
(打不过!)
(没有把握。)
——没有把握的事他便不做!
他立即召集人手,然后撤走。
至于雷纯,则比他们更快一步,与吴惊涛和狄飞惊忙忙撤走了。
米苍穹本来气喘未息,但一见到他,便好像见到自己的孙子回家过年似的,慈祥里带着俊巴巴的,那还像是京城里顶级顶的高手?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你一路辛苦了。”
“一切都让你辛苦了。”
米苍穹仍眯着睛望着苍穹:“关七呢?他竟凭空消失了!”
方应看却冷眼看那两个同一身粪便还在那边街角跳着脚、大叹倒霉的两大高手,道:“我也不知道。但我仍不许再让这种人活着回来。何况,他已着了此一剑,信他也活不长了。”
米有桥听说心里一凄,只答:“是。”
说实在的,虽然这方小侯爷是他苦心培植出来的,慧心栽培出来的,但他不知怎的,是愈来愈怕他了,甚至是愈来愈不了解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