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像一个惊叹号的我
温柔却是那么美,使白愁飞想起他生平非常过瘾的一件事,但那事有一大遗憾,而今晚就是赏补这遗憾的时候。而且,也使他不禁自问:当日,温柔还在“风雨楼”出出入入的时候,他就没发现温柔的靓俏么?
不。
七、八年前,他初加入“金风细雨楼”,加上温柔是苏梦枕的小师妹,而且他也看得出来,王小石对温柔很“有感情”。
他是一个以“大局”为重的人。
“大局”其实就是他的“野心”。
何况在那时候,温柔还小。
再漂亮的女子,还未成熟之前,还是不够风情。
白愁飞志不在此。
他觉得自己犯不着去按这个“机纽”:
他可不愿在轻轻一按之下,这些贵人全变成了他的敌人!
他犯不着这么做。
之后,王小石逐渐退出“金风细雨楼”的领导层,自己那段时候,正在招揽实力,建立势力,他可没多大的余力去兼顾其他的事。
他要发泄就有女人,大可不必因女人而引苏梦枕的忌讳,除非他用另一种完全不必负责,不伯后果的方法。
直至他撂倒苏梦枕后,王小石却回来了。
温柔在过去几年,也常跟“七大寇”、“七道旋风”那干人混在一起,他无心理会,无意惹上这一笔风流债。
王小石回来后,温柔也常留在京师了。
这反面使白愁飞有一种感觉:
——怎么白白放过!
(要不是我不在意,会轮到那块连木头都不如的石头么!)
(她已跟小王八蛋好了么?)
还没有吧?看她步行姿态,还是处子之身吧?
他以手支柱,斜倚凭栏,白的袍在暮黝里,骤眼看去,更显黑白分明,但事实上白和沾了点暮色成了略灰,暮黯也因这反映成了淡灰,所以仔细望去,反而成了个不分不明、不甚分明的人物。
温柔忽然发现了他。
有点腼腆。
她今天下了决心要去“金风细雨楼”兴师问罪之际,忽觉这几天常在外边逛,又给那龟孙子禁锢了老半天,虽然待自己礼遇有加,但她大呼大闹老半天,自然披头散发声也嘶哑。
她到现在仍不明白:既然大白菜已抓了小石头的家人,那么,自是足以威胁小石头了,那还要派人拿住自己作甚?
——她意想不到的是:孙鱼拿她作为人质,是为了要达成白愁飞的指令“叫王小石来见我”而私下决定的,白愁飞本身并不知道这件事。
孙鱼为了立功,既不敢也不想向白愁飞“借人”,而他看准了王小石的性情,只要扣住了温柔,就没有王小石不愿去的地方。
温柔既想不通,偏要想,就越想越气。
不过她也知道生气易令人老。
她最怕老。
怕自己难看。
在象鼻塔里,出发前,她忍不住在妆台照了照那面青铜镜。
整了整衣衫之后,又觉得还是不满意,于是更换了件枣红色的衣裙。
然后她又撂了头发,仍是不大满意,所以就梳了另一个漂漂亮亮的发型。
但她不擅梳妆。
——以前,在洛阳,有老妈子为她梳头打扮。
她足足梳了老半天才把头梳好。
可是又觉得衣衫太老气了,不搭衬。
于是又换。
换了就照镜子。
不满意的又换。
直换到一件辣红镶金绣紫幅花边的前衫时,她才满意,再好好端详镜子里的她。
——可惜就是衣服太抢眼,比她的人还夺目。
于是她又往脸上涂涂抹抹。
画眉。
扑粉。
涂胭脂。
打扮好了,真是出落得像个美人儿。
之后她就兴致勃勃地要出门。
忽觉得不妥。
她再照照镜子:
没有不妥。
镜里的人很漂亮,尤其是一对含春漾水波似的眼睛,还有杏靥桃腮艳艳粉粉,但她看自己也却觉得越看越不像是自己。
——自己平素手大脚大、手租脚粗的,扮那么漂亮干吗?
——何况已严冬了,这两天虽转暖些,但穿那么轻薄的衣衫出去不怕着凉也得怕着人心凉!
想到这一点,脸上不禁有点发热。像夕晖照得太近了不经意灼了那么一下似的。
——咄,只不过是见那么个大白菜!
有什么了不起!
有什么了不起!
——他一向对自己还爱理不理呢!
打扮那么漂亮,万一他看都不看,自己的脸可在哪儿搁去!
给谁看嘛!什么大白菜、小石头,全不是男人,都不当自己是女人,想到就气!
温姑娘一跺脚,一咬牙,又回到妆台。
这次不是化妆了,而是把已化好的妆一一擦去、揩去。
脸上弄得一塌胡涂。
之后,她去洗脸。
洗了脸,又更了件粗布衣,他就那么一张清水脸蛋儿(杏脸上还有未抹于的水珠,一粒粒的如珍珠露水,眉毛还湿黏在一起,显得更粗更黑,黑刀尖儿细桃般的秀气!)出门去。
一只脚才跨出门口,想想又不妥:这一番心血哪,把脸呀眼呀耳呀眉呀了半天,还恨不得把鼻子拎高一点掰宽一些,像那个雷媚一样,这样才美些,巴不得把腮颔扶呀捏呀的想捻得尖削些、清减些,这才能跟雷纯那么艳丽。结果,弄了个半天,跟先前没两样的,就出门去了,仿佛很不值。
所以她又重新坐下来:
化妆!
终于,她是画了眉、口红,添了点粉,换了件红毡赭衣才出去,临出门前,还再补些香水。
——却不料吴谅、何择钟等人居然还不让她出去。
好,不给本小姐出去,本小姐就溜出去。
于是,她就溜了出去。
不过,半途上还是给人缠上了,要她回去。
她硬是不回。
——反正己出了来,人家好汉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本姑娘是出得了来就是离了家,抬上八顶大轿本姑娘是兴尽了才回老家去!
没法。
——这姑娘谁也拿她没办法。
既然没办法,就只好陪她过来了。
是龙潭渡龙潭。
系虎穴入虎穴。
——谁教他遇上了温柔!
可是,会为见白愁飞而刻意化妆的她,虽然已洗尽铅华,但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仿佛那些已抹掉的妆扮都留下了洗不去的罪证似的。
“啊。”
白愁飞微微地叫了一声,恰可让她听着。
“怎么?”
“我脸上没写着么?”
白愁飞咀角边牵起一朵笑云,反问她。
很早以前,温柔就迷死了他这样儿的笑意了,她现在看了,心里还是突的一跳,还是突然没跳了一下,反正她也弄不清楚。
“你说什么?”
“如果惊叹也有个什么符号的话,”白愁飞指着自己的印堂说,“我就写着这个号啊!那是对你的美赞叹不已呢!”
两朵云掠上了温柔的杏靥。
“我哪里美!以前也从没关心过人家!”
她带点臊的时候,说话也细细柔柔,而且因刻意在装成熟而份外显稚气,在这样刚刚入暮之际,特别动人。
白愁飞也怦然心动,忽然想起那一次在龌龊的夜色里破碎的衣衫掩不住白晰而瘦小的嗣体,而今,这清白之躯已丰满了许多了吧,可更见风情了吧,那娇嫩的乳房还柔软如鸽么?臀部也像口小枕吧?
你这里那里都美哩,但话却不能这样作答。
他这样想的时候,回答却十分诚恳,而且还带着些微的歉意:
“那时候我忙,你是知道的,苏梦枕、王小石都在,没办法。”
“你真是关心人家,就多陪人家玩;”温柔不大明白白愁飞的说法,“要不,就派我去做些掀风翻浪的大事行,哪有对人家不瞅不睬的!”
“那是我不对,”白愁飞眯着眼,弯弯的、长长的,像一条浮动的船,“今儿我请你吃酒、赔罪。”
“我今儿跑这一趟却不是来吃酒的。”
这却使温柔省起了她的重大意义,嘟着腮帮子说:“我是来兴师问罪。”
“哦?请坐。”
温柔大刺刺地坐了下去,才发觉应该坐得斯文些。
“请茶。”白愁飞亲自斟上了一杯茶,“待会儿敬奉酒菜,向你赔礼。”
“你当然要赔罪。”温柔想到就很委屈,扁了咀儿,“你干吗要叫人绑架我?”
“绑架你?”白愁飞倒是一怔,“谁绑架你?”
“你。”温柔差不多要哭了,连跺几脚,猛憎了起来,“还不认!”
“我绑架你做什么?”白愁飞也闹不明白,“像你那么标致的姑娘是拿来疼的,怎么要绑架你呢!”
温柔听了,这才由怒转嗔,噘着咀儿告状:“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一下子不理人家,一下子叫人来绑架——难道孙鱼不是你手下?他会不待你吩咐就暗算本姑娘我?说了也没人信!你做的事总是不认帐!”
“又是他!”
白愁飞在心里一阵火爆:妈那个巴子!又是孙鱼!
“怎么?”
“没什么。”白愁飞当然不便说出他对此人的恨意,也不能承认他完全不知道手下做了这件事:面子,有时候确比事实更重要。”他有把你什么吗?”
“什么什么吗?”温柔愕然。白愁飞凝视着她,两手支在她椅子上,衣襟很贴近她。
温柔嗤地一笑。
“笑什么?”
“——你这样望人家,傻的!”
“因为你漂亮。”说着,便用手背去轻触温柔的玉颊。
一下子,温柔心头怦怦乱跳,急如鹿撞:她毕竟是江湖儿女,虽然情窦已开,但对男女调情,只是向往,却一窍不通,而今情状,一如机械已然开动,她大小姐却茫然也惶然不知纵控的机枢在哪里,开关都不能掌握在她手里。
贴得那么近,使她可以闻得着他的气息。
这可不止慌了手脚。
也慌了心。
“孙鱼这龟孙子敢对你这样,真是该罚;”白愁飞忽然笑吟吟的道:“该罚。罚我喝酒赔罪。”
然后他自袖子里掏出了一点蜡丸,拍开,里有三、四十颗小丸,他仰首一口气服下,根本不必以水送服。
温柔诧道:“这是解酒丸?”
“不是。”白愁飞注视她天真烂漫的艳,心里想:难怪稚气和艳美可以同时出现在她身上,因为她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自然该有女人的风情了,可是思想上还是这般不成熟:不成熟得使他一切举措几乎都不必隐瞒,已手到擒来,甚至送上门来:“我受了点伤。”
“什么伤?”
“内伤。”
“谁打你的!?”
“王小石。”
“——他!?”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处处跟我作对吗?”
“因为你害了大师兄。”
“不对。”
“那为了什么?反正你常常害他!”
“不是我害他,而是他嫉妒我。”
——要是白愁飞说:不是我窖他,而是他害我……温柔对他的话可能就根本不会相信。
“他嫉妒你?”
“说对了。”
“——因为你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
“因为你。”
“我?”
“因为你对我好。”
“哪?哦?呀!”
“他嫉妒我,我只好处处忍让他,避开你。”
白愁飞本无意要把这话题持续,但见小妮子听得那么震动、这般入神,觉得很好笑。男人总有一种只要有人崇拜他就不惜做下去、做到底、装作得成了自然而然而且自自然然的本领。
“是呀,躲开你是为了让他。”
“你……”
温柔是个硬脾气的女子。
但心软,很心软,她心软得连睡觉前看到一只蚂蚊经过床榻,一向睡了也拳打脚踢的她居然恬眠也仅记住不翻过身子。
“躲开你的日子,真痛苦。”
白愁飞哽咽他说:他心里盆算,要不要让两行泪籁籁落下来呢——毕竟,兼得一个爱慕他的女子澎湃情感,也比得上战伐中取胜利的快感。
他已不必落泪。
她已落泪。
她扯着他衣袖抽泣不已:
“死阿飞,死阿飞……我错怪你了……”
白愁飞唉声叹气地道:“那有什么,为了你,我可以放弃掉一切……”
“不,不要,不飞白不飞,不,死阿飞,不,二哥,不要——”
白愁飞心付,她叫“不要”的时候,可跟干那回事叫的语音相似?
他倒很有兴趣要知道。当起了这个歹念的时候,他的身体已迅速充血、勃起,就像特别为那话儿涩了烈酒一样,由于他衣服下什么也没穿,又那么贴近温柔,是以邪意更炽烈了。
不过,话儿他是照样说下去的。
“……我只要和你逍遥自在,双宿****。一直以来,都是小石头在从中作梗——唉、为了你的幸福。有更好的归宿,我只好把精神都放在事业上……”
真肉麻。
白愁飞暗阵了一句,自己说得连骨头都麻了。
——可是怎么多半女子都爱听这个?
她们爱听,就只好说下去了:
“你知道,我自幼是个孤儿,四周流浪,历尽沧桑,只手空拳打天下,才刚有了少许造就,又给人冤枉诬陷,打了下去……我几经挣扎,受人白眼,但却没人理会与同情 ——”
温柔听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白愁飞语音沙哑,声调哀怨,脸容保持冷傲,但抚摸她的发却充满了感情。
——嘿嘿,没想到,不必下药,不必饮酒,这小妮子已完全崩溃,稳保的奉献!
他偷笑。仿佛本来只是想走入历史,却还错入了神话。
更大。
更威风。
“唉,”他控制自己的声调:让忍不住的笑意转化为抑不住的苍凉,“不过,孤独、寂寞、已没有再向人倾诉的必要了。我已习惯世间的唾弃,人们的背义,天下的误解!”
“不,不!”温柔不管眼泪把眼睛弄得像双大熊猫,依在白愁飞袖间。窝在他的腰间哭道:“大白菜,你别伤心,我支持你。柔儿永远不离开你……“
她在他腰间磨擦。
忽然,白愁飞的身子似僵硬了起来。
她也感觉到一种特殊灼热,自头肩处传了过来。
白愁飞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他托起了她的脸,并且深情款款地注视她。
她只觉得意乱。
神迷。
他慢慢地凑上了脸。
接近她。
她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一缩。
他的手立即紧了一紧,使她的下颔觉得有点痛。
奇怪的是,此际,她忽然掠过脑海的是。
暗夜。
秽巷。
泥墙边的那一强暴:雷纯身上的碎衣掩不住白皙腿上正滑落的液体。
——怎么会想到这些呢?
这使她惊。
惧。
迷而且乱。
然而白愁飞的眼柳:寂寞、愁伤之中,还燃烧着一个熊熊的冷傲、凛凛的炽热。
她不能拒抗。
她无法拒抗。
她不想拒抗。
忽听外头“笃、笃、笃笃笃”响起了敲门声。
“酒菜送来了,楼主。”
两个本来凑在一起的人影骤然分开。
主要是女的推开男的。
温柔整个脸都烘烘地大绯红了起来。
她在拗指甲,随即省觉自己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便随手拈了白愁飞的袖子来抹,就像是一张随手拈来的桌布一样。
因为亲切。
但白愁飞为之气结。
他当然不是惋惜身上那一袭白衣。
而是偏在这时候,居然有人送酒上来,嘿,而且还是他自己一早就布下的局。
——居然还不必用药动粗,这等女子已任由鱼肉!
他打开门.是祥哥儿、欧阳意意。
他们端菜捧酒过来。
酒有两壶。
菜不多,却色香昧俱全。
——本来,斟茶倒水的闲事,说什么也不会轮到欧阳意意、祥哥几来做。
这当然是特别的菜肴。
特别的酒。
还有洗脸洗手还是洗什么的水皿。
这两名心腹也不是第一次办这件事。
他们办来已颇有默契、得心应手。
白愁飞叫他们把酒菜端进去,放桌上,他向他们瞅了瞅眼——
“好了,出去吧。”
他们居然不走,也向他瞅了瞅眼:“楼主,我们有事禀报。”
白愁飞正在那兴头上头,顿时不耐烦起来。
却听温柔幽幽他说了一句:“他们……是硬要跟我一道儿来的……不是我要让他们来的,他们就是痴缠没休,你别难为他们,他们也是为我好……”
她就是没说王小石派他们来的,以免白愁飞对玉小石的恨意又加深一层。
她还是希望他们能好好——两人都能好好地在一起:甚至是他们(连她自己在内)都能好好地相处。
这回是白愁飞一时没听懂温柔的话。
随后他才清醒了一下,听到楼下传来争执的声音。
他这才弄清楚了:原来有人要闯上来。
——原来是有人跟温柔一道儿来的!
他心中有点惊醒。
自己太兴合合了,居然没发现那争吵的声音,看来,那小妮子虽意乱情述,听觉可还好得很。
然后他马上又有了恶念:
既是有人跟来,心是王小石的人,这样的话……今晚,大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我先射下他的靶,看那小王八蛋还射不射得出他的伤心小箭!
“既是温柔姑娘的客人、好好招待他们吧!”
欧阳意意、祥哥儿都说:
“是。”
“不是有话跟我禀报吗?”白愁飞扰着眉花说:“这等烦俗琐事,不要缠烦温姑娘,咱们出去说。”
他跟二人踱出了房门,掩上了房门,说:“你先洗把脸,我去去就来。”
温柔嫣然一笑。
脸上还有泪光。
幸福的泪光。
幸福是什么?
幸福是一种真正的快乐——也许只是以为自己很快乐。
冬天夜晚来得快。
今夜没下雪。
今晚没有月。
但灿烂的是天上,不是人间。
寒星闪灿。
星子只现于苍穹一角,已着了火似的密布分据,声势之壮,足令白愁飞吃了一惊。
风很大。
很冷。
也狂。
狂得居然敢惊动白愁飞的衣袂,令他的袍裾袅袅欲飞。
白愁飞一向喜欢风。
甚至爱上狂风。
因为风使他想飞。
欲上青天。
冲上云霄。
好一种感觉。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诓雄!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来的是谁?”
“蔡水择、吴谅和张炭。”
“他们?”白愁飞沉吟了一下,在狂风里,他有很多意念,纷至沓来,灵感闪跃不已迅掠即逃。“他们来得正好。”
然后他细细地吩咐二人一些话。
两人听了,也奋亢了起来。
祥哥儿自然充满了雀跃之色。
欧阳意意一向沉着冷漠,也禁不住整个人绷紧起来。
“这是个绝好机会,可将计就计,咱们依计行事。”白愁飞的眼睛在黯夜里,映着楼头的火把、竟似跟宝石一般的亮,“记臣,首先要分隔他们三个。”
欧阳意意和祥哥儿退下去之时,连白愁飞也感觉到他们压不住抑不住的紧张。
——大对决将临!
同样,也们也感觉得出来:白楼主已给斗志充满。
那不仅是一个人的意志。
还有野兽一般的力量。
甚至有禽兽一般的欲望。
风势,是愈来愈大了。
自愁飞是个一向会观风向的人,他常常幻想自己是一只白色的大纸鸳,有风就能飞翔。
他不怕风大。
——断了蝇反而能无尽无涯无拘无束地任意飞翔。
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有风就有飞的希望。
风是那么的大、灌满了他的衣襟。
风对他而言,就像是时机。
——是时候要飞翔了。
灌满了风的前襟,就像是充满了气和力以及机会,他整个人徜徉其中,意念电闪,就像是一个偌大机会的仓库,个中潜力,用之不尽。
风的来势那么急,看来,今晚少不了会有一场飓风吧?
他眺高远望:六分半堂那儿寂寞依旧。
只有金风细雨楼上,仰首苍穹、做星迎风,胸怀大志,霸业王图。
是以他又唱起了他的歌:
“……我原要昂扬独步天下……我志在咤叱风云……
……龙飞九天,岂惧亢龙有悔?转身登峰造极,问谁敢不失惊?
……”
他正志得意满,忽见主楼那里一盏灯色。
很暖。
那儿有一个女人,在等他。
——她还是处子吧?
在未决一死战之前,先祭祭剑也好。
他想起这样做就能既沉又重地打击王小石,高兴得几乎要狂笑起来。
他不便狂笑。
他长啸——
长啸声中,他看见梁何匆匆而来。
他正是召唤他来,布署一切……
不是不知道不能来,因为没有选择,也不得选择,蔡水择、张炭、吴谅等只有也只好跟了温柔直入了“金风细雨楼”。
不是没劝过温柔,而是虽已在楼外及时拦住了,但仍是劝不住这姑娘。
“你千万不要进去!”
“为什么?”
“王老三正跟白愁飞对敌,你这一进去,岂不送羊入虎口么!”
“羊?”温柔停步,众人以为她回心转意,却听她杏目圆睁、叉腰嗔道:“你们看我:武功高强,女中豪杰,不让须眉,机智绝伦,我像羊么?”
蔡水择愣住了,一时不知怎么说下去是好。
一急,本来黝黑的脸孔可就更黝黑了,加上他的脸五官歪曲,甜山老林寺之役尚未复原,更是古怪怪诡异。
忽听张炭悠悠他说:“不像。”
张炭最近没晒太阳久矣,这回儿又长得白白胖胖的,他的肤色白来得快,黑得也速,有时这边脸没白得过来,那边脸色已晒黑了,惟一不变的,是他脸上的痘子,和愈长愈祖、愈来愈密的胡碴子在他那张咸煎饼似的大险庞上相互对垒、各自布阵、一步不让、寸土必争。不过无论肥些胖点,白脸黑脸,他的样子仍可以说是英俊好看。
温柔一听,展颜笑道:“还是你了解我。”
“是不像羊,”张炭补充道:“但像兔子,待宰的兔子。白愁飞要做的只是守株待兔!”
温柔一听,又气出了三个梨涡,正要发作,回心一想,不理他们,径自快步往前走去。
“也罢,”她说,“兔子总比羊好看。”
“是不是!”蔡水择急得直跺脚,“你可把她给气入了风雨楼!”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张炭没奈何地道,“她要去,咱们也没办法,只好她去哪儿,咱们都跟过去好了——以白愁飞跟她的交情,不致于要她的吧?”
“我看哪,她也不象兔子。”在一旁的吴谅忽然小声道:“只是刚才不好说。”
张炭大感兴趣,追问。
“像猪。”前途无亮吴谅指着脑袋瓜干,“笨得像头猪,真真正正的大笨猪!”
温柔见那儿三个男人交头接耳,喔喔细语,却不跟她说话,便倒过来想知道他们说些什么,只听了一个字:
“你们说什么?什么朱?”
“没什么。”吴谅慌忙充满感情他说,“我们说,在晚霞映照下,你真傍一颗真真正正的夜明珠。”
对这句话,温柔很感满意。
于是她就在夜明珠声中进入了“金风细雨楼”。
把守“风雨楼”关口的利小吉慌忙走报,留下毛拉拉、马克白、未如是等人严阵以待。
“最好,”蔡水择充满了憧憬,“那白无常不让我们进去。”胆小!”张炭以一种大无畏精神道,“没胆子闯龙潭入虎穴,一辈子只窝在耗子窟里!”
“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吴谅倒是深谋远虑,“咱们先一个回去通知小石头!”
“别怕,有我在。”温柔气定神闲地道:“以本姑娘的机智,这次兴问罪之师,看死阿飞还能飞到哪盘菜哪碗饭哪杯酒里去!”
机智。
——机智是什么东西?
也许,机智只不过是聪明人的玩意,却是老实人的难题。
大难题。
于是,温柔、张炭、吴谅、蔡水择等人进入了“风雨楼”。
白愁飞只接见温柔。
温柔也想单独会白愁飞。
梁何等人要把张炭等人留在黄楼底层,那儿本就是接待宾客的地方。
却把温柔请上了白楼顶层。
大家都叫温柔不要丢。
“他能吃了我呀?我怕他?”
温柔偏要去。
大家都拗不过她。
——反正不来都已经来了,这险不冒也冒了、这锅没背上也一早扛着了,张炭只好说:
“好,一刻后要是你没信息,咱们就打进去打出来。”
朱如是冷哼了一声。
欧阳意意嘿声道:“只怕是直着进来,横着出去。”
“得了得了,”温柔温柔他说,“我没事的,你们放心。”
“那好,”吴谅只好“付于重托”:“那一切都要仗赖温女侠的过人机智了。”
“这个当然。”温柔觉得这句最中听,“本姑娘不会忘了你们的——我一定会照顾你们。”
张炭、吴谅、蔡水择三人受宠若惊也受惊若宠、感动莫名、感激流涕地齐声道:
“谢谢关照!”
可是,不止一刻,三刻将到,温柔仍是没有动静,未曾下来。
三人纵是再沉得住气,也不可以再沉下去了。救人如救火,直急不可缓,救人也如救溺于水,让他沉下去再救上来已没有气了。
张炭想发作。
蔡水择悄悄地扯下了他。
“干什么!?”
张炭的火气本来不算怎么大,但不知怎的,他一见蔡水择就火大。
——许是当年“九连盟”要并吞“刺花纹堂”时,“桃花社”全体都为支持正义的一方而力战,但“七道旋风”之中,就蔡水择推说“天火神刀”没练成,而不赴斯役,到“桃花社”退逃落难之际,蔡水择又以“黑面蔡家”门规禁严,拒绝了张炭要求在兵器大王蔡家匿藏避难一段时间的要求,私下却投靠天衣居士,一面潜心学艺,一面在江湖上立万扬名。
是以张炭痛恨蔡水择孬种无能,以昔日大侠萧秋水的话:“生死不知,枉为兄弟”,拒绝再跟他往来,耻与之相交。
后来,天衣居士有鉴于二人本是好兄弟,变得水火不相容,故意在甜山布阵中,让他们两人同“老林寺”一阵,因而发生了两人联手加上无梦女血战司徒残、司马废和赵书四,打得惊心动魄,舍死忘生,张炭和无梦女双双为各自奇异武功所缠,蔡水择为救两人,独战赵书四,苦斗不休,以致一张脸给踢烂,身负重伤,仍然不退,已使张炭对之大是改观。
——不过,改观归改观,张炭对蔡水择依然不以为然。
(咱们兄弟在遇难昔熬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枉赖大姊跟你结义一场,我们都在逃亡落魄之时,你打造天火林刀成功,扬威武林,得意于天衣居士,俨然成了“黑面蔡家”的代表人物,新一辈中的佼佼者,还仿如当年“桃花社”旧部为班底,得意于一时——可是,我们呢?却还在苦熬不已,等人人不救!)
(我们最需要友情的时候,你却把友情置之不顾;在你最需要友情的时候,我们伸出了友谊之手——最终却给你一刀斫断!)
(现在跟大家一起拼命那就可以补过了么?在这儿的,谁不拼命!)
(——生死不知,枉为兄弟)
(——“一朝是兄弟,一世是兄弟”:这也是萧大侠的话,谁教你先不把兄弟当兄弟!)
张炭对蔡水择仍无法释怀。
不肯原谅。
——就是因为当年他是兄弟,所以才越发不能原有。
那种感情不同的。
血浓于水。
酒醇于茶。
——要是只当朋友,才不会这样要求,也不会这般见怪。
甚至一点也不见怪。
简直是见怪不怪。
兄弟和朋友是完全不一样的。
大侠萧秋水也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你会帮朋友解决问题,却会为兄弟卖命。”
(蔡水择,我们愿为你致力,你有卖过命吗?)
(那一次,在老林寺,你只是为保住自己性命而战,再说,那顶多也不过是在力战中寻求补偿。)
是以,蔡水择的话,张炭多不愿听,听亦不见得从。
“我们处身在敌方营里,宜稍安毋躁,一旦闹大了,只怕没好处。”
“要有好处就不要跟来——跟来准役没处。”
“也不是这样说。温柔就在上面,万一闹开了,恐怕她第一个走不出来。”
“他现在也还没走出来。”
“我怕闹起来对方反而有藉口把她困住。”
“那咱们就任由他们鱼肉啊?说不定,温柔已遇险,正等着我们教授呢?”
“我们也没听到什么异响,对不对?就再忍一会儿.才发作,好吗?”
蔡水择以一种顾全大局的口吻,作出要求。
张炭只冷哼。
他问戍守的人:“老兄,请通传一声:把温姑娘请下来,可好?”
那人正是毛拉拉,他没好气地回答:“是她自己要上去的,她要下来自然会下来。”
张炭本本脾气也不太大,可是一见蔡水择和吴谅都半声没响的样子,脾气也就来了。
“那么,我们也上去看看,怎么样?”
在旁的马克白忽然问:“这位请了。”
“请了。”
“你看过戏未?”
“戏?唱戏、杂耍、韵剧,当然看过。”
“好看么?”
张炭一呆。
“有的好看,有的不好。”
“要给钱么?”
“有的要,有的不收钱——你问这干啥?”
“不干啥。”马克白阴沉道:“只不过,要是正台的戏,多是要收钱买票的,要上楼晋见白楼主,不是不可以,可是,票子没发下来,机会只能等,还没来。机会是要票子的。不管是戏票、银票都一样,你可以强来。要是强占位子强上合,你以为你是谁啊?后果要是闹出什么事体儿,可要自己负责哦。”
他阴恻恻地反问:“——年轻人,你还忙着长痘了嘿,可负责得起?”
张炭霍然立起,与马克白相互对视。
对峙。
蔡水择吓了一跳,忙扯他坐下来。
他不坐。
蔡水择只好低声下气地要求道:“——就当是为了温姑娘,忍一忍,好么?”
张炭这才坐下。
但悻悻然。
他连蔡水择也一起生气进去。
吩咐了梁何速去办好一切之后,白愁飞在踌躇满志之中,生起了两个警惕:
——他下的命令,梁何已很快就听得明白。这表示他的领悟力已愈来愈高,而办事水准也愈来愈接近自己。他已愈来愈是自己的得力助手。
——这样下去,另一个发展是:一如自己从苏梦枕的得力助手。
渐而成为他的心腹大患;或像自己一手培植的孙鱼,他的所作所为显然己出卖了自己。
(唉,梁何是人才。人才是拿来用的,要不,就算拿来杀的。——
如果自己就像苏梦枕,梁何会是王小石,还是白愁飞?)
这一下子、他倒羡慕起苏梦枕来了:至少,他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或者不止一个)王小石!
回到“留白轩”,步向愈来愈近的灯光,他竟萌起一种浪荡江湖少有罕见的“回家的感觉”。
但随灯火愈渐明亮他的欲火亦更高涨。
这时候他还没进入“留白轩”。
他还没对温柔做出任何事。
隔了一道门,看着晃漾的灯火,想到温柔这个女子,白愁飞心中忽然生起了真正的温柔感觉来。
他以乎有点儿真心的喜欢这女子。
可是他忽然又想起了王小石。
——这小王八无论到哪儿去,怎么落拓,却都是十分有人缘。
——可惜他所喜欢的人儿,却是喜欢着我,而且就在我房间里。
——只要我得到了她,她就是我的人,没有任何一件事,比这作为更能伤害王小石了!
——只要想到能伤害王小石,那就是值得做的事!
白愁飞奋亢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现在已义无返顾。
以前,他初出江湖的时候,对他真正喜爱的女子也手足无措,不知如何疼惜是好,也不懂得展开追求。
于是,她们一个一个地在他眼前消失了:有的嫁人,有的远去,有的甚至没给男人碰过就凋谢了,有的却跟远比不上他一根指头的男人混在一起……却是谁都没有多看上过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到他飞黄腾达之后再会上其中两三个,她们对他十分钟情、仰慕,却以为跟他才是初晤!
后来,他终于弄懂了。
喜欢哪个女人,最对得起他自己的手法,就是把她弄上床去,然后用最对不起她们的方式舍弃她们,他们才会记住他一辈子,永远也忘不了他。
是以,白愁飞变了。
他不要爱上。
爱上是一种毒。
他只要上。
上她们的床,或跟她们上床,抑或是骑上她们的身子。
——不惜用各种面目,用一切法子,这样,虽然没有真正的爱情,那又有什么关系?尤其当你已有了一流的享受之后!
大人物是不该去爱人的。
大人物只须让人去爱。
白愁飞觉得自己是个大人物。
白愁飞本来想直接闯进去,那本来就是他的房间,但他还是先敲了敲门,却不等温柔来开门,他已推门而入。
他看见温柔黑黝黝且长的睫毛颤了颤。
有点慌失失。
——这带点慌的女子其实美得让人有点心慌。
房里真黄。
黄色。
黄色是烛光酝酿出来的。
让烛焰漾起来的。
他走了过去,温柔像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抬眸、展颜、梨涡深了又浅了一下,道: “他们在楼下闹事啊?”
白愁飞由于站得近,仔细端详,还是发现她仰起来的脖子柔、白而美。
他真想吻下去。
这房里的烛火比酒还催情。
“没什么事。我叫他们再等等。”白愁飞指了指菜肴,柔声道:“菜都凉了,还不吃些么?”
“你不吃吗?”
温柔很温柔。
“我?我不饿。”
“你不吃,我也就不吃了。
“好,我就陪你吃一些吧。”
“你吃,我就吃。”
温柔嫣然。
含羞答答。
自愁飞见温柔不大夹菜,举箸夹了块羊肉给她吃。
“我不大吃肉,”温柔把肉挟回给他,“你吃。”
白愁飞并没有劝酒。
因为,看来已不需要。
——对这女子,他认为已手到擒来,已不必下药了。看来,这小妮于仍是处子,不用药物更有滋味、刺激,而且痛快。
他色迷迷地想着这些,不觉自斟自饮:他们端上两壶酒来,他当然先饮“胭脂泪” 的那一壶。
温柔只甜蜜蜜地浅笑。
“笑什么?”
“笑你。”
“笑我?”
“笑你大口大口地吃牛肉,像头老虎。”
“吃牛肉吗?我夹给你。”
“牛肉?才不吃呢!”
“为什么?厨子炒得挺鲜嫩的嘛。”
“牛是最可怜的了。它为主人熬了一辈子,不知吃了多少鞭子,风吹日晒,犁好了多少农田,长出了稻子麦穗,养活了多少人。以它的身形,要反抗主人,其实是下难的,但它一辈于都忠于主子。可是,到它老而无用时,主人还把它卖到屠场,宰杀了它,从皮到骨,支离破碎,连尾巴都拿来熬汤,抽皮削肉挑筋敲髓刨骨,一点儿也不放过,你投听说过吗?牛进屠宰场时会流泪的……它没有反抗,可是心里一定在想:主人主人,我为你熬了一辈子,吃的是草,种的是稻,怎么你这么狠心,就不念我多年忠心苦劳……”看来,这几年窝在汴粱城里,接触不少苦哈哈、穷哈哈们,温柔依然大姑娘、大小姐一个,可是识见却很是不同了。
白愁飞只在嚼吃小牛腰,顿时吃得有点不是滋味,忙夹了一块鸡肉给她,催促道: “那么,吃鸡吧。”
“鸡?我也不吃。”
“鸡也不吃!?鸡有什么?它可不会种田犁地、流泪吃草哪。”
“现在京城里的鸡全是养来吃的。一生下来就关在笼子里,挤挤迫迫的,从来没自由自在过,一大群一大群窝在一个黝暗、潮湿的狭乍地方,你迫我我逼你的生着,只等长得够成熟就抓去宰割的一天。它们何辜何孽?一生下来就只等死,等候作人口腹之欲!就但是一个个的死囚,活着只为了等死还孽,没别的指望,没有任何享乐。你这样把它吃下肚里去,也自然把它死前的种种量压迫、惊惧、恐怖、毒质也接吃干它所吸收的食物……”
白愁飞听着,也吃不下,只好转移到那一碟清蒸鱼上:“鱼呢?鱼没事了吧?鱼都不吃,吃斋好了。”
温柔却反问:“这鱼却是在哪儿打捞上来的?”
“我怎知道?我只顾吃!”
“可是它在哪里给逮着却是影响很大呀!”
“那有什么关系?我可搞不懂。”
“现在很多的池塘、海边、都给污染了,人们在水里围粪、撒尿、洗衣、染布坊、磨豆坊乃至雷家堡的火药库、温暖家老字号的毒药场的葬物污水,全往海里倒,这些鱼吃的都是这些毒物,你说它们不是浑身是毒?就算不是在污染的水域逮的,你又可得知它们是不是远自蜀中唐家溪畔游来,身上正带着唐门的毒刺,你却以为只不过是一支鱼翅的吃下肚子里去了。何况,鱼本来在水里,游来游去,多自在啊,就为了你口腹之乐,忽而把它们抓了上来,它们喉给鱼钩穿破,它们在网上脱水弹跳挣扎,你吃下去的,全是它们死时的惧怖——你想,个人吃惊受苦、挣扎不得、任人宰割,忍受着极大的恐悲苦痛的肉身,你吃进肚千里的也有它的屈辱与不平,有那卑弱可怜的灵魂,难道这对你一点影响也没有吗?说实在的,我还真的吃不下咽呢!”
白愁飞咕哝:“能给我吃的,还算是它的机绿造化呢!”
“如果你今生不幸是一头牛、一只鸡、一条鱼,就不会这么说了。”
“对,它们就根本不会想,不会说话了。所以我只能想、能说,我干吗不吃。给我这种干天地为之风云变色的大人物吃下肚里去,不只是它们的帆缘,还是它们的福气呢!”白愁飞反问:“你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吃什么?”
“我?我吃蔬菜,吃水果,也不是完全不吃肉,偶尔,也吃一点的。”温柔嫣然道: “你看我皮肤自雪雪,滑律律,就是吃这吃来的。”
“没想到你的佛心那么重,不会有一天当尼站去吧?如果出家不成,看你把箸子拿得那么近夹茶肴的地方,”白愁飞不经意地随口搭讪并趁此转换了个题,“将来一定嫁个近在身边的丈夫了!”
“赫!”温柔疑惑地问:“这是怎么看得出来的呢?”
“这还不简单,”白愁飞走过去示意,“这是箸咀,你的拇食二指捏住筷子,越近箸阻,嫁人最是近亲,反之便是远方姻缘了。”
由于靠得近,鼻际闻到一阵又一阵的处子幽香,不觉心旌摇动。
忽听外面争吵之声大作。
“我们要进去!”
“谁也不准入内!”
“我们偏要进去!”
“你们敢!”
“没什么不敢的,除非你们放人!”
“什么放人?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的!”
接着便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温柔听了,半嗔半喜,竖眉呼道:“让他们上来!”
白愁飞正欲令人阻止,忽觉胸口一阵发闷,四肢无力,真气不继。
话到了喉头,竟说不出来也传不下去。
他此惊非同小可。
由于命令是“留自轩”里发出来的,也不闻白愁飞出言反对,拦阻张炭、蔡水择、吴谅的人,全部不敢造次。
只好由他们登楼。
一看温柔和白愁飞点着烛晚膳,张炭就光火,但也放了心:
“温姑娘,走吧,这儿非久留之地。”
“你们吃了饭没有?吃过饭才走吧。”
温柔坚定地摇头,睨着白愁飞,似笑非笑他说。
白愁飞几度运气,均觉腹痛如绞,表面不动声息,但心中大为惊骇。
——枉他纵横一世,竟折在这样一个女娃子的手上!
“我的姑奶奶!”张炭叫了起来,“还吃饭,王老三这回可担心死了!”
“让他担心担心我也好,”温柔笑得酒窝像在美靥上布个小漩涡:
“别以为本姑娘是唤之则来,呼之则去,哪有这般好欺负的。”
白愁飞听在心里,可不是滋味,只说:“我可没欺侮你啊。”
“你没欺侮我,所以,我不是留下来了么?”温柔向张炭等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吃完了饭便下楼来。”
张炭、蔡水择、吴谅各自相觑,只好唉声叹气他说:
“好吧,姑奶奶,咱们等。”
说着就要坐下来。
“你们在这里等!?”
温柔似不可置信。
“你们吃你们的呀!”
“不在这儿等,到哪儿等去?”
“我们在这里等,对你最安全呀!”
“我哪会有事!”温柔啐道,“你们这儿一个个全有事了还轮不到我呢!快,听姑奶奶我的话,下楼等去。”
“你要小心啊,姑奶奶。”蔡水择仍苦口婆心他说,“这些酒菜里,他可能下了毒。”
“下毒?”温柔反问他:“他为什么要对我下毒?”
蔡水择为之结舌,搔头皮抓得双肩铺雪也没答得出这一句伟大的问话来。
“就算不下毒,”张炭只好“支援”,毕竟本是同根生嘛,“也可能会下药。”
“下药?”温柔很兴趣,“什么药?”
“这……”张炭也在剂脸上的痘子,“例如……迷药。”
“他对我下迷药作甚?”
“作甚?”
张炭瞪大了眼睛。
“姑奶奶,你不是连这都想像不出来吧?”吴谅诡笑道,“你奶奶的,这都做不到就不是男人,这都想不出来就不是女人……”
“啪!”话未说完,他脸上已吃了一记耳光。
温柔掴的。
“你们心邪!”
“本姑娘向他下毒,易如反掌:他向本姑奶奶下药?门都没有!”
然后她下令:“快下楼去,我一会儿就下来一起走。”
他们只好不情愿、不甘心不痛快地,磨磨蹭蹭下楼去了。
祥哥儿和欧阳意意都觉得白愁飞可真有本领。
他们私下交换了看法:
“白楼主可真厉害,不仅武功高强,连对女人也真有一手。”
“对呀,他不必说话哩,让那女娃子自行把人都笑赶出去了,这才高明!”
“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方法……”
“反正不管是什么办法,女人嘛,只要你跟她们有一脚。她们就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反正,别得罪这女人,就不定她一夜之间就成了你的楼主夫人!”
“胡吹大气,当年,跟你留香园、孔雀楼、潇湘阁、如意馆的大姐们不是多有七手八脚的吗,也不见得有女人跟你死半颗心塌半爿地哪!可是同人不同命呀!”
“啐!去你的——”
当然没有人相信白愁飞真的中了毒。
可惜白愁飞此际心中滋味可不是他们所揣想中那么好受。
——没想到,终年打雁的,今儿竟叫雁儿啄瞎了眼!
自己可真是“瞎了眼了”,竟忘了温柔也是姓“温”的。
——“老字号”温家的温!
——她老爹洛阳温晚也正是“活字号”的主事高手之一。
不过,他还未完全绝望:
至少,温柔刚才没当真的当着蔡水择等人面前制住他的事道破,这样看来,事情说不定还有周转余地。
他只觉哭笑不得。
——原想、温柔既送上门来,他蓄意利用这机会迷好或强暴了她,但到头来,这机会却易了主、换了位,变成他一时大意,不防温柔,反而给她下了药,落在她手里。
——“老字号”温家的“药”自然十分厉害,就凭他的内力,居然还迫不出来、压不下去。
刚才手下上了“留白轩”,他也没即时求救。
一是他几乎响不得。
二是温柔就在侧边,要杀他轻而易举:
——梁何忙着布署,没一道上来,他不认为欧阳意意和祥哥儿反应够快,而他身边也没有苏梦枕、王小石这等人物。
三是纵救得了他又如何?“老字号”的解药只有温家的人知晓,万一闹开了,救不了他,只变成笑话。
他还不知道温柔迷倒他的用意。
他自度还可以“搏一傅”:
说不定,真如他想的:温柔对他不可能有什么恶意,他才会着了她下的药——要是她不存在故意,那么,这事就不一定可以解决,总胜闹开来给江湖上的人耻笑,堂堂 “金风细雨楼”楼主连一个女子都解决不了,还给收拾了!
这个面子不能丢!
——在武林中行走的人,头可抛,血可流,面子不可以要丢就丢!
他是呼风唤雨京里第一大帮派主事人,这口气他输不起!
温柔在烛火氤氲气氛中吃吃地笑,像极一只得意洋洋的小母鸡。
“我威不威风?”她得意洋洋地问白愁飞。
“威风。”
“厉害不厉害?”
“厉害。”白愁飞沉住了气。
“你有没有不服气?”
“没有。”然后才说,“我对你全无歹意,你却来暗算我。”
“我暗算你?”温柔嗤地一笑,“是你们自己小觑了本姑娘的实力。”
这点白愁飞自是十分承认。
他更承认的是:美丽女子最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是:温柔。
女人的温柔可使人不知加设防。
——不施设防的高手与常人无异,只怕还更容易死于非命一些。
“你也忘了我是‘老字号’温家的一员。”温柔俏皮,眼角、眼眉儿都是再孜孜的, “我一嗅就知道,酒里下了‘胭脂泪’。他们、大家、所有人都不知道也忘了本姑娘天生有这个本领,可见你们有多忽略人啊!”
白愁飞抗声道:“但我没用这酒来灌你啊。”
“所以本姑娘就用‘离人醉’反下在你酒里,给你一个教训。”
白愁飞惨笑道:“现在,我可受到教训了。你却是为何要这样做?”
“我是个女子。我要的是温温柔柔地一起开开心心,而不是辛辛苦苦地去轰轰烈烈做什么大事。轰烈是你们男人地事。”温柔幽幽地道,“不管在金风细雨楼还是象鼻塔,我和朱小腰、何小河都是这么想,也常这么讲的,只不过,你们老忙你们的事,没把我们这些尤胜男儿的巾帼英雄,瞧在眼里。”
“你们高兴那么想,谁阻着你来着?”白愁飞更觉莫名其妙,“那也犯不着将我来毒倒呀!”
“我毒倒你,只是为了要证明:本姑娘比你更行!”
“你行你行!”白愁飞嘿道,“你行行好,解了我的毒吧!”
“你真气不足,话也说不响,对吧?”
“你是听到的了,不必再多此一问吧?”
“那你的手不可以动吗?”
“可以,但只运不上力。”
“那边不是有酒码?”
“我这还喝酒!?”
“喝,你喝这一壶。”
“——这壶酒不是‘胭胭泪’的吗?”
“正是。”
“你什么意思?”
“告诉你,不害你,看你这个疑心鬼!”温柔愉快他说,“‘胭脂泪’和药力正好可以克制“离人醉’,你一喝下去,不到半刻便可恢复如常。”
“真的?”
“骗你作甚?”温柔眼波流转,俏巧他说,“知道本姑娘为啥不为难你的原因么?”
白愁飞只觉肉在砧上,心里盘算,口里却问:“为什么?”
温柔俏俏也悄悄地在白愁飞耳畔呵了口气,说:“因为你刚才没有真的把那些下了 ‘胭脂泪’的酒给我喝,要不然……”
她的玉颊像两个小笼包子,而且还是来了桃色诽意的包子:
“——如果你是那样,我才不理你。”
然后她一狞身,抄起那壶酒,壶阻对着白愁飞灌了几口。
说也奇怪,白愁飞在这烛火晃漾的房中,只觉一阵暖急,仿佛源自心头渐而涌散洋溢开来的一股温柔,渗入了这一向孤独的人住的孤独房间。
这次、吴谅、张炭、蔡水择只在白楼子底层等候。——由于刚才在“留白轩”白愁飞并未曾示意,是以欧阳意意、利小吉、祥哥儿、朱如是都不好将之驱逐,不过仍虎视眈眈地监视他们。
吴谅、蔡水择、张炭等人也低声细语、商谋对策。
“看来,温柔在上面似真的没什么危险,咱们白走这一趟,白担心这一场了。”吴谅比较乐观。
“我看这就言之过早了,白愁飞这人反复无常,温柔要对付他,只怕够班辈呢!” 张炭则比较悲观。
“唉。”
蔡水择却叹了一声。
张炭瞪了他一眼。
“怎么了?”吴谅问,“有话就说嘛。”
“我看问题不在白愁飞。”
“那谁有问题?”吴谅不明白,“你?”
“不。”蔡水择不安地搓绞着手指头,道,“温柔。”
张炭又横了他一眼。
狠狠地。
“一物治一物:大象怕耗子,糯米治木蚤。
白愁飞着了迷药,全身酥软无力,好像一具机器,机簧未曾发动,使形同废物。
但温柔此际替他按下了机簧。
——他的“机簧”便是喝了“胭脂泪”。
“胭脂泪”的药力正好可克制“离人醉”。
白愁飞体力正在复原中。
温柔娇俏地看着他,好像很满意自己的一手造成似的。
白愁飞默默运功。
微微喘息。
他现在面临几个抉择:
一、照计划进行,飞得进来的鸽子不烤熟了吃进肚子里,实在对不住自己。
二、放她一马,保留个好情面,将来或有大用——就像他当日礼待雷媚,到有朝一口跟苏梦枕实力相峙时,便占了很大的便宜。而且,她对自己这么好,自己不妨善待她,当作回报。
三、图住她,不让她走,但享受她美妙身子、清白之躯一事可暂缓,反正来日方长,断了翅的凤凰不怕它飞得上枝头。
白愁飞正在逼出体内剩余的药力,只觉阵寒阵热,时冷时炙。
温柔忽支颐桌上,婉言道:“飞哥——”
这一声呼唤,荡气回肠,白愁飞只见温柔温柔款款、红唇嗡张、星眸半拢、美不胜收,心头也真一荡不休。
“你可否答允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好了,能答应的我一定答应。”
——对公事上这么轻柔的话,白愁飞还是第一次说。
温柔喜上眉梢。
“不要伤害小石头好不好?那些兄弟本都是一家子的人,你不要那么狠心对付他们好不好呢,我知道小石头这个人的,他决不会无辜伤害人的。你就不要对付小石头好不好?”
白愁飞心头冷了。
脸色冷了。
眼色更冷。
但却笑了——至少,眉、脸、咀都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笑容。
“你今回来——就为了这事?”
温柔喜不自胜地道:“是不是!我都说你们本就是兄弟,没有解不了的仇的!只要我一说,你就一定会答允我的了。”
“是吗?”
她又哄过一张美脸来,吹气若兰他说:“你答应我啊?我要你亲口答应一声。”
“答应你,不难。你先帮我一件事。”
“好啊,什么事,你说好了,没有我解决不了的事。”
“你替我杀了几个人。”
“杀人?”温柔的口张成了口字,合不拢,“谁?”
“苏梦枕、王小石,还有你师父、你爹爹:他已潜入京里,可不是吗?”
“你真会开玩笑,还吓了我一跳。要是爹真的来了,就糟糕了。”
温柔扣拍胸口。
胸很小。
但秀气。
很挺。
白愁飞只觉一阵懊热:“胭脂泪”的药力本就带有相当强烈的淫性,虽中和了“离人泪”的麻醉性,但仍残留了不少份量的催情药力。
“对,我是开玩笑。”
他吁了一口气。
因为裤裆里极热!
劲热!
也绷得极紧。
难受极了!
她也舒了一口气。
笑了。
“我就知道你在开玩笑。”
两人都笑了。
烛火微颤,滚出了一行蜡泪。
温柔娇喘不已。
白愁飞徐徐立起,微微咳嗽。
“怎么了?”
温柔关怀地问。
“没事,最近常有点小恙。”
白愁飞微微捂住了胸,另一手撑在桌面上。
温柔很担心,花容失色,过去搀扶他,关切之情洋溢于脸。
“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越来越像了。”
“像什么?”
“他?”
“我师哥呀。”
“——苏梦枕!?”
“你瘦了,越来越有权,而且冷酷,怎不像他?——但我知道你跟他是一样的:外表冷傲,内心很善良呢!”
“是吗?”
“不是吗?”
“……是。”
“是”字一出口,白愁飞运指如风,已封住了温柔身上的五处要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