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五章 入局

陈鸯驾风而行,一众人热热闹闹地往回赶,这黑袍男子抚须而笑,显得很是乐呵,费桐财则与那堂哥费桐庐谈起过去之事,笑得合不拢嘴。

这两人修行之时,老祖费望白众目睽睽之下被司元礼上门一剑斩杀,几乎成了每个费家人的心魔,如今两人谈起过去之事,竟然满脸幸福的笑意,毫无阴霾。

等到过了江,一众费家人来迎,更是打起招呼来,这几人不知两人为何如此高兴,只能帮着腔乐呵,往湖上而去。

不曾想才到了北边的湖岸,便见一位文质彬彬,气度儒雅的筑基修士守在岸边,竟然是本应在江上镇守的崔决吟。

崔决吟的笑容有些凝滞,迎面撞上陈鸯,正要开口,却见陈鸯神色明媚,朗声道:

“见过崔大人!真是凑巧!”

这一声吓得崔决吟惊疑不定,陈鸯是什么人?平日里说话低沉有力,更是少有笑容,哪里有这一副朗声大笑的模样?眉眼舒展起来,看着都和平时不大像了。

“陈护法…”

崔决吟应了一句,疑色渐消,温声道:

“我奉主家命令,领陈护法、费道友去湖上,寒云峰的大阵需要修缮,诸位且前去就近的府峰落脚,这厢便不送了。”

费桐财连连点头,遣了一众带着费清雅一同往回,与陈鸯离了众人,站到崔决吟身侧,一路飞往湖上,等到了大殿之中,左右竟然空无一人。

崔决吟关了大门,朝着费桐财笑道:

“道友且歇一歇,我带着陈护法前去禀报。”

费桐财含笑点头。

费桐财对待他的态度很是诡异,他明明只是费家的练气,面对筑基巅峰的崔决吟,不低头、不弯腰,不但没有对筑基的恐惧,甚至有一种互为同僚的熟络。

陈鸯见了这一幕,没有半点不快,一同崔决吟出去,笑道:

“崔大人,我在江北见了一位天才…那真是一身铮铮傲骨,威不能压…”

崔决吟却露出点挣扎之色,显得不大想听,打断道:

“那费清雅…”

“一会慢慢详谈!”

两人入了殿,四下还是空无一人,这才见到李绛迁面色阴沉地坐在正中,眯着眼,仿佛进来了两只洪水猛兽,让他显露出忌惮之色。

等到陈鸯两人在殿前站了,崔决吟下拜,陈鸯则稍稍行了礼,李绛迁更是放下了手中的朱笔,低头阅读宗卷,一言不发。

殿中的氛围顿时凝滞下来,陈鸯面上爽朗的笑容渐渐僵硬,崔决吟在地上跪结实了,脖颈上微微见汗,整座大殿中依旧寂静无声。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崔决吟终于低低地道:

“禀家主…恐怕…白库郡真是…那一位落脚的地界。”

陈鸯依旧直挺挺站着,满面疑惑,看得崔决吟满头大汗,听着李绛迁轻声道:

“让陈大人醒一醒。”

崔决吟连忙起身,掐诀施法,一连施展了好几个法术,眼前的陈鸯无动于衷,崔决吟只好拎起袖子来,趁着对方不注意,两个大嘴巴子抽在了陈鸯面上。

“啪啪!”

这两下都是出了大力的,让陈鸯脸颊通红,神色呆滞地退出去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唇不断颤抖,似乎想说话,却一声也吭不出来。

李绛迁只能起身,依旧不去看陈鸯,把脸朝向另一侧,余光却发觉一股股紫烟飘散而出,在地上翻滚不定,顺势下拜,恭声道:

“见过真人!”

遂见秋黄色衣袍的女子从殿外抬步而入,崔决吟反应同样很快,恭敬地拜了,唯有陈鸯直挺挺地站在殿中,拱手道:

“不知是哪位真人当面…”

这下李绛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跪着,恭声道:

“拜托真人…救一救他…”

好在汀兰气量颇大,全然当做没听见,两指一并,在陈鸯眉心处一点。

陈鸯顿时踉踉跄跄退出一步,那两颗眼珠顷刻之间化为明黄之色,紧接着放出一片光华,焚烧得一干二净,只留下黑漆漆的两个窟窿,他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身后的衣肉眼可见地湿了。

他摸索了一阵,不顾滴滴答答落下的血泪,咚咚地磕起头,汀兰随手将案上的宣纸拈起来,又拿起朱笔,寥寥数笔,勾出一对眼睛来。

旋即往陈鸯面上一掷,那黑漆漆的眼眶里便蹦出两颗眼珠,只留下一张空白的宣纸飘落在地面上。

汀兰还未成就命神通,先废了他眼睛再捏,如此术法显然是取了巧的,她让陈鸯缓了缓,这才轻声道:

“你们几方角色齐全了,真君自然现身了,倒也不错,这样快便寻到大人,也省得后头麻烦…”

她语气轻快,看着陈鸯低着头的模样,笑道:

“你也是有本事,到了大人面前,还有些汗能流。”

陈鸯眸子里只有深深的惊惧与忌惮了,撑在地上的双手显得苍白,甚至在轻微的颤抖着,李绛迁则恭声道:

“禀真人,尚有一位练气,亲自见过大人回来的,还在侧旁…可要见一见。”

汀兰摇头,在主位上坐了,神色略有些震撼,柔声道:

“不必见了,他已经没救了,这人原先的神智彻彻底底地灰飞烟灭,如今取代他的是大人心里觉得的他,大人觉得他爽朗他就爽朗,觉得他乐观他就乐观,哪天觉得他应该去救大人,他提着刀就去了,谁也救不回来。”

“至于…你…”

汀兰看了眼陈鸯,轻声道:

“毕竟是筑基,又有我及时出手,老老实实窝到大人离去,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李绛迁短短一小段时间,所观察到的东西可不少,陈鸯有异,崔决吟最后居然浑然不觉,显然这影响要广得多,便低声道:

“可要隔绝众人…让他独自呆着…”

汀兰略微沉吟,答道:

“这事随你们,只要不提及大人的事情,他算是人畜无害,但还是要少接触为好。”

“至于那女娃娃…”

汀兰再度扫了一眼众人,轻声道:

“给她个安静环境,再派几个费家的女修同住着,不必挑英才。”

李绛迁连忙点头,行礼道:

“晚辈明白。”

汀兰意味深长地道:

“你们可要明白,大人迟早要走的,可她们未必能走,就算是凡人也是香饽饽,尸体都剩不下一块,如果是修士…那用处可大了,那些刁蛮任性不好用,乖巧可爱、孤傲清冷的…则不失为良材…”

李绛迁微微抬头,心中一下明悟了,杀心顿起,很快又恢复平静,恭声道:

“多谢真人提点!”

汀兰遂悠然道:

“宁婉在看着李泉涛父子和江北事,正巧我走一趟。”

她看了看李绛迁,笑道:

“李氏是真魏李,李周巍也是真白麟,果真不错,能比屠龙蹇了!”

汀兰这话看似没由来,听在李绛迁耳中是清清楚楚,显然就是指他李绛迁没有太大影响,能在这一系列的变动中沉着自若地指挥,让这位真人、甚至诸位真人对李家的血脉有了更深的笃定:

‘白麟之子…金丹血脉…这才能稍稍逃过大人的影响。’

她说完这话,化作紫烟散去,李绛迁出声恭送,这才镇定自若地抬起头,在主位上落坐了,陈鸯在下方浑身冒汗,显然对自己这一路来的举动含着深深的恐惧。

李绛迁稍作停顿,笑道:

“陈护法!真人仙旨…这挑几个费家女子…要如何挑?”

陈鸯恭声道:

“善妒的、不安分的、好弄是非的、与我家无关的费家人…再佐之以一两个温和、良善的、与我家有亲缘的费家人。”

“一群女修总有是非在,我们尽管送资粮过去,倘若大人到了此处不爽利,要找些乐子,也好让他速速出口气,再怎么样,费家都是娘家,他时间又很紧,是不会在江南逗留的。”

李绛迁笑道:

“陈护法算是回来了。”

他提起手中笔,思忖道:

‘真人的意思很明显了,不知到时候几个仙门对费清雅有想法,提前离间她与费家,对我家好,对诸仙门也好,毕竟是尴尬的事。’

‘这么想来,上一次楚逸之事,在豫馥郡,正好在紫烟门附近……’

李绛迁稍抬头,很快有了联想,抬头问道:

“如今紫烟那牧座峰炙手可热的千璃子…似乎百岁了吧,崔护法,你可知她的姓名?”

崔决吟思索一番:

“似乎…姓韩?至于名什么…这就很难知晓了…她入宗之后一直用道号修行,也很难打听她本来的姓名。”

“我明白了。”

李绛迁点头,沉沉思量,轻声道:

“费清雅之事,由陈护法全权负责,前后接触的所有人都换成女眷,修行的那几座山峰也锁了,不使他人进去…”

“特别是我家人。”

李绛迁心中已有了打算。

‘既然汀兰真人说了,大人想什么是什么,陈鸯就已经是和蔼可亲的老前辈了,兴许他过去得早些,那纨绔便会出手,让陈鸯来拔刀相助,定下三月之约…’

‘既然已经是和蔼可亲的老前辈代表我李家,那寒云峰有什么事情多半算不到李氏头上,让他们自己消化去…”

他多吩咐了一句,用来安定陈鸯的心思:

“平日里你不必接触,等到真君过来,你找个理由闭关,没必要再见上这一面了…”

“是!”

陈鸯神色已经渐渐平静,领了命令从侧旁下去,李绛迁思量片刻,吩咐道:

“让费清翊上来。”

很快见这男子从殿外进来,他突破之后一直滞留在洲上,甚至连大殿都出不去,眼

“见过家主。”

李绛迁面上浮现出深深的无奈,迈步下去,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

“汀兰真人方才离去!”

这一句吓得费清翊连忙叩首,大为紧张,李绛迁只道: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江北是真人的要紧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位紫府,如今差点坏了人家的大事!若不是湖上出面,整个费家都要成为别人家的垫脚石!”

费清翊全然没想过这么严重,呆在原地,听着李绛迁冷声道:

“你听好了,如今的费桐财已经中了术,谁也不能去见,我会派他去江北附近守一个渡口,算是在洲内领的职务,资粮是你族内的好几倍,待遇也好的多,等到时间过了,再去接他回来。”

费清翊连忙谢起来,却见李绛迁摆手,轻声道: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费清雅虽然不知晓,可如今是真人转世,不是你费家人了,几位真人特地吩咐了,她的功法特殊,不能沾尘缘,不准她见人,且在你寒云峰修行,我会封闭那几座山峰,留几个人陪她修行,你家若是谁去惊扰了,那是灭门的重罪。”

费清翊哪里想到自家会遇到这种事情,心中尽是寒意:

‘没有紫府,哪有资格知道任何事情…徒做炮灰而已。’

李绛迁继续道:

“我是要你管束费家人,才告知你这隐秘,如若泄露出去,招来敌人,不止你费家一家会因为包庇而举族灭亡,我湖上也要吃一大挂落。”

他语气柔和了很多,低低地道:

“费道友,这些事是绝密,只有我与崔大人寥寥数人知晓,我是看在两家情谊深重,这才多嘴一句,让你知道这事情,如今这事情很严重,因为你家的嫡系出没,扰乱了别人安排,又看在我家面子上,不能随手杀了,诸位紫府都很不满。”

“下修明白!”

费清翊伸出袖子的手都在发抖,李绛迁叹道:

“这位转世到费清雅身上…她前世是修无情道的,这才修『寒炁』,你安安分分,什么事也没有,不过多沾了些,碰了些,到时证道之时出什么事情,要杀心证道,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恫吓了费清翊,叫他感恩戴德地谢起来,一旁的崔决吟连头都不敢抬,这才见李绛迁道:

“崔大人一同去一趟吧,把事情给处置好,不要与她本人见面,让先前几人安排即可。”

两人连忙退下去,李绛迁则重新坐下,郁郁地吐了口气。

他李绛迁绝不可能与费清翊说实话,不能低估任何人的贪婪之心,让他知道自家的嫡系成了真君的女眷,绝对会引发一场可怕的动乱,到时候再怎么告诫费清翊不能接触真君,这家伙都会以为是故意恐吓,说不准就要凑过去。

可接回费清雅用的是他突破的理由,不能把他关起来了事,必然成为巨大的隐患,如今只能满打满算地圆上,也算能和方才的、事先的一系列命令对上号。

“随机应变罢…”

他提了笔,提了几条命令,皱眉道:

“还要见一见老大人,让他禁足周暝叔父,苦一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