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神魔的背影 第七章 万山之王——冈仁波钦
壶公走后,已有三个多月。那一日,冷落了巨山许久的马娜莎竟然带了只木瓜来看他。不过数月,这小美人婀娜的身姿更是高挑动人,巨山不禁喜出望外,而且马娜莎走时竟然约他明日到恒河边玩耍,更让他将往日的龃龉抛至九霄云外。
第二天,天色阴沉,恒河岸边弥漫着一片黑烟,里面掺杂着牛粪、尸体还有各种粪便秽物的味道,实在一言难尽。
两人在河边开始玩捉迷藏,巨山微闭了双目对着河水捏紧鼻子还在数数。
忽然眼前一黑,他被身后一只麻袋从头到脚罩住,紧接着便被扔进恒河水中……后面一阵轰笑声,马娜莎急道:“虎哥,你怎么把他扔水里了?快救救他啊!”
他们哪里知道,巨山长在雪山上,甚少来这河边玩耍,却并不会游水,喝了三口酸爽无比的恒河水后,直往下沉……
正在巨山绝望之时,心念动处:来块木头啊!他怀中“嗖”的一声,窜出一条淡黄色的丝网,果真套在一根木头上……
他抱住木头从水里探出头,漂向远处的岸边。待巨山上岸后,惊魂稍定,那黄色丝网又化为了一只蚕茧落在手中。看来当年那白蚕留给他的蚕茧竟是通灵的神物,只是他似乎还不大会用。
巨山回来后,浑身湿冷,心里更是一片冰冷,夜里忽然发热,咳嗽不止,竟然又咳出血来。龙树心急如焚,又别无他法,眼见巨山支撑不住,只得又给他服了壶公留下的第二颗延寿丸。
龙树法师座下有精于蜜宗法理的三大弟子:善无畏、不空和尚和金刚智。那一年,他们被中土皇帝邀请,去长安宣讲蜜宗佛法。
龙树便带着巨山同去,一则游历了一番中土的繁华,二则也是以期万一,在中土再遇良医,或许能救他的性命。所谓向死而生,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吧。
巨山少小离开故土,从不知世上还有如此风物人情,初来乍到,却对中土有说不出的亲切。名震大荒的“药王”孙思邈,他们多次走访,都不得消息。
传说这“药王”已然得道成仙,有时虽还回人间行医,但行踪飘渺不定,无人能知,龙树也只得作罢。龙树又花了许多银子,找人引荐长安名医秦鹤鸣,不过,他也对巨山的病情一筹莫展。
那长安的繁华,我们后面再说。善无畏等人被中土皇帝留下传教,还要盘桓数月,而皇帝赏赐的银子也快花完了,龙树只得与巨山两人先行踏上归程。
小巨山虽还是面色青白惨淡,不过,总是少年意气,对长安恋恋不舍。一路上,他兴奋的手舞足蹈,终日与龙树谈论中土见闻。一连奔波了六七日,这一路甚是荒凉,寻不到落脚处。
这一日,巨山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忽然咳出一大口血来,从马上跌落下来。龙树急忙救起,巨山已穿了两件羊皮袄子,还是浑身冷得发抖,脸色更是由青转黑,气息衰微,连咳嗽都没了力气……
已是别无他法,龙树颤抖着双手取出最后一颗延寿丸给他服下,心中充满了绝望:药没了,以后呢?
巨山青黑的脸色恢复惨白。醒来后,只见师父老眼里噙着热泪,小巨山禁不住劝道:“师父,不必难过,人生如白驹过隙,曹孟德曾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活着的日子不见得多快活,我并不怕死,这世上也没太多牵挂,只是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师父……如今我将你容貌印在心里,死了也能想起你来,不管去哪里,也就不觉得孤单了。”
龙树见他惨白的小脸上竟然甚是平静,想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好似已看破生死之事……不由得悲从中生,再也忍耐不住,抱住巨山放声大哭。
纵然他是一代高僧大德,纵然他是中土佛门八大宗的祖师,纵然他修了数百年的枯禅,可眼前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怎不令他肝肠寸断……
师徒两人哭了一场,巨山不忍心师父为他悲伤,挑开话头来说:“师父,你曾说过那位扶桑的长屋王做诗‘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这长安我不曾来过,为何也让我如此亲切呢!”
龙树心中一动:他果然还是斩不断的中土血脉啊!“大雪山隔绝鸟兽,却割不断两地百姓一样的善念。不知何时,三界苍生才能‘风月同天’啊!”龙树叹道。
龙树见这孩子,在长安不过两三个月,瘦削的脸上竟也长了二两肉,强自振作道:“嗯,中土的饭好吃吗?以后我若有机缘,要多带你回来一饱口福,你可愿意?”
“啊——,真的么?长安的饮食让我每日都吃得甚怡,仿佛肚子专门是为了吃那些东西的,我欢喜这里啊!”巨山脸上掩饰不住的欢愉和雀跃。
龙树把心一横,强颜笑道:“呵呵,不过,好日子到头啦,你可还记得冈仁波钦吗?”
“神山冈仁波钦?那谁人不知!那是大荒的中心,那是万山之王,那是四大神河的发端,更是三教的源头啊……”巨山道。
龙树道:“不错。若按中土十二属相的说法,你便是属马的。今年恰逢马年,而这神山冈仁波钦也是属马的,我想带你去转山祈福,传说马年转山,功德便是往日的十三倍,你这属马的再去,那就是二十六倍,实在是难得的机缘啊!”
其实他近来总是心神不宁,一则是忧虑巨山的病情,二则更觉得恐怕有什么偌大的天灾要来……
“好啊,我这次既吃了长安的美食,又有缘一睹万山之王的绝世风姿,实在不虚此行啊!师父,以后多带我出来见识见识啊!”巨山兴奋的说。
龙树心中一动,又见四下无人,便问道:“山儿,你可知为何不论我们,还是苯教、佛教、婆罗门等,甚至道门、拜火教、景教他们也都去冈仁波齐转山么?”
“不是说冈仁波钦是三教的源头吗?大概是去寻根吧。”巨山道。
“不错,这只是其一,世人皆知,不过其实这中间还有个更大的缘故……”龙树道。
“什么缘故啊?”巨山问道。
“只因神界的各宗派魁首们都知道一个极大的秘密:冈仁波钦埋藏着数不尽的玉石宝藏。”龙树低声道。
“啊——,原来还是为了玉石啊。”巨山心中不免失落。
“不错,神仙若是离了玉石,就好像人没钱一般,想做点什么那都是千难万难啊。其实,这许多传说虚虚实实,我也不知里面有什么,我们此去不为寻宝,只是为你祈福,为众生祈福。”龙树道。
“师父,我也为你祈福呢!”巨山道。
龙树摸着巨山的小脑袋,见他一脸虔诚,也是心中一暖。
冈仁波钦每年都有许多各派僧俗转山祈福,不过他们或许自己也不知道,祖师们让他们来,却不止是来祈福的,往往回去都要被仔细盘问:看到什么,有何见闻,可有什么秘密洞窟?山体可有什么变化?更有直接问的:有没有找到玉石?
这山中还有一些传说:里面埋了三样宝贝,一是佛手,佛祖如来叛出婆罗门时曾与三大宗主斗法,被扯断手臂,落入山中不知去向。臂断时佛祖发愿,这手臂不枯不朽,千年以后便有佛一半神力;二是相传山中藏有历代苯教教主的宝藏;三是上古大神女娲,当年助大禹补天治水之后,为了给神族留条后路,在这里埋藏了许多神品玉石。
龙树将中土皇帝赏赐的剩下银两,买了两匹耐寒的良马,一路西去,直奔吐蕃的藏地高原而去。这吐蕃国一向崇佛,从来不为难僧侣。不过,这藏地高原,十分苦寒难行,两人骑马也走了三个月有余。路上艰辛且不提了,过了普兰县,他们终于能远眺神山了。
只见这冈仁波钦神山,峰顶被冰雪覆盖,在日光照耀下金光四射,与远处的圣母峰远远相望,他们中间便是圣湖玛旁雍错和鬼湖拉昂错。
这神山生得就是伟岸雄奇:三棱锥形的四壁,光滑洁白,十分的匀称。由峰顶垂直而下的冰槽与横向岩层构成了一个佛门的“卍”字形。而云雾笼罩的山尖,直插云天,卓然与群山不类。
龙树见了也忍不住合什参拜。
“小娃娃,别只是看啦,去转山吧,转山一圈可洗去一生的罪孽,转十圈可在轮回中免去地狱之苦,若是转上一百圈,今生便可升天成佛啊!”一个老牧民转着佛门的经筒,笑着对巨山说道。
“多谢老伯!”巨山笑道。
一个婆罗门打扮的人过来道:“快去吧,孩子,那是湿婆的天堂!一起去喝圣湖水吧,那里面可是有湿婆的精华呢!”他说完“哧哧”一声笑出声来,脸上露出猥琐的淫邪之态。(注:婆罗门传说湿婆与乌玛常在湖中沐浴和那个啥。)
另外一个男子不忿的说道:“别听他胡说,羊湖纯洁如昔,里面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是我们苯教祖师辛饶米沃的降临之地,他会赐福给你的!”
正说之间,三个僧侣也走过来,旁若无人的说:“师弟,你看神山四周,那另外八座神山像不像冈仁波钦的仆从!”“是啊,不过更像是我佛法座的莲花呢!”
龙树见巨山一边忙不迭的道谢,一边露出茫然之色,便拉着他昂然而去。龙树边走边说:“这便是法相千变万化,便如这世间浮华,但万变不离其宗,你若住于心(注:把他太当回事),他便是神山,是我佛法相,是湿婆法相,是辛饶米沃法相,还是万山之王;你若不住于心,它也不过是座光不溜丢的大石头罢了。”
巨山道:“这法相不同,就如同中土的诸子百家,各有各的说法,是吧?其实或许大道如一,诸法同源,世间万法不过都是我们各自的偏见罢了。”
龙树被他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不错,若是果然都是我们心中各自的执念,这万法归一,也无不可啊!
不过,他还是循循善诱,笑道:“口气不小啊,那你知道诸子百家各有什么特色和主张吗?”
“那么多鸿学大儒,我如何知道他们的精髓?何况,咱们山上那些书不过几家之言,哪里知道百家之说。”巨山道。
“譬如你是一个盲人打着灯笼走路……”龙树道。
“师父,盲人为何要打着灯笼?是灯笼不要钱,还是盲人做了灯笼拿出去卖钱?难道是为了别人?”巨山道。
“不错,若他怕老幼夜间无照无明,那他便是仁义的儒家;若是他任性自然,想打便打,那便是道法自然的道家;若是怕自己撞到别人,那他就是兼爱非攻的墨家;
“若是他打着灯笼为了防身,那便是无所不防的兵家;若是他说‘方生方死’(若是生就走向死),打与不打,不过是大同小异,那就是惠子的名家;若是他只因遵守法纪而打灯笼,那他必然是韩非的法家……”龙树道。
“若我是盲人,还是不出去算了……”巨山道。
“那你就是不通法理的佛家,以为弃绝众生的逃避便是得法,其实不然。”龙树道。
两人说笑间,各教各派的人们汇聚成稀疏的人流,开始沿着千百年的路,转山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