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惩罚
成静站在窗前,等那小姑娘跑远了,才抬手将窗子阖上。
外间侍卫听到动静,试探性地问唤道:“大人可需要小的做什么?”
成静淡淡道:“无事。”他抬起广袖,袖中的手轻轻敲了一下桌面,似在沉吟什么,目光又掠向三郎摆放齐整的书架上。
须臾之后,他才拿出其中一份卷宗,慢慢看了起来。
谢映舒回来时,便看见成静斜卧在软塌上,眸子轻阖,手上虚握一本册子。
谢映舒抽出那册子,一看书页上标注,便淡淡道:“我当你不管京中之事,如今是想通了?不过也好,你留在洛阳,陛下用你我更安心,若是用了旁人,反倒麻烦。”
成静被他的声音吵醒,皱了皱眉,睁眼冷淡道:“陛下遣你来当说客?”
谢映舒蓦地一笑,闲闲地坐在了一边,故意叹道:“你日夜兼程奔赴回洛阳,歇也不歇便直接面圣,旧宅尚未清理,我看你实在困极,好心收留你,你便是这个口气与我说话?”
成静坐起身来,倒也不打算再睡了。眼前这人实在是闲得紧,他自然知道谢映舒在盘算些什么,皇帝继位三年,这三年来折腾得没完没了,谁都能看出新帝那颗想要收拢权利、大肆改革之心。
只可惜,世家的根基太深,皇帝在这些肱骨老臣面前,其分量不值一提。
谢映舒看成静不打算理他,又拿扇柄敲了敲他的肩,“诶,陛下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今日上午不过是有事上奏,结果莫名其妙地,将正在面圣的成静一道领回了家。
临走时,皇帝还让他俩好好叙叙旧。
谢三郎颇有些无语。
成静笑了一声,说:“陛下曾说待我为挚友,他会怎么说,你还不知道么?”
谢映舒沉吟道:“这是一个好时机。”
“是啊。”成静起身,推开窗子,望了望天边的晚霞,语气深晦莫名,“三年了,我也该回来了。”
……
谢映棠回到阁楼中,将那拜帖看了又看,最终将它扔到了角落的炭盆里去,银盆中火烧得噼啪一响,火舌腾得上来,转瞬便将那物吞噬了。
小盆前铺着软垫,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和一直黑白棕三色的猫儿蜷在盆前,正在安睡。谢映棠怕火溅到它们身上去,将两只都抱到了一边铺了狐皮的太师椅中,其中一只醒来,毛茸茸的小爪子抓着小姑娘的衣裳,不让她走开,非往她身上拱去。
谢映棠咯咯笑出声来,把这大肥猫举起,脸颊蹭了蹭了它毛茸茸的猫脸,笑道:“还是你最贴心,我才不嫁人呢。”这话只能说给这猫儿听,她怅然地想了想,又将猫儿放下,起身走了出去。
才在院中坐了会儿,便瞧见谢秋盈提着裙摆奔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坐到她对面去,劈头便问道:“棠儿,怎么样?你有没有被人发现?”
谢映棠捧着茶,轻描淡写道:“我若被人发现,此刻怕是回不来了。”她略略一顿,又沉重道:“江郁果真是想娶我。”
“那你打算怎么办?”谢秋盈忧心忡忡。
谢映棠紧了紧杯子,抬眼坚决道:“我绝不嫁他,纵使阿耶和阿兄答应,我也不会就这么去嫁,总归……还有家家那里,还有长姊……”她心思不由得发散,又渐渐想起压在她身上的男子……谢映棠脸色一红,倏地起身,快步朝屋里走去。
谢秋盈忙起身,在她身后唤道:“棠儿,你别急呀……”
她正要追上去,外面又有仆人通传道:“小娘子,高昌侯府的大公子遣了人来。”
谢映棠脚步一顿,谢秋盈已怒道:“刘冶?他怎么这么阴魂不散!今日也真是巧了,底下人不知道干什么吃的,连刘冶的家仆也放进来了?”
那仆人被谢秋盈兜头发了一通火,面上更加诚惶诚恐,只得在心里腹诽——刘冶父亲高昌侯刘踞刚刚打了胜仗,皇帝大肆奖赏,这沉浸多年的高昌侯府忽然门庭若市,刘踞近几日频繁拜访谢定之,自然连带着他们家家仆也不好拦了。
谢秋盈想不明白的,谢映棠却了然于心,当下只让仆人下去,带刘冶亲信过来一见,再命人搬了长案和座椅在院中,好整以暇地坐着等。
不一会儿,刘氏家仆便过来了,见了翁主只站着行了一礼,然后命人将一箱礼物抬了进来,开门见山道:“我家公子想请翁主改日再聚,不知翁主可否赏脸?”
此人脸色倨傲,态度轻慢,跟他主子倒是一个德行。
一边侍立的红杏已率先冷了脸下来,区区一个高昌侯府,下人也这般没有礼数。
打个胜仗而已,当真以为在谢族面前算得了什么?
谢映棠双眼微眯,红唇淡淡一抿,素来细软的嗓音带了几分凉:“你们侯府的人,当真都这么不懂规矩?”
那小厮倨傲惯了,以为谢府与其他府邸一样,也都顾念着小侯爷面子,倒没料到对方会计较。他有些惊异地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便看见谢映棠掩在狐皮领子之间的娇颜,面露惊艳之色,遂又低下了头去。
谢映棠眸光一跳,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红杏已率先呵斥道:“放肆!替你家主人传话,还敢直视我家翁主?是谁教你这么无礼?”
那小厮嘻嘻一笑,套近乎道:“翁主与我家公子这般熟络了,想必也不会介意的。我家公子这回就是想……”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看见谢映棠起身了。
她轻轻睥了他一眼,黑眸里冷光一掠而过,淡淡道:“既然你都说,我与刘公子关系熟络,那我替他教训教训他的家仆,想必他也不会介意的。”她转眸扫了红杏一眼,红杏立刻会意道:“给我抓住他,拿杖子来!”
那小厮脸色霎时惨白,这才开始磕头求饶。
谢映棠回了屋,坐在软榻前抚着猫儿的毛茸茸的耳朵,听着屋外杖责声慢慢响起,那人开始惨叫求饶,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只闻杖子打在皮肉上的闷响。
谢秋盈怕把人打出事来,惴惴不安道:“棠儿,小惩大诫就行了,毕竟不是我们府上的人。”
她平日再倨傲,也从未这般打过人。
谢映棠权当谢秋盈吹耳旁风,等到大概打了三十来杖后,才慢悠悠地吩咐身边人道:“把人先扣着,遣人去把礼物抬回高昌侯府,顺便回了刘冶的话。就说他手底下的人无礼犯上,我已帮他教训了,想拿回人,便再遣人来抬。”
说完再拢了拢广袖,起身上了阁楼。
谢秋盈看着谢映棠的背影,贝齿咬了咬下唇,又去看院中,见那人趴伏的长凳上全是血,狠狠闭了闭眼,忙转身跟着上了阁楼。
一上阁楼,便看见谢映棠坐在案前,拿狼毫沾了墨汁,正打算写些什么。
谢秋盈坐到一边去,小声道:“我若早知刘冶是这般不知礼数之人,打从他一开始来府上时,我便不会同他说话,更不会被他撺掇着去赌……”
谢映棠道:“小事罢了。”她抬眼瞅了谢秋盈一眼,笑道:“我今日打人,你是吓着了?我阿兄旁的没教会我,这基本的礼数,还有惩治人的手段,我倒是学会了一些。”
谢秋盈看着谢映棠笑意温暖的脸,忽然觉得,她有些像三堂兄了。
第二日,高昌侯府遣了人来,将那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家仆抬了回去。
谢映棠这一步走得无错,谢映舒听闻了,口头上倒褒奖了谢映棠几句,也没有太过将刘冶放在心上。
浪荡富贵子弟,不足与谋。
不过上午方才表扬了一下这丫头,下午谢映舒便带着两个仆人气势汹汹地进了阁楼。他毕竟是亲兄,任何关于谢映棠的事情都还是了解一二,前一日谢映棠莫名来他院子里晃了一圈的事情自然也知晓了,他再细细一查,便知道这丫头做贼了。
谢映棠紧张地站在桌案前,双手揪着腰间玉佩坠下的络子,退也退不得,只好硬着头皮迎着阿兄冰冷的目光。
谢映舒上下打量了她一阵,才道:“你是长本事了?”
“不是!”谢映棠斩钉截铁地答:“我只是不想嫁给江郁,江郁好色,我若嫁给他,将来定不得安生。”
谢映舒嗤地一笑,“嫁与不嫁,父亲自有定夺,由得你自己胡闹?”
谢映棠道:“那我便自己去求阿耶。我知道,江郁如今与阿兄您同在尚书台,他出身不低,将来也还有飞黄腾达之机,可是,阿兄,我不是联姻的工具。”
谢映舒眉心一搐,面色铁青地一拍桌案,冷喝道:“谁教你说这样的话?”
谢映棠抿住了唇,也不吭声了,只这般定定地瞧着谢映舒,一对黑眸里水光慢慢凝聚,她眨了一下眼睛,那光又散开了。
谢映舒冷眼瞧她半晌,好似看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他心底的怒意越堆越高,终究道:“你这么看着,我也不会心软。倒是你,这回比上回更为大胆,想让我怎么罚你?”
她不吭声,倔强地咬紧牙关,谢映舒便这样看着她,她不吭声,他也不发一言。
许久之后,两人仍这样僵持着。
谢映舒身后的侍卫谢澄是了解三公子的脾性的,此刻连忙对谢映棠使眼色,生怕她一时赌气,又讨了十天半个月的禁闭。
谢映棠却不看他,只瞅着自己的脚尖。
良久,谢映舒连道了两声“好”,拂袖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你既然这般坐不住,那便在这阁楼里待一个月罢!”
谢映棠的睫毛倏地一颤。
谢映舒侧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含了三分失望。随即,他再不看她,带着一干人离去了。
刚一下阁楼,谢澄便出声劝道:“郎君,翁主说的也不无道理啊,我们都亲眼见过那江郁玩弄女人的手段,翁主如何可以嫁过去?”
谢映舒停下脚步,冷冷地刮了他一眼,“我何事说过要将她嫁给江郁?”
“啊?”
谢澄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见谢映舒远去,忙又追了上去,急道:“那郎君气什么?哦……我明白了,郎君是觉得,翁主自己太心急了,不相信您?”
谢映舒冷然不语,脚下步子却越发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郎对妹妹来说,形象太过严苛,而让她忽视了他其实也是最护着她的人。
女主即使懂了很多,但是她对于很多事情没有亲身经历过,也不会彻底了解他们的想法。谢映舒对她的惩罚有些无理,其实也只是一时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