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莫负江山故人约

第二十一章 夜未央

苡柔即将在三日后被处死的消息,在樊域被传得沸沸扬扬,曾风光无限的汉人女子,曾呼风唤雨的聪明婢子,一朝过后,已是阶下之囚,甚至即将成为一个死人!苡柔的事情太大,以至于幽水江边死去了一个侍姬之事,几乎无人问津,斯戈雅自尽于江边,有人说是被玄澈所逼,有人说是被雪筝所逼,但到底是自杀,没有任何证据,也就不了了之。

麝月对那封信的内容想了又想,看那封信的意思,应是天魔教与雪筝因玄澈之事而未能达成一致,可信中提到的王子,显然不是玄澈,难道这背后还另有其人?这个王子是谁?樊域除了玄澈与玄镜还有哪个王子?

玄镜,已落魄,樊域王更是对他看不顺眼,该没有势力可与天魔教勾结。

那又会是哪位王子呢?麝月正想着,窗外,忽然一声响,一人已跃入屋中,麝月连忙向后退去,惊惧地看着来人。

那人黑纱蒙面,高大威猛,一柄亮剑,映月生寒。

麝月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道:“我也是受人之托,你到了九泉之下,切莫怨错了人!”

他说着一剑向麝月劈去,麝月下意识一闪,却没有闪过,手臂依然被剑所伤,麝月高声道:“是雪筝公主叫你来杀我?”

“你不必知道。”

那人话才说完,一剑过去,麝月紧闭双目,只能坐以待毙。

只听“当啷”一声,麝月睁眼,只见一道清影一掠而过,两剑相抗,火星四溅,麝月一怔,只见一女子,青衣一袭,长剑在手已在自己身前。

“是你!”麝月一惊,万没想到云雀会如此及时的出现。

云雀不语,只望着那黑衣杀手:“是谁叫你来的?”

那杀手冷声道:“哪儿来的小丫头!不知死活!”

黑衣人提剑而上,云雀冷剑与之相持,剑光在一间陋室尤其刺目,麝月站在一边,看着两人交战,武功她不懂,但却可看出云雀已在上风,逼着那黑衣人步步后退,已至窗口。

那黑衣人奋力将云雀凌厉一剑震开:“小丫头,功夫不错!我们后会有期。”

说着,那人跃窗而去,满屋凌乱,麝月心跳如鼓,许久才静下心,云雀已收剑,回头看她,麝月道:“云雀姑娘。”

云雀道:“麝月公主,让云雀为您包扎。”

麝月道:“姑娘,你为何在此?”

云雀一边扶着麝月坐下,一边道:“是玄澈王子令云雀暗中保护公主。”

麝月看看窗外,忙道:“云雀姑娘,在樊域我只是一个奴婢,切莫再以公主称呼。”

云雀看着麝月,似有不解,麝月看出了她的心思,苦笑一声:“亡国公主,本便不该心有那么多奢求。”

她眼中晶莹,云雀低头说:“我看得出王子对姑娘情意深重,却又不知为何离了东穆,王子便对姑娘……如此。”

麝月艰涩道:“情意深重……却只怕抵不过他心底的情吧……”

对于苡柔之事,云雀也多少有所耳闻,她叹息不语,麝月忽然道:“对了,云雀姑娘,这里有封信,请你务必交给玄澈王子。”

云雀道:“是什么信?”

麝月道:“我不知这信有没有用,却事不宜迟,姑娘这就去吧。”

“可……王子叫云雀寸步不能离了姑娘。”云雀为难道。

麝月道:“姑娘,我想,那杀手此去,不会那般快便回来,他应当知道我身边有你。”

云雀为难,麝月又道:“姑娘,快去吧,一会儿……希娜便回来了。”

“可是王子去了天魔教。”

“天魔教?”麝月一惊,那信,便是天魔教与雪筝的往来,他此时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麝月转念一想,三日后,便是苡柔的死期,玄澈不管如何都会回来的。

她心里百味杂陈,终究道:“那麻烦姑娘将这封信交给伯伝,令伯伝等在雪山脚下,交给王子……我相信,王子在苡柔行刑之日,定会赶回来。”

云雀有点敬佩又有点无奈的看着麝月,她自问,若是自己,绝无此心胸去包容另一个女子。

云雀连忙拿着信跃窗而去,麝月缓缓坐下来,思量重重,此时,希娜推门进来。

麝月回身,希娜见到屋内情形,大惊失色:“麝月,这是……怎么了?”

麝月叹道:“有人要杀我。”

希娜看着她受伤的手臂:“你受伤了?”

麝月道:“已经没事了。”

希娜想要说话,却略微犹豫,麝月道:“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希娜小心看看麝月,终究道:“那封信……”

麝月心一颤,随即道:“我烧掉了。”

“烧了?”希娜不相信。

麝月点头:“嗯,留着只怕……又是个祸。”

希娜似仍旧犹疑:“真的?你不打算……把它交给玄澈王子?”

麝月看看希娜,只见希娜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她敏锐道:“只怕我等不到交给他就没命了,我还不至于舍去自己的性命不要。”

麝月说完,站起身,去整理凌乱的房间。

希娜若有所思地看着麝月,麝月可以感觉到希娜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自己,难道……希娜知道了什么?难道……那信上的“王子”指的……会是玄镜吗?

但,怎么可能?!

麝月迷惑不解,却声色不露!

两日后,名动一时的苡柔即将在明天一早被执行火刑!

风雪如剧,玄澈冒着雪,马不停蹄的赶回兰迦城,他黑色披袍上碎雪飞落,一身风霜,快马加鞭,不敢耽误一分一毫。

千樱与在雪山脚下等他的伯伝跟在他的身后。

“王子,要救苡柔姑娘,我们不能硬来,王对杀您没有把握,我们同样没有把握有多少死忠之士跟着咱们,咱们时机未到,不可妄动啊。”伯伝似乎看穿了玄澈的心。

玄澈却道:“若等时机,苡柔就没命了。”

“王子,切勿中了什么陷阱。”伯伝急切万分,玄澈已被逼得失去了冷静。

他将消息传上雪山,玄澈连夜赶下雪山,事情已经迫在眉睫。

他了解玄澈,定然会直接冲入水牢,营救苡柔,只是那样便是公然与王为敌,不但给了樊域王名正言顺杀他的借口,还会令他们一直以来苦心经营的计划落空。

“王子,切勿中计。”伯伝大喊着。

玄澈心中有数:“那封信……真是意味深长。”

他突地勒住马缰,回头看伯伝:“他们仰仗的无疑是天魔教,但根据那封信来看,该是已经对天魔教有所怀疑,至少我此次上山,与天魔幽灵的谈判还算顺利,加上他们之间的嫌隙,天魔教不会插手此次事件,那么,樊域军队肯听父王调遣的,和肯跟着我的,实力相当,甚至,咱们是略占上风的,我们即使将计划提前亦无妨。”

“可,还不是时机,此次……无异于打草惊蛇,日后……只怕……”伯伝很是担忧。

玄澈眉心紧凝:“可我不能对苡柔见死不救,也只好搏一搏!救出苡柔后,你带着咱们的人包围水牢和沐仙殿,殊死一搏!成败也许就在今天了。”

“可王子,万一……”

“没有万一!只要天魔教不插手,我有必胜的把握!”

风猎猎,玄澈目光严峻,回望一路风尘,终究再次策马狂奔。

苡柔,我不会让你死!

兰迦城,风沙飞扬,今夜似乎特别冷。

玄澈于沐仙殿前下马,此时此刻,已与伯伝、千樱分开,只他一人走向水牢。

寒夜月光,重重阴森。

枝丫缭乱的树影倒映在白玉宫阶之上。

通往水牢的路,要穿过沐仙殿重重森严的守卫,玄澈抽出腰间长剑,一脸杀气,他不打算做丝毫掩饰。

水牢之前,侍卫长刀一横:“王子,夜深了,王有令,任何人不准接近水牢。”

“挡我者死!”玄澈冷酷的一句,令俊美的脸一层寒霜。

侍卫不禁面面相觑,犹豫着,依然硬生生阻拦道:“王子,请回吧。”

话音没落,玄澈长剑一挥,挥开两柄弯月长刀,顿时,如万点星光坠入幽水,火花四溅,打斗之声,令周围侍卫一齐冲向水牢门口。

玄澈凌厉目光扫过众人:“挡我的后果,你们知道!”

众人互相一望,为首之人一声令下:“王子,得罪了!”

玄澈见那人面不改色,怕是早有准备,他心中冷笑,看来,父王已经料到他会选择夜晚劫牢,果然,只见侍卫队训练有素地站好阵型,里外有序,强弱有秩,玄澈冷笑一声:“葛唐,你忘了你的命是谁救的吗?”

为首之人,正是侍卫队统领葛唐。

葛唐面露难色,却终究道:“王子,我必须要效忠王!”

他刻意加重必须两个字,眼睛盯着玄澈的眼,玄澈忽然心里一颤,莫非……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曾救过葛唐的命,葛唐会如此反戈一击实在奇怪!

他正想着,一队侍卫冲上来,玄澈向旁闪开,此时,只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伯伝带着人马到了,玄澈趁机,一步跨入水牢长廊。

狱卒看见玄澈王子一身杀气地冲进来,吓得哆嗦:“王……王子……”

“打开门!否则……杀了你!”玄澈将剑一横。

身后,已有侍卫队冲了进来,葛唐道:“不准开门!”

为时已晚,狱卒已将大门打开,葛唐一个挥手,所有刀剑都齐齐向玄澈刺去,玄澈推开大门,又迅速关上,减缓他们的追击。

破门而入的玄澈,追击而来的侍卫,令这方狭小阴暗的水牢顿时喧嚣。

水牢外,杀声震天。

伯伝带着玄澈的死忠,拼命抵挡,亦冲进了水牢内。

一时,两方对峙

“王子,苡柔已被判火刑,王子请回,勿要让卑职为难。”葛唐看着玄澈。

玄澈挑眉看一眼堵在水牢门口的伯伝:“伯伝,这里交给你,有把握吗?”

伯伝点头:“王子放心!”

“好!”玄澈竟不理会葛唐,转身冲向苡柔。

葛唐一个箭步过去,玄澈长剑毫不留情直刺葛唐心口,琥珀色眼里杀意纵横,葛唐躲避不及,一剑穿心。

鲜血四溅,落在玄澈雪白衣襟上。

突然外面传来了一声厉喝:“围起来!一个……都不能放过!”

玄澈眉一凝,伯伝依然在率众拼杀,外面若再涌入更多的侍卫队,只恐怕……

伯伝此时已冲到玄澈身后,玄澈向着苡柔走去,伯伝便贴在他身后随时抵挡开要攻击他的人。

玄澈可以放心自己的身后,他走向苡柔,看着她静淡的脸,如此血腥的杀伐,苡柔却依然淡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苍白的面容,虽无血色,亦无惧色。

玄澈道:“这铁索的机关在哪儿?”

他知道,锁住苡柔的铁索是没有钥匙的,是靠机关控制。

苡柔看向左边:“飞鸟石敲击三下,走兽石重击一下。”

玄澈依言做了,锁链随着玄澈击打开关而啷当落下,苡柔揉着手腕,玄澈忙过去扶住苡柔绵软的身子:“没事吧?”

苡柔摇头,水光盈盈,杀伐不止,苡柔看着他,只听伯伝道:“王子,您带着苡柔姑娘先走,出了水牢,千樱会在外接应。”

伯伝说完,便一个纵身冲入拼杀的人群,准备为玄澈冲开一条血路。

伯伝道:“王子,我先出去放烟。”

玄澈点头,放烟,是他们集结的暗号,这样一来,多年的准备就将在今夜爆发,所有看到这烟花的他的心腹、明线、暗线都将行动起来!虽是意外,毫无把握,但成败在此一举!

玄澈目光坚毅,伯伝才冲到牢门口。

只听身后一声低吼:“啊……”

是玄澈的声音!

伯伝匆忙回头,只见一柄软剑正自玄澈胸口拔出,鲜血四溅。

血色染红玄澈纯白衣襟,玄澈手捂心口,惊讶万分的望着持剑之人——苡柔!

伯伝一声怒吼:“王子……”

顿时的突变,令双方情势大变,玄澈向后退一步,伯伝连忙飞身过去扶住他的身子,玄澈眼里,惊与怒,震撼与不解,复杂交错,纵横层叠。

“为什么……”这三个字,自心底而来,玄澈惊恸万分。

那持剑之人,目光如雪,冷冷静静的望着他:“三年之约,是你……先忘记了。”

“苡柔!你可知,听闻你被关押,王子多么心急的赶回来,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女人……”伯伝怒火烧向心头,谁人都万万没有想到,这刺向樊域如天神般王子的这一剑之人……竟会是苡柔!

玄澈目光纠痛,说不出话,他只是怔怔、不可置信的看着苡柔。苡柔神情冷淡,平静如常,她持着血剑,长发遮掩了她半边脸,亦看不清她此时的目光。

这时,石壁忽的被启动,轰隆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原本交战的双方因着这场突变而停止。

石壁后传来张狂的笑声,玄澈知道,那是自己的父王,阿米尔·森格!

“哈哈哈……我儿,你万万没有想到会伤在苡柔的手上吧?”森格自石壁后走出来,本就丑陋的脸,因那张狂的笑而扭曲了!

玄澈冷笑:“父王……真是好……计谋!”

森格走到苡柔身边,轻轻搂住苡柔的肩,另一只手,轻抚她柔顺的长发:“告诉你!苡柔……到底是我的女人!她的心……终归是向着我的!而你……”

他的笑突地凝结,恶狠狠望向玄澈:“我待你不薄,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抗于我,你的不臣之心,不嫌暴露得太早、太多吗?”

玄澈眼光扫向苡柔,苡柔不看他,依然平静的站着,他苦笑连连:“是啊……我果然……是不应该相信女人的!”

苡柔目光一动,终究与玄澈相视:“可惜,你说到,做不到!”

是啊,说到,做不到!

原本,他绝情断爱,原本,他冷酷无情。

可因为世上还有两个女人,令他的情终究难断,爱终究难绝。

一个是麝月,一个就是苡柔!

“将玄澈王子绑上水牢,择日于凌月殿前,以火刑处死!我倒要看看,以后……谁……还敢生谋逆之心!”森格的话,令人心颤抖。

伯伝要反抗,玄澈却暗自按住了他。

森格没有忽略这个细节:“还有,这个狗腿,也给一并锁起来!一并处死!”

他的眼光扫向跟随伯伝而来的人:“其他人,一个不留!”

残酷的一句,顿时又令刀剑齐刷刷冷冷举起。

此时,苡柔却道:“慢着!”

森格看向她:“怎么?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吗?”

苡柔看森格一眼:“不错,可若王如此做,势必要彻查,只怕会令人心惶惶,反而失了人心,与其被杀,不如反抗,拼死一搏,那样……倒是不如缴械不杀,收买人心!”

森格思量片刻,犹疑地看苡柔。

苡柔冷笑:“怎么?还认为……我心有异?呵……”

苡柔轻蔑瞥他一眼,将软剑扔在地上:“那便随你好了。”

森格忙道:“不!不!我怎会怀疑你?好!缴械不杀!”

森格一声令下,玄澈的人皆将目光望向玄澈与伯伝,玄澈轻微一个低眼,众将士将手中刀剑扔下,森格得意大笑:“玄澈,我道你的人有多么死忠,不过如此!”

玄澈不语。

侍卫队冲上来,将玄澈与伯伝按在水牢墙壁之上,森格亲手敲击暗号,将两人牢牢锁住。

玄澈的目光始终盯着苡柔,琥珀色眸几乎溢出了血。

苡柔与森格走上石阶,与玄澈眼眸片刻相对,冷漠如雪:“这牢内还少了一人。”

森格停住脚步:“谁?”

“麝月!”苡柔冰冷出口。

玄澈眼神如刀,嘶声道:“苡柔!你好狠!”

苡柔冷笑,斜睨着他:“你现在知道,太晚了!”

“麝月什么也不知道,你何必对她下手!”玄澈挣扎着,铁索啷当作响。

苡柔挑眉:“可用她与天魔教合作,她是天魔幽灵想要的人!”

苡柔眼光冰凉一凝,冷笑转身,森格亦狂笑走出牢门。

“苡柔……我不会放过你!不会!”

玄澈胸前血流不止,神情如受伤的狂兽,无谓地挣扎着,却挣脱不开这牢固的枷锁!

为什么苡柔?难道,你果然是恨我的!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会是你!

回忆如一把尖刀,当年,七月烟花、寂寞幽水,是他亲手教苡柔软剑防身,却没想到,这一剑,竟是刺进了他的心口……

那么深,那么痛……

樊域王以苡柔为饵,将玄澈王子关入水牢,次日,谋逆之罪便昭告天下,举国皆惊。

凌月殿顿时被重兵团团围住,樊域的上空,阴云密布,一连几日不见阳光。

兰格为雪筝梳妆,战战兢兢:“公主,王子他……”

“多嘴!”雪筝喝止道,“我是樊域最高贵的公主,无论以后谁是天下之主,我都是王妃!没有玄澈……也一样!”

铜镜之中,雪筝目光冰冷,兰格心一颤:“是。”

不错,樊域祖上传承下来的规矩,王妃必须来自阿米尔家族以保证血统的纯净,被选中的王妃除非叛国或死亡,否则不会因为王位的变动而变动,如自己的丈夫被废黜或死亡,王妃将直接成为下一任王的正妃,不可更改。

雪筝握紧双手,玄澈,是你无情在先,便休要怪我绝情在后!

原本已部署好的人马没有等到伯伝的烟花,千樱与云雀焦急万分。

云雀道:“姐姐,怎么办?麝月刚刚也被他们带走了。”

千樱与云雀是才来到樊域的,对于樊域还是陌生,千樱一时没有办法。

“不知道,按照原来部署,看到烟花我们就率人分两路攻到水牢和樊域宫,但……”千樱咬唇,望着水牢的方向,“没想到,苡柔……竟是这样的女人!”

两人说着,突然一柄飞刀飞入窗口,两人急忙闪开,飞刀之上插着一封信,千樱连忙拔下来,展开看去,只见上面一行小字:欲救玄澈,今夜子时,幽水相见。

千樱与云雀一惊,互看一眼,千樱立刻将纸条放在火烛之上烧掉。

“姐姐,什么人?”

“不管是什么人,我们都要去见上一见。”千樱看看时辰,距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

水牢,沉暗无边。

玄澈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过,伯伝担心他的伤势,却又不敢问。

突然,牢门打开,一道强光,令玄澈双眼微眯,他看过去,只见一名女子被推了进来,随后走进来的是另一名女子,她一身轻盈,扫一眼被锁住的两个人,正是苡柔。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玄澈,我把麝月给你带了来,你该谢谢我!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苡柔说着,看一眼惊异的麝月,“还不到你男人身边去吗?”

苡柔一步步走下阶台,麝月冷冷鄙视她,苡柔却轻轻笑了:“怎么?还是……你的男人为了我……而被绑在这里,你心里不好受?不想过去?”

她说着,看一眼玄澈,唇角微挑:“如果你不想留在这儿,我也可以成全你,把你关到别处,对我而言,都一样。”

“不用了。”麝月断然打断苡柔,忽而轻蔑一笑,“你无需言语激我!更不必挑拨离间,为你?不错,玄澈是看错了你!可他……也不过是同情你、可怜你,他亲口对我说过,他只是不想欠你的,你却不必以为,你真的对他……有多重要!而我……却要谢谢你……”

苡柔脸色稍稍一冷,随即冷笑:“哦?谢我?”

麝月莞尔笑道:“原本,我还怕他永远还不清你的人情债,可如今我却要好好谢谢你,叫玄澈彻底还清了这份情,这下,他便可以再也不欠你!”

麝月的冷静与凌厉,出乎玄澈意料,他看向她,麝月亦幽幽望着他,目光相视,麝月微微一笑:“这下子,你没办法了吧?你的心里,只能有我了。”

原本怒气难平的玄澈,竟也忽然笑了:“呵,我心里,原本便只有你一个人,若不是……我曾亲手将这个女人推入火坑,若不是她屡次帮我甚至救你!让我欠了她,我才不会……做这种傻事!能让我冒生命之危而爱的女人,只有你一个!”

玄澈冷冷看向苡柔:“这下,我真的再也不欠你!”

苡柔脸色苍白:“好,便让你们两个做一对生死鸳鸯吧!”

说完,苡柔拂袖而去,牢门重重关闭,黑暗笼罩,只有一丝丝亮光自牢门缝隙中漏进,麝月静静站了一会儿,适应了这样的黑暗,才一步步朝着玄澈走去。

麝月轻薄衣裙入水冰凉,她走到玄澈身前,借着微弱幽光,却也可见他惨白面容,麝月手指滑过玄澈干涸的唇,一滴泪落下,无声无息。

玄澈哑声道:“你信我?”

麝月点头:“现在还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欠了苡柔什么吗?还是……你依然不信我?”

玄澈忙道:“不是!只是……这事关苡柔名节,我曾对她许诺,绝不对他人讲起。”

麝月望着玄澈,虽然水牢内昏暗,她却似能感觉到玄澈目光的炽热。

麝月静一声气:“你说,我听!”

她说着,轻轻拉起玄澈衣襟,她自腰间拿出一个小瓶,将瓶内粉末倒在手心,轻轻揉搓了,又慢慢抹在伤口上。

玄澈忍痛,不可思议看麝月:“你竟随身带着药?”

麝月道:“这药有奇效,是百千寻的,当时,我为药人,经常因忍不了疼痛而跌伤或自伤,百千寻便给了我这个药。”

玄澈笑笑:“看来,是天不亡我。”

麝月却笑不出来,虽说百千寻的药有奇效,可这方水牢,他们又要怎么逃的出去?

一时静默,相看无语。

到底还是玄澈打破沉默:“苡柔……”

提及这两个字,心口的伤似一阵刺痛,他低眼,声音微沉:“苡柔,原是洛州歌妓,因博学多才,晓知中原文化,而被我带回樊域,可没多久,便因我酒醉而定要她为我献舞,当时父王也正在凌月殿,向我要了苡柔,我意识不清,便将苡柔送给了父王,第二日父王迎苡柔去沐仙殿,苡柔问我为什么,我……没有阻止也没有回答,眼睁睁的看着她进了虎口!”

酒后之过!却无悔意!想必苡柔当时定然心碎至极。

麝月看着他:“只是这样?那么……什么是三年之约?”

三年之约!此时,连伯伝都看向了玄澈,那个约定,如今想来,更是令人肝肠寸断!

显然,那是玄澈不愿提及的往事,他深吸口气,胸口的药力发作,热辣辣的疼。

“三年之约,是我与玄镜的一个赌注!”玄澈的话令麝月一惊。

玄镜王子!竟然会是玄镜王子,那么那封信……

“当年苡柔……因才学上佳,强过樊域所有人,于是她也成了当时的继承人玄镜的猎物!也是因为如此,玄镜才被父王怀疑,父王对玄镜迫害,让玄镜变成了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夺走了玄镜的一切,当时的我,并不为父王所重……”

说到这里,玄澈顿了一顿,眉心深锁,似提及了极悲伤的往事。

麝月轻轻问:“然后呢?”

玄澈接着道:“苡柔明着暗着的帮我,虽我因亏欠苡柔,而基本不假辞色,可到底还是逐渐令父王对我改观,可一次无意,却被玄镜看到我与苡柔见面,苡柔劝解我要善待雪筝才能得到王位以及所有我想要的,苡柔为了堵住玄镜的嘴,便让我与玄镜定下了三年之约!”

玄澈凝视麝月的脸,幽暗牢房,森冷死水,仿佛都没有令麝月有半点恐惧。

他笑了笑:“我从前倒是不知道你这样坚强,直到……在南疆。”

麝月道:“别转开话题,三年之约,是什么?”

玄澈敛了笑,冷冷一哼:“三年之后,若我不能得王位,苡柔便助玄镜为王!若我登上王位,需尊玄镜为上王兄!”

“什么?”麝月不可思议,“怎么可能?若为封口,你的性子,该不会留玄镜的命!”

玄澈冷笑:“你倒是了解我!不错,若是平时,即使我对玄镜有诸多不忍之心,我却也不会答应,而会选择杀了他!可我与苡柔对话之时,一个秘密掌握在了玄镜手中,玄镜机敏的让亲信先走,才现身与我跟苡柔对峙,倒是我大意了。”

“什么样的秘密?”麝月觉得玄澈不想说,可她却更想问。

果然,玄澈低头,不语。

麝月苦笑:“不能对我说吗?”

玄澈道:“不是!只是……说来话长。”

麝月轻轻叹息一声:“那好,我们也来一个约定怎么样?”

玄澈看麝月,麝月幽幽道:“若这次,我们可以侥幸活命,你就告诉我,若没有……我也就不必知道了。”

玄澈望着她若星辰的眼,麝月的确很独特,不知是否是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她与他初见她时,似乎变了个人。

他笑着点头:“好!若我们有命活着出去,我定将我所有告知于你。”

与他目光相对,麝月心中却有丝丝抽痛,他是她的男人没有错,可他却未必只是她的男人,在他的心里,恐怕有太多事、太多秘密都比她要更重要……

重要到,他可以许下三年之约,重要到……可以被苡柔暗算,而命在顷刻……

而苡柔的恨,是来自她吗?她深爱玄澈,却第一次被他拱手让人,第二次,玄澈为了别的女人,而竟弃约定于不顾,苡柔再高洁,也到底是个女人!

子时,幽水河畔。

凉风阵阵,吹乱一江星月。

千樱与云雀因来樊域时候不长,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这两个被玄澈王子带回的外来人。

云雀道:“姐姐,已子时了,会不会是个阴谋?要抓我们?”

千樱道:“不会!要抓我们何必大费周章?”

说着,身后有轻弱的脚步声,千樱与云雀机警回身,手握剑柄。

星月之下,一女子身姿翩然,白衣胜雪,她眉目若精心描画,却又淡泊若天然雕饰。

千樱与云雀互看一眼,这女子她们没见过。

“姑娘,字条可是姑娘所留?”千樱问道。

那女子点头:“不错。”

“姑娘是谁?”云雀问。

那女子淡淡道:“苡柔!”

苡柔!这个名字令千樱与云雀大惊失色,她们虽未曾见过苡柔,她的名字可是听得极多。

玄澈王子,正是为了这个女人,才陷入生死大难。

千樱立时拔剑,对准苡柔心口:“原来是你!”

苡柔冷冷一笑,低头看那剑身,明晃晃的光却照不清她此时忧伤的目光。

她道:“不必急着杀我,何不听我把话说完?”

云雀道:“姐姐,小心有诈!”

苡柔道:“若要你们两个的命,轻而易举,我根本无需使诈!”

千樱想想的确,无论是传言,还是在玄澈与伯伝口中,苡柔都是那样高洁、智慧的女子,她若要她们两个的命,绝不会需要使这些手段。

千樱却不收回剑,依然对着她:“你说。”

苡柔亦不在意:“我与玄澈还有另一个人定下了三年之约,可三年之期已到,这三年的变故也很多,可他为了麝月,几乎全都忘在了脑后。”

苡柔的神情有些失落:“他可以忘记,可是我不能!为了取信于王,我必须……反戈一击!”

话到此处,千樱与云雀更加疑惑。

苡柔道:“我知道,玄澈准备了多久,他有多少兵,多少能力,我更是一清二楚,他为了麝月疏于布置,若因我的关系,而贸然发动宫变,必输无疑!”

不错!千樱虽不知玄澈的计划,可那日在雪山之下,伯伝一再的规劝,让玄澈冷静,不可以发兵,可玄澈就是一意孤行。

“我不能让玄澈的势力全部曝光,这样,他就真的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就会成为下一个玄镜!”苡柔的话,字字逼近真实。

千樱的剑,缓缓放下。

苡柔看着,笑道:“愿意相信我了?”

千樱摇头:“不知道,但如今的情势,我们似乎只能选择相信,不然王子就……”

“聪明!难怪玄澈会带你回来!”苡柔看着千樱,“我知道,他令你们埋伏,等待烟花的号令,这么多年积攒的兵力,准备倾巢而出,我被王控制,无法提醒他,只能……伤害他!”

千樱似乎明白了一点:“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才能救王子?”

苡柔自身上拿出三个锦囊:“这是三步,我不能在此逗留太久,你们按照上面说的去做,便好。”

千樱接过锦囊,苡柔随即转身,千樱道:“若你再耍诈,我千樱纵使粉身碎骨也一定要你的命!”

月光凉薄,苡柔唇角微动,却终究没有答话。

千樱将锦囊收好,云雀犹疑道:“姐姐,可以相信她吗?我们对樊域一切都不熟,也是因要带人宫变,才刚刚认识几个将领,亦相交不深,现在伯伝也被关了,没有可以商量的人啊。”

“所以,我们只能相信。”千樱转头望江上明月。

明月映,水光动。

一颗颗星仿佛都坠入了深黑的夜幕,一点点的幽弱、无光……

寒夜未央,明日,想必便是樊域一场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