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
帐中红烛滴泪,烛火快燃尽之时,嬷嬷们又进来了。
这回嬷嬷们是跟着一个蓝裙女子进来的,为首那女子衣饰简单,容颜清秀,身上衣裳却不似常人,仪态端庄,气质稳重,较之宫中女官,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商姒坐在地上,手指有些打抖,深吸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自觉起身。
还未说话,为首的蓝裙女子忽然对她屈膝一礼,声音平静无波,“之前她们冒犯公主殿下,还请殿下恕罪。奴婢蓝衣,是世子派来伺候公主的。”
商姒抬手拔出玉犀簪,取下天子通天冠,乌发柔软地散落在肩头。
漆黑的眸子泛着一丝疏离,不动声色道:“你们这回是要做什么?”
蓝衣微微一笑,显得和煦无比,“公主不必害怕,奴婢是世子新调来您身边的婢女,是来为您调理身子的。”
“调理身子?”商姒秀眉微挑。
“还请公主宽衣。”蓝衣却不解释,直接道。
更衣?
商姒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对视,对方不卑不亢,毫不避让。
身边的嬷嬷们上前一步,似乎要对她动手了,商姒后退一步。
“慢着。”蓝衣忽然出声,道:“公主不必紧张,奴婢听说您是从冷宫出来的,想必身子不好,望公主配合。”
商姒袖中的手狠狠一攥,眸子的光忽转黯淡,张开双臂道:“那便更衣罢。”
反抗不了的,她只能尽量少受些苦头。
蓝衣本以为又会好一番折腾,不料这公主倒也识趣,当下一怔,随即微微一笑。
之前还怕这位公主性子孤傲,过于倔强,恐怕不好对付,如今却有些出乎意料。
也算是个聪明人,懂得妥协。若是换了别人,为了逞一时意气而受了委屈,却是愚蠢。
她不由得再看了一眼商姒。
当真是绝色,又不同于一般的女子,难怪能让世子多看一眼。
蓝衣不再多等,示意身后的嬷嬷们,那些人沉默着上前,慢慢给商姒一件件除下衣物,再伺候她跨进浴桶,将全身浸入热水之中。
商姒始终横臂勉强遮住身子——从前女扮男装,从未被人如此近距离摆弄过身体,哪怕之前被强迫洗澡了机会,也还是不适应。
蓝衣看着缩在水桶里的少女,淡淡一笑,蓦地上前伸手,抓向她胸口。
商姒痛呼一声,又咬紧唇,不让声音泄出唇齿。
蓝衣又猛地撤手,探向她腰肢。
腰肢细软,尚可。
手再往下,却被商姒猛地抓住手腕。
两人目光相对,商姒漆黑的眼底俱是冷意。
再好脾气的一个人,也难忍被人如此亵弄。
“奴婢冒犯了,公主恕罪。”蓝衣收回手,淡淡道:“公主的身子,较之寻常同龄女子,要差上许多,公主以前可曾束胸?可曾服下过什么对女子有害之药?”
商姒微微一怔。
确实是有过。
女扮男装何其不易,哪怕胸口猛涨,也要用力束紧,竭力守护这个秘密。
她初潮来时,也被王赟逼着服下隔绝葵水的药,她年纪渐长,嗓音偏向女子,他也曾逼她自毁嗓音,若非她从小练习男声,勉强可以伪装,便被他毁了这一腔美妙声音。
可用男声说话过久,长年累月下来,她嗓子也经常干痛。
如此已是极为心酸,更莫提从小到大,她所经受的各种难处。
身体自然不好。
蓝衣看她神色,约莫猜出了,便转身拿来一个精致的银色小盒,道:“请公主配合,此药用以调理身子。”怕她依旧抗拒,语气又缓和了几分,“奴婢不会害公主的。”
水中的少女沉默着,终于慢慢放下横在胸口的手臂,撇过了头去。
冰凉的指尖沾着药膏,抹在雪肤之上,慢慢匀开。
那一处极凉极冰,紧接着便泛起一股火燎般的痛感。
商姒紧紧阖目,热水熏得小脸湿热,额上渗的不知是蒸汽,还是冷汗。
身子极热,又极凉极痛,从前不知会有这般的感觉,说不出来的痛苦。
她想痛呼出声,却又死死忍住了,撑在浴桶两边的手死死抠紧桶沿,力道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见蓝衣远远的声音传入耳畔,“此药遇肤即融,这般调理几次,公主的身子便会渐渐恢复元气。此事是为了公主好,还请公主忍耐。”
商姒青丝沾面,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才轻声道:“知道了。”
蓝衣看着水中的少女,有一瞬间的晃神。
她不知自己如今是有多迷人。
蓝衣其实是知道她是谁的。
早年少年天子虽然暴戾,可容色遍传天下,而她早早便开始学习如何照料女子,便是等世子城破之日,将这位少年天子拿捏在手心之中,好好地磋磨这个少女。
也曾想过当是何人才让世子殿下记挂至此,如今一见,这等容貌性格,想必让任何一个男子见了,都忍不住想征服。
“公主起来罢。”蓝衣叹了一声,看着这么倔强的姑娘,也不由得心软了。她走过去,搀着商姒起身,商姒身子软得站不稳,蓝衣便让嬷嬷们服侍她更衣,再小心地抚她到床榻上坐着,蓝衣再亲自执了玉梳上前,为她慢慢梳理长发。
她的长发漆黑柔软,像是锦衣玉食、精心呵护多年的模样,一点也不像被幽禁多年的人。
蓝衣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公主这一头青丝,倒是令人羡慕。”
商姒心底一跳,察觉到了什么,便佯装无意道:“或许是吧。我哥哥虽然不让我见人,却并未亏待我一日三餐,我倒是未曾长成面黄肌瘦的模样。”
“奴婢见过那么多美人,皆不及公主。”蓝衣轻轻一笑,手指翻飞,给她飞快地挽了个髻,又问道:“公主如今被关在帐中,可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商姒清艳惑人的双眸便是一眯,慢慢重复道:“……我如今的处境?”
“世子殿下自昭国千里迢迢而来,如今天子失踪,整个洛阳乃至半壁江山俱在世子掌控之中,上下官员,凡敢抵抗者已悉数换血,只余下几大诸侯,不足挂齿。”
她垂下眼,“……是么?”
迟聿一路带兵杀过来,只要此刻未直接登基为帝,她都觉得是好的。
他打着天下最冠冕堂皇的名义,明目张胆地做乱臣。清君侧而已,镇压反臣,肃清乱党自然是顺理成章,她又能如何?
这话说给她听,是想告诉她,如今她落入他手中,只能被随意揉捏么?
商姒觉得好笑得很。
她何时不被揉捏,她不过是从摄政王那些人的手中,又转而落于迟聿之手罢了。
只是摄政王暂时不会杀她,将来未可知;而迟聿在想什么,她不知道。
对了,摄政王已被迟聿一刀给斩了。
斩得好,斩得妙。
她又少了个仇人。
蓝衣看她低垂着长睫,神态冷漠,一副并不为所动的模样,倒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令她出乎意料,这个看似好控制的公主,实则难知深浅,谨慎小心。
不过来日方长。
随后几日,商姒每日抹药调理身子,久而久之,气色确实是好了不少。
每每坐在镜前,都会看着镜中的清丽女子晃神。
她对自己的女子模样都是陌生的,也未曾想过,自己会落入敌手之中,慢慢被侍弄地越发娇艳惑人,仿佛从前埋没的十六年少女年华,如此悉数回来了。
她轻抚脸颊,又觉得可笑。美貌归美貌,可又能如何呢?
其他事情倒是如旧,下人不再饿她,只是迟聿隔三差五会亲自来喂她喝粥,她坐在他怀中的模样格外乖顺,像一只被捋顺了毛的猫儿,只是不敢说话。
多说多错,她不敢说,他便主动问她话。
她答出口的每一个字都细细在脑海中揣摩过了,怕他察觉出丝毫端倪,继而对她生怒,杀了她。
他来的时候,虽然不着盔甲,轻袍缓带,一副王孙贵族的模样,可她偏偏能从他的袖口处,嗅出淡淡的腥酸杀气。
不知又杀了多少人。
令她稍感意外的是,她没有迎来想象中的肆意折辱。
被幽禁在此的日子格外难捱,商姒差点以为他已经厌烦她的时候,蓝衣又带着一干婢女进来了。
那一排拖盘之上,俱是华贵宫装,金钗丝履,晃得她不由得眯紧了眼睛。
红裙黄绦,广袖飘逸,纹路极尽奢华。
蓝衣淡淡道:“公主现在换上衣服,便随奴婢去参加宴会。”
商姒蹙眉道:“宴会?”
蓝衣低眼一笑,双眸蒙上一层明丽柔和的色彩,“殿下大宴群臣与将士,庆贺奸臣得诛,公主去了便知道了。”
大宴群臣?
商姒无声抿了抿唇。
侍女们上前来,为商姒静心地打扮一番,那些衣物上俱熏了香料,发钗饰物极尽华美,将她装点得极为端庄贵气。
而那丝绦顺着裙摆滑下,腰间悬着两个灵巧的金色铃铛,随着她腰肢的摆动,发出低低的清鸣声。
这样一来,端庄贵气之余,又添两丝妩媚动人。
再施以粉黛,螺黛画长眉,她五官精致却不失大气,红唇微微一翘,便令人丢了心魄。
从未身为女子着过盛装,商姒望着镜中女子,眸内光亮沉浮不定。
而蓝衣对自己都杰作万分满意,挥袖示意婢女悉数退下,给她递了一杯茶润了嗓子,关切道:“公主身子可有不适?”
“我无碍。”
“那便走罢。”蓝衣笑道。
商姒起身,蓝衣便上前给她披上披风,为她理了理衣摆,便带着她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