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克夫
“他们所说?谁所说?”辛虞吃过谣言的亏, 立即警惕地抓住了九公主话中的重点。
九公主无声啜泣, 没说话。
辛虞扶住她的肩退后小半步, 蹙眉望着她哭花的脸,“这样毫无凭据的恶毒言论,到底谁说的?”
“我、我听行宫里负责修剪花木的太监说的。”九公主垂下头。
“太妃可知情,太后可知情?陛下与皇后娘娘可知情?”
“不知道。”小姑娘摇头, “我没同他们说。”
“你先别哭,也别自责。”辛虞拉着她在炕边坐下, “生死有命, 富贵在天。这事与你无关,他们那话,八成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可……”九公主抿抿唇,“江家二公子的确之前都好好的,他如果原就是个身子骨弱的,皇兄也不可能赐婚。”
古人都相信命数, 订了婚对方死亡, 叫望门克。不论男女,想再说亲都难,封建礼教严格一点的时代,有的女方甚至要为对方守一辈子望门寡。
大祈相对民风开放, 对女子的束缚也没那么严苛,寡妇再嫁并不稀罕。所以把这一切都归结到一个十四岁小姑娘的头上, 心思实在歹毒。
辛虞想了想, 换了种方式与对方说:“命数这东西呢, 都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一个注定克妻的男人,娶的老婆也定是个短命的。同样的道理,注定活不长的人,肯定配不到一个婚姻幸福能白头偕老的。所以根本没有克不克一说。”
听辛虞如是说,小姑娘心里负担终于没那么重了。辛虞见状,也想不出更好的劝解之言,干脆不吱声,留出空间给她自己慢慢想通。
九公主生于燕淑妃劲头最盛之时,能跟着刘太妃安安稳稳在后宫长大,本身也不是个愚钝的。只是到底年龄还小,初闻噩耗正心神大乱的时候让人钻了空子,这才被绕了进去。
痛快地哭过一场,又有辛虞的劝解,她慢慢缓过来,“让你见笑了。”
辛虞不在意地笑笑,“这些都是小事,倒是那话究竟是故意说与你听的,还是有人在宫里散播谣言,得好好查查。”
放现代,网络暴力都能扼杀一个人的生命,何况这是名誉比性命还重要的古代。
九公主也明白其中利害关系,点头,“回去我便告知母妃此事,让她出面与皇嫂说。”
“江家那边的态度也该打听一下才是,”辛虞想到那些生不出男孩怨媳妇、儿子不孝顺怨媳妇、儿子不上进怨媳妇甚至儿子出轨家暴也怨媳妇的人家,皱眉,“谁知道这事后面有没有他们家的手笔。”
“也有可能是有人在背后谋划,想借此离间江家与皇家的关系。我听说,皇兄颇倚重江阁老,因为有江阁老鼎力支持,他再朝中受到的阻力才小一些。”九公主脑子不笨,迅速提出了另一个猜测。
两人对视一眼,辛虞率先道:“这件事我来办,我亲自去问你皇兄。”
九公主面露迟疑,“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没事,顺带着帮你问两句罢了。”辛虞似模似样理了理鬓发,又抚抚依角,“毕竟我也好久没见到你皇兄了,得去慰问慰问表达一下关切,刷刷存在感。
九公主被逗乐,眉眼终于舒展开来。
外面雨一直下,辛虞也便留了九公主在夜阑听雨用午膳。等她的宫女回去拿了干爽的衣物来给她换上,这才将人送出去,回二楼歇午。
晚上吃罢晚膳,雨势渐小。辛虞觉得九公主那事宜早不宜迟,鼓捣了个冰碗装在食盒里,提着去了四海升平。
四海升平灯火通明,细细的雨幕中仍然隔老远便能清晰望见。
辛虞走至近前,门口守着的太监早对她这张脸熟得不能再熟,忙行礼。
辛虞叫了起,收伞站进廊下,笑着问:“陛下可还在忙?”
“这个,奴婢们哪里知道。”
“那劳烦哪位公公帮忙跑一趟,就说我来了。”
立马有人应声进去,然后御前二总管冯贺亲自来接了辛虞进去,“陛下还在书房批折子,小主请随奴婢来。”
“有劳。”辛虞朝他点点头,带着手提食盒的小顺子随对方入内。
听到脚步声,纪明彻于百忙中抬起头,“这样的天气怎么出了门?你还怀着身孕,当心路滑。”
“穿着雨鞋呢,又有这么多人跟着,不会有事的。”辛虞掀开食盒的盖子,亲手取出里面的冰碗搁到男人手边放茶盏的位置,“这不听闻陛下忙于朝政,也不爱惜身体,不放心过来瞧瞧,顺便送个冰碗来。怕晚上吃太凉不好,嫔妾放的冰不多,这一路过来应该已经化了,刚好可以入口。”
“最近事情是多了些。”纪明彻按按眉心,“不过送个吃食而已,派个人来便是了,委实不必你亲自跑一趟。”
“总得亲眼看到才放心。”辛虞道。
纪明彻还当她是说总得亲眼见他安好才能放心,结果下一句却是:“万一半路被谁截去了,嫔妾岂不是白忙活了。”顿生一股子自作多情的不爽感。
辛虞全然无觉,低头将调羹放到碗中,“陛下用过早些歇息吧,嫔妾在里面放了些有益睡眠的牛乳,就是不知您吃不吃得惯。”
像他这样不得宠的皇子,自小便是给什么吃什么,哪里有挑食的权利。纪明彻端起来用了一口,觉得既解暑又不会伤及肠胃,果真凉得刚刚好,捏了捏辛虞的手,“朕也有些日子没见你了,你最近可好?孩子还闹人吗?”
“嫔妾一切都好,这两天下雨凉爽许多,也比之前有胃口了。”辛虞与纪明彻闲话两句,待他将冰碗吃完,一面收拾一面问:“嫔妾听说了件事,不知陛下是否有所耳闻?”
纪明彻稍微得到些放松,也打算暂作休息,闻言道:“是何事,说来听听。”
“嫔妾听说,江阁老家二公子,过世了。”
“你怎么知道的?”纪明彻微微拧起眉。他也是昨日才收到的消息,昭良仪个一向甚少与宫外联系的,怎会如此快得知?
辛虞收拾好,拿帕子擦了擦手,一脸郑重,“有人在宫中散播谣言,说是荣显长公主克夫,这才导致江家二公子过世。话直接传到了公主耳里,嫔妾这才知晓。”
“他们好大的胆子!”纪明彻一掌拍在桌案上,刚还柔和了些的面色立即阴沉起来。
“陛下莫气。”辛虞没啥诚意地抚了抚男人胸口,“嫔妾与您说这些,不是来给您添堵的,是想问问江家对此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他们还能有什么态度?”纪明彻冷哼,“他们家子孙自己福薄,与朕的皇妹有何相干?又不是荣显让他染病的。”
得,这位皇帝陛下也是个护短的。辛虞放下些心,“江家并未因此不满便好。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如今亲事不成,总不能反而结仇。长公主听闻后,对那克夫之言十分在意,自责异常,可是哭了好一场。”
纪明彻本还在凝神细思,闻言不禁一挑眉,“朕怎么觉得你今日过来,不放心朕是假,为了荣显才是真?”
辛虞被戳穿,干笑两声,“看望您和询问长公主的事又不发生冲突,陛下何必太过在意细节。”
纪明彻:突然感觉好扎心是怎么回事?
辛虞见对方不说话,望着自己的眸子黑黝黝的,莫名心一虚。脑子努力转了转,她寻出个补救的办法,“要不,您就当今晚没见过嫔妾,嫔妾明儿个再来一趟?”
纪明彻:……
明日也不知是个什么天气,辛虞又怀着身孕,纪明彻怎么可能真叫她再跑一趟。又同她说了两句话,便打发人提灯送她回去,“时辰不早,爱妃早些回去歇了吧。”
礼尚往来,辛虞也叮嘱一句:“龙体要紧,陛下也别熬太晚。”至于听没听进去,关她屁事!
纪明彻嘴上应着,真忙起来却哪还记得那些。直到外面敲三更鼓,冯贺轻声提醒:“陛下,子时了,明日还有议政。”这才抬起头,捏一捏睛明穴缓解眼睛的疲劳,“知道了,叫人准备漱洗吧。”
到底是年轻,小睡两三个时辰,第二日纪明彻又神清气爽地投入到了繁忙的朝政中。记着昨天辛虞说的话,上午议完事,他单独留下了江阁老,也不多言,直接与他说了有内侍当着九公主的面说江家二公子亡故皆因她克夫。
纪明彻说这话时语中全不见怒意,江阁老却当即变了脸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老臣孙儿福薄,不能配婚与长公主。老臣一家绝无此意。”
“江爱卿快快请起。”纪明彻表现得十分推心置腹,“朕与爱卿说此事,只是怕有人挑拨了咱们间的君臣情谊,并非兴师问罪。”
江阁老连声道不敢,又再三感谢纪明彻对他对江家的信任,俩人上演了好一出君臣相得,但江阁老退出去的时候还是出了一背的冷汗。
回到家他将家人好一番敲打,第二日便上了请罪折子。
折子内容很简单。
皇帝陛下看重他们江家,愿意将皇妹下嫁,是江家的荣幸,几辈子积德换来那种。
然而他家孙子福薄,承担不起皇家的贵气,竟染病去了,带累公主跟着伤心。他们家对不住荣显长公主,也有负陛下重望,实是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