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受伤
夜色幽深,一对白色灯笼高挂在门外。
外面的几辆车驾白马银鞍,淹没在一片惨败的漆黑里,周遭死寂,一片森然。
若非误闯,一般人恐怕不会想要走进这条暗巷。
姜若慎扶着墙,狠狠咬在手腕处,才压下中毒导致的意识不清。
难道这里是连家的地界?
耳边的声响越来越近,姜若慎不得不藏进其中一辆马车的底部。
下一刻,追杀的人也找到了这里。
守在马车周围的军队拔出剑严阵以待,“来者何人。”
为首的追兵这才看见连家的印记,而面前出现的竟然是有着“修罗”杀名的幽州十八骑,立刻慌了神。
这是一支只听从连家家主调令的队伍,铁甲银面,只为屠杀而存在,战斗力极强。
三十八年前,先帝暴毙,叛军杀进涪京,就是幽州十八骑护着当时身怀六甲的皇后出逃,连夜突围三千士兵的包围圈,所过之处,没有任何活口。
每一代的继任死骑都由上一代训练,到如今的这一支,更加迅猛残忍。
而如今能调动他们的,除了连家老国公,就是十二岁便受封桓君侯的连家嫡长孙——连崔错。
连忙答道,“我们是崔家的人,是来抓一名刺客,才误闯,那贼人一定就藏在马车里。”
“原来是崔家的人。”原本紧闭的大门开了,走出来个俊秀疏离的白衣公子。
果真是连公子,连家主母正是出身他们端阳崔氏,他必定不会为难他们,护卫谄媚上前,“奴才提议搜查刺客是为了保护公子,并非故意冒犯。”
“是吗?”连崔错冷眼一抬,吐出句极为残忍的话,“一个不留。”
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就已人头落地,幽州十八骑杀人不眨眼,很快便将踏进暗巷的人全部杀绝。
孟关挡在公子身前,“还有一个,在马车底下。”
藏身其中的姜若慎听到这句话瞬间慌张。
这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温润如玉的阿斐表哥吗?他会杀了她吗?
“你自己出来留你全尸。”
脑子里一片混沌,箭毒发作了,姜若慎手指紧紧扣着车板,脑子里冒出的竟是阿斐表哥居然要杀她。
毒血上涌,姜若慎两眼一黑坠了下去,马车下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
孟关上前,看见是个晕过去的黑衣人,扯下面巾的那一刻,震惊喊道,“表小姐?!”
……
昏迷的姜若慎虽然神志恍惚,可是却觉得身上好冷。
低低喊了一声后,感觉有一股温暖包裹住了她全身,就像小时候生了病,难受极了,爹和哥哥都不在的时候,皇后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哄她睡觉。
不知不觉,想起来上辈子的事情,委屈得不行,呜呜地哭起来,喊着“不要走,杳杳好疼。”
手指紧紧抓住面前的人,瓷白的小脸通红一片。
原本抱着受伤女孩下车的连崔错,被这场景逼得手指扣紧,好似要将怀中人嵌进骨头里。
轻声道,“杳杳,手松开点,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将人抱进了房间里,烛火毕剥,照亮一室,女孩的一只手死死握住个空白的纸团,背上三支箭簇勾进血肉,红色的血顺着伤口不断往下流。
连崔错脸色冷得可怕,孟关敲门送药箱的时候,被冻得抖了抖。
“找个能治箭伤的大夫来。”
末了,公子又补了一句,“女大夫。”
孟关犯了难,半夜找个女大夫?这跟大变活人有什么区别……
出来后,就碰见幽州十八骑的统领,连一。
死骑的名字是凭手中的剑杀出来的,连一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但与其他死骑的冷血寡言不同,连一是个例外的话唠。
闲谈起来,“这个真是公子的表妹?没见过公子对什么姊妹这么在意过啊。”
不怪连一如此好奇,毕竟这可是世人眼里无所不能的桓君侯,天下没有一样能超出他的算计,可刚才公子知道黑衣人身份那一刻,连一竟在一向稳重自持的公子脸上,看见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瞎了。
岂料孟关回他道,“大概是公子对自己的表妹们都比较爱护吧,听说公子小时候还为了救某位表妹,跳进了十二月的冰湖里。差一点命就没了。”
“这不得以身相许?听说连夫人娘家端阳崔氏就有意做主许亲,难道是崔家的?”可连一一看周围刚清洗过一遍血迹的地板,又疑惑了。
既然要与崔家结亲,为什么还要杀崔家的人?
“公子的事情少揣摩。”
其实孟关也不太清楚过去的事,四大家族盘根错节,几乎个个都是沾亲带故的,那么多位表小姐孟关也就分得清个大概,只记得每次那位表小姐一来,不爱热闹的公子却会主动出席宴会。
孟关也有一事不解,公子小时候的护身玉璧丢了之后,就再没听说过跟哪位表妹有过更深的来往。
屋子里,喂下一颗解毒药后,姜若慎醒了过来。
可脑子还是昏昏沉沉,她趴在床榻上,因为疼痛,豆大的汗珠不断冒出来。
听见那嘶嘶抽泣的喘息,连崔错眉峰紧皱,眼底好似有疾风骤雨。
姜若慎转了转头,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个身上染了血的白衣男子。
吸了吸鼻子,喊了句,“阿斐表哥,你会杀了我吗?”
这句话像滚烫的开水,让人心头冒出被针扎到的激烈痛楚,连崔错修长如玉的手指擦了擦少女眼角的泪,“怎么会呢?”
转眼,连崔错收回了手,眼睛一瞬不动地看着面前的人,“别怕,没事了。”
他问,“你怎么会惹上崔家?”
这时候,姜若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抢到的秘信,看见握着的纸团时,方才松了口气。
幸好,还在。
“箭上有毒,你且忍一忍,我已经派人去寻大夫了。”
“不可以,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的伤。”姜若慎摇摇头,崔家耳目众多,一旦泄露出去万一猜到她是皇后的人,就是把他们彻底逼向三皇子那边。
抓住连崔错的袖子,“表哥,你有止血的药吗?我自己可以拔箭。”
“不行,这箭上布满倒钩,你若强行拔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姜若慎管不了那么多,“你就是不愿意帮我罢了,我自己来。”
眼看女孩挣扎着就要爬起来,连崔错叹了一口气,将人按回床上。
“我来帮你拔箭,只是,你的衣服和伤口粘在了一起。”
姜若慎整张脸红透了,声音细弱蚊蝇,“用剪刀剪开。”
下一刻,连崔错利落地剪开了粘黏在伤口四周的衣物。
拢开落下的长发,连崔错褪去了少女背后的衣物,一段雪白的皮肤露了出来。
姜若慎还在哭,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人呼吸微不可微地加重了。
拔箭之前,连崔错试图和她说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杳杳,祖父的寿辰,你打算送什么东西?若是没有主意,我帮你挑一挑。”
骨节分明的手扶上了箭的根部,触碰到沾了血的皮肤,滑腻一片。
姜若慎一边忍着痛一边想着外祖父喜欢些什么,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外祖父是个很严厉的人,因为她娘的原因,所以每次见到姜家的孩子都没什么好脸色。
可到底是娘的亲生父亲,送礼这些还是需得下些心思,但她实在想不到,于是开口问,“表哥——啊——!”
三根箭簇同时被拔除,姜若慎疼得大叫起来,另一头,连崔错迅速将伤药倒在伤口处。
俯下身来,摸着少女被汗浸湿的秀发,安慰道,“没事了,杳杳,没事了。”
许久,姜若慎才止了哭,眼泪汪汪地看着连崔错,“表哥,不要告诉我家里人好不好?”
连崔错一怔,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不被发现?看着那双泪光盈盈的眼,半晌后,竟鬼使神差答应隐瞒下来,“但你的伤总得上药,你打算如何?”
姜若慎陷入了沉思,皇后那里是不能去,也不能让姜府的丫鬟上药,为难之际,听见表哥说他可以帮她。
“入了夜,你偷偷出来,我会命一辆马车在姜府附近等你,我给你上完药,你再回去。”
他也没问为什么她会被崔家的人追杀,冷静下来的姜若慎不免生出些得寸进尺来。
“阿斐表哥,我,我的头发上有血。”
姜若慎不好意思地看他,连崔错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想法,“杳杳想洗一洗对吗?”
“嗯。”姜若慎点了点头,但她也知道不能麻烦别人太多事,“我自己就可以洗,要一盆水就好,谢谢。”
连崔错看看了女孩手指上被琴弦割出来的伤口,叹了口气,“伤成这样,怎么洗?”
以为被拒绝的姜若慎手指不好意思地抓紧了床单,“对不起。”
她说了谢谢,又说了对不起,正起身准备去打水来的连崔错忽而表情冷了冷。
小的时候,姜若慎总是追着他跑,弄坏了他的东西后也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眨巴眨巴眼睛对着他笑。
“表哥,只有不熟的人才需要说对不起,我们关系这么好,表哥肯定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杳杳喜欢和表哥一块玩,表哥喜欢杳杳吗?”
几岁的小丫头踩在旁边的凳子上,撑着头不害臊地问他,他看她一眼,也不理她。
又重新翻看手里的书,过一会,忍不住抬头看她第二眼,结果小丫头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口水都流到他袖子上。
门被打开,过了一会又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
连崔错端着一盆水走进来,将水放下时,床上的女孩已经睡着了。
第二日,姜若慎是在自己的闺房醒来的。
趴着的她一个起身,拉扯到背后的伤口。
“嘶——”
真疼啊。
一摸身上,原本血污的头发已经干干净净,衣服也换了套,他不会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吧?捏着衣服的姜若慎心跳不由得加了加速。
里面放着张纸条,字迹行云流水,如它的主人一样,翩若惊鸿:明晚子时,换药。
想起昨晚,姜若慎将整张脸埋进了枕头里。
每次看见表哥,她总那么丢人。
哪个女孩子不想漂漂亮亮地站在别人面前,可是仅有的两次见面她都跟个乞丐似的。
阿斐表哥真是个好人,她每回脏兮兮地却都没嫌弃她,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能得上这样一位好夫君……
突然有点咯,伸手一摸,摸出一块白玉璧。
姜若慎没来由的慌了神,如果有一天表哥知道这差点害他丢了性命的玉璧,其实一直在她手里,会不会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