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刚消过毒，味道刺鼻，不管闻多少次，八四消毒液的味道还是让王伟忍不住犯恶心。

提着两盒炒饭，难得的，他没跟护士站的小妹妹们撩骚，往宿舍那边的方向去了。

医院分下来的是双人宿舍，听上去似乎不错，实际宿舍很小，两人住也是勉勉强强，但好就好在男宿的采光还不错。

一进门，王伟就被这黑咕隆咚吓了一跳，“我去！大爷您把窗帘拉这么死，您是吸血鬼吗，怕见光。”说着，上前把厚重的窗帘扯开，阳光瞬间倾斜而入。

床上的人抬手遮住了眼，翻了个身。

“起来吃饭了，老李家的炒饭，贼香。快快快！”为了证明自己所言，王伟把炒饭打开，端着炒饭在杨让床边饶了几圈，“爷，起床了！”

床上的人没盖被子，身上穿着几天没换的白T，头发有些凌乱，脸上的胡茬也是好几天没刮。

颓败不堪。

王伟这两日在急诊那边忙的天昏地暗，每天半夜回来都是倒头就睡，今天好不容易能休息半日，回来就看到杨让这幅惨状，不由得，难受劲慢慢涌了上来。

他找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实习以来，第一次脸上没了笑容，“你别这样，琪琪走了，大家都很难过。但我们已经尽力了，是她父母放弃了她。”

琪琪是杨让跟的第一个病人，也是他不管怎么尽力都束手无策的一个病人。

如果她的父母能够早点送她进手术室，可能也就不会恶化到晚期了。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手术费确实很沉重。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平躺着，眼神空洞。

不单是因为琪琪走了。

“她也不会再回头看我了。”他人生最无力的两次，一次是他父母突然离婚，那时候，如果她在就好了。还有一次就是现在，如果她在，就好了。

“仇人？”王伟试探性的问。能让杨让日思夜想的，也就这个可能了。

床上的人右手遮着眼，眼泪无声的划过了面庞。

原来，这么多年，他给她带去了那么多伤害。

原来，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多爱她...

“其实，”王伟只是想转移个话题，不让他继续难过，“我一直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份职业。我之前听说，北京这边有个物理研究项目来找过你。”这么好的条件，听说他直接拒绝了。

为什么啊，是啊，到底为什么会放弃物理。

杨让背着光，没有回答。

...

太阳格外刺眼，下了几天雨，艳阳高照反而让人生出了一丝不适。

婚礼很浪漫，结束后大家都还在谈论新郎新娘长达六年的爱清长跑。一时间，赵一墨跟何溪的爱情，让在场所有人艳羡。

阮依依因为老毛病发作，跟帅哥交换联系方式，被蒋桉拖去“教训”了一顿，再回来时，发现常小歆已经不在了。

整个婚礼，常小歆都心不在焉，看起来确实被何溪他们的话刺激到了不少。

其实，就是阮依依自己也很震惊，那时候的杨让真的有喜欢过小歆吗？一个女孩子为他付出那么多，换来的总是冷漠，换做是她，杨让可能会死的很惨。可为什么会有人觉得他们在谈恋爱？即便知道那时候误会种种，但她总觉得，杨让真的是活该。她一点都不想让小歆回头，小歆现在好不容易进了国家队...

担心她那个状态会出事，阮依依跟蒋桉汇报了一下，提着包边打电话边往外走。

那边好一阵了才接，没等她问她在哪儿，常小歆就笑着说，“我没事，你跟蒋桉回去吧。”

电话挂了，常小歆故意装出来的笑声还在耳边回荡...

“回去吧，相信她能够自己整理好。”蒋桉走过来，撑了一把遮阳伞在阮依依头顶。

“可她...”刚刚那个声音。

“你不是说，她是你见过最坚强的姑娘吗？”

阮依依还是不太放心，但常小歆在微信告诉她不用担心后，她悬着的心渐渐放了回去。

她说没事，应该就是没事。

医院里，常小歆找到634病房，本来想给琪琪一个惊喜，病房门推开后，那里躺着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病人。

护士进来换输液，看到她站那里发呆，问，“您是病人的家属吗？”

常小歆浑身僵硬，她有点不敢问接下来的话。

“请问，68床的病人...”

“您是说那个叫琪琪的小姑娘吗？”护士上了年龄，大概是对生死看惯了，没什么表情，“上周一走了。”

常小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医院出来的，只能够清楚的听到，大脑里一直回荡的那句“上周一走了”。

她是预料到了的，琪琪从市医院转到这种小医院代表着什么，她都知道。只是，当有人明明白白告诉她，那个天真浪漫的孩子走了时，她还是压抑不住的，难受。

上周一，她要是早点来看她，要是不因为跟杨让吵架...

跟杨让吵架。

瞳孔骤然放大，手中装了一整包的零食购物袋掉在了地面上，零食散了一地。

上周一，杨让在她家门口，坐了一整夜。

“跟我说，一切都会过去的。好吗？”

.

“我怎么觉得，你那份看起来更好吃？给我吃点儿！”王伟开玩笑的伸出了自己的罪恶之手，实际上他很清楚杨让有洁癖，吃饭夹菜都用公筷。

杨让没躲，干脆把自己的炒饭推向了他，“吃。”

王伟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正捉摸着杨让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宿舍门响了两下，他应声去开，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小姑娘。

一米六多的个头，头发刚好够到肩膀，细碎的刘海遮了眼睛，却仍能清楚的看到那双小鹿眼。此时，小姑娘红着眼睛，小鹿眼水雾雾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那个传说中声音好听的仇人！

王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断定，但他还是迅速的腾开了位置，“请进请进，杨让就在里面。”

被点名的人心头一跳，蓦然回首。

那一刻，常小歆胸口闷到快要爆炸了，心里像是长了刺，每呼吸一次，都会刺的她痛不欲生。

她以为机场那次，杨让口中的没地方住只是随便说说，他家条件不可能让他露宿街头。

宿舍很小，虽然住的人极力的想要收拾整洁，但对于一个有洁癖的人来说依旧杂乱无章。他穿的还是那件衣服，胡子拉碴，手上正端着一盆油腻的炒饭，却也一点都不显得邋遢。他身上自带着一种高贵的气场，很难让人忽视，纵使在这样的环境下。

她没法儿想象，那个因为她打架满手满脸都是血，见了她都会嫌弃不敢靠近的人，会在手术台上目睹一幕幕的“血腥”画面。她更没法儿想象，那个认床洁癖不沾半点油腻的人，会在狭小的宿舍里，跟舍友吃着看起来油乎乎的炒饭。

她想问他的话有很多，想问他那时候为什么会把她丢在冰天雪地，想问他为什么丢掉自己的情书，想问他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冷漠，想问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可到最后，她也只是问他——

“你为什么来北京？”

杨让显然是没料到她会主动来找他，他以为她这辈子都不想在见到自己，所以班上同学的婚礼他没去，只是微信转了礼钱。

薄唇动了动，他正要说，却被她出声打断。

“说假话你就死定了。”常小歆下唇都快要被她咬出血了。

到嘴边的话打了转，吞了回去。

杨让怔怔的看着她。

宿舍阳光极好，暖黄色的光调映在她的脸颊上，清清楚楚的让他看到了顺着小小的脸庞滚落下来的眼泪。

她在哭。

一时间，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被他全部换掉了，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次要是什么都不说，就真的失去了。

他要抓住。

“你。”他言简意赅，却又思考到这样的回答过于冷漠，急忙补充，“因为你在北京。”

因为她在北京，他才会抛开一切，来找她。他以为这么多年，她只是在跟自己吵架闹脾气，却不曾想，都是他太过于自以为是。他的自私，他的自以为是，差点让他丢了这辈子最珍贵的礼物。

忽然间，他嘴角往上牵了牵，隐隐露出那对小虎牙。

“幸好，我来了。”他说。

王伟自觉地退了出去，默默帮他们带上了门。

没了外人，常小歆所有的力气都被彻底抽空了，她蹲倒在地，捂着脸，无声的抽泣。

杨让上前，单膝跪在地上，顿在空中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想抱抱她。

常小歆却猛然抬头，眼睛红彤彤的对他说，“杨让，我要去上海了。”

“下周五就走。”

杨让不动声色的把手收了回来。

“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恭喜。”

那时候一直在他耳边念叨要为祖国争光的人，她要去履行承诺了。

“我下周就走了。”常小歆再次重复，看起来有些犟。

杨让点点头，“一路平安。”

常小歆又想动手了，但她还是忍了下来。换做以前，她会很直白的告诉他，她喜欢他，可是现在，她不敢了。

因为没有安全感，因为害怕患得患失。

这时，杨让却问她，“你还需不需要我？”

少年青色的胡茬，看起来有些颓废，但那双湖瞳却亮的异常。

常小歆咬着牙，不知道怎么说好。

需要吗？但是现在没了他，她好像依旧过的很好。

不需要吗？杨让这个名字似乎又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她有些茫然，甚至有些气愤。

为什么每次都要她主动的贴上去？

不等她回答，杨让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的闪过一丝动容。

他说：“我需要你。”

“还有，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