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一人,四海潮生

2009年8月初,我去了上海。

台风天,体育馆的孙燕姿演唱会却盛况空前。我披着雨衣举着在门口买来的望远镜,坐在台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听燕姿和全场姿迷合唱《我怀念的》。

我问为什么/那女孩传简讯给我

而你为什么/不解释低着头沉默

我该相信你很爱我/不愿意敷衍我

还是明白你已不想挽回什么

淡淡的歌词,却仿佛一段场景回播。我在无数荧光棒闪烁之下想起你,四处张望,却不见你的背影。

顾潮生,我只想告诉你,我并没忘记我们的约定。

2004年夏天的尾巴上,我初中毕业,升入高一,遇见你。而从那个夏天起,我便知道,你喜欢我,而我,始终心高气傲,心里容不下一个你。

你是班里成绩顶呱呱的学习委员,而我只是个小小的美术课代表,每次美术课都只会无聊地趴在桌上剪喜字,然后乐滋滋地送给你。

你也总是笑眯眯地当宝贝一般收好,还把抽屉里的冰红茶送给我喝。

你是我高中时代的第一任同桌,也是我唯一一个专属垃圾篓。

你记得我的偶像,你记得我买过的专辑,你记得我感冒发烧只肯打针从不愿意吃药,你还知道我偷偷画了两个大红色的指甲。这不算什么。可你竟愿意啃我吃剩的面包,愿意帮我把脏乱的课桌重新整理,愿意替我无条件跑腿,还接受我乱七八糟的美术作品,大声称赞不已。

这些都是那年的你的标志性特征,你剃着短短的平头,清瘦清瘦的高个子,眼睛却咕噜咕噜的,很有神。

但这些,却都构成不了我喜欢上你的原因。

所以即使你只差昭告天下“我喜欢蒋月光”,我依然对你慢热不已,我欺负你,指使你,生气时还要朝你大吼几句。那年我最喜欢的那个叫孙燕姿的姑娘来湖南开歌友会,我还骗走了你的一百块大洋说要当路费,可是最终我也没能找到门路混进去。

你彼时信誓旦旦对我承诺说,只要她下次开个唱,你一定会赴汤蹈火带我去。

我想那时的你始终不知道,我在偷偷喜欢着另外的一个人。一个和你一样清瘦的男生,我喜欢他,就像你喜欢我那样痴迷。

他在学校门口的小书店里做兼职,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从来不敢跟踪他,不敢和他多搭讪一句,甚至不敢问他的名字。不像你,面对我,总是大大咧咧表白心意。

我顶多就是在他的小书店里定期买杂志,每次让他帮我留着当月的《读者》《青年文摘》,然后特意晚几天去拿,让他记住我,也让他能多想起我的样子。

其余的时间里,我的身边总是跟着一个你。

你从来不知道我的秘密,那是因为我不会莽撞地带你去那家店里,不会让我喜欢的男生看到你和我在一起。

你大张旗鼓地送我的那条200多块的棉布裙,被我轻飘飘地穿着去了书店里,也是在那一天,我听到那个男孩对我说,留下电话吧,以后书到了,我打给你。

我们终于交换了姓名。

我知道了他姓许,单名是一个泽字。

顾潮生,那时我才想起,我应该要感谢你,你送我的裙子,带给我幸运。

我兴高采烈地去学校找你,却又要压抑着自己不能对你吐露一切的心情。你愣愣地问我怎么了,我说,我请你吃饭吧。

我想那时你心里一定有千万个问号,可这并不影响你立刻愉快地说“好”。你拉起我直奔校外的小餐馆,点了一份蒜苗炒肉,一份青椒炒蛋,然后说,两盘,我们每人分一半。

都是我最喜欢的菜,我当然不会拒绝你。

你第十二次夸我穿这条裙子很漂亮,可是这一次,我忽然特别开心,兴致高昂地要了两罐啤酒,和你干杯。

我猜那一次,你一定以为我突然对你回心转意。

而如果,后来我没有遇上许泽,也许也不会先教你开心,又教你叹气。啤酒才刚打开,我便瞥见餐馆门口熟悉的身影。

许泽远远地就望见我,大声叫我的名字,蒋月光,你也在啊。

我点点头,招呼他过来一起坐。你看我一眼,我匆忙回你一句,我朋友,拿张凳子。你就又笑眯眯地从一旁扯出一张木椅。

青椒炒蛋,我正准备点!许泽开心地笑着坐下,仿佛早已和我是老朋友,熟稔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随后他指着你,要问我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我堵回去。

我们经常一起来吃饭。我说,言下之意是我们仅仅是一起来吃个饭的朋友而已。而这意味我想连他都听懂,你更是不在话下。

你没有说什么,只是嘴角的笑容僵了僵,但还是冲他礼貌地点点头。

那顿饭便莫名成了许泽请客。

而你,飞快地扒完了碗里的饭,故意看看挂钟上的时间,然后借口作业还没写完,溜走了。

我和许泽聊了很久,从每月常看的杂志小说到学校再到年级趣事。我才知道,许泽比我和你都要高一级,他兼职的书店原来是他自己家开的,所以没课的时间里,他都会去帮忙。

临走的时候,许泽笑着跟我说,以后杂志可以过来拿我的看!

我欢乐地想,这至少代表我们已经成了不错的朋友。你看,顾潮生,我不用像你那样黏人,一样可以和他相识。

可是后来我却发觉,我错了。

我以为我再去学校,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凑上来问我那个男生是谁,是不是你的情敌。你甚至会质问我为什么对他比对你还好。这是以前的你的一贯作风啊,可是这一次,顾潮生,你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来主动和我说话。

我终于忍不住做贼心虚地想,难道是我表现太过分,让你看出了端倪?

可我还没来得及花更多时间关心你的心情,许泽的短信就来了。他约我在书店见面,我听话地一放学就跑了去。他捧着一个黑色的礼品盒,走过来拉起我就向外走。我分明感觉到他是刻意避开了我的手,握紧我的手腕,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地方。

我们最后停在了中心公园的喷泉正中心。

我张望四周,人并不多,虽然已经是放学时间,可是许泽的步子非常快,将其他人统统甩在了身后。

他说,你看这个。

说着把盒子霸道地塞在我手里。

我以为是项链或者手表之类的配饰,欣喜着打开,看到的却是另一层更教我惊喜的礼物。是孙燕姿刚上市的新专辑《Stefanie》。

我开心地抱紧了它,舍不得拆开,望着许泽带笑的面容,我竟忽然有点儿不知所措。

这时,四周却忽然高高地溅起了水花。是公园里的喷泉开了,而我和他,此时刚好置身于整个喷泉的中心,水花将我们围在里面,没有人能看到我们的脸,浪漫得像在拍摄一出偶像剧。许泽忽然不客气地把我揽进了他怀里。

我来不及做出反应,只听他在耳畔轻轻地说,我喜欢你,蒋月光,我喜欢你。

整个城市的星星都亮了。

顾潮生,我便忘记了你才是一路追随我的星光。

许泽没有再说话,我也没有出声,任由自己的头埋在他胸前听他的心跳。过了一会儿,喷泉还没有降,他的电话却响了。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按了挂断,扭头匆匆对我说,小月,我有事要先走。

我站直身子,有些呆呆地望着他。

他又补充说,你乖乖回家去,我等你的答案。

说完他转身离开,而喷泉也在这时乖乖停了下来。我望着许泽匆忙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甜蜜。

我傻乎乎地轻轻捧了捧自己的脸,开始跑向家的方向。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晚上。

我一直放任自己没有看书没有写练习册,把CD机开到最大声,在听许泽送我的专辑。“听旁边的他好潇洒/听某个对答有尴尬/听新的留话事情变啦/听爱的表达会牵挂……”

每一首歌,都能让我牵强地想起他。

很晚很晚,我忘记关掉CD,在音乐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找你。

你看到我主动出现,在我意料之中没有再生气,反倒是凑上来问我,怎么不上学的时间也惦记着你。

我气呼呼地“哼”一声,你这才满意地笑起来。

顾潮生,陪我逛街吧。我深呼吸之后,大声宣布。

你一脸故作惊悚,却还是很够意思地答应。我便转身快步走在了前头,假装听不到你问我要去哪里,要买些什么东西。

我如何会告诉你,我要去选礼物送给许泽。

我如何会告诉你,我要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

我如何会告诉你,对于即将到来的约会,我有多在意。

我看中谜底的一条格子裙,明黄色的格纹配上纱质的底衬,比你送我的那条还要贵。你非要把我的拖进试衣间,勒令我试了看看。

我乖乖穿上它,小心翼翼推开试衣间的门,露出一颗小脑袋。你跑过来,兴高采烈地称赞说好漂亮,我却忽然不好意思了,缩回去,飞快地换回自己的衣服。

出来时,你已经替我埋了单。

400多块的裙子,你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你拎着它笑着朝我走来,只说了简简单单两个字,送你。

顾潮生,你一定以为我感动得要为你上天入地,或是我要像那些喜欢你的小女生一般扑进你怀里。可是当我回想起彼时的自己,我却发觉我仅仅是理所当然地接过它,一句单薄的“谢啦”就敷衍过去。

你眼里的星光一下就落了地。

可你却没不开心,你说我就应该这样不客气,我们的关系实际连“谢谢”都是多余。我“嗯嗯”地点头,随后又拉着你一路跑向了礼品店。

选了一圈,我把目标最终锁定在一只图案简单的红白格马克杯。你在一旁感叹说,小月你也太迷格子了吧。我反问你,难道不漂亮吗?你立刻一口一个“太好看了”回应得我笑眯眯的。

我想,买一个送给许泽,再买一个送给自己。

当然,我还没来得及将这些告诉你,却听到你得意地朝我扬起嘴角,过两天就是你生日了,到时候我送你啊!

望着你,我终于忍不住心下一紧。

便宜死了,我才不要你送我。我说着白你一眼,豪气地掏钱哗哗买下两个。你一愣,问我为什么不选两个颜色换着用,省得分不清。我顿了顿,又假装理直气壮地说,我就喜欢红色。

好,好。你说。

你不知道杯子代表一辈子,是那时的女生都想送给男生的礼物,其实买的只是一个寓意,和杯子本身没关系。

而我,不过是想和许泽有相同的“一辈子”,还执迷地告诉自己,相同的颜色便是相同的人生际遇。

顾潮生,我总是想,如果那时你知道这些,不知道是会笑我傻,还是会撇下我偷偷去伤心?

我们路过手机城,门口有人发宣传单,我接过来就随便看了看上面的款式。你把头伸了过来,指着上面最新款的索爱手机问我喜欢不喜欢,我说还不错啊,有橙色呢。然后我又夸张地指着那个惊人的四位数对你张牙舞爪,直到听你说,没关系,以后我赚钱了买给小月啊。

我想,那一刻,我总有那么一点点的……感动吧。

也许,不是感动;也许,是别的什么。

在心底那块柔软的地方,划开了一个小小的圈。

我不愿再对你说谎。

顾潮生。我站在你身后,半天没有再走向前,我叫住了你。

你扭头一脸疑惑地望着我,那张脸上在干净的天色下,闪着淡淡的光晕。我不会忘记。

顾潮生,我喜欢的不是你。我这样对你说。

随后我看到你愣愣地站在原地,原本正要往口袋里插着摆酷的双手猛地垂下来,你不发一言,仿佛在等我说下一句,证实你的听力其实没有问题。

我便继续说,顾潮生,麻烦你来陪我选礼物给他,对不起,我不想骗你。

这时你已经把眼光轻轻落在了别处。

顾潮生,你是我最好的……

我终究没有说完,你已转过身,步伐不快不慢,却一步一步笃定地走出我的视线。我想起一首歌的最后一句,最终话的最终场景,女孩眼中,他的背影。

我依然穿着你送我的格子裙去见许泽,许泽说我穿裙子很漂亮,还叫我以后少穿牛仔裤。我送他杯子的时候,他笑着问我说,漱口杯吗?

我总觉得他笑起来有种魔力。

我和你依然同桌,可是你却不再在课上捅我的胳膊和我讲小话,不再在课本的侧边写字条给我看,不再在我课桌里偷偷塞零食。而我,也不好意思再把剪坏了的喜字送你了。

我们变得好少讲话。

而时间的钟也越走越慢,半个月好容易才过去,我甚至慢慢地觉得,你大概再也不会理我了。你连朋友也不愿意继续和我做。

直到那天清早我来学校,你一脸得意地跷着腿坐在课桌上,看到我,你立刻招招手,笑着叫我的名字。

若不是班里只有我一个人叫蒋月光,我大概会以为我真的看错了。你怎么会喊我?

我走过去,你扬起手里的一张信纸在我眼前晃了晃,说,看,我的!

我顺手接过来,看第一行便明白了一切。

那是一封落款“钟美美”的信笺,淡粉色的信纸,清秀的字迹,上面还画着一个心形的带翅膀的信封。你乐滋滋地在一旁问我说,吃醋了?

我狠狠地一脚向你的白球鞋踩去。

你疼得牙一龇,却笑得更大声了,你说,这样一来就算我们扯平了。你继续喜欢别人,我也有……

你恰到好处地收住了话尾。

晨读铃响,我乖乖坐下,脑海中却忍不住一再回播起你没说完的那句话。

是……你“喜欢的人”吗?

我摇摇头,怎么可能,你喜欢的人,那不是我嘛。

我恍然明白过来,你不过是为着要与我和好,而费心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顾潮生,我却不能明白,那时的自己为何全然不懂得。

不懂得收藏,不懂得拥有。

你还是对我挺不错的。

只是,没有再跟我表白过。

以前常挂在嘴边的各种对我好的话,你也没有再说。

你送我一只棕毛小狗,只因为我随口说如果能养条小狗和我住一间房也不错。你就笑嘻嘻地逗我说,让它代替你陪着我。

我白你一眼。

我叫它喜子,你说喜子还没有月光好听。

我又白你一眼。

喜子胖乎乎的,很可爱,我抱着它都舍不得松开。它对你好像并不太友善,可是却奇怪地特别听我的话。我敲敲它的头,它就在一旁不停蹭我的脚。

你在一旁怨念个不停,说送出去的喜子是泼出去的水。

我牵着喜子去买狗粮,你推着个自行车在后面跟着,偶尔大呼一声“喜子!”,我却回过头去瞪你。每每这时,你都会得逞地恨不得叉着腰大笑。

远远地看到有女生冲我们走来,她扬着手和你打招呼,我撞你一下,问是谁。你说,钟美美呗,还能是谁。

我哦了一声,打量着她,皮肤很水嫩,大波浪的卷发,眼睛大大的,跑起来一脸欢快的神色。一瞬间我竟忍不住拿自己和她对比,接着心里莫名有些沉淀。

看到她朝你跑来,然后顺势说自己正无聊,问你可不可以和我们一起逛。你吞吐了一下,朝我使了个眼色,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可我明明瞪你一眼,你却没有照我的意思拒绝。

她便向得了棒棒糖的小孩,开心地黏在你身边。

你坏笑着说,一起逛嘛,大家都是朋友啊。

咦,顾潮生,我这才想起这句话好熟悉,你是在报复我曾经当着许泽的面让你不高兴!

我终于还是在中途撇下你,接了许泽的短信就牵着喜子上了出租车。等到我坐稳了,摇开车窗跟你挥手说再见时,却发觉你已经转身和钟美美并肩走在夕阳里。

我第一次迟钝地发觉,原来你的身影很好看,随便和哪个姑娘站在一起,都能形成一道不错的风景。

我到KFC的时候,许泽已经坐在那里了。他看到我,没有站起来喊我,只是淡淡地望着这边。我下意识看看自己,才猛然发觉因为是和你一起出门,我只随意地套了一件旧T恤。

许泽招呼我坐下,我发觉他已经替我点好了草莓圣代,便开心地搅了搅,塞一勺进嘴里。

小月。许泽叫我,我们好像很久没见了。

我一惊,心里立刻悄悄计算,其实也不算很久,一个星期左右吧。我没有说话,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不想知道这一个星期我在忙什么吗?许泽试探地问。

顾潮生,后来我总是想,如果当时的你在场就好了。以你的脾气,你一定会一把拉起我,说要带我走。不会留下后来让人伤害我的机会。

如果你在,我就不会听到许泽跟我说分手。

如果你在,我就不会听到许泽质问我为什么女朋友根本不关心男朋友的行踪。

而他当然不记得我发给他的短信他好几次都没有回,我怕让他觉得烦,才没有再打扰。顾潮生,我承认在许泽面前,我很失败。我永远做不到像对你一样地对他大呼小叫,在他面前,我小心翼翼,努力扮温柔体贴,穿裙子装淑女,却还是要输给别的女孩。

输给,他身后那个座位上的女孩。

女孩瀑布般的长发绑在右耳后,扎一个粉色的蝴蝶结。她轻轻起身,走过来,对许泽说,泽,我们可以走了吗?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顾潮生,我早该想到,我的爱情它给了我一个不可思议的开篇,却不曾向我保证,我一定会顺着这条路,走到幸福。

我去找你时,扑在你肩上大哭。你抱了抱我,那个晚上的星光洋洋洒洒落在你肩头,你说,小月,你还有我。我不离开你。

顾潮生,我永远记得你说,你不离开我。

周末时你约我去烧烤,似乎怕我胡思乱想,又怕气氛不够,你特地拉上了钟美美同行。我牵着喜子跟在你们身后,看着她大包小包替你准备好的食材,我心里那股莫名的沉淀又浮出水面。

顾潮生,我却始终不愿承认我其实很小气,我拼命对自己说我不喜欢你,随便你和谁在一起,只要你不再痴缠我,我统统祝福你。可是真正看到钟美美在你身边来来去去,我却又泛起不甘心。

我们围坐在圆桌前,她忽然说想吃冰激凌,你便绅士地起身替她去买。她的视线理所当然地开始追随你的身影,手里却还捏着火腿肠,一块一块地在喂给喜子。

喜子吃得很开心,不时摇摇尾巴,着急地去舔她的手指,她有时看着你的背影呆呆地就忘记了喜子的存在。

我嬉笑着叫了一声,喜子!

像是在嗔怪它怎么那么嘴馋。

顷刻间,你和我同时听到一声尖锐的“啊——”,惨叫声划破整个烧烤村的宁静氛围,你飞奔回来,停在喜子面前。

而眼前的钟美美,食指已然血流如注。

你飞快地抱起她,没有跟我说一个字,甚至没有留下一个眼神,拔腿便向外跑去。

我愣在原地,连最基本的哭泣都忘记。

顾潮生,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你。

确切地说,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会丢下我,怀里是别的女孩,在我面前就这样匆匆离去。

我望着跟前还在向我摇尾巴的喜子,它似乎还什么都没有弄明白,一副委屈极了的表情。可它的牙上还沾着血渍。

我镇静下来,蹲下身,安慰地摸摸喜子的头,轻声对它说,喜子,他一定生我们的气了,他再也不会来看我们了。

我望着你走的方向,天空还是一片万里无云,我却终于流下泪。

整个高中时代,你就那样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我再去学校上课,发觉你已经悄悄找老师换掉了座位。我想去问你一句原因,可又怕你觉得我明知故问太做作。后来很快升入高二,文理分班,我们便去了不同的班级。

但偶尔,我还是会有你的消息。

听说你和钟美美终于在一起。我还曾不小心撞见你们在学校外的小巷子里拥抱,再后来高三,临近毕业时我无所事事地去了曾经许泽带我去过的公园,在那座公园的长椅上,我看到你和钟美美双双坐在那里,你环着她在怀里,你们双唇紧紧贴在一起。

那便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

顾潮生,后来的许多年里,我再想起这一幕,都想狠狠嘲笑自己。

曾经许多事情的起因,我都不明就里。可是你和她在一起,我却明白你是源于对我深深的失望和伤心。

你再也不想等我,不想陪我,不想做我的替补,不想让我伤害你。

是的,那年在烧烤城,是我放喜子咬伤了钟美美。接着你抱着她去医院,你在病床前守了她三天三夜,你陪她打针,她出院以后你还是陪她按时注射和复查。你守着她,陪着她,你觉得是你害了她。

你觉得,是你认识了我,喜欢上了我,为了宠坏我才害她受了苦。

是我分明心里没有你,还不许你和别人在一起。我心肠歹毒,对别的女生心狠手辣。我是恶毒的女巫。

顾潮生,恭喜你。你终于看清了女巫的真面目。

时光荏苒,转眼我大学快要毕业。很久没有你的消息。

旧时同学约了一批当时关系不错的男男女女要聚一聚,我特地留意了一下名单,当中有我,也有你。

顾潮生,如果你知道我之所以答应参加同学会,完完全全是为着要再见你一面,你是否会笑我,竟然还放不下曾经?

我远远看着你依然一身休闲装出现,身边的女孩却依然是熟悉的身影。钟美美的头发变直了,看上去更青春更漂亮。走在你身边,也不失一道风景。你远远看到我,却掠过我,直接走向了别的同学。

倒是钟美美,独自来找我。

其实一开始,我知道他喜欢的是你,可是我不介意。

你和许泽分手,你去找他,我都知道,可是我愿意等。

那次我受伤,他在医院陪我,喂我吃药,生怕我受惊,怕我感染风寒。我第一次觉得幸福离我那么近。

那时起,我就告诉自己,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不会放弃他。

她断断续续说了很多,我有的记住了,有的忘记了。有的听清楚了,有的没听到也就任它去。

我只记得她的最后一句。

她说,蒋月光,虽然他从前那么喜欢你,可是现在,他爱的人是我,不是你。

顾潮生,你一定不会相信,听完她的话,我远远望了一眼你的背影。那时你恰巧也望向我们的方位,而你的眼光,却一刻也不曾在我身上逗留。

你望着她,深情而笃定。

我站起身,朝她礼貌地说再见。转身离开时,我第一次为你哭得不能自已。

顾潮生,原谅我迟了这样多光年,才发觉,我正爱着你。

喜子是一只红鼻子的小狗。

买它的时候你曾对我说,红鼻子的狗很凶悍,黑鼻子的狗很温柔。

我用你送我的狗,伤害了一个喜欢你的女孩。

后来,你选择和她在一起。

总有一些秘密,你不曾对人说起。

我直到很久以后,都不知道你离开我的真正原因。不知道你其实一早明白是我害钟美美受了伤;不知道她曾委屈地在医院里对你大吼“为什么她是那样的女孩,你还是心里只有她”;不知道你和她在一起,其实是为了替我赎罪;不知道你曾这样想:反正,蒋月光永远不会喜欢你。

你不过是不想让钟美美去对所有人说,蒋月光有多坏。

可是这些并不重要了呀。

即使我永远不知道这些你看护得完好的秘密。

时光会改变太多太多我们曾经以为固有的,永远不会变质的事情。

就像,你以为你一生只爱蒋月光一个女孩。可是后来,你发觉钟美美才是适合你的那一位。你对她好,她会感激;你宠爱她,她会欣喜。

不像蒋月光,永远只会对你疏离。

时光改变了你。

顾潮生,时光把你带走了,却留下我在原地。

顾潮生,你还记得吗?

彼时你曾信誓旦旦对我承诺,只要下次孙燕姿开个唱,你一定赴汤蹈火带我去。

现在,我却远无须你赴汤蹈火,我就乖乖待在上海体育馆的角落里等着你来。

你曾等过我那么多次,这一次,也换我为你。

“我放手/我让座/假洒脱/谁懂我多么不舍得/太爱了/所以我/没有哭/没有说……”

这是《我怀念的》的最后一句。

人海茫茫,顾潮生,我却再也找不到你。

有一天晚上

梦一场

你白发苍苍

说带我流浪

我还是没犹豫

就随你去天堂

——薛之谦《你还要我怎样》

见到他又怎么样呢,想到他那么多年单身都没想过要试一试选择她,

想到他的一番痴心只为等别的女生,她甩甩头,做替身的感觉不怎么样,她还没卑微到如此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