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大年夜
王君她爸是个无酒不欢的老爷们。
嫌村长酒桌不过瘾、酒水不够好,老王回家搬出五年杨梅酒往桌上一放——
“陆小子,来!”
这声喊得中气十足,他面皮全红,拍桌道:“不管怎么说,你王叔我是看着阿汀丫头长大的。她算我半个女儿,你得算我半个女婿,我自然算你半个丈人。老宋那关你怎么过的,我不晓得,我不听。在我这儿想过关,没别的话好说,给我坐下!”
陆珣坐下,老王醒悟:这是个闷葫芦,两人干瞪眼没劲儿。
于是手再拍,指点阿彪:“小伙子来,你也坐下!”
阿彪看着陆老板的眼色,笔直坐好。
“好,都是好小伙儿,接着就看你们酒量好不好!”
说完便吨吨吨地倒,吨吨吨地灌,并且疯狂催促陆珣阿彪陪着吨吨吨。
“来!”
“再来!”
话不多说直接吨吨吨他个五六碗,杨梅酒空小半。
“慢点来,肚子里全是水算怎么回事?”
王妈仰长脖子叮嘱:“陆小子,你们慢点来,给你们烧两个下酒菜啊。”
“还下酒菜!”
老王豪放拍大腿,啧啧道:“不瞒你们说,当年我去老丈人家,压根没有下酒菜这玩意儿。大冬天干那个白酒,一口气火烧似的嘴巴灌到肚子……”
“他回回说这个,君儿成天抱怨耳朵生茧子。”
王妈笑笑,手握土豆利索削着,眼皮开合几下,轻声说:“宋家大屋这半年日子不好过。”
“怎么了?”阿汀炒菜的动作变慢,艰难分心。
“还不是宋柏。”
“生个败家儿子活像讨债鬼,沾什么不好,偏要去赌。年前好好的活计没了,在外头到处欠钱不说,连右手都压上赌桌不说。前两个月还回大屋闹腾,又推又攘又摔又打,非要他们卖房子给他钱还债,不然放话直接拿自个儿女儿抵债。你看这是人干的事么?”
她眉毛打结,厌恶之色分明:“宋婷婷又是个小没良心的,天天打电话回家冲老人家发火,说话颠三倒四不晓得到底是梦是醒。要么就伸手要钱,说什么以后飞黄腾达成大明星再还,毛病得很。”
那……下两代没人靠谱,大屋不是彻底老无所依了?
阿汀迟疑:“后来他们给钱了吗?”
“没给,俩七八十岁的老人家,拉扯孩子这么多年估计只剩下点棺材本了。”
王妈放下土豆,顺口问:“家里还有点茄子,茄子能烧不?”
“能的。”
一盘空心菜完事上桌,阿汀回来抹了抹手切土豆,话题继续。
“还好大屋房本藏得严实,宋柏说什么都找不着。自讨没趣儿,前段日子灰溜溜走了,这下死活彻底不晓得。宋菇的疯病时好时差,隔着十天半个月要上医院烧钱去。宋婷婷那丫头没了信儿,前几天有人说在隔壁村瞧见张大刚、就宋菇原来那男人,说不得真假。”
“要是个真事,说不准难得还有个好事。”
中年妇女大多有腰酸背痛的毛病,窝在灶台没多久便频频捶腰,阿汀见了立即让她去休息。
“炒个土豆茄子就好了,姨您上楼躺着吧。”
“行。”
自家人不必多客气,王妈扶着腰道:“过会儿桌别收了,明早再说。你王叔要是瞎嚷嚷,你再上来喊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这话有林雪春的粗鲁,好似闺蜜间的无形感染。
阿汀笑这点头,独自忙活。
“王叔!”
门外冒出个不请自来的客人,白白胖胖,脸上两坨红。
“啊、大龙。”
两家关系不算好,王爸半真半假地说:“你来干啥?蹭酒蹭菜没你的份,别肖想啊。”
“稀罕你酒做什么,我还带酒菜来了。”
他拉开拉链,从厚重的棉衣里掏出两盘菜:油炒猪耳朵,以及腌好的猪头排。在乡下农村里几乎是大年夜才肯拿出来的好东西,香味浓郁地惊人。
王爸眼全睁,狐疑:“好好的献啥殷勤?准没好事!”
“不图你啥,叔你就坐着吧!”
大龙非常自来熟,扯把椅子坐下,嚷嚷着要碗筷杯子。
“别给,你先说你到底干啥来的!”
王爸寸步不让,陆珣屈指掂量着碗沿,狭长的眼睛压下眼皮,眼神横冷。
大龙眼珠往旁边挪半秒,瞧见些许冷光,又手忙脚乱收回来。
活像耗子见猫,他娘们兮兮地大腿夹手,他很孙子地垂着头。开口几不可闻的粗声:“我妈……让我来给陆小子赔个罪呗,不能还能为啥。”
“赔什么罪??”
“就……我爸不是今年台风出事了么,神婆非说是孽报,说他欠……他的。”
大龙家的事倒是人尽皆知。
随之宋家小屋的崛起,宋家大屋、大龙家逐渐没落下去。其中数大龙家最倒霉,山上狼狗不知怎的认人厉害,别人上山采药成,大龙家男女老少统统不准上。
否则撞见几回撕咬几回,满山汪汪狗狂吠。
两三个月折腾下来,大龙家只得死了这条采药的心,全身心投在田地里。
万万没想到十月初台风突来,吹倒新搭建好的木架子,准准砸中老龙的脊梁骨。这人倒下便没站起来,瘫痪在床两月有余,瘦不成型,还日日以泪洗面完全变掉性情。
神婆说是孽报……?
阿汀悄悄探眼去看,门边上的大龙扑通跪下来。
“陆小子,我以前没少难为你,我爸还在山上弄顿好打。我知道这事儿不是说个对不住就过去的,做牛做马你说了算吧!我们家欠你的我来还,我爸年纪大了受不住这个,要死要活给他个准话得了。再这么磨下去,我、我恐怕他离疯癫不远了。”
见陆珣反应不大,大龙咬咬牙,重重磕起头来,眼中似有泪光。
“这……”
王爸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没立场说话。
阿彪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滋溜一声将露在外头的半口土豆丝给吞下。
屋里寂静,屋外寒风萧瑟。
没劲儿。
父子情深的戏码太没劲儿,这下求陆老板他都懒得挥拳头揍人了。
何况今晚心情好,酒精泡得头脑酥麻,他破天荒地善良,随口道:“起来。”
大龙一骨碌爬起来。
“坐下。”
他舔着嘴巴瑟瑟缩缩地坐下,循着陆珣的眼神,给自己吨吨吨倒酒再吨吨吨的灌酒。
一次性七八碗,转头捂着嘴巴打嗝,几欲呕吐。
看着好像是和解的剧本?
王爸立即哈哈大笑:“你看你这酒量,根本不行,是吧阿彪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被点名的阿彪:?
“哈哈。”
他干巴巴地赔笑:“是啊哈哈、哈哈哈哈。”
大龙不清楚哪个筋搭错了,或者为了挽回颜面,回过身来也哈哈干笑。
一时间满屋子诡异而尴尬的大笑,陆珣倍感嫌弃地抿两口酒。
“别别别,别自个儿喝,来干杯!”
王爸举杯:“来!”
另外两人火热配合,陆珣纯属给个面子,勉强碰杯。
这小桌酒一直持续到深夜里,桌上酒菜全空。大龙脸上两坨红晕,摇摇晃晃站起来,套上衣服嚷嚷着‘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便往自家方向走去,拦都拦不住。
人高马大的阿彪更恐怖,非要在车上睡,抱着车头喊媳妇儿,死不肯撒手。
酒桌发起人——王爸扑在桌上死拉不起,陆珣仰着面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半睡半醒。
简而言之,满桌狼藉,没个清醒。
哎——
小丫头与被迫醒来的妇女对视,同时发出长长的叹息。
王妈先拽起王爸,往楼上拽。
木质楼梯咿咿呀呀地响动,上头传来隐隐啜泣声:“你别拽我……我手疼呜呜呜呜……”
“有什么疼的。”
“就是疼,你拽我呜呜呜呜……”
很好,醉酒老王在线大哭。
“你可别这样啊。”
阿汀点点陆珣的额头,鼻子,他没动静,这回多半真的醉死了。
后屋有床,她搀扶着他往后走。
介于身高差、力气差别之类的客观原因,陆老板活像压在小羊羔身上的大象。非常碍事,以至于后脑勺不小心碰到楼梯,额头不慎碰到们。砰砰撞了三四下,被放倒在床上时,脑袋前前后后似乎添了不少包。
“我不是故意的……”
阿汀默默双手合掌道歉,旋即拉扯被子盖严实。
调整完皱巴巴的枕头,她要走,冷不丁被拉住。
陆珣缓缓睁开眼。
“没醉吗?”
阿汀顺势坐到床边,觉得他不像没醉的,眼神颓然。
“醒了?”
她放轻声音问:“口渴吗?”
他全不作回应。
根根分明的睫毛落下阴影,目光很静,握着她的手是懒的、冷的。
“我很爱你。”
沙哑的呓语,含糊的咬字仿佛挣扎于清醒和梦境之间。
他有点儿凶,又有点儿委屈地说:“太爱了知道吗,就算只有那么点爱我,我还是——”
……啊。
没想到陆珣真正醉酒会是这个样子,阿汀不适应地闪烁着眼睛。
他微微皱眉,好像察觉丢失形象似的抬手盖着额头双眼。
但还是忍不住低低地、别扭地说:“没人能比得过我,我才是最爱你的。”
“别看别人。”
他闭了闭眼,渐渐小声:“多看看我不行么……”
然后就睡过去了。
月光淡淡地洒进来,陆珣眉头越皱越紧。
没人知晓他在做着什么梦,或是迷迷糊糊回到哪个节点,有了这么低微又脆弱的姿态。
阿汀低头望着他,想了好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在那坐了好久。
*
下午六点准备离开,大早上阿汀跑了趟河头。
那里有好多妈妈的姐妹,她负责派送礼物。
衣服鞋子手套手链应有尽有,即便价格并不高昂,但足以摆摊姐妹团们好好高兴两天。
中药铺子走了两圈,确认账本以及新请来的中医大夫名声良好。中午回到王家用饭,饭后阿汀打电话回北通自家,跟妈妈说了大屋半年来发生的事。
电话那边沉默半晌,问:“你身上带钱没?”
“我的钱全买手套了。”
“那……”
不过阿汀摸摸口袋:“陆珣的钱包在我这。”
林雪春:……还有这操作?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你借两百给你奶,回来我还陆珣。”
“好。”
阿汀乖乖应声,没有多问,林雪春反而急急切切地开口:“我、我这是为着你奶本来就没难为过我们家,她没生恩好歹对你爸有养恩。我可没有咸吃萝卜淡操心,再说两百块钱不是什么大钱,自个儿在城里享福丢着老人干体力活,是个人良心都会疼……”
眼瞧着外头王家夫妻收拾好东西,阿彪合上后车盖,阿汀忙说:“我挂电话啦,我们要走了。”
“……哦。”
怎么感觉小丫头完全没听她有理有据的解释呢?
林雪春不爽地撇撇嘴,“别乱说话啊,咱们家电话给你奶留个,真要有什么大事再打。”
“知道啦。”
阿汀挂断电话,找出红包塞两百块钱,嗖嗖跑去敲响大屋的门。
“谁啊?来咯。”
老太太小跑过来开门,有些惊喜:“阿汀怎么来了,来、进来坐坐。”
“不用了奶奶,我得走了。”
阿汀递出红包:“这是我妈妈让我给的,您收着。”
“诶不行不行。”
她摆手不收,犹如她昨晚般义正言辞:“分家都分干净了,我不能白占你们便宜,说出去惹人笑话。奶奶这把年纪脸面还要点,钱用不着,花不了几个钱。”
“您收着吧。”
阿汀悄悄说:“红包里有电话号码,您有什么事要找人帮忙,可以打电话找我爸爸。”
不是找别人,只是找你把屎把尿养大的儿子而已啊。
你还想不想跟儿子联系啦?
老人家脑袋转速慢,没能瞬间想到不收钱只收钱包的操作。眼神来去徘徊,最终收下红包,反过来硬将两张五十块塞进小丫头的兜里,拍着她的手背道:“日后你要出门嫁人,记得告诉奶奶声啊。让冬子弄张照片来,奶奶好久没见他,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你们有空去拍张全家福挂在家里好看,洗个小的照片捎回来……”
“好,我会的。”
阿汀不住点头,目光越过老太太,瞧见后头不语的老爷子。
她名义上的爷爷,曾被无数人赞过为人处世有头脑,偏偏被两个亲生孩子连累到晚年无助。这时大为皱眉,步步生风走过来。
毕竟他那么要面子,饿死逼死不肯牵扯到小屋分毫的。
他想退回红包关上门,嘴硬地说不需要分出去的养子多管闲事。但。
老婆子哽咽的话语让他止住脚步,脸色变了又变,终是留个瘦小的背影,踉跄离去。
阿汀收回眼神,告别离开。
阿彪这次开来六人座的越野车,王家夫妻坐在末端,有点儿稀奇地东看西瞧。
陆珣还没上车,冷眼看着一条黑黄色的大狼狗满地打滚,口里还咬着一只鲜血淋漓的耗子。
“是昨晚的那只狗吗?”
阿汀不明觉厉地感叹:“原来狗也会抓老鼠,我还以为只有猫……”
猫!
提到这个字狗便兴奋过度,突然开始原地转圈圈摇尾巴,接着翻滚翻滚四肢扑腾。最后叼着耗子侧滑过来再侧滑过去,灰头土脸地跳上石块,尾巴生硬往前卷,试图掩住身体。
这姿态……
“它、好像在模仿猫?”
没错你懂!
狗扑腾过来抱大腿,被陆珣扯开。
他认出它了,那条天生爱缠着猫、被追着打照样不肯离开的傻狗。
当年害他被围攻来着,竟然平安无事活到这么大,真是老天瞎眼。
狗反过去扑腾车门,狂跳。吐着舌头的狗脸一下一下跃上车上,用生命表现出‘我想上车我要上车,谁都别拦着我千里找猫’的执念。
“老板,好了没?”
阿彪看看手表:“两点钟了,我们差不多走。”
陆珣看看傻狗,傻狗老实巴巴坐下来,趴下来,汪呜汪呜哭唧唧。
算了。
他拉开副驾驶车门,它一跃而上,嘿嘿嘿地吐舌头喘气。
阿彪惊:“咱还带狗?”
“带。”
陆珣凉飕飕道:“回去炖个猫狗鸳鸯锅。”
狗尾巴垂下,怂了吧唧缩起来,藏到车座边上,试图躲猫猫。
蠢狗就是蠢狗,永远没长进。
宿醉头疼的陆先生很不要脸地斜斜一靠,靠在小姑娘的肩上补觉。
阿汀侧目:“头疼吗?”
“有点。”
“揉揉太阳穴……”她伸手帮他揉,他扯个抱枕,干脆靠在腿上享受恰到好处的按摩服务。陆老板想明白了:从今往后的日子他将不遗余力把握住感冒发烧各种小病小痛小难受的机会。因为一天受伤一天爽,天天受伤天天爽。
“坐稳,开车咯!”
车辆启动,踏上返程。
房屋花草从窗边飞逝,依稀传来村民的告别祝福。
“走好!”
“开车小心啊!”
“多回来看看!”
他们扎在田地里,有如不知疲倦地稻草人,挥动的手上套着花花绿绿的毛手套,笑容淳朴。
“我很老很老的时候,应该会想回到日暮村生活的。”
阿汀呢喃着,陆珣懒懒问:“多老?”
“现在还不知道呢……我想想……”
她认认真真思索起来,他闭着眼睛说:“想回就回,我陪你。”
她好轻好轻地嗯一声,心想所谓一起变老的意思。
就是在死之前,无论去哪里做什么都要陪来陪去的吧?
*
长达半个月的悉心准备之后,宋家红红火火地迎来大年夜。
门边贴上春联挂灯笼,大门端端正正两个大胡子门神,黑眼珠仿佛能吓退所有邪祟年兽。
陆珣与宋敬冬作为为数不多的青壮年,大早上便被使唤来使唤去。
一会儿爬梯子贴福字,一会儿进进出出炮竹买年货。包饺子、擦窗户、扫院子,他们业务无边无际,扩展到后来竟然还要摁着猫猫狗狗洗澡、硬生生在额头上点个红点以衬喜气。
然而猫嫌丑,手脚乱蹭试图擦掉。
“汪汪!”
傻狗两眼亮晶晶凑过来帮它舔,自认绝对的善解人意,结果只受到猫爪五道作为回应。
“喵!”
猫抖抖长毛,转身跳上院墙舔舔。
狗尝试好几回都跳不上去,被迫蹲坐在下头眼巴巴看着,时不时汪汪两声。
“陆珣!”
“冬子!”
魔鬼呼唤又来了,宋敬冬获得新任务:帮厨。
陆珣获得任务:哄小孩。
呵。
哄小孩。
隔壁刘招娣忙得团团转,来串门的十个月大的刘大宝张开双手:要抱抱。
陆珣冷漠转头装没看到。
抱抱!
大宝坚持不懈地张着肉胳膊,两分钟过去无人捧场,扁嘴欲哭……
“陆珣!”
老丈母娘隔着窗户,堪比班主任盯梢般凶道:“大宝让你抱呢!”
……抱就抱。
陆珣作出生平以来最嫌弃的表情,手脚僵硬地抱起胖小子。
“咿呀!”他扯他头发。
“别扯。”
陆珣扯开他的手。
他继续扯。
“别扯。”
陆珣继续扯开他的手。
俗话说事不过三,小屁孩第三次扯头发,陆珣阴阴冷冷地威胁:“再扯揍你。”
大宝再次扁嘴……
陆珣面无表情把头发塞进他手里:“你扯,闭嘴。”
好的大宝高兴了,世界和平。
如此这般出卖尊严底线熬到晚上,总算换来一桌丰盛大餐。
猫狗不算,王宋两家共计八人,外加龙套阿彪徐洁……
“等等!”
蠢蠢欲动的王君筷子一立,扭头奇怪地问:“徐洁,你为什么在这?”
是耶,我为什么在这?
徐洁大脑短路两秒钟,旋即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就在这要你管!不是说了我老爹出国做生意么?我家没人我怎么不能在这,闭嘴,不要跟我说话,不想理你!”
王君:?
“凶死你。”
她哼哼着,见长辈接二连三地落座,当即笑嘻嘻伸手:“新年快乐,红包拿来!”
“就知道红包。”
王妈笑,王爸佯怒:“十八岁了还要红包,丢不丢人?饭还没开吃,女孩子家家好意思伸手要钱,以后看你怎么嫁得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
王君嘚瑟耸肩膀:“反正我出版社过了,我的保准火爆大卖。你们看着吧,明年这个时候我就是王大作家,无数读者排着队想给我送礼。”
徐洁大声:呸。
阿汀看看陆珣,不说话,只笑着祝福。
宋敬冬闲来无事,笑眯眯地附和:“那明年这个时候我就是工作稳定又没处挑剔的金龟婿,无数红娘姑娘排着队想给我说媒。”
林雪春超大声地:呸。
“发红包发红包,说起这事儿就发了再说。”
林雪春掏出金光灿灿的大红包,宋敬冬有,阿汀有,王君有,陆珣有。
徐洁阿彪也有,不过她是个诚实人,大咧咧道:“钱不多,图个喜庆。”
“谢谢阿姨。”
徐洁摇头晃脑,变着法子换着角度在王君眼前显摆红包,啧啧感慨道:“啊,红包!”
“谁没有似的。”
王君翻白眼:“亲你的红包去吧,我要吃鸡腿。”
大小姐立刻跟上:“我也要!那个是我看重的!”
没有片酬的欢喜冤家营业到大年夜,绝不停歇,大伙儿无奈摇头。
孩子们热热闹闹哄抢起来,有自顾自横扫菜肴的大胃王。有仿佛身处独立空间,叽叽咕咕个没完的俩小孩,剩下个宋敬冬插足老宋老王的酒局,说说笑笑喝起酒来。
人人穿着新衣服,红光满面,真好。
“雪春,你明年还摆摊子,还是开店?”
两个妈妈坐在附近,王妈小声说:“我有个主意不知能不能成……”
“你说。”
“就是放君儿在这念书我不安心,来来去去太不方便,总不能老让你们接。我琢磨着,要是你有想法开个店,我跟老王能过来搭把手。还有这院子里另个屋子也空着,不如……”
这话她说得不大确定,谨慎瞧着脸色,补充说明:“不过光是想想,说不准的事。你要有什么不方便的千万要说,我这不是看北通怪好的,想让君儿念完书嫁在北通。又怕娘家不在这,多少让她受委屈。”
“切,什么方不方便的,咱们还能说这个?”
林雪春听完倒是乐得一拍桌:“我咋没想到这个,果然你脑袋比我好使唤多了。”
“什么?”
拍桌声太大,大伙儿不约而同看过来。
“商量事,商量让你王叔王姨搬来北通。”她满脸喜滋滋,摆明是乐意的。
“真的?”
王君难以相信地瞪大眼,直直看着自家爹妈:“真的假的?你们来北通?”
“还要商量商量。”
王妈笑着说,话没封完全,但王君仍然高兴地直蹦跶,“耶!要是你们来了北通,我就不用愁过年过节回家了!”
抬头又道:“爸你以后能天天跟宋叔喝酒了!天天到天亮!”
王爸哈哈笑,王妈无奈摇头:“……这孩子说什么疯话。”
王君嘿嘿直笑,拜她所赐桌面气氛再度活跃到顶点,大半个小时下来宾客尽欢。肚皮圆滚滚坐在沙发里,热热闹闹地围看春节联欢晚会。
陆珣不太习惯这种场合,本能想回避。
抬眼看了看外头,他起身出去,指尖好似不经意地划过阿汀的手背。
她回头,发现他走去屋外。
按捺住性子多坐五分钟,她作出要去洗手间的样子,猫手猫脚钻出门,抬头望见轻飘飘的雪。
“下雪了。”
年前还问陆珣,北方冬天应该经常下雪,为什么北通始终没有下雪。
没想到雪来得如此猝不及防,阿汀眼睛亮亮的,仿佛千万星辰闪烁。
她站在屋檐下,伸出双手去接。
陆珣倚靠在门边,指尖抹去落在她发梢上的雪点。近乎温柔安静。
“你问好结婚年龄了吗?”
她忽而回头,歪着脑袋问:“大学毕业能结婚吗?”
陆珣抬起眼,慢吞吞地说:“太久了。”
“这还久吗?”
小姑娘艰难地皱皱鼻子:“可是我还要上学诶。”
“结婚不影响上学。”
“爸妈肯定觉得影响……”
阿汀头脑风暴中:“要不,订婚?”
陆珣提起点兴趣:“搬我那去?”
摇头摇头:“我妈肯定不答应的。”
那算了。
逃不开老丈母娘的监控,一切都是白说。
陆女婿自闭地别过头去,用后脑勺表达:我不高兴了来哄我。
“陆珣。”
她拉拉衣角:“陆珣?”
不理。
“哎呀,过年不能生气的。”
阿汀拉他拉他,他无动于衷地盘着手。
你看你看真的很难哄诶。
再次瞅瞅里头,阿汀踮脚亲他下:“气完没有?”
“没得很。”
陆珣非常得寸进尺地说:“再来十下我考虑下。”
……你是跟十下杠上了吗?
阿汀凑过去连亲带咬,咬得特别小劲儿。
“好了吗?”
她歪头看他,他别脑袋。
再看,他不缓不慢继续别过去。
“别生气啦。”
她忽然踮起脚来,小小声咬耳朵说:“你不生气,我就超爱你的。”
好轻的声音,犹如飞鸟掠过水面般迅速。
但陆老板还是不争气地心跳停歇好几秒,骤然败下阵来。
“光说没用,再亲下我就信。”
他垂着眼皮,指了指嘴唇
小姑娘咕哝着‘你也太狡诈了吧’,犹犹豫豫踮脚凑过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要命的咳嗽声从头顶传来,抬头,只见宋敬冬整张脸贴在窗户上,像个饼。
“哥哥……”
“咳咳咳咳咳咳咳。”
王君贴在隔壁窗户抢夺注意力。
“咳咳咳咳咳咳。”
还有我还有我!
徐洁贴在窗户上左右转动脸盘子,这是个旋转大饼。
陆珣:……
他背对她们,拉着她仍然要亲亲,她们便撕心裂肺地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
沙发上的林雪春被吵到,转头瞧见三个撅屁股趴在玻璃窗边的小孩,大喊:“干什么你们围在那里?有什么好看的玩意儿?”
“没有没有没有。”
仨小孩笑嘻嘻回过头来,回到沙发上坐下。
一二三。
林雪春又数了遍,一二三个小孩,脑中警铃大作。
“阿汀!!”
“陆珣你个死小子去哪了?!还不给我进来看电视!”
“赶紧的滚进来,少给我偷鸡摸狗的!”
“听到没有!!!”
怒吼震天。
刚要亲上的陆女婿无语至极,被小姑娘反牵了手。
“我们进去。”
她笑容明艳灿灿,拉着他往里走。
“别以为你躲过去了。”
陆珣心不甘情不愿被拖进去,俯身低低道:“记账了,下次连着利息还。”
“哪有这样的……”
两人亲亲热热的样子落在林雪春眼里,再次运气,大喊:“还磨蹭什么!过来坐下!!!”
“知道啦。”
阿汀笑着扬声回应:“我们来了。”
陆珣掏掏耳朵,抬脚往里走。
电视里正在演小品,沙发前笑得四仰八叉,屋外雪花飘飘。
画面好像永远定格在这里,又好像没有。
毕竟余生还长。
这仅仅是87年的大年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