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你是我的微光(3)

谁又会料到,他们两个走了分了叉的两条路,弯弯绕绕最后竟然又走到一起。

整个秋天,姜芷芃似乎越来越多地在贺宇川那里盘桓,到后来似乎自己又多了另一个窝。他的家里有她的衣物,她的毛巾,她的牙刷,她的拖鞋。她把他堆杂物的纸箱全扔掉了,东西一样样收在宜家买来的收纳柜里。早上床边的阳光太刺眼,她去买了一幅窗帘,还是她喜欢的梧桐树叶的图案。她嫌弃他的窗台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在花鸟市场买了几盆绿萝,嘱咐他每天要浇水,否则很快要死掉。可惜他从来也不记得,只好她时不时地往他这里跑。

她还有越来越多的口红,买了两个收纳盒都已经装不下。

中秋节长周末,她要回永平去陪阿姨,走之前又收到口红。说实话他送的口红也很有讲究,今天是圣罗兰,明天是纪梵希,还都是她喜欢的色调,从来不重样,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今天这一支是香奈儿可可小姐丝绒唇膏第61号,叫 LA SECRÈTE。

她颇哭笑不得,短信评论说:“最近的福利越来越水了啊,就算我有十张嘴估计也用不完那么多口红。”

他片刻回了短信,照样答非所问:“你明天回永平,我跟你一起去?”

她知道他在忙,他的公司在赶什么项目,已经好几天搞到深更半夜才回家,所以拒绝:“不要吧,公司的小兵都在加班,你这个当将军的怎么好脱逃?”

他回答说:“那怎么办,等我回来你肯定睡着了,明早你又要一走好几天。”

她听出他遗憾的口气,转念一想,大过节的,她是很有理由去他公司走一趟送点福利的,于是去超市买了一大盒月饼,兴兴头头提着月饼去他的公司。

她不是第一次去他的公司,但之前总是挑下班以后没什么人的时候,去也是陪他上去拿点什么东西,很快就下来,连他办公室的窗户朝哪面也没搞清楚,这次是正式提了福利来考察他的地盘,到了楼下打了电话给他,他着实吃了一惊,匆匆下楼来接她,还诧异地问:“真要现在上去?”

她愈发好奇:“怎么,不行吗?”

他笑:“行。上面还人很多,不过只要你觉得行就行。”

正如他所言,上面人头攒动,还很热闹。上一次见到他公司这许多人还是在和李安然一起参加公司聚餐的时候,不过那时候的心境和现在大不同,全然没注意他公司里都有哪些人。这时候她在门口环视四周,隔着重重叠叠的电脑东张西望,看完了说得颇失望:“今天怎么没几个女同事?好看的连一个都没有。”

他被说得莫名其妙:“本来也没几个女的。你想干什么?难道你要给谁介绍对象?”

她撇着嘴:“还以为今天能见着你哪个红颜知己。看你买的那么多口红,品味挺专业呀,一定是在哪里藏了个技术顾问吧?”

他望着她愣了一秒钟,随后无声地笑起来,笑了半天也停不下来。她狠狠瞪他:“有什么好笑的?”他才拉起她的手,领她走到那一排排电脑桌中间,对一个正趴在电脑前十指如风的人说:“陈侃,把你写的那个口红程序调出来看看。”

陈侃正是上次聚餐时见过的憨厚青年,这时候从电脑屏幕上抬眼,回头看见她,只停了一停就认出她来,讷讷说了一声:“嫂子来啦。”

“嫂子”这两个字叫得她老脸一红,陈侃倒浑然未觉,打开Github,说得滔滔不绝:“有人在Github上做了个口红颜色可视化的程序,想找什么颜色,点色彩渐变图上的点就能告诉你牌子和色号。老板说这个有用,给嫂子买东西的时候方便,就叫我添了点功能上去,比如搜索啊,分类啊,买过的就自动存档啊什么的……”

她听了哭笑不得,说:“原来他就让你们干这些无聊的私活啊。”

陈侃连忙摆手:“不无聊,很有用的,我也在用,公司里好多人都有在用……”

她拎来的那一盒月饼放在茶水间里,贺宇川后来发了个邮件,告诉所有人,想吃月饼的到茶水间来拿。这下她倒不好意思了,把月饼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抱怨说:“早知道要分给大家,我得多买几盒来,现在只有一盒,分不了几个人,估计没几个人能吃得到。”

他倒笑得很开心,调侃地说:“分不到没关系,主要是让他们都来认认人,以后你再来查岗,楼下拉一个人就好直接放你进来,可以搞突然袭击。”

电邮一发出去,果然陆续来了好多人,挤在茶水间里,排队来拿月饼顺便参观她,片刻就把月饼抢了个精光。月圆之夜,他把她送到楼下,在熹微月光下依依不舍。有时候就是有这样的感觉,明明天天见面还会舍不得分开。

他暗自想想又觉得不可思议地高兴,叹气说:“姜芷芃,你也不知在想什么。还红颜知己,还技术顾问,我光追你一个都已经筋疲力尽了,哪有力气去想别的。”

后来他还发现芃芃对黑暗料理产生了突发的兴趣,今天是地狱拉面,明天是翠花排骨,他回家常常看到这类情节:音响里的音乐放到最大声,Freddie Mercury高亢激越的歌声可以冲破房顶,她穿着一个小围裙,一边研究菜谱一边耍着两只木制锅铲,随着鼓点把锅碗瓢盆敲得咚咚乱响。

他过去一看,看见锅里有一坨可疑的黑色物体,问:“这是什么?”

她凑到他耳边,用盖过音乐的声音大声回答:“西班牙墨鱼烤饭。”

他骇然后退:“这能吃?”

锅铲随着音乐在她指尖转圈,她信心满满地点着头:“已经第三锅了,这次肯定能吃。”

他才看见垃圾桶里还有两坨更黑的可疑物体,嘴里啧啧称奇:“这垃圾拿出去,不会把咱们这条街上的老鼠都毒死吧。”

她笑起来。音乐太大声,淹没了她的笑声,可是她脸上的笑容是明艳鲜活的,嘴角高高翘起,肆意飞扬,让他忍不住想凑过去亲一亲。

大部分时候他不会有时间在家里吃饭。公司的人通常过了九点才下班,更何况他们和一个投资人的谈判也正在关键时刻,整天有处理不完的事。每每等她又研制出什么蘑菇鸡肉派还是肉酱千层面的时候,就发张照片给他,问:“真不回来吃?我自己吃了?”

说实话那些蘑菇鸡肉派或肉酱千层面的卖相真的不怎么好看,但她又总随即发张自己吃东西的照片过来,姿态万千,吃得很香。他经不住诱惑,做什么都开始心不在焉,最后只好扔下工作回家吃饭。

那两个月是值得怀念的时光,象泡在蜜罐子里一样高兴,即使是晚高峰堵在车流里仍然是高兴的,因为那是一条归途,路的终点是家,家里有人在等。他也怀念那些和她一起醒来的清晨。他太忙,闹钟总是调在一大早,闹钟一响,他一动,她就迷迷糊糊地靠过来搂住他的胳膊,皱着眉在他耳边嘟嘟哝哝地抱怨:“这么早?天还没亮,再睡五分钟。”

其实天已经亮了。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口照进来,透过微风扬起的窗帘,斑驳地落在她脸上。她还闭着眼,脸色在阳光下白皙得几乎透明,象要立刻被光照得融化掉,转瞬飘散在空气中。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手心滑过她的脸庞,她的背脊,落在她的腰际。她还没全醒,眼睛都睁不开,只是感到他的动作,嘴角微微上扬,笑得有一点点得意,手脚并用缠住他。

对于**她向来大胆主动,每每叫他心旌摇荡,不能自己,五分钟常常变成大半个小时甚至更长,让他深深感悟“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含义。

他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甚至没敢奢望过,象她这样一个貌似自由散漫的姑娘,会想尽办法和他消磨在一起,好象挣脱了什么桎梏,变得无所顾忌。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想,是不是她以前对沈奕衡也是这样,喜欢得张扬洒脱,心无旁骛。不过那也不过是转瞬间的黑暗念头,下一刻他早被欢喜冲昏了头脑,心里幸福得象冒泡的汽水,即刻要满溢出来,珍惜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后来她也经常突然跑到他公司来,手里端着美食,不是新烤的饼干就是长得很难看的肉松土司。公司里大部分是光棍,都认识她是谁,看见有吃的立刻一哄而上,他倒常常连面包渣都轮不上。她走进他的办公室,四处打量,向他宣布:“我来看看你在干什么。”说着大大咧咧地坐下来,挤进他同一张椅子里,双臂自然而然环住他的脖子。

“你干什么?”他吓了一跳,立刻把椅子转过来,用椅背挡住玻璃窗外好奇的目光,笑说:“门外大概有五十个单身汉,正竖起一百只耳朵好奇我们在干什么。”

“好啊,”她答得理所当然,笑了笑,目光狡黠:“正好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再有什么殷玥海还是阳玥海出现,人人得而诛之。”

她低下头吻他,他情不自禁地回应。是不是热恋中的人才这样,以前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事,现在一件件都做得这般水到渠成。

吻过她的嘴唇,吻过她的耳际,吻过她的肩窝。芃芃还戴着那条细细的银链子,记得那是他专门为她的生日买的,还特意刻了她的名字,结果那天她却跑去和沈奕衡庆生。他的心意,那时候送不出去又舍不得扔掉,只好随手给了半夜在公司打游戏的陈侃。现在她的生日又快到了,他在心里打算,今年好不容易名正言顺了,怎么也得憋一个大招。

姜芷芃大概也想到了同一件事,忽然抬头说:“贺宇川,我的生日快到了,姜芷蓁又该召唤大家吃饭了吧?”

他料想她是不想去,问:“你想怎么办?”

她爽朗地一笑:“别理她。咱们还是去滑翔吧。”

他当然是无所不应,翻出了很多年前考的滑翔教练证书,收拾行装和她一起去郊外的滑翔基地。盘山公路弯弯曲曲,开了好久才到基地门口。他们穿着厚厚的滑雪服,戴着大头盔,站在北风呼呼的山崖上,俯瞰脚底的公路山川。现在的头盔也与时俱进了,都是带通讯装置的,他们被绑在同一个降落伞下,他在背后说:“准备好了吗?”她在前面点点头,他就推着她几个大步,腾空跳下山崖。

大风鼓起来,把他们托向空中。阳光格外的好,远处的山峦起伏连绵,象一卷黛青色的水墨画。脚底是山谷间绿色的田野和湖泊,长风十里,天地无垠。

他又在她身后问:“准备好了吗?”

地面还远得看不清,她费劲地扭过头问:“准备干什么?”

他也不回答,嘿嘿笑了两声,忽然降落伞猛的一摆,她顿时头重脚轻,天翻地覆,五脏六腑都好象要从嘴巴里掉出来。她反应过来,惊声尖叫,他们已经在空中来了个360度旋转。

惊魂初定,她在风中大声吼:“贺宇川,你个混蛋!”想了一想才大笑:“再来一个!”

他在身后问:“想要快还是要慢?”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快!”他拉下手闸,降落伞立刻卷起了一边,身体一沉,他们就疾速向地面俯冲。她吓得赶紧喊:“停停停!”他哈哈大笑,放开手闸,他们才被风猛地拉升回空中。

她完全没有料到,真是和上一次完全不同的体验,降落伞在风里左冲右突,摆荡,俯冲,旋转,身体时而失重,时而又平稳御风。他们是漂浮在世界中央的两粒尘埃,紧紧靠在一起,蓝天白云,无边无际,其余什么都不存在,只余他们彼此。

他做了一个螺旋式的疾速下降,她对着天空欢呼,拖长了声音喊:“Hello world!”他在身后笑着接:“Happy birthday。”

当年的夏天,他头脑一热去学了滑翔,专门请了一星期假去参加培训,花了很多个周末积累飞行时间,人晒得象个煤球,好不容易才拿到这张教练证书。那年夏天他常常一个人飞,从山顶到山谷,一趟又一趟,天地间空空荡荡,除了风声就是自己脑中的思绪万千。那时候他觉得喜欢一个人算不得什么大事,有心动,有遗憾,也总有归于平淡的一天,没想到那一点执念始终不肯散去,经年累月,反而历久弥坚。

“芃芃,”他在她背后叫她的名字,轻声说出那三个字。大风呼呼刮过,她忙着欢呼,他的声音大概也被风声淹没,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