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覃骁说到做到, 一直等在外面。
姜棠所有工作都完成, 被通知可以离开的时候, 出门便看到了覃骁,他连姿势都没怎么改变,在工作人员略有些打趣的眼神下接过她, 并帮她拿着换下来的衣物。
他不正经的时候看起来真的非常讨打,但淡定的时候也是真淡定, 工作人员本来要安排车辆送他们, 被他挥挥手拒绝, 那架势看着比他爹气势都足,似乎刚刚被拦在外面连门都进不去, 只是他大少爷不想进而已。
装着昂贵首饰的袋子,也就被他随随便便往后备箱一扔,转头打量穿着制式套裙的姜棠,点头露出个笑容:“看起来也不错。”
覃骁近来一直头顶流氓光环, 他严肃正经的时候还好,一旦放松下来或者有什么亲昵举动,姜棠就感觉毛毛的。
不过她还有正事要谈,再毛也得顶住。
“找个地方边吃边谈?”覃骁提议, 两人忙到现在都还没吃饭, 姜棠倒是陪着领导出席了晚宴,可那种场合她的嘴是用来说话的, 别说吃了,水都没喝上一口。
上次就是边吃边谈, 结果呢?姜棠表示自己不说清楚没有胃口吃饭,覃骁叹了口气,把车停在一个僻静的角落,从车载冰箱里拿出一瓶饮料递给姜棠,自己也开了一瓶,做出一副长谈的架势。
事情说来话长,但其实说简单也简单,有其必然性。
一切都从姜棠酒后乱性之后跑路开始。
眼高于顶对女人不屑一顾的大龄童男子覃骁覃大少爷,被人夺了清白始乱终弃,想讨个说法都找不到人,这口气自然是咽不下去的。
一个女孩子,有学习和工作,并没有离开这个城市,其实姜棠的去处也好猜。
很快覃骁便断定她回了西坊的郁宅。
但郁宅作为高级退休干部的住处,门却不是那么好进的,就算进了,师出无名也达不到目的。
他当然不会指望那小混蛋主动把他介绍给郁将军,她要真有这个觉悟,也不至于躲得人影儿都不见。
覃骁只能自己想办法,这时候他想到了覃校长,在覃骁眼里,亲爹是干什么用的?当然是用来坑的。
和覃校长相处了二十多年,覃骁自然知道该怎么拿捏他,直接撂了一句:“我把郁瑾她闺女给睡了,没戴套,闹不好孩子都有了,您看怎么办吧。”
涵养好到不惧泰山崩的覃校长,也被熊儿子放的大雷轰到眼前发黑,他站起来满书房找趁手的工具,打算实施人生第一次家暴。
比施暴者高上半头的家暴目标,轻轻松松拦住了施暴者手里的戒尺:“好了,别整这些没用的了,我又没说不负责。”
“郁瑾又结婚了,你这辈子是没戏了,我要把她闺女娶了,将来给你生的孙子也是她孙子,你这也算变相达成心愿了。”
“想抱孙子可不能不劳而获,爸,到你出力的时候了!”
郁家老宅是位于城中心偏西的三层小楼,框架是苏联时期建的老别墅,后来整体翻新,并引入各种现代化的居家设备,对于老人来说,不仅生活方便,也满足他们对于接地气的要求。
有限的几个院子,住的都是级别极高的几位老干部,近年来退休的领导都还不够资格住进去。
在西坊这个地段,出了院子就是游人如织的老城区,进了院子则一派岁月静好花香鸟语,恍然都令人有穿越时空的感觉,算是闹中取静的极致了。
郁家二老年近八旬,日常生活就是下棋喂鸟养乌龟,栽花除草晒太阳,相当的悠闲。
但郁将军毕竟身份特殊,时不时也有访客到来,比如说这一天,就有一对父子到访。
来者身份特殊,不是郁将军同样颐养天年的老伙伴儿们,而是正当年的覃平。
这就有点不寻常了,不是说覃平屈尊降贵,只是郁将军作为老前辈虽然级别高过覃平,但他们分属不同的圈子和派别,素日并无太多往来。
而且覃平现在炙手可热,随着领导的换届水涨船高,被人戏称为“国师”,地位卓然的同时也意味着他是真的很忙,时间价值万金,既然抽时间过来,那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因为即使是姜棠同样正当年的舅舅郁玮,和覃平也并无太多交情。
虽然派别和政见都分属不同阵营,但郁将军却和覃平相谈甚欢,或者说无论是谁,和覃平谈话都会感到极其舒服。
这人祖籍江南,世家出身,族内人才辈出,遍布全球,很多国家的政商界要人,都和他们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覃家在几十年前本家已经迁往海外,留在江南的祖宅早就空了。
覃平这一支当时机缘巧合留在国内,在后来局势不稳的时候还颇受了些罪。
好在熬了过来,守得云开见月明,改革开放后覃家本家和海内恢复了联系,回国做了大量投资,失散了亲人也大都找到了。
祖宅江南覃家大院因为已经不再住人,便捐献给了国家,如今作为文化古迹被保护了起来。
但覃平能有今天的地位,却不是家族的缘故。
年轻时候的郁将军,因为混迹行伍之间,很有些江湖气,主张英雄不问出身,人才不问出处。
但经历过女儿的事情之后,郁将军看问题有了新的角度。
很多时候一个人可能是英雄,也可能是人才,还很有可能会最终功成名就甚至登顶。
但却未必是个好的丈夫。
女儿当年执意要和姜栋梁结婚,他不赞同,却也没有认真地反对,否则当时还没退下来手握重权的郁将军,有一百种办法让那小子自己放弃。
后来女儿果然婚姻失败蹉跎半生,他后悔了,从此便坚定了一个信念:子女婚姻尽量门当户对,儿子可以低娶,女儿却务必不能低嫁。
到了孙子这一辈,只有郁凌云和姜棠两个,郁凌云主意大,他们管不了也不想管,可是性格温和又贴心的外孙女糖糖,却必须在富贵从中寻找配偶。
这并不是说富贵人家就没有坏人,败家子浪荡儿哪朝哪代都不会少,但也不会比穷人家更多就是。
有的人不是不坏,只是没有机会坏,至少于富贵从中选人,你能看到他更真实的一面,而不是贫穷乍富之后再变脸。
覃平作为一个少时富贵,青年落魄,之后又一步一个台阶爬到现有地位的人,郁将军是十分欣赏且重视的。
覃平当然也很敬重郁将军,两人谈的十分尽兴,中午郁夫人还留了饭。
因为年纪大了吃不得重口味的东西,所以家里在郁夫人的安排下都换成江南厨子,做的菜很合覃平的口味,他吃得赞不绝口。
直到饭后饮茶的时候,两人才抽出空来把注意力分给旁边英俊而又沉默的青年。
这青年渊渟岳峙,面相带着桀骜,绝对不是池中之物,可难得的是很能沉得住气,在两位长辈身边一直规规矩矩地听着他们讲话,端茶递水,盛饭布菜,把保姆的事情都抢了做了。
对着别人家孩子,照理是要夸赞一番的,郁将军也不能免俗,何况他真的觉得这孩子不错。
可等他闹清楚两人的来意之后,郁将军就很想把刚才说出口的话再吞回去,然后开始踅摸儿子亲手给自己雕的拐杖,到底被老婆子搁哪儿了?!
打是不能真打的,但郁将军是行军布阵的好手,绕着圈子拒绝他们:“糖糖还小呢,再说现在这个年代,小辈们之间的事,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思,糖糖既然躲着令郎,那就证明她没这个意思,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勉强。”对于姜棠的去向更是只字不提。
覃平是典型的知识分子,讲话非常委婉,自然不可能像覃骁那样上来就说“俩人已经睡了”之类的,只是表明覃骁对姜棠的仰慕,希望追求行为能够得到家长的认可。
饶是如此,郁将军都不高兴了,这家里有漂亮姑娘,就是不得安生,女儿刚再次嫁出去没多久,年龄还那么小的外孙女又被人惦记上了,比她还大的孙子郁凌云,却是屁都没带回来一个,见天的做赔本买卖,这让一辈子人强命也强的郁将军如何不郁闷?
当然是想也不想就拒绝。
郁夫人却没有他这么感情用事,看着仪表堂堂,被拒绝后也丝毫没有颓色的青年若有所思。
糖糖虽然嘴里说回来住是为了和还没出生的小孩争宠,但郁夫人从小看她长大,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明显是有心事。
只是在他们这样的家庭,如果不是人身安全出了事,别的都不是什么大问题,糖糖不愿意说,她也就装傻不问。
但是今天的事情一出来,糖糖的烦恼是什么,就很明显了。
如果真是还没影儿的事,覃平覃骁父子又不是街头的闲汉,怎么会冒冒然然就登门拜访?
也就这个越活越回去的老头子,才相信人家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但郁夫人在人前向来都给足郁将军面子。
局势正僵持着,覃平接到召回的电话,人在官场身不由已,他只得匆忙告辞,覃骁却没跟他爹一起走,像是看不懂郁将军的嫌弃眼神一样,陪着明显态度比较软和的郁夫人聊天,帮她给乌龟换水,听她夸赞自家的“明星龟”,讲述乌龟的来历还有姜棠和郁凌云的童年往事。
覃骁这边走的是怀柔路线,想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软化姜棠的家人,却没想到一向和风细雨的覃校长,却给他来了个雷厉风行。
事情的原因细说起来很复杂,简而概之,就是新领导上任之后要整顿各个派别的力量,覃平作为嫡系自然是新派的代表。
另外还有守旧派,和新派的权力争夺已经白热化。
而郁家则属于只做实事不针对人的中立派,不说郁将军德高望重,是该阵营的主心骨,就连下一代中,执掌GDP排名全国第一省份的郁玮,已经隐然有振臂一呼领袖全派的架势。
领导召覃平过去的时候随口问他在忙什么,司机是从郁家接到的他,覃平自然不好隐瞒,直言是为了儿子的事才登门拜访郁将军。
没想到领导竟然很有兴趣,详细询问了两人的情况,最后直接断言:“是一桩好婚事,郁瑾我也知道,那么铁骨铮铮的女子,她的女儿不会差了。”
更令人始料未及的是,随后节日登门慰问老干部的时候,领导居然亲自向郁将军以及陪在他旁边接待的郁瑾,提起了这桩婚事,并表达了赞同和美好祝愿。
事后覃平带着覃骁登门请罪,这次真的被郁将军抽了一顿,覃骁倒是没有继续坑他爹,迎在前面让拐杖全都招呼在自己身上,并诚恳表达自己的心意,也隐晦地表明他和姜棠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了。
郁将军一口老血差点啐他身上,随即覃骁又提出来,这婚事已经定下来的事先不要告诉姜棠,他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去追她,让她心甘情愿。
倒是为他挽回了几分形象,但在郁家依然很不招人待见,郁瑾和郁夫人还好,覃骁的外表在中老年妇女那里实在很加分,这个“人”主要是指郁将军,至于郁家的其他两个男人,覃骁还没来得及见,并不知道迎接他的会是什么,在那之前他迫切需要先把姜棠拉到自己阵营,否则他直觉那两关不会太好过。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局面,毫无追女经验的覃少爷,病急乱投医之下甚至连大土那样的狗头军师都信了。
姜棠脸色铁青:“要联姻你找我郁凌云,我又不姓郁。”
覃骁并不生气:“你觉得我们俩谁在上面?”
一个霸道,一个阴险,两人半斤八两,想到他们在一起的画面姜棠整个人都不好了,覃骁却闲闲地接着道:“郁凌云我没兴趣,不过如果换成你,我不介意在下面。”
个老流氓!
姜棠再次气红了脸,不过还是没忘了他话里的漏洞:“你不是说先不拿这个说事吗?那今天怎么回事?”
“追你是咱们俩的事,我不希望有乱七八糟的人捣乱,对于他们来说,名分这个东西还是可以用一用的。”
好话坏话都被他说尽,自今晚那句“佳儿佳妇”之后一直悬在心头的那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姜棠却感到有一种荒谬感。
二十三岁,正值青春年华,恋爱都没好好谈上一场,就因为一时软弱酒后放纵,睡了个不该睡的男人,她就要把后半辈子都交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