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这天晚上,小燕子被李大人带回到红叶镇,住进一家客栈。

小燕子手脚被绑着,推倒在床上。

李大人在小燕子面前一站,说:

“还珠格格,得罪了!你一路都在想办法逃走,我只好把你绑起来!今晚,就委屈你这样睡一晚,明天,我们再继续往北京走!这一路,恐怕要走好些日子,假若你一直这样不合作,受苦的还是你!”

小燕子四面张望:

“哈哈!你把我又押回这个红叶镇来了?我跟这个红叶镇真有缘,几天之内,来了三次!”她抬头看着李大人,转动眼珠,心想,好女不吃眼前亏,就语气一转,恳求地说,“李大人!我不逃了!你那么多的高手看着我,我知道逃也逃不掉!我保证不逃了,你还是把绳子松了吧!这样绑着,很疼啊!”

“那可没法子!只好绑着!你的保证,我不敢相信!”李大人对几个守卫的黑衣人说,“看紧一点!”

“是!”

李大人就往门口走。小燕子喊:

“李大人!”

“你又有什么事?”李大人站住,回头问。

“李大人,你有没有老婆孩子?”

“我当然有老婆孩子!”李大人一怔。

“你有几个孩子?”

“你想聊天啊?”

“我不想聊天,我想要你把我的手脚解开!”

“那和我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不是说父亲欠的债,儿子要还吗?你今天把我绑起来,是一种‘虐待’,你虐待我,有一天,也有人会同样虐待你的孩子!”

“那也没办法,我奉旨捉拿你!”

“你也奉旨‘虐待’我吗?”小燕子大声问。

李大人又一怔,头痛地看着小燕子,心想,这个罪名可大了!上面再三交代,要“活捉”回去,还要“毫发无伤”,手脚上有了勒痕,不知道算不算“毫发无伤”?

小燕子看看李大人的脸色,夸大地说:

“李大人!皇阿玛如果知道,你现在把我的手脚都绑着,不让我吃东西,不让我喝水,不许我睡觉,还不许我上茅房……”李大人吃了一惊,急忙说:

“我哪有不让你吃东西,不让你喝水,你刚刚不是才吃过晚餐吗?不许你睡觉,上茅房……更是从何说起?”

小燕子振振有词:

“你绑着我的手脚,我怎么睡觉?我当然睡不着!绑着手脚,怎么上茅房?你也绑着手脚去上上看!你这样‘虐待’我,不只欺负我的身体,还欺负我的……我的……”想了想,想出来了,“还欺负我的尊严!‘士可杀不可辱’,你这样对我,不如干脆一点,把我杀了!”

李大人竟被小燕子的一团正气,逼得一退,头有斗大地说:

“好了!好了!给她松绑!你们大家看牢了她,千万不要让她溜了!”

“是!”

几个黑衣人前来,给小燕子松了绑。

“现在,总没有‘虐待’你,损伤你的尊严了吧!”

李大人说完,出门去了。

小燕子伸了伸手脚,突然跳起身子,直冲窗子。

一个黑衣人飞扑过来,给了她后脑勺一掌,小燕子应声而倒。

“我可不是李大人,听了你那一大堆废话,就让你占便宜!”黑衣人说着,再度把小燕子绑了个结结实实,丢在床上,“如果你没办法上茅房,你就尿床吧!”

小燕子拉开喉咙大喊:

“李大人!李大人……你的部下不听命令,打我,欺负我……那个什么羊什么鹰……什么狼什么狈……”

两个黑衣人过来,用一块帕子,塞进她的嘴巴。

小燕子没办法说话了,咿咿唔唔,瞪大眼睛,在床上徒劳地挣扎。

其实,这个时候,永琪和箫剑早已跟踪到了这家客栈,只是不能行动。两人忍耐到夜静更深,永琪和箫剑察看过了军情,彼此在院子的一角会合。

“情况不妙!初步研究,敌人大概有二十几个,个个都是高手!小燕子被囚在楼上第二间,手脚都绑着,有十几个人把守,门里门外都有!恐怕我们两个人,想要救出小燕子,不太容易!”永琪低声说。

“不要急!”箫剑转了转眼珠,“你猜怎么?我们又回到这个红叶镇来了!”

“红叶镇又怎么样?”永琪不解地问。

“红叶镇……有我最深恶痛绝的一样东西!现在是‘非常时期’,谈不上江湖规矩了!永琪,我们去找那两个‘香炉’,借点儿东西!”

箫剑就拉着永琪,往外一奔。

所以,那个张全和魏武,真是遇到克星了。

深更半夜,砰的一声,房门碎裂开来。

永琪和箫剑拦门而立。永琪大叫:

“张全!魏武!老朋友又来了!”

两个老板跌跌冲冲地从里面奔了出来,睡眼蒙昽的。

箫剑气势凌人地喊道:

“两个香炉,你们还活着呀?我们又来帮你们供菩萨了!”

两人抬头一看,吓得双膝点地,簌簌发抖:

“哎哟……你们怎么又来了?”张全苦着脸喊。

“小的是狗……小的宁愿吃屎,不能再当香炉了!”魏武立刻磕头如捣蒜,“求求你们,求求你们……高抬贵手啊!”

永琪往屋里一站,厉声喊:

“把你们的熏香,全体拿来给我!”

“没有了……没有了……上次给你们用完了!”两人发抖说。

“胡说八道!你们拿不拿?不拿,我自己找,找到了,这次用你们的眼睛当香炉!”箫剑说,满屋子张望。

“我拿!我拿……可是……可是……”张全简直快哭了。

“拿来就对了!”永琪大吼,“我们不是用来对付你们的!乖乖拿出来,就饶了你们!”

两人不敢不拿,屁滚尿流地、连滚带爬地找来一盒熏香。

“都在这里了!一根都没有剩!全体在这里了!”

永琪劈手夺过熏香,瞪着两人,指着他们的鼻子骂道:

“你们给我听着!从此不许摆赌场,不许干骗人的勾当,不许偷鸡摸狗用熏香!我们会像影子一样地跟着你们,下次再犯在我们手里,把你们的七孔里全插上熏香!我们说到做到!滚!”

永琪踹翻了两人,和箫剑转身,迅速地消失了踪影。

两人还跪在地上发抖。

结果,李大人和他的官兵,这晚全部睡得昏死过去了。

小燕子当然也被熏香熏昏了。永琪和箫剑破窗而入,永琪直奔小燕子床前,用匕首挑断了捆绑的绳子,掏出她嘴里的帕子。小燕子依旧昏睡不醒。

“我们快走!”

永琪忙中仍有阿哥气度,说:

“把熏香灭掉,不要让这些‘钦差大人’受伤了!”

箫剑急忙熄灭了熏香。

永琪扛起小燕子,箫剑打开房门,三人迅速地溜了。

至于尔康和紫薇,开始度过他们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夜。

紫薇一直昏睡到深夜。小二送来了刚熬好的药,大夫叮嘱要趁热喝,尔康只得很不忍心地去叫醒她。他轻轻地摇着她,低唤着:

“紫薇!醒一醒!该吃药了!吃了药再睡!醒一醒!紫薇……紫薇……”

紫薇从睡梦里陡然惊醒,一跃而起,紧张地喊:

“有人来抓我们了……金琐……小燕子……快逃呀……”

尔康赶紧用胳臂圈着她,摇着她,安慰着她:

“没有人来抓你……不要怕,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紫薇睁开眼睛,茫然四顾。

“金琐……小燕子……”

“她们两个还没有消息,可是,永琪、箫剑也没出现,柳青、柳红也没找来,他们一定追踪而去了……我想,她们会平安的!你不要一直挂念着她们,快把药吃了!你现在觉得怎样呢?”

紫薇眨眨眼睛,觉得眼前一片黑沉沉。她用手摸索着尔康,依偎着他。

“我梦到我们都被抓回去了,我梦到断头台……”

“没有断头台!那是梦!那是梦!”尔康吻了吻她的额,“来!我们吃药!”

紫薇依偎着他不放,四面张望,迟疑地问:

“天已经黑了?”

“是!已经三更天了!你睡了好一会儿。我看你睡得沉,没有叫你!”尔康把她轻轻拉开,让她坐在床上,身后给她塞了枕头棉被,“你坐稳了,我喂你吃药!”

尔康端了药碗过来,吹着。

紫薇感到有些奇怪,东张西望地说:

“天这么黑,你怎么不点灯呢?害怕别人发现我们吗?”

尔康的心,咚地一跳。他瞪着紫薇,害怕地、怯怯地问:

“紫薇……你……你说什么?”

“你不点灯,我看不到,怎么吃药呢?还是点一盏灯吧!”

尔康那狂跳的心,顿时往地底沉去。他眼睛都直了,看看桌上的灯,再看看紫薇,手里的药碗,不禁震颤得泼了出来,汤匙和碗碰得叮当响。尔康抖着手,放下药碗,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紫薇惊觉到什么,伸手摸不到尔康,着急地问:

“尔康,你在哪儿?”

尔康看了她半晌,颤抖地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摇晃,她浑然不觉。

尔康整个人惊跳起来,激动地喊:

“老天!不要……不要!”

尔康一喊,吓得紫薇直跳起来,喊:

“尔康……怎么了?尔康……”她伸手揉揉眼睛,惊恐起来,“尔康……”

尔康扑了过去,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颤声地喊:

“紫薇……我在……我在……”他心慌意乱地看着她,“紫薇……你睁大眼睛,看看我!”

紫薇睁大了眼睛,突然明白了,恐惧地四望着。

“你有点灯,是不是?我看不见了,是不是?”她一惊,挣开了尔康,赤足跳下地,歪歪倒倒地往前冲去,“桌子……桌子在哪里?灯在哪里?尔康……尔康……”她撞到椅子,椅子翻了,紫薇放声惨叫,“哇……我看不见了!哇……”

尔康扑了过来,一把蒙住她的嘴,惊颤地说:

“不要叫!当心把敌人叫来,我们现在四面楚歌”他心中痛极,把紫薇紧紧抱住,“不要急,可能只是暂时性的,我去多点两盏灯,把房间里弄亮一点!不要害怕,你有我……知道吗?你有我……”

尔康说着,把她抱到床上去。紫薇怔怔地坐在那儿,被这个事实惊呆了,几乎无法思想了,缩在床里,动也不动。

尔康奔到门边,对外喊:

“小二!给我多拿几盏灯来,越多越好,如果灯不够,就给我拿些蜡烛来!快!”

小二把店里所有的油灯和蜡烛都拿来了。尔康就开始疯狂一样地点灯点蜡烛,在窗台上,柜子上,茶几上,到处都燃着油灯和蜡烛。他再用颤抖的手,点燃了许多蜡烛,放在桌上,把一张方桌,变成了一个百烛台,上面竖立着几百支蜡烛。他一面点蜡烛,心里,在默默地、无声地、狂乱地祈祷:

“皇天菩萨!我福尔康一生没做过亏心事,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即使背叛了皇上,也有许多许多的无可奈何!请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紫薇已经受尽身心折磨,如果你再夺去她的眼睛,让她失去光明,你就太狠心、太无情了!我请求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他一面祷告,一面把那张点着好多蜡烛的桌子,推到床前。

整个房间,已经被烛光照耀得如同白昼。尔康颤声喊:

“紫薇!你看到烛光了吗?”

紫薇茫然地抬头,徒劳地观看,她闻到了蜡烛和火焰的气息,眼前,却只有蒙眬一片。她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沿颊滚落。她脆弱地说:

“尔康……我好害怕……我着不见……你为什么不多点几支呢?我什么都看不见!怎么会这样?”

尔康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的心被四分五裂地拉扯,痛到极点。他睁眼,再看向紫薇,看到在烛光照射下,紫薇那张恐惧的、脆弱的、无助的脸庞,他的心,就更痛更痛了。他扑了过去,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不要紧!紫薇,勇敢一点!上苍存心要考验我们……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天一早,我就去请大夫,说不定那时候,你已经看得见了!我不相信命运会对我们这样残忍……所以,请你也拿出信心来!知道吗?”

紫薇知道,自己失明了!她所有的勇气、乐观、雄心壮志,在这一刹那间化为虚无。她眼泪一掉,崩溃了,用双手捶打着尔康的胸口,哭喊着说:

“我不要……我不要……如果我看不见了,我宁愿死,我宁愿不要活着!尔康……我不要啊……如果我再也看不见,世界对我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看不到你,看不到你的脸,看不到你的眼睛,看不到你看我的眼神……我不要……我看不到户户有花、家家有水的大理!看不到我们梦里的世外桃源,看不到我们的幽幽谷……我不要……不要……”她哭倒在尔康怀里。

尔康紧拥着她,眼里,是一片潮湿,慌乱地说:

“我现在就去请大夫!”

紫薇恐惧地拉住他,喊着:

“不要离开我……我好怕……尔康,我真的好怕!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就算要上断头台,我也没有这样害怕过……”

“我知道!我知道!”尔康克制着自己那心痛心碎的感觉,拼命想安慰她,他紧抱着她,一迭连声地说,“不要怕!你还有我!有我啊!我们会把你治好的……就算治不好,我也会当你的眼睛,当你的拐杖啊!”

紫薇啜泣着,蜷缩在他的怀里,从来没有一个时刻,这样的绝望和无助。尔康紧拥着她,也从来没有一个时刻,感到这样强大的痛楚。一个失明的紫薇,好像一只剪掉翅膀的鸟,它还能飞吗?一只不会飞翔的鸟,如何去找寻它的天空呢?尔康看着满屋子的烛火,在那儿烧灼垂泪,他的心,就跟着烧灼,跟着垂泪。

这个漫漫长夜,尔康就守着紫薇,一任那点点烛火,为人垂泪到天明。

这个漫漫长夜,柳青也守着金琐。

金琐头上压着冷帕子,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柳青坐在床前的椅子里打瞌睡。

房门轻轻地推开了,柳红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些清粥小菜、包子馒头,进屋来。柳青一个惊动,立刻醒了。

“来!吃点东西!她怎样?”

柳青摸了摸金琐的额头,有些担心地说:

“从夜里开始,就在发烧。”

“我来照顾她,你吃点东西,去睡一睡吧!反正,她这个情况,我们想走也走不了!好在,这个山坳里,也没有追兵找来,安全方面,大概还没问题!”

柳青看着金琐发怔。柳红不安地问:

“怎么了?是不是情况不好?昨晚我已经帮她彻底检査过了,虽然手脚都破了,好在只是皮肉伤,应该不碍事!难道还有别的伤吗?”

“没有!发烧是因为脚伤的缘故,可能会连续烧上好几天!”

“怎么办呢?随身只带了跌打损伤膏,吃的药全在马车上!”

“有我照顾着她,她不会有事的!只是,这个脚伤,想要复原到能够走路,恐怕还要十天半月才行!”柳青抬头看着柳红,“我想,我在这儿陪着她,你去找紫薇他们吧!给他们送一个信,免得他们等我们!告诉他们,我们大概会耽误下来了,等到金琐的脚好了,我们会尽快追上队伍的!”

“那……”柳红愣了愣,说,“不如我陪着她,你去追大伙!毕竟金琐是个姑娘,你一个大男人陪着,有许多不方便!金琐的伤,骨头接好了,应该没有大问题,我也会照顾!”

柳青又一怔,在室内兜了一个圈子,讷讷地说道:

“还是我来陪她吧!跌打损伤,我比你在行!”

柳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

“哥!你是不是对金琐动了感情?”

柳青一震,似乎被这个问题震到了,急促地答:

“是又怎样?难道我不可以吗?”就一抬头,鲁莽地说,“你赶快追上大家,归队吧!见到紫薇,帮我带一句话给她,就说,我问她要了金琐!”

柳红惊看他,又好气又好笑,说:

“哥!你别搞不清楚状况,这个金琐,当初紫薇拔刀的时候,已经把她许给尔康了!她是尔康的人,你怎么要?”

床上的金琐,已经醒了。她的睫毛闪动着,睁开眼看看。听到柳青和柳红在谈自己,赶紧又闭上眼睛装睡。

“你才搞不清楚状况!那个承诺,已经取消了!你看尔康,除了紫薇,他对哪一个姑娘正眼看过!”柳青说。

“可是……那……”柳红怔了怔,“你也不能一相情愿啊!这事,不是紫薇怎么说的问题,还有金琐呢?金琐怎么说呢?你有没有问一问人家啊?”

柳青涨红了脸,嘟囔着:

“我要问啊!可是……就怕一个钉子碰回来!”

“怕碰钉子也要问呀!你就是这样,心里喜欢的姑娘,也不会表示!等到你表示的时候,慢了好几拍,人家就捷足先登了!”柳红冲口而出。

“你在说些什么?”柳青一皱眉头。

“没什么!”柳红急忙掩饰,“我就是提醒你,要问她!”指指床上的金琐。

柳青抓抓头,狼狈地说:

“好!我问!等我有机会的时候再问!”

“我也等你问清楚了,再帮你带话!我看……我还是陪你们在这儿住几天,再去追大伙吧!反正已经耽误了!”

金琐听着,心里好震动,睁开眼睛,悄悄地去看柳青。柳青一回头,她赶紧把眼睛再闭上。柳青走过来,把帕子放进水盆里去打湿,重新压在她额上。他就看着她,充满怜惜和感慨地说:

“好可怜的金琐,一生都在为别人服务,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你要我问她,我就怕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她心里只有她的小姐,和……那个尔康少爷!”

金琐心里一热,眼角,溢出一滴泪。

柳红惊觉地看着,心想,这个房间里,自己有点多余了。她微笑起来,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漫长的夜,缓缓消逝了,窗子上,终于透着矇昽的曙光。

客栈房间里,桌上的烛光有的熄灭,有的兀自燃烧,残灯明灭。

尔康坐在床前,形容憔悴,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紫薇。

紫薇摸索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尔康一惊起立:

“紫薇,你怎样?好一些没有?睁大眼睛看看我,看见了吗?”他渴望地凝视她,仍然抱着强烈的希望,“你仔细地看一看!”

紫薇定睛细看,什么都看不见,心底一片绝望。

“天亮没有?”她问。

“天快要亮了!我已经拜托小二去请大夫了!大夫说,天亮就过来!紫薇,你不要着急,等到大夫诊断过了,我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紫薇摸索着要下床,尔康急忙扶住她。

“你要什么?我帮你去拿!你不要下床了,还是躺着比较好!你腿上还有伤……”

紫薇推开他的手,语气不稳地说:

“我要到窗子前面去,我要看‘日出’!”

尔康的心紧紧一抽,说不出来有多痛。

“我扶你过去!”

“不要扶我!”紫薇用力推开他,声音里带着一股怒气,“如果我以后都看不见了,我不能让你一直扶着我!我会痛恨一个无能的我!所以,不要扶我,不要让我变成一个废物!你让开!”

“你会好的!不要绝望,大夫还没来,说不定吃一帖药就好了!现在你看不清楚,如果我不扶你,你怎么走过去呢?”尔康焦灼地说,再去扶住她。

紫薇挣开他,几乎是愤怒地嚷:

“不要扶我!不要扶我!”

“好好!我不扶……窗子在你右前方!”

尔康体会到紫薇在绝望中的愤怒,不敢去扶,凄然停手,痛楚地看着她。

紫薇下了床,往窗子的方向,摸索着前进。

尔康急忙跳过去,把拦住通路的桌子拖开。紫薇直觉左手边有桌子,伸手去扶桌子,岂料尔康已把桌子拉开,她扶了一个空,就踉跄一跌。

尔康急扑上前,扶住她,心碎地喊:

“紫薇,求求你,让我带你过去,你不要跟自己生气,不要跟我生气,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好不好?”

紫薇拼命推开他,挣脱他:

“让开!不要扶我,这个房间那么小,从床前到窗子,顶多十步路,难道我连十步路都走不动吗?你让开!让开!”

尔康只得松手,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她。

紫薇往前走了几步,走歪了,险些碰到脸盆架。尔康又急忙跳过去,把脸盆架拉开。他就指示着方向,着急而心痛地提示着:

“往左边!再左边!往右……往右……向前……向前……”

紫薇一路摸摸索索,因为腿上也有伤,走得一跛一跛。尔康比她更忙,一路提示着,一路搬掉障碍物。桌子、茶几、镜架、椅子……一件件搬开,终于紧张地喊:

“到了!到了,你前面就是窗子,抬头看……看到曙光了吗?”

紫薇好不容易到了窗前,就伸手去扶窗台,谁知,窗台上还有烧得短短的烛火和兀自亮着的油灯,紫薇正好一手按在烛火上,一手碰翻了油灯,这一烫,烫得缩回了手,灼痛了心,大叫:

“哎哟!哎哟……”

尔康一个箭步上前,捧住了她的手,看着吹着,心痛得快死掉了。

“紫薇!”他含泪喊,“我知道你的无助,我知道你的愤怒,我知道你的害怕,我也知道你的绝望!你心里的每个思想,我都清清楚楚!你有的感觉,我通通都有!所以,让我帮助你!除了我,你还能倚靠谁呢?我是你的尔康啊!你永远的尔康啊!你不能拒绝我!”

紫薇痛楚地靠进他的怀里,悲苦已极地说:

“我看不到窗子,看不到天亮!什么都是黑的!怎么可能呢?以后,我的生活里,就没有天亮了吗?我会永远瞎了吗?”

“不会不会!一定不会!我去叫小二,马上把大夫请来!”尔康把她抱了起来,“你回到床上去躺着,等大夫来看!好不好?如果你希望自己好起来,先要让自己镇定,是不是?假若你一直这样激动,这样不肯休息,你怎么会好呢?”

紫薇不再说话,凄苦、无助地依偎着他,一任他把她抱上了床。

大夫很快就来了,仔细地诊视了紫薇。脉搏、瞳孔、脑伤……全部检查过后,大夫沉重地站起身来,看看尔康,说:

“我们出去说话!”

紫薇抬着头,立刻喊:

“不要出去说!在我面前说!眼睛是我自己的,我要知道真相!我瞎了,是不是?告诉我!不要瞒着我!”

大夫看尔康,尔康点了点头,大夫就实话实说了:

“我想,你们最好去什么大城市,找几个专门治眼睛的大夫来诊治!我不是专家,看不出毛病在哪里,也不知道怎么治。姑娘的失明,说不定还是和脑子里的血块有关系!眼睛本身,没有问题。或者,等到血块消了,眼睛就看得到了!也可能,是情绪影响了眼睛,不知道姑娘最近有没有受到什么大的刺激?”

“如果是情绪影响,又怎样呢?是不是情绪恢复了,眼睛也会跟着恢复?”尔康急急地问。受刺激?天知道!自从进宫,刺激好像就没有断过!

“我不知道!可能吧!”大夫没把握地说。

“什么叫做‘可能吧’?是不是也可能,我永远瞎了,永远看不见了?是不是?大夫!请你老实告诉我!”紫薇尖声问。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专家,你们还是另请髙明吧!”

大夫就拎着医药包,狼狈地逃往门口。尔康扑过去,激动地抓住大夫的衣服。

“大夫!你给她治!有什么药,你给她吃呀!你不要放弃呀!”

“我真的无能为力了!对不起!对不起……”

紫薇听着,知道这就是宣判了。她一阵晕眩,砰的一声,从床沿上跌落在地。尔康赶紧放掉大夫,过来扶住她。大夫立刻逃也似的溜出门去了。

“紫薇!你怎样?”

紫薇坐在地上,拼命摇头:

“不……不……不……不能这样……不可以这样……”说着,就挣脱尔康,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着。

尔康抓住了她,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墙在哪里?墙在哪里?”紫薇四面张望,问着。

尔康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心痛如绞:

“墙?你要墙?你要到墙边去?”

紫薇拼命点头。尔康就拉着她,走到墙边。

“这里就是墙,你要到墙边来干什么?”

紫薇摸索着墙壁,就用背贴着墙,好像自己是一只壁虎一样。然后,她就顺着墙,滑坐在地,用双手抱着膝盖,把自己整个蜷缩在那儿。

尔康看着这样的她,感受到她那种彻底的绝望,自己的心,也跟着撕裂了。他就把她从地上用力地拉了起来,盯着她,一字一字地说:

“紫薇!你听着!我带你回北京,那儿有最好的大夫,那是我生长的地方,我比较熟悉!我认得好多大夫,还有御医!我们回去找大夫治,我不相信你会从此瞎了……就算你从此瞎了,你还是我的紫薇!我会更加心痛你,更加怜惜你,更加保护你,更加爱你……你懂了吗?你明白了吗?”

紫薇呆呆地、怔怔地靠墙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好像变成了一块化石。

尔康托起她的脸,就急促地低头,去吻住她的额头,她的面颊,她的唇。

紫薇用力一推,推开了他,又滑落到地下去。尔康再度把她抓了起来,哀声地喊:

“紫薇!不要对我这样……我一再跟你说过,有任何困难,我们都要一起去面对!记得,你答应过我的额娘,要在我脆弱的时候,支持我!在我孤独的时候,陪伴我!在我失意的时候,鼓励我!你知道吗?我看到这样绝望的你,我的脆弱、孤独和失意就一起发作了!你的喜怒哀乐,支配着我的生命……请你为我振作吧!好不好?要不然,我会跟着你一起崩溃的!”

紫薇眼泪滑下,痛楚地开了口:

“我对不起你的额娘,答应她的话,都成了空话!我已经没有力气应付自己的脆弱,怎么还管得了你的脆弱?我什么都不是,如果再成为废人……我……会成为你的包袱,你的负担,我会把所有美好的事物,一起终结!我不要这样……”她抓住尔康,炙烈地、恳求地说,“尔康,答应我一件事!我求求你……你一定要答应我!”

“是!答应你所有的事!你说!我答应,我通通答应!一百件,一千件都可以!你说!”尔康含泪喊。

“放弃我,回北京去!请求皇阿玛原谅你,然后……娶晴儿!”

尔康瞪着她,抽了一口冷气,倒退了好几步。

紫薇失去尔康的扶持,就又滑落在地上,用双手抱住头,把自己再度蜷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