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魔兽火烧
容尘子遍寻集市。河蚌是妖身,按理应容易察觉,但自从来到清虚观,容尘子一直喂以袪邪符水,又长期燃驱邪避难香,可谓是喂养得当,这货身上的妖邪之气日渐微弱,此时即使是使用罗盘,若不近身也难发觉。
如今济济灯市,又去哪里寻她?
容尘子心急如焚,叶甜也只有安抚:“师哥也不必过分忧心,她毕竟是妖,常人当奈何不得才是。”
容尘子却又哪能宽心?那河蚌天真单纯,体质又娇弱,平时一点小病小痛都是要哭好久的,若真遇歹人……早知如此便该牢牢牵在手里,如何因世人眼光便放她独行?
容尘子急悔交加,不敢再想,料定时间不久,河蚌走不远,他急步脱开人群,来到一株槐树下,就打算使用仙鹤寻踪术。叶甜急忙拉住他:“师哥,仙鹤寻踪术每辨认一次气息就增一分消耗,此处是灯市,生人怕不下数千人,你就算道法再高强,又如何禁得住耗损?”
容尘子从清素身上的百宝袋里掏出黄符、朱砂,持笔画符:“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了。”
叶甜终究是心疼他,当下跺脚:“我去西市找,你先探究东市。有消息以传音符联络。”
容尘子只是微微点头,手中黄符被折成纸鹤,他微微念咒,纸鹤几度振翅,伸长脖子低叫了一声,往东市飞去。
灯影缭乱,人群如蚁。
大河蚌手里端着一碗豆腐脑,边吃边逛。彼时单身女子独行夜市还十分少见,何况她衣着本就华美香艳。往前行了一阵,她正要回头向容尘子要那盏鲤鱼花灯,一只大手用一方浸了迷药的绢帕猛地捂住了她的嘴,随后几个男人簇拥着她,像是护着自家小姐一般匆匆离开了集市。
老实说,这几个人河蚌并不放在眼里,她是内修,神识最是强大,又岂会被区区迷药放倒。但她仍未呼救——臭容尘子,叫你让老子离你一步远,这下老子丢了吧?
路越走越偏,渐渐到了一处荒坡,坡下有个石窟。男人们带着她进去,纷纷狞笑上前,河蚌坐在地上,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不理解:“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她肌肤太嫩,仿佛一用力就会揉碎一般,捉她的大汉摸了一把魂都飞了,也就没敢太用力,是以现在她身上不痛,又生了好奇心。
那时候她跪坐在地上,裙摆洁白、黑发如丝,如若初开的水仙。几个男人都有些忍不住,纷纷脱了上衣,一个胸口长满胸毛的大汉骂了一声娘,目光贪婪:“这次的货真他妈的嫩!”
他身后一个有点惦脚的汉子邪笑:“老大,这个雌儿实在难得,让兄弟尝尝鲜,兄弟那份不要了。”
被称作老大的男人目光在河蚌身上转了几转,下定决心般道:“不管了,咱哥几个先开开荤。”
尝鲜、开荤这样的词入耳,河蚌就明白了——这几个家伙居然想吃老子!!她十分气愤,就算老子真身胖了点,也不够这六个大汉一起吃吧?!何况也不搞点青椒、蒜蓉什么的配料。
实在是太不专业了!!
她眸子微微一转,几个大汉瞬间没了声息,那美眸如同一片蔚蓝色的大海,海潮温柔地舔抚过他们的每一寸肌肤,神识仿佛也随着那层层海浪起伏,竟一时痴了。
河蚌伸出手,为首的大汉神情木然却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起来。她很快下达了第一个命令:“去把附近所有好吃的都给本座寻来!!”
于是五个大汉开始出去找吃的,不多时,附近的豆腐脑、豌豆黄、煎饼果子流水一般送到石窟里,这货坐一块石板上,开始享受美食。
六个大汉累得脸色都变了,表情却仍旧木然,动作无不小心细致。若是河蚌不发话,他们能直接累死。
好在河蚌并不想让他们这么快死,她坐在最壮的那个大汉背上,小脚下还踩着另一个的背,吃得悠哉游哉。
然而吃不多时,就见一人走了进来。红衣逶迤及地,青丝垂至腰际,此人款款行至河蚌面前,望了她许久才道:“陛下。”
河蚌很意外,好不容易腾出嘴来方问:“淳于临,你如何找到本座的?”
面前的海族大祭司沉默了许久才吐出几个字:“跟着豌豆黄来的。”
河蚌咧嘴笑了一笑,小脚穿着精致细软的丝鞋,在大汉背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六个汉子柔顺得像六只咩咩叫的小绵羊。
淳于临似乎也早习惯了这海皇的嗜好,他取了一块豌豆黄亲手投喂,河蚌就着他的手啊呜一口咬掉了半边,他方才轻声问:“陛下何时回海族?”
河蚌鼓着腮帮子,乐不思蜀:“不急不急。”
淳于临与这河蚌可算是唇齿相依,是以私下里二人也没多少顾忌。河蚌是个内修,顺着内陆河游到海里时,想要带走个纪念品,于是顺道往壳里夹了条鲤鱼,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一块带到了海里。
并且不问三七二十一让淳于临修了武道。淳于临这些年多依附于她,甚至主理凌霞海域一带所有海族的事务。河蚌明面上是海皇,但这个海皇就跟宋江领导水泊梁山一百零八位好汉一样,是个占山为王的海大王,是以这家伙粗鲁习气不改。
后来东海实在鞭长莫及,这才封了她一个海皇,也算是招安了。这家伙一不上贡二不朝拜,只是在淳于临的治理下,凌霞山这一带海域还算是太平,东海龙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后来海族的海龟老祭司死了,这河蚌索性就扶了淳于临作了大祭司,自己关起壳来吃吃喝喝,海族的实权倒是大抵都在淳于临手上。
这吃货胃口极大,且她一喜欢上吃什么,就喜欢追着人家穷吃,以至于她有一段时间迷上了海参,差点把这一带的海参都吃绝种了,害得淳于临又从别处买了许多过来填补。
那河蚌将他当靠背,不多时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又扬起粉脸,“淳于临,你去找口锅,再加点青椒、蒜蓉什么的。”
淳于临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突发奇想,当下将手中最后一块豌豆黄喂她:“嗯。”
不过片刻,石窟中架起一大铁锅,下面柴薪烧得噼啪有声,大河蚌吃完了煎饼果子,冷不防变成河蚌,然后它咕叽一声在蒜蓉里滚了一圈。
……
淳于临负手而立,打量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请教:“敢问陛下,您这是……”
大河蚌还在蒜蓉里滚来滚去,那蒜太辣,呛得它壳里一直往外流水:“演戏演全套嘛,这六个人不是要吃本座吗,本座索性就添点戏份,哼,看那臭道士还敢不牵老子逛街。”即使被呛成这样,她还在咂嘴,“呀呀,听说蒜蓉河蚌也是很美味的呐……”
淳于临面上优雅的微笑片片碎裂:“……我说,陛下,您真的确定这六个大男人费尽心思绑您回来……就是为了做蒜蓉河蚌吗?!!”
大河蚌终于把那壳撑开了一条缝:“纳尼?”
淳于临将她从蒜蓉里面抱出来,放在大锅里洗刷,但蒜味实在是太浓烈了,洗了半天还是一盘蒜蓉河蚌的味儿。
淳于临皱着眉头,许久终于开口:“陛下,我必须非常严肃地告诉你,要是再这么吃下去,你的蚌壳就要成蜗居了……”
夜晚的石窟无比安静,几个大汉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河蚌将淳于临当靠背,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她一吃饱就犯困,难免又打了个哈欠。
淳于临纤长洁净的五指轻轻按压着她的肩头,唇际擦过她精致的耳垂,笑意倾城:“陛下……难道就不好奇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吗?”
大河蚌坐在大汉背上仍觉得硌得难受,索性变成河蚌团在淳于临怀里,浑身散发着一股蒜蓉河蚌的气息:“干什么?”
“不干什么!”淳于临答得又快又干脆!
这河蚌睡相不好,老是流口水。淳于临实在是不想和她以这种形式相濡以沫,只得抽出鲛绡捂住她两壳间的细缝。约摸两刻之后,河蚌本已睡得口水横流了,却突然又出声:“容尘子来了,你走吧。”
淳于临应了一声,将她轻轻放在一个汉子背上,正要出门,她突然化作人身,素手一扬,一片深蓝色的水纹四漾开来,淳于临眼前一暗,转眼竟然已在十余里开外!
水遁!
水遁术是一种水系法术,能够在水域中一行千里,但在陆地则威力大打折扣。施术者一般需要人为地制造一片水域,方能在其中穿行无阻。但能在陆地随随便便一遁十余里的水系内修,便是在东海也寻不出几个。
淳于临翩然前行,心下也了然——难怪东海龙王宁愿封她一个海皇,眼不见心不烦了。
他对这个河蚌的来历也不是很了解,他本是嘉陵江里颇有灵气的一条金鲤,某日祸从天降,被渔夫一网给网上了渔船。万幸这河蚌也在网里,当时它也是睡得这般口水横流,醒来后这货还COS渔夫和金鱼,让渔夫回去问问他老婆是不是要个结实的木盆。
结果她一开口说话渔夫就尖叫着跳河跑了。=_=|||
这货百无聊赖,觉得不能白白被网一场,就把这条看上去很有灵气的金鲤往蚌壳里一夹,冲着大海的方向游走了。
虽然她一直坚称当时是想带个内陆河的纪念品,但淳于临一直坚信这吃货只是为了带一块预备干粮——原因是有一天,他发现这货在研究红焖鲤鱼……
跟一个吃货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他未雨绸缪,好一段时间不吃不喝,一直节食减肥,饿得皮包骨头。终于有一晚这货摸着他的真身,一脸失望——尽是鱼鳞,没什么吃头啊……
遂给他起名——纯鱼鳞……
后来东海招安她为海皇,要官员花名册,这货也知道这名字做大祭司实在是有失颜面,遂大笔一挥,改成了谐音淳于临。
淳于临缓缓往海里行去,大河蚌又变回了人形,六个汉子仿佛是突然回了神,看着石板上纯美如小白花一样的丽人,几个五大三粗的爷们心里突然生起隐约的恐惧。
“老大,这娘们有点邪。”几个人开始交头接耳,他们完全记不清方才发生的事,像是作了一场没有内容的梦。但石窟里这口热气腾腾的锅、蒜蓉、青椒丝还有随处可见的糕饼渣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老大似乎想了想:“妈了个巴子的,一个娘们再邪能邪到哪里去!兄弟们上!”
河蚌也是有些好奇——这些人到底绑老子来做什么……
几个大汉小心翼翼地靠了拢来,终究是色令智昏,为首的汉子伸手摸了摸河蚌吹弹可破的脸颊,见并无异样,立刻壮了胆气,就伸出乌黑的舌尖去舔她水润的耳垂。
这河蚌立刻横眼竖目——臭淳于临,还说他们不是想吃本座!!舌头都伸这么长了!看本座回去不拔光你的鱼鳞!!
她打个滚避开,六个男人哪里肯放,立刻就围了上去。容尘子随纸鹤进得石窟时,就看见这幕。跟在他身后的清素老远都感受到他的怒意,他取了拂尘,将几个大汉打得哭爹喊娘,一个劲儿地叫道爷饶命。
大河蚌蝴蝶一样扑到他怀里:“容尘子,你怎么才来!他们想吃我!”她证据确凿地指着里面的铁锅和蒜蓉、青椒丝,“你看你看,他们连调料都准备好了!”她随即又一指那个为首的大汉,“他还想咬我耳朵!”
“……”怀里软玉温香,冰肌玉骨之间散发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大蒜味,容尘子的怒意随疲色一并消了,他看看一脸激愤的河蚌,冷不防一个爆粟敲在她头上。
不是每个货都跟你一样只知道吃的啊喂!!!
出得石窟,星斗满天。
容尘子命清素和清灵将六个大汉押去官衙,希望能找到其他被拐的女子。他抱着河蚌行走在郊外的土路上,夜风微凉,吹起她如丝如云的黑发,空气中送来了金桂的香气,还有河蚌身上的大蒜味道。
容尘子叹口气,他以仙鹤寻踪术找了她半天,实在有些累了。只是如今人抱在怀里,一直悬着的心仿佛也落了地。
“老道士……”河蚌双手搂着他的颈脖,声音又娇又脆。容尘子低声应:“嗯?”
这河蚌实在不自觉:“你身上什么味道,好难闻!!”
容尘子叹口气,突然将她放下来,取了背上拂尘,指地圈下一方土地,直径丈余,口中念念有辞。不过顷刻,那圈光芒微闪,竟然变成了一汪绿水!
容尘子将河蚌化为真身放到水里,随手捏了一把泥土,再次掐诀念咒,将土揉碎擦洗她的蚌壳,不一会儿这河蚌身上异味尽祛,还带了一股清凉的薄荷味。
这河蚌极少见到正宗道术,开心得眼睛里都聚满了光:“嗷嗷,老道士你好厉害!!”她凑到容尘子跟前,用壳蹭他以示讨好,“老道士,你能给画几个葱烧海参不……”
容尘子啼笑皆非,也是拿她没办法:“走吧,带你去吃东西。”
此处离凌霞镇已经有一段距离了,但各家都有行路的法子,河蚌擅水遁,道家的法子却五花八门,御剑、踏云、御兽什么的,千里咫尺,都是极便利的。
但未免惊扰世俗,也为了让河蚌瞧个热闹,容尘子以纸符折了一匹马,马一折成,他轻声念咒,就见那纸片似的白马扬蹄一声轻嘶,竟然就变成了一匹神骏的座骑。河蚌开心坏了:“嗷嗷,老道士你可以折驴不?”
容尘子不理她,拉着她上马,骏马如飞,不稍片刻已经到了小镇的客栈。有小二出来揽客,见一簪冠着袍的出家人牵着一个美貌女子,难免多看了几眼。容尘子神色微窘,但没有放手,牵着河蚌直接入了雅间。
河蚌先前吃的东西不少,这会儿倒不怎么饿,还能惦记驴子:“嗷嗷,老道士,你折个驴嘛……”
容尘子不能理解她对驴的执着,缠到最后这货终于吐露了真情:“呃……我听说有一道菜叫驴肉火烧……”
容尘子觉得很悲哀……
他以指蘸水,用黄毛边纸画了一道符:“自己折吧。”
那河蚌觉得太新鲜了,居然连小二送进来的十来样糕点都不能完全吸引她的注意力了。她拿着那道符透着烛台的灯光左看右看,最后兴高采烈地动手折驴。
许久之后,一头纸驴新鲜出炉,容尘子轻吹一口气,那纸驴果然变成了一头……尖耳、鼠嘴、大腹、长尾的玩意儿,容尘子左右打量了一遍,沉默良久:“这……是驴?”
大河蚌得意洋洋:“怎么样?像吧?我在嘉陵江边见过,哇哈哈哈!拿去厨房做驴肉火烧,嗷嗷嗷……”
她蹭蹭跑下楼,容尘子以手抚额:“你这记性可真好……别吃中了毒!”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就闻小二尖叫:“呔!哪里来的魔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