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长翅膀的怪兽
夜间,刘阁老将容尘子一行人安置在凝晖堂。晚饭过后,月如银盘。刘阁老与容尘子在花园的凉亭里煮茶赏月,说些闲话。叶甜虽是女儿家,但也懂些风水堪舆之术,且同样是紫心道长的爱徒,地位不低,这时候自然也陪同左右。
河蚌最是不喜这种场合的,再加上白天被容尘子打了,她还在生气,晚饭都没吃几口便在后园的池边玩水。
彼时月朗风清,四周偶尔有夜虫低鸣。河蚌坐在池边浅灰色的岩石上,一双小脚在清凉的池水里玩得起劲,身后有极浅淡的影子闪过,她头也没回,语声沉若夜色:“何事?”
身后的影子倾身蹲在她旁边,细腻如瓷的手端了一方白玉盘,他右手执筷,挟了盘中美食喂进河蚌嘴里,是葱烧海参。河蚌食素多日,这会儿能打打牙祭,她自然是没有议异的。
待喂完食,她方开口:“离远些,休坏吾正事。”
影子应了一声,垂首站立片刻,又道:“属下只怕那群道士……不能好好照顾陛下。”
河蚌神色并无不悦,只懒洋洋地道:“淳于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多话了?”
影子不敢答言,她便起身,蹦蹦跳跳地跑往花园。
河蚌的背影被错落花木掩去,淳于临在月下渐渐现出身形,这位海族的大祭司一身红衣隐隐流光,黑发沐月,仪容隽雅。他正出神间,身后传来一个尚且稚嫩的声音:“爹爹……”
淳于临闪身入到湖水里,化作一尾金鲤。不多时,就见一个约摸十二三岁的女童缓缓靠近湖边,她身后跟着已年过花甲的刘阁老。女孩似乎非常紧张,双手紧紧地攥住裙摆:“我……”
刘阁老正在陪客,这时候被她叫出来,自然不耐:“说话。”
女孩紧紧咬住下唇,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我不想被送给道士作鼎器!爹爹,我再怎么也是您的女儿,哪怕嫁给正经人家作个侧室,也好过没名没分地跟着一个道士光彩呀爹爹……”
她上前揪住刘阁老的衣角,语声带泣,刘阁老甩开她的手:“妇人之见!你可知容知观乃紫心道长首徒,道宗盛传他乃正神转世,且道法精深。你若跟着他,日后机缘所至,说不定也有机会问鼎仙道。”
女孩终究年幼,见他心意已决,顿时扯住他的衣袖泣不成声:“可是女儿不愿意寻什么仙道,女儿毕竟是您的骨血,您就忍心当送猫送狗一样把女儿送给一个出家人吗?如果他真的那么好,如何您不把姐姐送给他,反倒要送我?”
刘阁老顿时有些语塞,这个女孩是他的小女儿,名叫刘沁芳,是小妾惠娘所出,今年才十三岁。他方才叹了一口气,身后又一个妇人的声音传来:“老爷,客人都在园中等您呢,您如何在这里?”
刘阁老抽出衣袖,终也放缓了语气:“你看容知观身边的女眷,论衣着、穿戴,哪样比人差了去?莫要胡思乱想,”他抬头看向缓步走来的贵妇,“你这个当母亲的也该好生劝劝她,我先陪客。”
贵妇笑容温柔:“是妾身的不是,老爷先忙吧,妾身自会开导她的。”
刘阁老点点头,他毕竟是一朝帝师,将女儿送给出家人作鼎器之事,如何不知道羞耻?刘沁芳确有个年方十七的姐姐尚待字闺中,但那是他正妻所出,乃刘家嫡女,自古嫡庶有别,他岂能当真送女儿给一个出家人,惹人笑话?
他转身返回席间,身后刘夫人的目光越来越锐利:“你方才对老爷说什么?”
刘沁芳头越垂越低,双唇紧抿,大气也不敢出。刘夫人冷哼:“别忘了自己的出身,你生母不过是个浣纱女,你算什么东西敢和我的沁容相提并论?令你跟随容知观,那还是老爷仁慈。别真把自己当什么千金小姐,若不是你身上还带着老爷的骨血,只怕早已流落街头,连个乞丐也不如。养你十几年,总不能一点用处都没有。”
刘沁芳低着头,淳于临在水里,可以看见她的表情。她开口,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对不起母亲,女儿知错了。”
刘夫人语声冰冷:“知错了就好生准备着,你最好希望容知观能看得上你,否则,哼!”
她拂衣而去,留下刘沁芳孤伶伶地站在湖边。湖边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瘦弱得有些可怜。
淳于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浮出的水面,圆月在池中撒下半池碎银,她蹲下身,脸庞倒映在水里,无助而惶惑。淳于临靠得太近,无意间碰到她的指尖,她也发现了粼粼波光中的金鲤,却只喃喃地问:“我该怎么办呢?”
月满华庭。容尘子正同刘阁老和迦业大师聊到风水轶事,但心思明显不够专注。那河蚌晚饭都没吃几口,这时候还不见人影,人前他又不方便哄……
待到月上中天,河蚌倒是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却也不理他,只在叶甜身边坐好,将桌上的果品捡了几样到面前的盘子里。容尘子叹气,也捡了串紫葡萄放到她的碟子里,他本就含蓄,这也算是委婉地示好了。
偏生河蚌不领情,瞧也不瞧他一眼。
“传闻道宗有一奇术,名为雪心定,知观可知其妙处?”刘阁老出言相询,久不见答,只得连声唤,“知观,知观?”
容尘子这才回过神来,河蚌坐在身边,他心下略定,神思也集中一些:“雕虫小技。古有江湖术士将此术施于瓷、砖窑,令水不能沸……”
他讲不多时又去看河蚌,那货却已经起身准备回房,走到中途,又想起什么,回身将桌上的瓜果糕点扫荡了满满一碟一并带走了。= =
待到子时,赏月完毕。容尘子终究记挂她,也不好明言,只能借与叶甜谈话一并行至叶甜居处。河蚌住里间,早已睡熟了。容尘子站在门口,也犹豫着自己是厚着脸皮进去还是就此回转。
叶甜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她开门进屋,有意敞着门。容尘子面上微红,终于还是大步进了内室。床榻上丝被柔软,河蚌换了宽松的睡衣趴在床上,如墨青丝中露出一段美好的颈项。
容尘子轻叹了口气,替她掖掖被子,她翻了个身,突然痛哼了一声,小嘴就嘟得老高:“背疼。”
容尘子眉头紧皱,半晌褪了她的衣袍,果见那一片细腻柔滑的肌肤上一条紫青色的淤痕。他目光微动,片刻后掏了药替她细细涂抹,内心也多少有些自责。
明知道她是一时贪玩,自己下手也算把握分寸了,怎料她肌肤细嫩至此,竟然伤得如此严重。指腹揉过伤处,河蚌睁开黑幽幽的眼睛,终究是没睡醒,只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继续睡了。
容尘子为她上完药,又喂了她一粒丹药。外间叶甜一直沉默,她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注意容尘子,他的动作那样小心细致,自己与他相识几十年,一直严守礼法、从不敢越雷池半步。而他与这个河蚌认识不过几十天,已然为其尽倾温柔。
叶甜努力不去想,却止不住地心酸。
次日一早,刘阁老领着容尘子去看他选下的宅基,本意自然是带上自己小女儿刘沁芳,将叶甜和大河蚌留在刘府。但叶甜也懂些风水堪舆之术,且她几乎寸步不离容尘子,这时候自然要跟着去。
大河蚌被容尘子打了,本就哼哼着置气,何况看风水又没有好吃的,她倒是不大愿意去。容尘子若是个嘴甜一点的,美言蜜语哄住她说不定也就带着走了,偏生他乃出家人,又是紫心道长的首席弟子,自幼便深得四方尊重,养成了一副老成稳重的性子。
多年来地位日渐尊崇,门徒众多,他时刻以师长自居,言行举止中规中矩、严肃刻板,又哪是个会开口哄人的?何况他乃正人君子之流,最是贵德行、辨是非,那迦业大师是佛门中人,虽然傲气,终无恶意,又岂可随意羞辱?
是以他不但不哄,反倒说教了大河蚌半天,大河蚌气恼更甚,当然更不肯和他出去了。
容尘子无奈,只得嘱咐了刘阁老一番,刘阁老自是百般应承,命厨房流水也似的送吃食去大河蚌的房间,不许间断。容尘子这才放下心来——只要吃食不断,她断不会擅离。
刘阁老刚带着容尘子一走,河蚌这边就围了些人进来。来的自然是刘阁老的姨太太,刘阁老曾为帝师,他的小妾穿戴俱都贵重,甚至不乏天子御赐之物。
如今十六姨太就送过来一对玉如意,其质地光润,一看便知乃宫中所有:“小姐姐……若有养颜美容的方子,可否传授一二呢?”
河蚌忙着吃,没空理她。身边各色珠宝首饰堆了一堆,正闹腾间,刘夫人走了进来。她时年五十余岁,风韵渐老,额间抬头纹很深,但言行举止之间,颇有女主人的威严气势。果然她一出面,众小妾虽万分不甘,终究都行礼退下了。
刘阁老混迹官场多年,刘夫人也见过些世面。她面色温和,声音却透出盛气凌人的架势:“姑娘年纪轻轻、又生得貌美如花,这样不明不白地跟了出家人,想必也自有一段凄苦身世吧?”
河蚌吃着桂花糕,不大懂:“什么意思?”
刘夫人伸出略有些胖的右手,腕间全是金玉镯子,个个品相绝佳:“我们老爷虽已赋闲在家,但朝中颇多故交门生,更不乏青年才俊之士。以姑娘这般品貌,就算……不再是完璧之身,但若有我们老爷一句话,要配个新科状元什么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密切注意河蚌的神色,缓缓说出下半句,“容知观再好,终究也是出家人,不可能给你什么名分。哪比得上这样的良缘呢?”
河蚌这时候才有些明白:“你是说只要我离开容尘子,刘阁老就能给我择一个当官的夫婿?”
刘夫人喜上眉梢:“对!且这个官,官职肯定不小,人的品貌也好,更重要的是,我们家老爷能够保证他以正室之礼迎娶你。姑娘一嫁过去,就是官太太!”
“用老道士去换一个当官的?”河蚌叼了个水晶梨花糕,“不换。”
刘夫人面色微变:“或者我们可以给你黄金万两,只要你离开容尘子,刘家可以保证你一生富贵。”
大河蚌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换。”
她啃了一口梨花糕,心想黄金又咬不动,换来作甚?当官的男人倒是咬得动,但肯定没有容尘子好吃……
刘夫人眼中的和善之意顿时缓缓消失:“既是如此,老身告辞了。”
后来的后来,当刘阁老在容尘子面前夸赞这只大河蚌视金钱如米田共的时候,知观还在庆幸——幸好刘夫人当时没拿刘府的厨子和她换……
刘夫人走后,大河蚌在房中正吃得起劲,有人敲门。她懒得去开,任人敲了将近一刻,敲到忍不住,来人自行推开了房门:“阿弥陀佛,”来人双手合十行礼,赫然是迦业大师,他倒是开门见山,“女施主虽是妖身,却终究修的是正道。又何必苦苦纠缠容知观呢?”
他说出这番话,想是卜过河蚌的身世来历。河蚌却毫不在意:“大和尚,直道来意。”
迦业手捻着佛珠,神色凝重:“神仙肉固有奇效,但女施主一身修为,恐不下千年,又何必为了口腹之欲自毁修行?”
河蚌眯着眼睛:“格老子的,让你开门见山地道明来意,你非要扯些有的没的,你是来收妖降魔的?”她歪着头想了一下,又一脸惋惜,“大和尚,不是我打击你呀,凭你现在的本事要收妖降魔,只怕刘阁老的荷花池,你还得再裸游一次。”
迦业轻声叹息:“贫僧自知修为不济,只一事相询,容知观师从无量窟紫心道长,乃是个守礼君子。贫僧观他容色,当是已入妙存真灵、合微契虚之境。女施主纵然美艳非凡,他也断不可能生出非份之想。”他眸中威势渐浓,“他只是中了女施主的魅惑之术,然否?”
河蚌低头一口咬掉了半块梅花香饼,被噎得说不出话。迦业却步步相逼:“魅惑之术贫僧也曾见识过,但以容知观的修为,要让他迷陷而不自知,绝非一般术法。女施主真身是河蚌,又语带川蜀口音……不知可识得嘉陵江尊主江浩然?据说江尊主曾经……”
那河蚌终于把半块梅花香饼咽了下去,她喝了半盏玫瑰饮顺气,拍掉双手的糕饼渣:“格老子的,你还有完没完了?人家不和你说了,我家知观呢?”
迦业再宣佛号:“女施主,容知观随刘阁老去了长岗山,你……”
河蚌哼了一声,突然眸光微沉:“长岗山?”她顿了一顿,随即蹦蹦跳跳地出门,突然回眸嫣然一笑:“大师,太多口舌的人呢,死后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她一笑勾魂,迦业被那眸中艳光所慑,竟然许久说不出话来。待得醒过神来,眼前又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这刘阁老虽说是请容尘子看阳宅风水,然而行至目的地,容尘子方知他是有意开山建阴陵。此山名为长岗山,听名字确实不怎么出众。然而刘阁老也不知听哪个风水先生说这山上藏着一处好穴。
他是个谨慎的人,自然还是请容尘子这样的高道再确认一遍方才放心。
长岗山绿树葱郁,山势虽不算陡峭,却崎岖难行。刘阁老还带着自己年方十三的女儿刘沁芳。刘沁芳虽然小,但生得亦是唇红齿白,十分清丽。
容尘子虽是不解为何要她随行,却终顾忌着乃女眷,不好多问。
只是此刻车马山路难行,若步行上山,这个裹着小脚又从小娇生惯养的姑娘就更是步步艰难了。是以容尘子也就开了口:“此处水流直奔入穴,倒像是个朝水局。只是山中轮晕与地气,还需上山细看。”他示意清素背了百宝袋,“刘阁老莫若就在此相候吧。”
刘阁老心怀鬼胎,自然不肯,执意一同上山。
一行人爬了足足两个时辰,终于到得山腰,但这时候天色已晚了。刘阁老便建议在山腰一处开阔之地升火过夜。他早有准备,是以饮食、器具倒也齐全。
炊烟袅袅而起,容尘子拿了罗盘在附近转了一圈。正自出神,刘阁老就给自己女儿使了个眼色。刘沁芳毕竟小,也不懂得。刘阁老只得一边拖住叶甜聊天,一边示意她往容尘子身边靠。
刘沁芳虽不愿意,却也不敢逆父亲之意,只得靠近容尘子:“知观,您在看什么呢?”
她年纪小,容尘子倒没往歪处想,只是注意罗盘指针:“风水地貌最是马虎不得,寻龙点穴之术贫道只是略知一二,实非专长。只能谨慎一些,恐负所托。”
刘沁芳也不知当如何接近他,只能尽量往他身边靠:“知观这就是罗盘吗?”
靠得太近,容尘子可以嗅到她发间淡淡的馨香,他顿时侧行几步避开。声音也带了几分不悦:“山路难行,刘小姐也劳累了,歇着吧。”
话落,他自收了罗盘,前行数十步,拈土细观。
刘沁芳无功而返,反惹得容尘子反感,刘阁老暗暗瞪了她一眼,正欲再出损招,突然山下有人娇声喊:“知观!”
那声音清若金玉四溅,容尘子便敛了眉头。他循声找寻,叶甜和刘阁老脸色都不好看。倒是刘家小姐无所谓,她毕竟年纪小,容尘子长她许多,私下也没有过交流。此时一路跟来也不过是遵从父亲之意而已。
此地离刘宅较远,河蚌施了两次水遁术,也有些疲倦,索性坐在一块花冈岩上不走了,只等着容尘子过来抱她。容尘子轻声叹气:“怎的又自己跑来了?……脚疼不疼?”
这货嘟着嘴撒娇:“当然疼啦,你都不管人家!!”
容尘子拿她没办法,知她不讲理,只得打横抱了她上山。大河蚌两手揽着他的脖子,还不消停:“知观,人家背上也疼。”
她的气息撩过颈间,容尘子侧脸避开,只是找了个旁人视线难及的地方,极快地看了一眼她后背,衣裙褪下,果见那雪白肌肤上一道淡青色的淤痕。他眉头都皱到了一处,嘴上还是冷哼:“谁让你捣乱。”
话如此说,指腹却已不禁轻揉着那淤痕。大河蚌安静地趴在他怀里,脸贴在他胸口:“知观。”
容尘子软玉温香抱满怀,语声也温柔:“嗯?”
她青葱般的指头在他胸口画圈:“你喜欢我不?”
“……”容尘子微微别过脸去,“别闹。”
容尘子抱着河蚌回到山腰,山风微凉,叶甜脸色阴沉,刘阁老也觉得又多了一个路障。偏生那河蚌双手搂着容尘子的脖子,还胡乱哼哼一首四川民歌——螃蟹歌。
“螃呀么螃蟹哥,八呀八只脚,两只大眼睛,一个硬壳壳。”在座的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哪听过这样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俱都皱眉头,容尘子啼笑皆非,却也并不阻止。
因着出门在外,晚饭便多少有些简单。河蚌不喜欢和一群人在一个锅里捞食,只吃了两口便到一边玩去了。人前,容尘子不好哄她,只得任她去玩。
刘阁老缠着容尘子谈一些风水轶事,容尘子勉力应付,却终有一分心神放在河蚌身上。见她饶有兴趣地把玩他的罗盘,容尘子不由行将过去。他那一方罗盘很有些年头了,还是师祖传下来的,后来紫心道长传给了他。罗盘内盘是坚硬的山核桃木所制,外盘方、内盘圆,因着时日久了,呈现出光可鉴人的牙黄。
如今河蚌认生,睡不着觉,拿着那方罗盘在山腰空旷的地带转来转去,容尘子行至她身后,不期然自后握了她的双手:“这样拿!”他将罗盘稳稳平托,语声极轻,“罗盘定风水讲究奇针八法,磁针摇摆不定的,称为搪针;针头上挑称为浮针;针头下沉为沉针;针转不止为转针,浮沉不定的为投针;斜飞不顺为逆针;若针避中线,则为侧针;正针归中,且平顺。”
山风过耳,刘阁老一众人正在闭目养神,他音色低迷:“若择常宅,前七种皆应回避,只取正针。”
大河蚌歪着头:“如果取搪针会怎么样?”
“这个说来话长,”容尘子靠着一棵桑树坐下,随手捡了半截树枝在地上画符号:“搪针表示地下有邪异,居之定惹祸端。浮针则表示该地阴神迎门,须恭敬谨慎;沉针意味着此处阴气郁结,于人不利……”他详细讲给河蚌听,耐心细致。
他坐姿端正,那河蚌却是个没骨头的,坐着坐着就偎到了他怀里,她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容尘子不好同她过分亲密,以手格着她,让她靠在桑树上。河蚌摸着那个罗盘,十分好奇:“这个灵吗?为什么这个指针一直摇摆不定呢?”
“可能因为你是妖身,”容尘子从她手里拿过罗盘放好,“前人经验,自是灵验的。”
河蚌声音依然娇滴滴的又脆又嫩:“你们总结的经验还挺多的,只是好多都是捉妖的,很讨厌。”
她纤手粉粉嫩嫩的,容尘子语声温柔:“道宗也有许多高道乃妖体修仙,道宗对妖、对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作恶多端的妖才捉呢,不做坏事的不捉。”
河蚌哼哼了一声,靠着桑树同他并肩坐着,开始还抬头看星星,不一会儿便打着呵欠靠着粗糙的树干睡觉。容尘子没有睡,观气最好的时间是寅时、酉时、丑时,他丑时需到山上去一趟。
刘阁老本来还想让女儿过来套套近乎,但是这河蚌一来就跟膏药一样粘着容尘子,连和容尘子单独说句话的机会也没有。这么一想,他就瞪了他的小女儿刘沁芳一眼。刘沁芳毕竟还只是个半大孩子,什么都不懂,此时睡在老妈子旁边,看到他的目光还一脸茫然。
河蚌睡了一阵又醒了,她下意识往容尘子身上靠,容尘子仍然将她靠回桑树上:“坐好。”
她有些生气,用力推了容尘子一把,容尘子也不同她计较。片刻之后她开始挠自己手臂,次数多了,容尘子便有些着意:“怎么了?”
他微微撩开她的衣袖,见她娇嫩的胳膊上满是被硌下的红痕,河蚌还嘀咕:“又痒又疼。”容又皱着眉将她抱过来,见她靠着桑树的一面被硌得跟着烙饼似的,他又好笑又有些心疼,伸了手替她轻揉。
二人正自情浓,叶甜大步行过来,也不说话,将一床薄毯扔给容尘子,转身回了火堆旁。容尘子脸色微红,清咳一声,用毯子将河蚌裹住,仍是靠在自己胸口:“睡一会,我丑时到山上去一趟,观一观地气,嗯?”
河蚌不满:“又不是你自己的事,你那么尽心尽力干嘛?”
容尘子拍拍她的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突然想起这河蚌晚上没吃什么东西,遂又低声问,“饿不饿?我去看看山上有没有果子?”
大河蚌犹豫了一下,又紧紧巴着他,破天荒地道:“现在还不想吃果子。”
深山夜间风声不歇,偶尔还传来几声兽鸣。篝火燃得旺,容尘子换个姿势让她靠得更舒适些。河蚌双手揽着他结实的腰,埋头深嗅他,他身上神仙肉的气息漂漂浮浮,又惹得河蚌口水泛滥:“知观?”
“嗯?”
“给我块肉吧!”她流着口水,馋样毕露,“呜呜,给我块肉嘛!”
容尘子皱紧了眉头:“晚上还有事,”他拍拍河蚌的背,“等回观里吧。”
河蚌在他怀里扭着身子不依:“知观……给我一块吗,就小小的一块。”
娇嫩的身子在怀里蹭来蹭去,容尘子有些心绪浮动,他按住河蚌的肩:“别乱动。”
及至丑时,他起身欲走,大河蚌也跳起来:“我也要去。”
容尘子拿她没办法,索性牵了她,清素欲跟过来,容尘子摆手:“你不必去了,留在这里照顾好师姑和刘大人。山上有山泉,我带她去泡泡水。”
清素一边将乾坤袋递给容尘子,一边瞄河蚌——还是师娘有办法呀,啧啧……
容尘子的脚程自然不是刘阁老之流能比的,他牵着河蚌,极快地上山,夜间月光稀薄,他却如履平地。河蚌被他带着走,连个树枝儿也没刮到她。约摸半个时辰之后,山泉近在眼前,容尘子将河蚌放下去,清凉的泉水浸透了她的衣裙,那裙下曲线分明,容尘子掬水将她全部淋湿:“你呆在这里,我去主峰看看。”
河蚌攥着他的手,许久突然道:“知观,你让那个刘什么不要葬在这里了吧,我感觉这里有点不对劲。”
此地山水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河蚌是内修,感觉总是甚为灵敏,不知为什么就有些毛骨悚然。容尘子摸摸她的头:“嗯,我去看看,你乖乖呆在这里,我很快回来。”
河蚌点了点头,容尘子还是有些不放心,许久之后从脖子上取了个阴檀木所制的护身符挂在她颈间:“警醒些,别睡觉。我去去就回。”
河蚌把玩着那个护身符,清脆地应了一声。容尘子便提了乾坤袋,转身往主峰行去,步履如飞。
然而他在主峰转了一圈,却并未发现异样。自上而下静观,只见整个穴气如结华盖,色清而奇,是个主贵的好穴。然而是哪里不对?
容尘子开了天目,在山上细查许久,这才返转。河蚌还在泡水,周围一片静谧,只有她扑通扑通地玩着水。容尘子左右看了一遭,仍未有异见,回来时见那河蚌半褪了衣裳,用鲛绡沾了水擦洗方才靠着桑树的地方。
新月如冰,月光稀薄,那裸露的肌肤泛出如玉的光泽。
容尘子缓缓上前,接过那鲛绡帮她,她似乎十分喜欢那水,靠在他腿上舒服得直哼哼。容尘子坐在水洼旁边,目中所间、指间所触,皆是这滑嫩如凝脂般的肌肤。他神思一曳,立刻惊醒。眼前河蚌也有些惊疑不定,转着小脑袋左右观望。
山间微震,风中隐隐似有低啸,容尘子迅速拉上河蚌的衣裳,护她在身后,右手食指凌空虚划,不多时便结成防护的阵式。一股浓黑的邪气自山簏深处腾空而起,如有实质一般。容尘子面色大变,立刻祭了一张黄符。
黄符无火自燃,四周的浊气却越来越重。容尘子将河蚌拢在怀里,单手掐诀,辟开雾障。他记挂着山腰的叶甜等人,也不逗留,疾步行往山下。
这山中明明风水极佳,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黑色的浓雾变得诡异,风也换了声音。河蚌是内修,本就极为敏感,这时候连寒毛都竖了起来。容尘子也察觉到她害怕,当下揽紧了她:“无事,不怕。”
浓雾越来越近,越来越粘稠。河蚌素手掐诀,容尘子只觉足下异响,低头一看,只见草木覆霜,地为冻土。那黑雾终于也未再靠近,似被封在极寒之中。容尘子敛着眉:“快走。”
河蚌小心翼翼地提醒:“山下似乎封着什么东西。”她还心有余悸,“黑色的,很大很大的翅膀。我只看到一个影子。”
“嗯。洪荒以来,天地间凶兽不少,古神将许多与天地根脉相连、却又染上邪气的凶兽都封印了起来。这山中封着什么东西也不奇怪。”他揽着河蚌快步下山,他是个谨慎的人,不会冒然犯险,“但是今日我们惊动了它,却又全无准备,还是先行离开得好。”
河蚌黑幽幽的眼珠转了几圈,她又嘟着粉嫩的小嘴儿撒娇:“知观,人家吓着了,你给点肉人家压压惊嘛。”
容尘子的回答就是一巴掌拍在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