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簪 春灯暗 十六
假作真时
初夏季节,尸体已经微有腐烂,摸起来跟烂泥似的。她一咬牙,抓住那只已经半腐的黏湿手腕,转头对李舒白说:“王爷,奴婢有话要说。”
“说吧。”李舒白漫不经心道。
而黄梓瑕却没有他这么轻松写意,她放开女尸的手臂,走到堂上跪下,说:“启禀皇上,奴婢在戴手镯时,发现了一些可疑之处。此事事关重大,又兼涉宫廷之事,奴婢请屏退所有无关人等,以免口舌是非泄露。”
皇上略一思索,点头首肯。
王麟微微皱眉,挥手示意一干奴仆退下。
一时间,堂上人纷纷退下,眼看只剩下帝后,王麟,王蕴以及李舒白和黄梓瑕。
黄梓瑕却对着退出的人说道:“闲云,冉云,你们二人留下。”
闲云冉云都是一惊,呆呆地回身看着她。
黄梓瑕却没有再与她们说话,只回身站在堂上,将手按在棺木上,说:“皇帝陛下,皇后殿下,以我看来,这尸体恐怕不是王家姑娘!”
堂上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啊”的一声低呼。本来坐着的王皇后更是震惊地站了起来。
李舒白也是一脸诧异的模样,说:“不得胡说八道,这尸身从宫中送回王家府上,自然一直有人守护,怎么可能变成别人?”
王麟赶紧说道:“是啊,这几日灵堂中一直有人照看,而且法事不断,尸身怎么会有变?再者,这尸身的模样,还有谁能伪造?”
黄梓瑕说道:“请王大人恕罪,我认为尸身在宫中出现时,或许就不是王姑娘的尸体。”
王麟微有愠怒,还想说什么,王蕴站在他身后,微微皱眉,抬手点了一下父亲的手肘。
王麟悚然一惊,便将目光转向帝后,不再说话。
皇上面露不解,只打量着那具棺木,思忖着李舒白刚刚与自己说过的,关于王若的死背后的情由。
而王皇后面色沉静,不疾不徐地问:“你是叫杨崇古?”
“是,奴婢杨崇古,夔王府宦官。”
“之前听说你破解了京城四方案,所以看来是个会解案的聪明人。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这尸身不是王若?”
“回皇后,奴婢之前奉命向王若姑娘讲解王府律,曾接触过多次,记得她的手掌纤细小巧。而这尸身的手掌,却比她的手要大多了。”
“你可知她因中剧毒而死,身体肿胀?”
“肿胀的只是肌肉皮肤,却绝不可能令骨骼增大。这女尸的手掌骨骼,比之王若的要大许多无疑。”黄梓瑕放开那只手,直起身子,说,“当时替王若验尸的,便是周侍郎的小公子周子秦,他对于尸身的手掌骨骼必定清楚,皇上皇后可召他来问一下当时的验尸结果。”
王皇后一时沉吟,王麟赶紧说道:“杨公公,移棺吉时即将过去,你再阻拦着,莫非是有意为难我们王家?何况,阿若的遗体出现在失踪之处,身长年纪衣服首饰无一不合。这手掌因为中了毒,有所变形增大也是正常,你如此揣测,莫非是想让阿若无法入土为安,死不瞑目吗?”
王皇后闻言,点头叹道:“吉时不可错过。杨公公,我王家的姑娘遭此不幸,已经令人不忍,你何必横生事端?”
“奴婢不敢。”黄梓瑕低头道,“只是既然尸身有异,我觉得还是详加细查较好,免得鱼目混珠。”
“崇古说得有理。”李舒白终于在旁边开口说道,“并非是我包庇府上宦官,既然此事存疑,琅琊王家百年望族,祖坟墓地中英灵无数,又怎么可以入葬来历不明的尸身?不如让周子秦过来再验证一下,如果确实不是,那也是好事,至少说明王若还有存活于世的希望,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王皇后蹙眉,转头看皇帝,他挥手,说:“去宣周子秦吧。”
周子秦早就按照黄梓瑕的嘱咐,将一切有关的东西都早已收拾好了。所以这回过来,可谓准备充分。他捧着上次的档案,身后那两个随从阿笔和阿砚抬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箱子,放下后便赶紧行礼退出。
周子秦向帝后行礼之后,立即兴致勃勃地捧着当时的验尸档案说:“上次我与杨崇古验尸后,将详细情况了记录下来,女尸当时验讫:死者某女,身长约五尺七寸,面目模糊,全身肌肤乌黑肿胀,遍体脓血。死者牙齿齐全,头发光泽长及脚踝,全身无外伤,应系中毒身亡。除此之外,还记录有尚无法判断的手骨较大等问题,但当时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我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暂时在档案中提了一句。”
周子秦合上档案,又说:“不过,在崇古提出死者手掌似乎偏大的问题后,我事后针对此事寻遍京城老仵作与骨科名医,又跟着杀猪匠到屠宰场学习查看了半日,并帮助济善堂处理街头倒毙的尸身,并征得一位垂死的病人同意,在他死后解剖了他的尸身…”
终于就连皇上都有点受不了,开了尊口:“说重点。”
“是,我结合庖丁解牛篇章,发现肌肉,经络和骨头的相接,走势,脉络都是有规律可循的,所以,有了骨骼之后,只要按照肌理走向还原,便能还原死者模样。虽然头颅的肌肉复杂,我一时还没能掌握,但依照手掌骨骼还原,绝对没有问题。”
皇帝已经不想听他啰嗦了,抬手说:“你去弄好,不要太慢了,朕等着呢。”
周子秦从箱中取出涂了醋蒜的口罩和那种薄皮手套,递了一套给黄梓瑕。
黄梓瑕默默接过,心想,我这只刚刚已经穿过女尸肌肉与皮肤的手,虽然洗过手了——用掉了王家半斤澡豆——还有戴手套的必要么?
不过看周子秦那种名正言顺要她帮忙的模样,她也只能戴上,帮他扶着女尸的手,让他细细地摸索女尸的手掌骨骼,画出上百个点与几十条线。
帝后与其他人已经撤到正厅用饭了。周子秦打开箱子,拉开一个格子,里面是一种较硬的黄泥,他按照纸上的点线图,迅速捏出手掌的一根根骨骼,又剪了几根细铁丝接好。然后再取出较软的一种黄泥,又揉又捏,一条条一片片蒙覆在里面的黄泥骨骼上,最后等泥土稍干,又取出几张白色薄纱,剪好蒙在最外面,用鱼胶仔细妥帖糊好。
他将这只假手放在黄梓瑕面前,颇有点得意:“怎么样?”
黄梓瑕拿起来端详,手掌修长,手指有力却并不粗壮,薄薄的白纱下隐约透出黄色,与真人手掌极其相似,远看一时可以乱真,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居然真的与她当初注意过的锦奴的手一般无二。
“真是神技啊!”黄梓瑕赞叹。
“那是!我都说了,我可是要成为天下第一仵作的,以后一定让黄梓瑕对我刮目相看!”
黄梓瑕将自己的脸转到一边,把其余夸奖他的话吞到肚子里去。
王蕴亲自送了午膳过来,主食是樱桃毕罗,配着四道凉菜两道热菜和一大碗汤。现在正是樱桃时节,樱桃毕罗风味奇佳。黄梓瑕吃了两个,见王蕴一直看着自己,摸了摸脸问:“馅儿沾脸上了?”
他摇头,说:“我还以为你们会吃不下的,没想到你不但吃得下,居然还吃得这么香。”
“要是再多点肉就更好了,我无肉不欢。”周子秦边吃边说。
王蕴这样优雅自持的人,也不由嘴角抽搐了下。他转头看着旁边的棺木和假手,说:“是我疏忽了,下次一定给你多弄点。”
他们匆匆吃完饭,那边已经传来消息,说帝后修整完毕,让周子秦带着东西去燕集堂。
阿笔和阿砚不敢有半点埋怨,抬着沉重的箱子又往王家的燕集堂而去。黄梓瑕叫来闲云,两人先去了一下王若住过的房间,拿了一个镯子出来。
燕集堂是王家府中的正屋,广厦华屋,朱门生辉,大小足有五个开间。堂正中是左右上座,铺着织金牡丹锦袱,帝后已经安坐其上。堂下陈设着两排十二把椅子,李舒白与王麟在左右的上首坐下,王蕴站在父亲的身后。其余闲杂人等,全部已经屏退。
黄梓瑕向王蕴要了个托盘,将周子秦做的假手放在上面,呈到帝后面前给他们看。而周子秦则将自己的手掌覆在那只假手上面,对比了一下大小,说:“诸位请看,这手掌的长度,与我这个男人的手掌都小不了多少,只是手指骨骼稍微纤细,手指细一点而已。这双手,应该是一双明显比其他女子要大而有力的手。而且,左手指尖与右手掌缘下方有常年留下的薄茧。”
黄梓瑕看着闲云和冉云,问:“闲云,冉云,你们来证明,你们姑娘的手大小如何?”
她们期期艾艾地互相看了看,然后闲云开口说:“可能…可能差不多吧,我也不太清楚…”
王蕴沉声打断她们的话:“照实说!”
“是…”闲云顿时慌了,赶紧说,“姑娘的手十分纤细柔软。当初素绮姑姑来教导姑娘宫中礼节时,还曾经夸过她的手…”
“就算你们不说,还有更直观的证据。”黄梓瑕将之前拿来的王若的手镯取出,将那双假手慢慢捏弯成一个戴手镯的姿势,再强行套下。薄纱内尚柔软的黄泥被勒得变形,但依然套不下那个镯子。
黄梓瑕手中举着那个镯子,说道:“王妃…王家姑娘的镯子,根本套不上这只手。”
众人面面相觑,而王蕴反应最快,说道:“如果这具尸体不是我妹妹,那么此案必定还有□□。第一,不知道她现在何处?第二,这具突然出现的尸体,又是何人?”
“王姑娘如今身在何处,我虽然不知,但在座的自然有人知道。”黄梓瑕将那只假手放回托盘,掷地有声地说,“不过,这具被误认为王姑娘的女尸身份,我却知道是谁。”
堂上寂静无声中,黄梓瑕转而问周子秦:“根据刚刚你描下来的骨骼大小,你再说一下女尸双手的细节。”
周子秦点头,举着自己描的骨骼点线图,说道,“女尸手掌总长五寸三分,手指骨骼修长,与普通女子相比稍粗壮。女尸左手中间三指的指尖、右手大拇指与右手掌缘下方有常年摩挲留下的薄茧。”
“左手指尖,右手掌沿下方,这两个地方的茧,一般人不会有,唯一能具有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琵琶艺人。”黄梓瑕做了一个左手按琵琶弦,又说持琵琶拨子的动作,“所以,左手指尖会有薄茧,而右手掌沿和大拇指,正好是搭着拨子的地方,摩擦多了,自然会留下茧子。”
王麟皱眉道:“可是,天底下弹琵琶的人这么多,上哪儿可以确定一个已经连面貌无法分辨的琵琶女的身份?”
“此事却不难知道。”黄梓瑕掰着自己的手指,缓缓说,“第一,外教坊中近日刚巧失踪了一位琵琶艺人;第二,她收拾的包裹已经在教坊外发现,里面只有几件外衣和首饰,明显并非她自己本人收拾,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她也是中了毒箭木的毒而死。”
周子秦“啊”了一声,说:“你说的那个琵琶女,是外教坊的锦奴!可…可锦奴是中毒死的吗?”
“正是,锦奴曾经在宫里向皇后和赵太妃讲述过自己的过往,那时我们都看过她的手,确实比一般女子要大。”
“但那也不能说明那具女尸必定是她。而且她毕竟已经找到尸体了,就在她的包裹旁边…而且,那具尸体并没有中毒的迹象,是被人斩首而死。”
“不,那具无头女尸并不是锦奴。被拿来冒充王姑娘的,才是锦奴的尸体。因为锦奴死的那一夜,正与崔大人,我,周子秦等人在缀锦楼聚会。在结束时,我们打包了几份菜送去崇仁坊给几个乞丐,结果,那几个乞丐全部中毒而死——所中的毒,就是毒箭木。”
周子秦更加瞠目结舌:“什么?前几日那几个乞丐的死,也与我们…与此案有关?”
黄梓瑕怕他又想着多做解释,横生事端,便打断他的话说:“其实准确来说,那几个乞丐的死,与锦奴有关。因为毒就下在当时锦奴收拾的那一盘樱桃上,而她当时也说手有点痛痒,并说是樱桃梗扎到的原因。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她当时正好中了毒,并且染在了那盘樱桃上,间接毒死了那几个乞丐!”
周子秦忙问道:“当时锦奴一直与我们同座吃饭,并未离开,吃的东西也与我们一样,怎么我们安然无恙,而她就中了剧毒?”
“因为,她是一名琵琶艺人。”黄梓瑕叹道,“不知你还记得不,她在弹奏琵琶之前,还试了几个音,然后埋怨说,暮春多雨,琵琶受潮,音都发得不清透了。于是她取出一盒松香粉,撮了两把慢慢涂抹琴弦与琴轴,是吗?”
周子秦点头。
“所以,只要凶手在松香粉中掺入一点浸过毒药的竹屑或硬一点的木屑,锦奴在涂抹捻压时自然会被竹木屑刺破手指皮肤或指甲缝。那些细微的伤口加上剧毒,她压根儿感觉不到疼痛,只会感觉到一点点麻痒。但毒箭木号称见血封喉,虽然只是些微毒药,但时间一长,等她回到外教坊自己的住处之后,手上的毒便会顺着手慢慢传遍全身。她会陷入昏迷,最后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死去,身体肿胀,再也看不出面目——刚好,可以拿来假冒王姑娘的遗体,让真正的王姑娘借此逃遁,从此彻底消失在世人的眼中。”
堂上众人议论纷纷,皇帝也是满脸惊奇,问:“凶手这么煞费苦心弄一个假尸体过来冒充王若是为什么?又是怎么让王若在宫中消失的?为了什么目的?”
黄梓瑕应道:“刚刚奴婢破解的是第一个谜团,即王姑娘的尸体,到底是谁。如今一切迹象都已经揭示,这尸体是锦奴而不是王姑娘。请皇上皇后容许我再揭开第二个谜团,即王姑娘是如何失踪的,又是如何被换成锦奴的。”
李舒白忽然开口,对周子秦说:“子秦,之前弄假手和作证辛苦你了,你也该累了吧,下去休息一下吧。”
周子秦一脸不解:“可是,杨崇古还没破解谜团…”
李舒白没再说话,只眯起眼睛,微微看了他一眼。
周子秦虽然单纯,却并不傻,一看到李舒白的眼神便立刻悟了,马上收拾好东西,说:“草民告退!”
等周子秦离开,黄梓瑕关好门,皇帝才微微点头,说:“此事朕也听皇后说起过,这真是咄咄怪事。一个大活人凭空在重重防卫中忽然消失,真是奇哉怪也。”
王皇后皱眉,恨道:“必定是庞勋残部,毋庸置疑!”
黄梓瑕摇头,说道:“此案纷纭多日,所谓的庞勋作祟之类的传言,只是凶手扯来当做障眼法的工具,其实他与此案,归根结底,并无任何关系!而真凶,以奴婢看来,应该就在这个堂上。”
她这一番话清楚明白,掷地有声,令听到的人都是悚然,直起身子,如芒刺在背。
王皇后冷笑道:“放肆,难道你意指凶手就在我们王家人中不成?”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凭借着自己多日来的调查,作出唯一可以解释所有事情的推断,至于凶手,奴婢只讲事实,不曾考虑其他。”
“如果不是庞勋所为,而是我们之中的某一人是凶手的话,那么,你又想说是谁?”王麟环顾堂上寥寥数人,气急质疑道,“当初阿若失踪,那可是在京城防卫司与夔王府近卫的眼皮底下。你可以信不过宫中人,或是信不过我儿子带去的兵马,但你自己也是夔王府的人,可信得过那些护卫?”
李舒白微微皱眉,开口说道:“请王尚书不必担心,杨崇古必定不是这个意思。”
黄梓瑕不卑不亢说道:“王姑娘失踪时,我与夔王爷也在当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感。我就像相信我自己一样,相信着夔王爷和京城防卫司的诸位。”
“好了,大家稍安勿躁。”皇帝抬手,安抚众人道,“先听杨崇古说说自己的推断吧,等他说完之后,大家若有什么质疑的地方,到时再问不迟。”
“多谢皇上!”得了皇帝的首肯,黄梓瑕便不再理会其他人,只向皇帝躬身行礼,然后说道,“王若的失踪案,固然扑朔迷离,但在失踪之前,还发生了一件更让人觉得难以解释的事情——她在蓬莱殿休息时,为何会有宫人在这样危险的境地之中,去冒险刺杀她?而且在我听到内室响动,立即跑进去查看时,那个刺客已经失去了踪影。蓬莱殿外毫无遮蔽,全是平坦地势,可比我早一步的长龄等女官尚能看见黑影越窗而逃,我只迟了一步便踪迹全无,难道说世上真的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人瞬间消失?
“然而我在事后反复思索,才发现这个只出现了一瞬间的刺客,唯一的作用,就是让皇后殿下采取了一个举动,那便是,将王姑娘迁往雍淳殿。”
王皇后冷笑道:“这么说,我疼惜阿若,意欲为朝廷和夔王保护夔王妃,是做错了?”
“不敢,奴婢并未说此事是皇后的错,奴婢的意思是,正是因为当时王姑娘身处重重包围之中,反倒促成了这桩疑案的发生。因为,雍淳殿是一个事先早已安排好的,最适合作为王若凭空消失的舞台,是整个宫中,看起来最严密,实际上最适合那个消失戏法的地方——”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薄纸,展开在众人面前,正是她事先早已备下的雍淳殿地图。
她按住自己发间的银簪,拔出中间的玉簪,在纸上描绘示意,对堂上所有人说道:“雍淳殿原本被拿来作为内库,四面高墙牢不可破,而且皇后又请皇上调集了两百兵马集聚此地,在众目睽睽之下,也造成了鱼水混杂,局势反而混乱。而王若又分明有意地在失踪前走出阁内向王爷致谢,让我们注视着她走回阁内,然后消失在一个根本不可能消失的,最严密安全的地方。”
她的簪子在最中间的内殿东阁画了个圆圈,显示这是重重守卫的最中间:“在她失踪之后,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眼看着王若走进阁内,她却在转瞬之间就消失,到底她是如何才能避过所有人的目光,瞒天过海消失的?”
堂上一片寂静,就算是早已知晓内情的李舒白,也不由得全神贯注,听她破解这个此案最核心的诡计。
“然而其实我们一直被误导了。就算设想一万个可能,也根本无法得知她究竟如何在雍淳殿消失。直到我在西市街头受到一个戏法艺人的启发,才发现这个失踪案的真相——并不是王若神秘地在雍淳殿东阁消失,而是一开始,王若根本就未曾进入过东阁!”
王麟冷冷道:“可老夫却听说,包括夔王与你,还有当时把守在殿内的几十名护卫,全都是眼看着王若进入内殿东阁的,她明明在当场众多人的注视下走进了阁内,你现在又说她并未进入,难道说,当时所有人都出现了幻觉?”
“并非幻觉。因为王尚书您不知是否注意到,雍淳殿自内库改成居所之后,为了改换那种古板的四方造型,特意在内外殿的间隔,也就是中庭靠近内殿的地方,陈设了一座假山?”
“但这座假山十分矮小,只有一两个地方的石头高于人头,难道这也能动什么手脚?”
“只要一个地方能遮住人头就行了。”黄梓瑕十分冷静地说道,“其实,这个戏法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成功——因为王蕴大人对现场的侍卫们的分派,所以假山的后面并没有人。唯一能看见假山后的,站在东阁窗外的那两名侍卫,也被勒令全程面朝窗户,紧盯出入口。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众人看着王若回到东阁,其实只是看着她的背影一路行去而已。”
“所有人看见她的背影,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因为,那片刻之间完成的所谓失踪,只需要一刹那。”黄梓瑕的簪子指向假山,“内外殿之间,是一座十分低矮的假山,中间有一条青砖地蜿蜒而过。这里,就是最高点,堪堪遮过身高五尺七寸的王若。所以,只需要一个穿着与王若同样衣服、梳着同样发髻、戴着同样首饰的女子事先躲在假山后,在王若走到最高那块假山石的一瞬间,王若弯腰蹲下,而她直起身子,走出假山,刹那之间,移形换影,在我们注视下走向内殿东阁的王若,此时就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黄梓瑕回头,看着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闲云与冉云,缓缓地说,“当时陪着王若过来见夔王爷的,是冉云,所以在假山后假扮王若的那个人,自然就是闲云了。”
“荒谬!”王麟冷笑道,“杨公公好厉害的猜测,看到街边一个戏法,就能这样被你转嫁到案件上。而且,公公连王若与闲云的身高相差半个头都不在意?王若身材比常人修长许多,难道从假山后出来的王若,背影一下子矮了半头,也没有人会注意到?”
“要改变身高并不难,尤其对于女子来说。坊间卖的登云履,下面垫的木底最高的足有五六寸,让闲云高上半个头并不是难事。而闲云在进殿时,我注意到她的脚在门槛上挂了一下,这自然是因为穿不惯那样的鞋子。而另一个更有力的证据是,闲云在进殿之后不久便出来了,带着食盒去了殿后角落的小膳房。我估计,在那里她应当是烧掉了自己乔装的衣服和鞋子。可惜她经验不足,又太过慌张,让我们在灶台中翻找出了一片状似马蹄的半焦木头,那正是登云履鞋底的残跟,留下了证据!”
李舒白见王麟一时无言,便开口问:“那么,在事后大家马上就开始搜寻整个雍淳殿,王若又去了哪里?”
“很简单,她在假山后穿上塞在假山洞中的、事先备好放在那里的宫女或宦官的衣服,在众人去假山寻找她那支叶脉凝露簪时,假装是帮找的宫人,离开了假山。”
“荒谬,难道没有人对殿中出现一个长得与王若一模一样的人起疑?”王麟又喝道。
“并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因为皇后身边的女官长龄很快就出现了,还带着一队宫女和宦官。她留下了几个人在殿中帮忙寻找,又带着几个人去通报皇后——而跟着她离开的人当中,就有王若。在出了混乱的雍淳殿之后,王若自然就如飞鸟投林,鱼游大海,再也寻不到踪迹了。而之后,雍淳殿的防卫撤去,如今只剩几个老宦官宫女看守着,只要有一个在宫中有耳目有帮手的人指使,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宫中,出现在东阁内,绝无难事。”
众人都默然,燕集堂上一时陷入死寂。
皇帝思索着黄梓瑕的话,似乎的目光看向皇后,而王皇后的眼睛低垂,望着自己白裙上的银色纹饰,缓缓地问:“听杨公公的意思,似乎是对幕后指使者已经了然?”
“奴婢斗胆,奴婢…本不愿这样想。但此案的种种手法,除了那人之外,再无其他人能有办法做到。”黄梓瑕抬头看她,目光澄澈,毫无畏惧,“纵然我会因此得罪我无法想象的强大势力,我也要将自己所发现的真相,从头至尾说出来。”
堂上众人都是神情变换不动,唯有皇帝依然神情温和,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先说说,王若失踪这桩谜案,幕后的指使者,终究是谁?”
“其实从种种迹象看来,我们已经不难知道。第一,此人能在事先决定作案地点,将王若移到雍淳殿;第二,此人在事先能指使长龄、长庆等宫中的大宫女、大宦官;第三,在案发之后,又能让延龄带走王若;第四,在锦奴死亡之后,能轻易将她的尸体移入雍淳殿。”
她说的时候,低头看着地上,并没有看着哪一个人。但答案,已经是呼之欲出:“至于幕后主使者,我先说一件事,那便是事件的开端。王若祈福仙游寺那一日,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一个神秘男子,手持着一个鸟笼,在我们面前上演了一场障眼法。他告诫王若说,过去的人生,无论如何也无法隐藏,最后又神秘消失在守卫严密的仙游寺中——正是因为这个神秘男人的出现,才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皇帝点头道:“此事我亦有耳闻,也是一件奇诡之事。依你之见,仙游寺中那个男人,从何而来,又如何而去,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以奴婢之见,仙游寺高墙深院,那日寺中早已清空香客,又有夔王府派来的士兵守卫。当时我一心钻了牛角尖,只想着神秘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却未曾想过,其实那个神秘人,原本就是与我们一起来的,始终就在我们身边。在我们离开人群的时候,他只需要穿上扮上伪装就可以出现在我们面前,而要消失也很简单,就只需要在后殿脱下外面的伪装丢到香炉中烧毁,然后快步沿着山道台阶旁的灌木丛中下来,抢在别人面前再度出现在我们面前便可以…而当时,第一个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人,就是您——王蕴王都尉。”
黄梓瑕的一句话,就似六月晴空中放出一个旱雷,震得众人瞠目结舌。
在众人目瞪口呆之时,王蕴则静静地凝视着她,他的面容上只掠过一丝波动,仿佛被清风掠过的春水,随即便恢复了平静。
他声音低沉而平缓地问:“杨公公,我不知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黄梓瑕直视着他,并不因为他的神情而动摇:“我是指,仙游寺中出现得那个神秘男子,就是王都尉您乔装的。而且您为防万一,在去西市买那个戏法的道具时,还特意化妆出一个更容易被人记忆的特性,以误导追查者,可说是十分谨慎。可惜您弄巧成拙,却在一个关键的环节上,不小心露了行藏。”
“什么关键环节,我怎么完全不知晓。”王蕴不怒反笑,神情依然雍容自在,“杨公公,按你刚刚的推断,是当时仙游寺内的人乔装打扮的话,那么无论是侍卫或者侍女都有可能做到,你又如何一口咬定就是我呢?”
“只因你弄巧成拙,原本意图将本案引向庞勋鬼魂作祟,以破坏这桩婚事,可谁知道,当时你留在供桌上的那枚大唐夔王的箭簇,最后却暴露了你的身份!”
王蕴一直轻松自在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他盯着黄梓瑕,问:“那枚箭簇,怎么会与我有关?”
“夔王府已派景轶前往徐州调查过,箭簇属于庞勋残部买通城楼卫兵所盗。在箭簇失踪后不久,一伙庞勋残部出现在附近州府,一路北上。最后在长安城郊失踪。虽然京中颇有传言,但我想在座诸位必定都知道原因。”
李舒白在旁边平静地说道:“你是不是指,今年三月,京城防卫司获知流寇在京郊出没,于是右都尉王蕴率兵迎敌,尽诛残兵那件事?”
“是。然而残兵被灭之后,那枚消失的箭簇却没有出现,直到几天后,出现在了仙游寺。夔王府准王妃到仙游寺中祈福,调动京城防卫司的人自然说不过去,所以当时跟您过去的,全部都是夔王府的私军。换言之,能拿到那枚箭簇的京城防卫军不少,能在仙游寺装神弄鬼的王府军也不少,但同时有可能两者都具备的,唯有王蕴王都尉您一个!”
王蕴微皱眉头,还想说什么,但随即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只能说道:“杨公公…真是料事如神。”
王麟怔愣在当场,一动不动,只看着自己儿子发呆。
皇帝看向皇后,却发现她只怔怔望着黄梓瑕,脸上神情僵硬。他轻握住皇后的手,只觉冰凉一片,便伸双手将她的双手拢在掌中,说:“你别担心,王蕴既是你堂弟,也便是朕的堂弟,不管如何,朕会照拂他。”
皇后回头看他,唇角微启,似乎想说什么,但许久许久,皇帝也只听到“多谢皇上”这四个模糊的字。
而李舒白面带着凝重的神情,反问王蕴:“这么说,一切都是你做的?传播庞勋冤魂索命流言的人是你,让王若失踪的人也是你?”
“是…全都是我。”出声的人,正是王蕴。
他看了黄梓瑕一眼,转身向帝后跪下请罪,说:“微臣求皇上降罪,此事…全都是微臣一时起念,以至于行差踏错,演变成如今这种局面,微臣罪该万死!”
“哦?”皇帝微微皱眉,问,“你又是为何要害王若?”
王蕴说道:“因我感觉到王若在被选为夔王妃之后,似有异状。经我逼问她身边人,才知道原来她在琅琊早已心有所属。并且,闲云等曾发现她私下发誓,意欲在嫁过去当日闹一场大风波。微臣…联想到当日我的未婚妻黄梓瑕所作下的一番不堪事情,感觉此事后果堪忧,于是便决定破坏此桩姻缘。”
黄梓瑕听到他提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心口猛然一跳。
她眼角的余光看见王蕴正回头看着她,只能强自压抑自己,不让脸上神情泄露自己的秘密。
只有藏在袖子中的双手,暗暗地握紧,指甲嵌入掌心,那一点刺痛提醒着她,让她勉力维持自己的平静。
李舒白瞥了她一眼,见她外表并无异状,便又低下头,把玩自己手中的玉扇坠去了。
只听王蕴说道:“当时王若已经是夔王亲自选中的王妃,我心知此时已经绝不可能悔婚了,只能私底下暗动手脚。因夔王当年平定庞勋之乱威震天下,我便想到可以借此大做文章,所以才针对此事,特意设计了庞勋冤魂作乱的假象,以混淆视听。也正因如此,皇后身边的女官及宦官等都知晓我王家不易,愿意私下帮我。长龄等人助我,皇后实不知情,请皇上宽宥明察。”
黄梓瑕听完,皱眉片刻,反问:“那么,一开始王若的庚帖上出现纰漏,便是你做的手脚?”
“纰漏?”王蕴一时尚不明白。
“那张定亲的庚帖上写着,琅琊王家分支第四房幼女王若,大中十四年闰十月三十日卯时二刻生。但事实上大中十四年闰十月,只有二十九日,并没有三十日。”
“这是我的疏忽。”王蕴轻叹,点头道,“我在看到族妹王若的庚帖时,发现她去世那日正是夔王母妃忌日,按理是绝不可以入选的。是以我便自作聪明,在空缺处填上了闰字。而谁知司天监因顾着皇后,竟然没有加以验证,直接批了一个吉字就入选了。我当时还以为侥幸成功。谁知却惹出如此多的事端来。”
“那么,锦奴的死呢?”
王蕴抬头望着她,她站在门口光线最强之处,午后的阳光正斜射进来,照得她一身通透,无瑕无垢。
她光芒刺目,在这一刻,王蕴忽然觉得不敢直视。
所以他闭上眼,说:“是,一切都是我设计的。我先散布谣言,然后在宫中调动防卫司兵马时,利用职务之便将王若带走。为了永绝后患,我又毒害了身材与王若差不多的琵琶女锦奴,然后移尸雍淳殿…”
王蕴声音平静至极,仿佛在讲述着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只是我没想到,最后真相终究会被揭发,杨公公真是料事如神,一切都逃不开你的法眼。”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你告诉我。”黄梓瑕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什么时候给锦奴的松香粉中下毒的?”
“是那日在缀锦楼中,我趁人不备偷偷下的毒。然后尾随着她,等她倒下的时候,便将她带入宫中,放在雍淳殿东阁。”
“你在说谎!”黄梓瑕冷冷地戳穿他的谎言,“那日锦奴在缀锦楼中,对那盒松香粉十分珍惜,一直都贴身放在自己怀中,并且说自己从受赐之后就一直藏在怀中。而你一直坐在对面,请问你有什么机会给她下毒!”
王蕴紧皱双眉,把目光转向一侧,不再说话。
黄梓瑕点头道:“在这个案件中,王都尉您所做的,只是一开始修改庚帖和仙游寺的那一次敲山震虎,后来的一切,您没有做过,就算想承揽上身,也是徒劳。而真正的幕后凶手,我想应该是——”
黄梓瑕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终于微微迟疑了一下。
她的目光滑过面前的帝后与王家父子,看向了李舒白。
李舒白看见,她那始终无所畏惧的一双眼,在这一刻,也终于染上了一丝后怕与犹疑——她自然知道,自己这一句话说出来,也许不仅仅是真相,更有可能是自己必死的宣言。
李舒白望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他的神情平静而从容,就像他那时说,“无论如何,我保你性命”时一样,看似云淡风轻,背后却隐藏着坚不可破的承诺。
黄梓瑕按住胸口,觉得那种因为紧张惧怕而涌上来的迟疑如潮水般自她的四肢百骸缓缓退去。她整个人的神智异常清明,所以,她毫不犹豫,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尽管王都尉您不惜一切想要保住真凶,尽管王家如今满门的荣宠都在这人身上,但真相就是真相,一百个,一千个替罪羊,也无法掩饰她手上的血迹!”
黄梓瑕的目光,落在王皇后的身上。
王皇后王芍,这个此时素衣淡妆依然容光逼人的倾世美人,静静地坐在堂上,端坐如一朵无风的午后恣意绽放的牡丹。
“王皇后,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人,是您。”
燕集堂上,一片死寂。
皇帝慢慢放开了王皇后的手,像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看着她。
闲云与冉云已经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王麟脸色铁青,下巴的胡须微微颤动。
唯有李舒白神情如常,他把玩着手中玉扇坠,口气平缓:“杨崇古,妄议皇后殿下是什么罪,你知道吗?”
“死罪。”黄梓瑕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那你还敢胡说八道?”
“回王爷,我所说的一切都是证据确凿,没有一句妄言,也不曾胡说八道。”
“杨宦官。”王皇后终于开口,声音略有沙哑,但依然带着那种拒人千里的威仪,“你说此案与我有关,我愿闻其详。第一个想听的,就是我与阿若情同姐妹,又如何要让她在大婚前失踪,落得如今生死不明?”
“是,您与王若感情极深,见过的人都会感叹那种温情,这在您这样的上位者身上是很少有的,所以我在看见的时候,真觉得难能可贵。”
“所以?”她冷冷一哂。只是这冷笑极其勉强,几乎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
“十二年前您入宫为后,那时候王若估计只有四五岁,我当时只想,两个年纪相差那么远的堂姐妹,您又似乎是长房庶出的,与四房的王若关系应该会十分疏远,就算好,也应该只是那种同气连枝为了家族的感情,为何你会对王若,有这样超乎寻常的关爱?”
“她是我们王家这一代中十分特出的一个女儿,我自然看重她。”王皇后僵硬地说。
黄梓瑕不置可否,低头说道:“由此,我便开始考虑第四个问题,那便是,皇后殿下您为什么要破坏这桩亲事,让王若失踪。”
王皇后冷笑,微仰下巴,似乎不屑看她一眼。
黄梓瑕毫不在意,继续说:“我对王若身份起疑,是在我传授她王府律时。我在日常中发现王若自幼学过的琴曲,并不是王家闺秀应有的大雅之声,而竟是花街柳巷的俚曲。”
王麟悻然道:“这是我王家对子女管教不严,与皇后殿下何干?”
“是,但同时,我在从宫中回去的路上,幸得王姑娘同车送我一程,在马车上,我遇见了并未跟她进宫,但应该是一直在马车上等着她的一位四旬妇人。”黄梓瑕转头看闲云与冉云,说,“我先问你们,当初随着王姑娘从琅琊老家过来的那位大娘,你们知道吗?”
两人畏惧地互相对视,不敢说话。
王皇后冷冷道:“有什么,你们照实说!”
闲云与冉云吓得一起点头。黄梓瑕又问:“那位大娘,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如今又去了哪里?”
闲云迟疑地说:“她…我好像听姑娘叫她冯娘,但我们相处没几天,她就回老家去了,所以不太清楚…”
“是吗?回老家了?”黄梓瑕从袖中取出自己托人临摹的那张陈念娘和冯忆娘的那张小像,问,“你们可还记得冯娘的模样?”
闲云与冉云抖抖索索地将自己的手指向画上的冯忆娘。
“这位画中人,名叫冯忆娘。四五个月之前,她受故人之托,送故人之女上京,就此再无音讯。”
只这寥寥数字短短片言,让在座所有人都仿佛窥见天机泄露,不由自主地脸色都难看起来——她护送的故人之女,只可能是一个人。
“因冯忆娘迟迟不归,她相依为命的师妹陈念娘,就是画上这一位——”黄梓瑕将自己的手指移到陈念娘的身上,“从扬州云韶苑出发,上京寻人,巧遇锦奴。锦奴曾举荐她入宫,只是皇上皇后与太妃并不喜欢古琴,所以她并未能借助宫中力量寻找到冯忆娘。后来她受鄂王所聘,我拿着这幅小像帮她到户部询问时,却没有冯娘的下落——王家并没有将她的名册递送到户部。”
王麟沉着脸说:“那段时间事情太过忙碌,再加上她很快就回去了,是以并没有到户部报备。”
“她真的是回琅琊去了吗?”黄梓瑕并不畏惧他的神色,说道,“不巧,我在户部正遇上一个去处理完幽州流民的小吏,他认出画上的冯忆娘是死去的流民之一,并记起那具女尸的左眉,有一颗黑痣。”
王蕴的眉尖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而闲云与冉云更是已经低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