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凉风轻抚,衣衫乍起。
玄霄殿前,两人迎风而立。
一个黑衣肃静,一个白衣胜雪;一个沉稳如山,嘴唇紧抿,一个神情自若,弯眼含笑。
前者紧握长剑,浑身戾气未散,后者剑鞘却未开封,剑柄上悬着的流苏在风中微微摇曳。
浚束手持八荒火凤剑,黑瞳闪亮,看不出一丝慌张:“睚眦大人果真厉害,即使灵力尽失,贬为一介凡人竟也能与在下抗衡如此之久。”
一尺外,黑发黑衣的睚眦嘴角上扬,却不答话。浚束不知睚眦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他在今日蟠桃大会的比试上,能拥有如此强大的灵力。但他却知,若不用心而战,今日是胜是败,就真的是个未知数了。
身后龙族有人切骂:“浚束你个无牙之徒,不要以为我二哥被贬为凡人你就能胜他!你还是拿出实力来为好,以免被打成掉毛凤凰可不好看了!”
众人轰堂大笑,王母清咳声才静下。浚束不为所动,只微微一笑,陡然间仙光大盛,绚烂光彩下亮得众人睁不开眼。待众人再看,却见浚束已经化身为一只灼灼耀眼的火凤凰。
浚束挥舞着羽翅,正凝神蓄意待发,给敌方以致命一击,却忽听一声幼兽低鸣,来不及反映只觉眼前晃过一个金色的影子——
嗷!
……………
脖子一阵刺痛,浚束从噩梦中惊醒,下意识抚上颈间,头顶已有一层密密的细汗。环视四周,自己还在清梧宫。喘了口粗气,浚束泄愤地踢了脚旁边的木凳,凳子倾倒瞬间,浚束手指狠狠攥紧。四百年了,那场与睚眦的比试中,原本以为必胜的比试中,竟因那样的错误方寸大乱。四百年来,那金色的影子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成为最深的钝痛。
听见塌间声响,墙上隐隐绰绰显出个女子身影,笑声低窃,隐隐间低沉难辨,“怎么,又做那梦了?”
黑暗中,浚束的眸子明明灭灭,收敛住情绪道:“几时了?”
女子听浚束转移话题,仍旧不依不饶,“你这样心心念念地记着又何必?哎~估计别人早忘了你。”
浚束抚了抚额头,沉声又问:“平乐镇最近死的人越来越多,小狐狸可曾发现端倪?”
闻言,墙上的影子终于现形,女子容貌清秀,话语间依旧带着几分调侃:“能有什么察觉呢?那孩子本就是个天然呆,才会遭了你的道。不过小凤凰你小气如斯,蓄谋四百年报仇我们且不论,可你身为凡间御使,竟纵容恶神捣乱,害得平乐镇枉生冤魂,你当真不管?”
浚束斜女子一眼,牙根暗暗发痒,这个女人的嘴巴还能不能再毒一点?女子见状,没有半点畏惧,开口还想说什么,就见浚束拂袖而起,道:“去平乐镇看看。”
等桑芷和契乐磨磨蹭蹭到张小娃家里时,张小娃早断了气,只剩下孤儿寡母匍匐在床边痛哭。
因为两人隐着身,张小娃的妻儿肉眼凡胎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抽泣着商量后事,可这边契乐却急得团团转,围着张小娃的草房里三圈外三圈找了半天,愣是没看到半点魂魄的影子。
桑芷和契乐一番合计,也只得先回土地庙再议。可一回土地庙府邸,两人就傻眼了。桑芷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当即目瞪口呆——土地庙旁边,竟然平白无故多了座梧桐木屋,小木屋门匾上赫然写着“清梧居”。
清梧居、清梧宫,这两个名字实在是太相似,让桑芷不得不想到某只闷骚凤凰的俊脸。这边契乐本纠结着张小娃可能变了游魂,没办法和鬼差交差,现在却见神秘木屋拔地而起,心中亦有了计较。低声道:“桑芷大人,这屋子……不大像凡人的居所。”
桑芷翻个白眼,啐道:“废话!进去看看。”说罢,便直接进了屋子。一进门,果然见闷骚凤凰悠哉悠哉地坐在大厅喝茶,往日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仙童七水也端端正正地屹在身后。
见小狐狸不请自来,浚束依旧自顾自地品茶,不曾抬眼地讪笑:“桑芷公主可曾勾到张小娃的魂魄?”
桃树精契乐闻此一言,便知事情败露,顶头上司来抓现行了,想到没想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凤君大人明鉴!这都是桑芷大人的错,下官一再催促她早些启程,她偏偏不肯。待我们到时,张小娃的魂魄已经……已经散了。不关下官的事啊!!求您别没收我家产——”
桑芷见状,鼓大铜铃眼瞪住契乐,气得头顶冒烟。这到底是什么白痴文书,墙头草还得等风吹一吹才倒呢,他倒好,一见闷骚凤凰就阵前倒戈了。念及此,小狐狸翻个白眼,理直气壮道:“是啊,没勾到,不就是个凡人的魂魄吗?有什么了不起。”
语毕,浚束还未启齿,桃树精便义正言辞又道:“桑芷大人,这就是您的不对啦!这事嘛,委实严重,没办法跟外面的鬼差交待事小,可好端端误了一个凡人的命数事大啊!下官……求凤君责罚桑芷大人……一人!”
说罢,屋里就忽传一阵女子笑声,阴测测让人毛骨悚然,“呵呵呵,这个桃树精有趣有趣。”
小狐狸听了这话,循着声音看去,却见墙上现出一女子身影,隐隐约约,似嵌在墙上下不来,阴惨惨的面皮一抖一抖,当即骇得惊叫出声:“妈呀,鬼!”
七水挠挠头,道:“不是鬼,这是壁女姐姐。”顿了顿,七水又跑到壁女身畔抬头,“壁女姐姐通天知地,晓得许多常人所不知之事,我们能在这么短时间建个屋子,也全靠壁女姐姐。”
桑芷对凤凰一族向来没什么好感,听了这话撇嘴道:“在这建屋子做什么?监视本公主么?”
话音刚落,清脆的茶杯声响起,浚束搁下茶杯眉眼灼灼,凝住桑芷冷声:“不监视你也已经差错一箩筐了。”
七水听了这话,傻兮兮地接茬,“是哦,所以我们凤君才急着赶下凡,不就是帮桑芷公主勾那张小娃的魂魄吗?”
桑芷怔了怔,道:“闷骚…不是,你家凤君已经勾了张小娃的魂魄?”
七水颔首,回答得有板有眼,“是呀,刚才还是我亲自交给外面鬼差的。”
一席话,说得桑芷哑口无言,这边浚束却似闻所未闻,挑眉继续喝自己的茶,赏自己的风景。稍顿,小狐狸恍然大悟。
这么说,刚才找不到张小娃的魂魄,是因为某人先下手为强,引了他的魂魄交给鬼差?这么说,原来不是闷骚凤凰真的放心自己这个土地神,而是故意等她忙前忙后,直累到直不起腰,要犯岔子了,他们高高在上的浚束大人才肯出手相救?
念及此,小狐狸恨得牙痒痒,转了转狡黠的眼珠,一脚踢开桃树精忽又嘻笑道:“凤君大人果真英明,今天要不是你,张小娃就变成游魂永世不得超生了。桑芷年幼,土地神的工作许多都做得不太好,唔~不如这样,既然凤君大人也在这里建屋准备长住,以后勾人魂魄的事情都暂由大人代劳?”
傻呆呆的七水在旁听罢,点头道:“是哦。”
话毕,头顶就狠狠挨了一记敲,垂泪抬头,果然是他家从不知轻重的凤君,浚束嘴角依旧捻着笑,却毫无温度。
“我帮你勾魂,你好每晚睡大觉?”语气平缓,却多了几分火药味。桑芷与浚束对视,电闪雷鸣间,契乐和七水已听得见呲呲的火花声。
稳了稳神,桑芷依旧保持微笑:“桑芷哪敢?只是勾魂此事关系重大,桑芷怕一个闪失,误了别人的命数。”
浚束闻言,凤眼微弯,笑得越发妖孽,“哦?”
桑芷见闷骚凤凰不买自己的帐,又突然想到当日清梧宫中,这个臭凤凰绑了自己还说要扒狐狸皮,新仇旧恨,桑芷干脆抬出后台:“姨母不是也特令凤君大人多多照看我嘛。”
言下之意,王母娘娘也说过你要协助本公主。本公主现在不想勾魂,所以你去!
谁料浚束闻言只淡淡扬了扬眉,“嗯,不错,所以——”
桑芷睁大心心眼,满脸期待地凝视闷骚凤凰,所以以后本公主可以好好睡觉,不用勾魂了,是吗是吗?
“所以,以后本凤君亲自督促你勾魂。”换言之,你干活我监工。
桑芷:-_-|||
这边桃树精听说以后自己不用去叫桑芷小祖宗起床,亲自由总管监工,也如获大赦地欢呼:“大人英明,大人威……唔!”
“威武”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契乐就被桑芷一脚踩到了地里。露出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桑芷谄笑:“既然大人您这么英明,那你知不知道,平乐镇最近到底怎么这么倒霉啊,天天都在——死——人——”
“嗯,”浚束临到头,架子终于摆够,这才展开扇子思忖,“据本凤君所知,是因为平乐镇来了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