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沈慕在国外的这两个月,感到异常不习惯。
这种感觉本不应当在他的身上出现的,因为大学毕业以后,他就出了国,在美国读完了自己的硕士和博士学位,照理来说,他对于国外的生活,早就习以为常。
但这一次却同以往不太一样。
在他的身上发生一些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变化。
首先,是他喜欢的咖啡;熟悉沈慕的人都知道,他一般只喝美式纯咖啡,因为不添加奶也不添加糖,所以最考验咖啡豆本身的味道。在国内喝到的咖啡总欠缺点意思,所以到了美国以后,沈慕按照惯常的喜好给自己研磨了一杯咖啡,以备漫漫长夜。
然而那杯咖啡的味道却并不如想象中完美且诱人,以至于他不由自主想念起了另一种饮品——
茶。
作为中国最传统也是最古老的一种饮品,沈慕从小到大却甚少接触。
直到去年冬天开始,姜玥给教研室带来了一块儿据说颇有来头的茶饼,然后日常在他刚做完实验的时候,将茶饼掰碎,泡在桌前的马克杯里。
茶香沁鼻,初苦回甘。
渐渐地,沈慕开始习惯了这种与咖啡截然不同的感觉:
尽管在很多人看来,这两者的功效差异并不算大。
沈慕又以为是茶的问题。
于是按照记忆里的茶饼的味道和品牌标志,沈慕托人将一模一样茶饼带回到美国,效仿姜玥的做法,在马克杯里,每次只泡一丁点,甚至水温都相差无几。
沈慕以为,这样就能完美复刻他所习惯的那种感觉。
但结果却再次让人失望。
茶是好茶,却总还是欠缺着点儿什么。
那天晚上在美国其他州生活着的母亲沈清披着夜色赶到了,阔别一年后再相见的母子有无数想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话题。
而沈慕拿来招待母亲的,正是这块儿茶饼。
沈清看他把茶饼泡在马克杯里的时候,立刻笑了:“哪有你这样糟蹋好茶叶的,要是你喜欢喝茶,回头我送你一套好茶具。”
沈慕愣了下:“不同的茶具,喝起来也有区别吗?”
沈清走到他面前,接过他倒水的水壶,动作优雅而熟稔:“那是自然。除了茶具,水质,温度,甚至泡茶的人,这可是一门专门的学问。”
“是我孤陋寡闻了。”
沈慕看着母亲泡茶的姿势,微微垂下了眼。
“不过,你怎么开始喝茶了?你不是从小喜欢咖啡吗?”沈清问。
沈慕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笑。
“你笑了?”沈清惊讶万分。
沈慕有些好奇:“我笑很奇怪吗?”
“你从小到大都不爱笑,总是板着张脸,妈妈还曾经特别担心你的人际关系问题。”说到以前的操心,沈清唉了一声。
不过,儿子似乎改变了不少。
尤其是在C大任教的这段时间以后。
身为母亲,沈清有着自己敏锐的直觉,她隐隐约约觉得,儿子的改变,肯定是和某个人有关,至于这个人是谁……
沈清笑吟吟地看着沈慕,调皮地眨了眨眼:
“儿子,和妈妈说说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吧。”
“坐下喝茶,我们慢慢说。”沈慕没有拒绝。
他说到自己是如何在成千上万的实验结果里找出了最正确的一个,说到自己写论文时曾遇到过数据丢失的困境,又说起导师的到来给给他不少帮助,让他得以成功结题……无数听起来惊心动魄的抉择,在他轻描淡写的叙说中,变得稀松平常。
沈清也不显枯燥乏味,只安安静静地听着,时而露出一个满意又赞许的微笑。
最后,沈慕提起了一个人。
沈清也认识,而且对她印象很好。
“她很聪明,又特别善良,遇到难题,我只要稍微一点拨她就明白了。去年寒假,实验室除了我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知道食堂关门了,所以她每次做饭都会多做点儿。说是自己吃不完,但我知道,她是故意帮我带的。”连沈慕自己都没发现,提到姜玥时,自己的神情有多么的温柔。
看到儿子这个模样,沈清还有什么不懂呢?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家儿子居然自己开窍了,说实话她还真的曾经怀疑过儿子打算孤独终老呢!
沈清干脆就顺着沈慕的话往下说:“所以,你喜欢上了她?”
沈慕没想到母亲会这么直白,怔楞了一秒,但下一秒,他选择了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对。”
而且他也已经想明白了,为什么始终会觉得不习惯。
差别不在茶具,不在茶叶本身,而是,泡茶的那个人……
“但现在你们已经分割两地了,很可惜。”
“不,恰恰是因为这样,才让我更确定自己的想法了。”更何况,就在几天以前,她还是他的学生。
沈清回忆起记忆中姜玥的模样,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那副明媚生动的模样还是在她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是个好姑娘,不过。”沈清又是高兴又是犯愁:“你会追女孩子吗?”
“……”沈慕一时竟无话可说。
“我就知道你不会。”沈清摇头。
沈慕微不可见抿了抿唇。
“妈妈教你几招吧。”沈清兴高采烈地拉着儿子传授经验,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你们俩现在异国,首先你要算好时差,确保自己和她聊天的时候不会打扰到她休息。其次,要对她经常主动关怀,男孩子一定要主动些,别光等着女孩儿找话题,还有,聊聊你们都感兴趣的话题,别老跟学术过不去。然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一开始虽然要含蓄,但随着时间,你一定要让她明白你的心意。”
“什么心意?”
“傻啊儿子,当然是你喜欢她,想当她男朋友的心意了!”
“会不会有点急?”
“怎么会呢,女孩子最讨厌不清不楚的关系。就算她不喜欢你,她也可以拒绝。但不清不楚,就很拿捏不住了。”
“所以妈妈你的意思是,我需要直接表白?”
“当然不是现在,我只是说,在恰当的时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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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慕后来又思索过很多次,这个恰当的时机到底在什么时候。
情人节的时候,愚人节的时候,姜玥过生日的时候,纪念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但毫无疑问,沈慕需要亲自站在姜玥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说出这句话来。
他本想再等等的。
借着这次院庆的机会,他会在国内呆半个月左右。
这半个月沈慕虽然有一大堆的工作安排,但他也给俩人的相处留下了充足的时间。去看电影,去吃火锅,借口理由他全部想好了,只等一切按计划施行。
但是计划就总会有意外发生。
当沈慕再一次回到这所熟悉的校园,他没想到自己首先遇到的,是一个在美国认识的老朋友。
“沈,我居然会在这里看到你。”伊夫·卡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和笑容。
“卡特,你怎么?”沈慕正想问他怎么会出现,余光却瞥到站在伊夫·卡特身后的女孩儿五官似曾相识,好像……是姜玥的朋友。
“我们正打算去见一位很神奇的女孩子。”
“对,她现在是我们的缪斯。”
“她帮助了双双,我对她很有兴趣,希望她能够带给我新作品的灵感。”
一行人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但这些话听在沈慕耳里却变了味道,‘帮助了双双’,所以,这个被称为缪斯的女孩,难道是姜玥?
“缪斯现在很忙,还没功夫见大家,因为她要筹备今天的晚会。”
徐双双指着手机里的微信聊天,笑道。
“哇哦,她好厉害,还会筹备晚会,我更期待了怎么办?”高个的男学生吹了声口哨道。
“反正说好了,都不许和我抢。”
徐双双傲娇地哼了一声。
“说不定她会更喜欢我呢。”那男生打趣道。
几个人有说有笑的,看得出关系都很好。
但没有人发现,沈慕那隐藏在夜色中的眼神,暗了暗。
“我先过去和她打个招呼,沈老师就拜托您先照看一下老师好吗?等我五分钟,马上回来。”徐双双说。
“去吧,我稍后也过去。”沈慕将翻涌的情绪全数压在眼底,沉声道。
“你也认识她?”伊夫·卡特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如果说徐双双曾是一块儿没有人发现的璞玉,那沈慕就是摆在国家博物馆里赫赫有名的非卖品。
这样珍贵的非卖品,竟然也和这个女孩儿相识,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但伊夫·卡特更没想到的是,沈慕与女孩儿的关系,却并不仅仅是相识那么简单——对于他的问题,沈慕笑了笑,语气温柔地回答道:“她是我喜欢的人。”
**
真正的站在姜玥面前,已经是接近一个小时以后。
院庆晚会的表演已经进入最高/潮部分,许斐的出现让所有观众都将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上。
没有人发现一身黑色大衣的沈慕悄然走进了接近后台的地方。
他托了一个认识的学生替自己去叫姜玥,那学生看到他后惊讶极了,沈慕请求她不要暴露自己,女生又是惊喜又是兴奋的答应了。
再然后,就是某人一头撞上了自己的胸膛。
看到姜玥的那一瞬间,沈慕觉得自己想好的所有开场白,全部都作废了。
他无比确信,现在,就是母亲所说的那个‘正确的时机’。
“还记得我说过吗,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师生关系。”
“那我该叫你什么?沈慕?沈先生?沈大哥?”
“或许,可以是……男朋友?”
“哪有人叫自己男朋友男朋友的?”
“那你说——”
“一般不都是叫亲爱的,宝贝,老公,之类的吗?”
“我没有意见。”
“等等,我在说什么?!”
“现在后悔的话已经来不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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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算了,不和你计较。”
姜玥故意把脸转到另一边去,不去看沈慕。
谁知沈慕又用手把她的脸转了回来,强迫她和自己面对面。这样一来,姜玥脸颊的温度从沈慕的手指一直蔓延到心尖处,像是要把他点燃了一样。
而姜玥则听到自己心跳砰通砰通不断加速的声音。
她不知道该怎样让自己的心跳慢下来。
“你不后悔,对不对?”沈慕认真地问。
“……”姜玥半响没说出话来,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沈慕,看着沈慕那优美又协调的五官,看着他眼里倒映出的那个小小的自己。
有一股力量突然涌了上来,让她充满了勇气。
终于,她听到自己轻轻的答应了一声:
“嗯。”
那是终结了一切怀疑与不确定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