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齐木未来结婚之后，爆豪胜己觉得自己在个人生活方面已经相当满意了。

令他遗憾的，唯独有一点——那就是他没能参与齐木未来的过去。

他的妻子是在22岁的时候嫁给他的，来到他身边则是在20岁的时候。但他头一次与她产生交集的时候，他17岁，她18岁。

当时，两人之间隔着足足九十年的时光。

两人在一起之后，爆豪胜己听齐木未来提起过她十来岁的那段日子。在中学时期，齐木未来的父母因为事故去世，她也因此不得不住到了亲戚家，甚至一度被亲戚夺走了父母的遗产。失去双亲的痛苦外加寄人篱下的压抑，令齐木未来的情绪一度非常消沉。

后来，她在笔记本上写的第一个故事，被高中前辈四宫辉夜看到。在四宫辉夜的支持下，齐木未来走上了创作的道路。

“但那时候你是怎么想到要写小说的？”当时听到这里的时候，爆豪胜己忍不住问，“四宫财团的大小姐是在你开始写第一个故事之后才鼓励你的吧？那又是什么让你开始写第一个故事的？”

齐木未来犹豫了一下：“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那段时间我的情绪很消极，记忆也变得模模糊糊的……”

“但我唯一记得的细节就是，为了躲避亲戚的白眼，有一段时间我会在放学之后，到购物中心的大型书店里待很久，一直到深夜才会回去……”她有些不安地轻轻把指甲碰在一起，“从下午三四点开始一直在书店里待到晚上九点，在书店写作业、看书，然后去便利店或者超市买九点开始打折的便当或者面包当晚餐，之后大概十点、十一点回去，洗完澡就休息……”

“某一天，我从书店回家之后，就产生了自己写故事的想法……”齐木未来说，“但是具体契机已经不记得了……”

***

爆豪胜己站在人流如织的街上，神态有些愣怔：“哈？”

上一秒，他明明还在自己的事务所办公室里，但一瞬间，不知为何，他却瞬间移动到了一条陌生的大街上。

夏日特有的炎热正逐渐褪去，空气中已经出现了丝丝缕缕的、属于秋季的微凉。大概是下午时分，天色依旧明亮，十字路口两侧攒动着黑压压的人头。路口的交通指示灯很快就闪烁着切换成了绿色，之后交融的，便是行人的浪潮。

爆豪胜己看了一眼十字路口边缘建筑外墙上的大屏幕。屏幕上正播报着新闻节目，而新闻的左上角显示着的，是今天的日期、时间以及天气。

——这是九十多年前的、平凡的一天。

爆豪胜己有些愕然地抬起手，发动个性。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摊开，掌心劈里啪啦地闪现出一簇火星来。

一旁经过的孩子看见了这一幕，扯着自己的母亲叫道：“妈妈快看，那个哥哥会变魔术！”

爆豪胜己动作一顿，凌厉的红眸望了过去。牵着孩子的女人被他目光所慑，连忙拉着儿子快步走开了。

在这个个性尚未普遍出现的年代，他的“爆破”个性还在。

爆豪胜己将手收回了口袋里。他现在几乎已经可以认定了——这一定又是因为齐木楠雄的漏超能。

按照以往的经验，齐木楠雄就算偶尔漏超能，也一定会在结束之后把一切都回归原位，所以爆豪胜己并不怎么担心。金发男人抬腿穿过了十字路口，开始在陌生的都市里闲逛了起来。

上一次亲眼看到九十多年前的街景，还是爆豪胜己在高中时代、和齐木未来一起看流星时远远望见的那一眼。那时候他并不能与过去的世界互动、也无法近距离观察城市内部。

如今在街道上漫步时，爆豪胜己才发现，虽然是近一个世纪前，但除了一些方便个性者的公共设施外，街道布置与他所处的个性时代并没有太大区别。

商店街上方用塑料棚搭起整洁的拱顶，两侧的店面小而精致，用作招牌的长条旗微微晃动。爆豪胜己被卖章鱼烧的小店吸引了注意力。他走到店面前，拿出钱包：“要一盒12个章鱼烧，辣酱加倍……”

一边说着，他一边打开钱包，声音却在看见钱包里的纸币之后一顿。

九十多年前使用的货币，和他钱包里的钞票应该不太一样。

“你们收这种钱吗？”爆豪胜己从钱包里取出了一张个性时代的钞票，在老板面前展开。

“这个……”老板看清钞票后，脸色有点微妙，“非常抱歉，我们不收玩具钞票……”

“嘁。”爆豪胜己的脸色有点难看。但他明白自己不可能把这种事情解释明白，于是收起钱包，转身离开了。

顺着道路一路向西，爆豪胜己很快便走出了商店街。没有了遮阳的顶棚，阳光骤然洒落下来，让他微微眯起了红眸。

金发男人在太阳下站了片刻，正犹豫着要不要往前面购物中心的方向继续走，余光却忽然瞥到了一抹粉色的影子。

他顿了顿，扭头望了过去，瞳孔很快便因为惊愕而微微缩小。

是齐木未来。

***

准确地说，爆豪胜己看见的，是15岁的齐木未来。刚刚考入秀知院学园半年的少女留着一头及肩的粉色短发，身穿黑白相间的连衣制服，背着书包默默地行走在人潮之中，仿佛一张单薄的纸片。

15岁的齐木未来那张熟悉但又稚嫩的脸只在爆豪胜己的眼中出现了半秒，随后她就越过了他，朝着购物中心的方向走去。和其他行人相比，齐木未来的头垂得更低一点，发丝之间露出的奶白色耳廓在太阳下被照得有些透明。

爆豪胜己怔了怔，本能地跟了上去。

职业英雄的跟踪水准也是一流的，走在前面的齐木未来丝毫没有察觉到爆豪胜己的存在。她径自进入了购物中心，坐上自动扶梯，随后走进了二楼的大型书店里。

爆豪胜己看着粉发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了书架之间，不由得心中微动。

他想起了齐木未来曾对他说过的话来。在考上大学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将放学后的时间奢侈地消耗在书店里。

爆豪胜己曾经寻找过那家书店，但由于世界融合情况下地标会随机取舍的缘故，当初的购物中心和书店都不复存在，所以他自然也没能找到。如今他明白了过来：这里，应该就是齐木未来提到过的地方。

爆豪胜己毫不犹豫地抬步走了进去。他在书架之间穿梭着，目光扫视着四周。终于，他在书店最深处僻静的地方，找到了齐木未来。

少女正站在靠墙的两排书架之间，面对着墙壁，手里捧着一本小说。爆豪胜己看不清她的表情。

经过时，他并没有和未来会成为自己妻子的少女搭话，而是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她身边的书架另一侧。

透过书册的缝隙，爆豪胜己朝着齐木未来投去了目光。粉发少女一动不动地低着头，手里捧着小说，像是在专心致志地阅读。她的发丝垂落，他只能从侧面看见她小巧的鼻尖。

还真是喜欢小说啊。

爆豪胜己站在书架这头暗忖。而就在这时，寂静的空气中忽然响起一声极为轻细的抽噎声。

少女的抽噎声亦真亦幻，转瞬即逝，让爆豪胜己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但很快，他望向书架那一头，便看见齐木未来惊慌地将手里的小说移远了点，抬手胡乱地擦着自己的面颊。

他没有听错，她真的在哭。

爆豪胜己记得齐木未来说起过去那段寄人篱下的时光时，所显露出的那种轻描淡写。在他的心里，当时的她是一个足够坚强的少女，在困境中依旧努力积攒着勇气。

但这只是齐木未来自己说出来的部分内容。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当初的她除了她自己所描述的一面外，还有属于一个不折不扣的15岁女孩的另一面。她会因为自卑低着头走路，也会偷偷一个人躲在书店的角落里，因为悲伤而哭泣。

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25岁的爆豪胜己与15岁的齐木未来就这样隔着一排书架而立。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能够以实在的身体、距离过去的她这么近。

爆豪胜己的手指微微一颤，突然沙哑地开了口：“喂，你没事吧？”

齐木未来猛地抽气——直到现在她才发现隔着一排书架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

“对不起，我……”她连忙回答，羞耻感让她不愿意离开书架、直接面对关心她的陌生男人，但好在对方也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我没有发现您在那里……”

少女一边说着话，一边小心翼翼地透过书籍缝隙看了一眼。对面的陌生男人身躯被书架遮掩，她只能看到他胸口的衣服。

“怎么哭了？”爆豪胜己低声问道，“在哪里受了委屈吗？”

对于15岁的齐木未来而言，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本不应问这么多。但爆豪胜己知道，这个少女将是他未来的妻子，他女儿的母亲。他没有办法放着正在哭泣的她不管、转身离开。

书架那头，齐木未来怔了怔，捏着书本的手指微微收紧，粉色的指甲泛起了白。

她很好，真的，原本……应该是这样子的……

每天放学后到书店来消磨时间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按理来说，今天也不应该有什么特别才对。

只是今天，齐木未来正好读完了手里的这本小说。小说里有一个角色同样失去了父母，独自一人挣扎着生活，好不容易在泥沼之中找到了一丝光明。但最后，被他视作灰暗生命中的一缕光的人，还是抛弃了他。

这让齐木未来想到了她自己……未来的她，会不会也像这个角色一样，在绝望中度过自己的一生？

齐木未来的防备心让她不敢将自己的隐私向陌生人叙述，但假如仅仅只是说出书里的内容，应该……没关系吧？

书架对面的男人虽然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但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却给她带来了久违的、温暖的感觉。仿佛无论她说出什么，他都会认真地、耐心地听下去。

两人之间阻挡视线的书架让齐木未来稍微安下了心。少女张了张口，声线中不自觉地带上了明显的哭腔：“我……只是为小说里的一个人物感到委屈……他失去了一切，明明很拼命，但最后还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她害怕自己进一步失态，便不敢再说下去：“只是……这样而已……”

爆豪胜己缓缓呼出了一口气。他想起了高中时期以为齐木未来已经死在过去的，那个无助的自己。

但是一切都不是无可转圜的。到最后，他还是抓住了他最爱的女人。

“既然这样的话，你不如自己写一个故事如何？”他哑着嗓子说，“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无数种可能。你可以写一个让努力的人得到回报、悲伤的人重获幸福的……你自己的故事。”

齐木未来怔住了，泪水从她光洁的面颊上滚落下来。

“我可以吗？”她轻声问，“我从来没有想过……”

“你可以。”爆豪胜己斩钉截铁地说，“因为你是——”

齐木未来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男人的后半句话。但她等了又等，耳边剩下的依旧只有一片寂静。

“抱歉……”她最终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走到书架边缘，探出头望去，“我是什么？”

15岁的齐木未来看到的，只有书架之间透明的空气。

***

“你可以。因为你是……”

下一个音节还未出口，眼前的景象便突然扭曲淡化成色块。转瞬之间，爆豪胜己便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办公室的书桌前。

空调依旧运作着，阳光透过玻璃照入室内。桌上打开的文件纸上，黑色的墨水还没有干透。

一切和离开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办公室里多了一个齐木楠雄。

【抱歉，刚才我的发卡有点松动，漏超能了。】粉发少年蹙了蹙眉，【你好像到了九十多年前？】

直到这时，爆豪胜己才回过了神来。

“啊。”他嗓音干涩地应了一声，“我……看见15岁的未来了。”

齐木楠雄微微惊愕：【是吗？不过历史并没有改变，也没有产生蝴蝶效应，你真是运气好啊。】

确认了这一次漏超能并未造成什么重大后果之后，齐木楠雄利用瞬间移动离开了。爆豪胜己写完报告后，离开事务所、回到了家里。

到家的时候，齐木未来正在做烹饪晚餐的最后工作。爆豪胜己正要去换衣服，踏上楼梯的时候又停顿了一下。

“未来。”他叫了他的妻子一声，“关于你写第一本书的契机，你有没有想起什么别的细节？”

“嗯？”齐木未来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

“契机的话，大致就是以前和你说过的那些了……”齐木未来握着汤勺柄，想了想，忽然说道，“对了，我记得决定写小说的那天，我在书店里遇到了一个人……”

“我没有看见他的脸，但我记得他好像对我说过，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种可能。”她柔和地冲着爆豪胜己笑了笑，“所以后来，我决定用myriad这个笔名。我想去挑战一下‘无数种可能’。”

爆豪胜己僵在了楼梯上。他睁大了眼睛，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怎么了？”齐木未来看见爆豪胜己的反应，不由得有点紧张，“胜己，你是……吃醋了吗？因为我为了那个陌生人起了笔名的事情……”

“不……”爆豪胜己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什么。我先去换衣服了。”

在齐木未来不解的目光下，爆豪胜己快步上了二楼。随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无声地一拳捶在了墙壁上，脑海中想象着15岁的齐木未来认认真真地在本子上写下“myriad”这个笔名的的情景，低低笑了起来。

原来……他也并没有完全缺席她的过去。

这样真的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