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水蛇有没有毒?
正是农忙时节,草尖上还带着露水, 程遥遥和张晓枫几个知青说说笑笑地上工去。
水田被阳光照得亮汪汪, 划分成整齐的田字格, 前几日栽下的禾苗青青, 茁壮挺拔。
“蛇,有蛇!救命啊!”在水边玩的孩子惊叫起来。
张晓枫忙道:“快去救人!”
有人比她们更快, 一把将那扭动水蛇抓在手中。
“我被蛇咬了!”小孩儿哭哭啼啼。
青年捏住那蛇头, 冷冽嗓音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是水蛇, 没毒。”
旁边的大人也纷纷安慰:“常见的水蛇哩, 莫怕莫怕。”
闻讯赶来的小孩母亲抱住自家孩子, 拍打着安慰。青年便默默从人群里走开, 将水蛇往沟渠里一扔。土黄色长蛇在草丛里一扭,不见了。
只有围观的几个知青道:“哎, 那救人的不是遥遥你的搭档吗?”
程遥遥微微眯起妩媚的桃花眼, 心中隐约浮现出一个猜想来。她理也不理旁人, 抬脚追了上去。
破褂子也掩不住那流畅挺拔的脊背轮廓,长腿迈出的步子也大,叫程遥遥追得气喘吁吁。
“等等我!”程遥遥追得气喘,“等等我嘛!”
娇滴滴绝色美人追在身后, 谢昭却置若罔闻, 脚步都未慢下一瞬。
装什么装。程遥遥气得跺脚,眼波忽然一转,软着嗓音道:“谢三哥……我脚疼。”
谢昭挺拔脊背一颤,终于停下脚步, 回头看她。
程遥遥趁机跑到他前头,道:“你为什么不等我!”
谢昭漠然反问:“我为什么要等你?”
“你腿长,走得太快了,我赶不上。”程遥遥捂着肚子直喘,奶声奶气地说。
谢昭狭长眼眸里泛起一丝古怪意味,探询似的打量着程遥遥。
程遥遥抬起了小下巴,十分嚣张地跟谢昭对视。现在她不是很害怕谢昭了,因为她抓住了谢昭的罪证!
哼,明明是没毒的水蛇,还给她吸毒占便宜!
看着她这幅娇滴滴模样,谢昭心道你跟我撒什么娇,终究是点头:“行。以后等你。”
程遥遥立刻摘下自己的包和饭盒,都放进谢昭怀里,又道:“我今天还要吃桑葚。”
谢昭点点头,似笑非笑道:“要不要再给你打一只山鸡?”
“那,那也太隆重了吧?”程遥遥完全没听出弦外之音,雀跃地走在了前头。
哎,她本来想拆穿谢昭占她便宜的事的,可现在谢昭对她这么好,她都不忍心了。她决定给谢昭一个赎罪的机会。
望着前头神气活现的人,谢昭冷峻唇角再也忍不住翘起,随即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程遥遥一早上偷懒得特别理直气壮,不仅不干活儿,还要谢昭给她摘了一捧桑葚,坐在树荫下吃。
程遥遥吃饱了桑葚,中午吃饭时只吃了半个窝头就饱了。她把剩下的半个窝头放在谢昭手里,要他吃完。
谢昭冷下脸来。还不等他开口,程遥遥就急急道:“反正我吃饱了,你必须把这窝头吃了!不然,不然我就……”我就拆穿你占我便宜的事实。
谢昭反问:“你就怎样?”
我可是在给你机会!程遥遥气得两颊生晕,眼波如醉,到底说不出口,劈头去抢谢昭手里的窝头:“不吃算了!”
谢昭收回手,大口啃下一块窝头。窝头咀嚼起来带着一股粮食的甜味,谢昭几口咽下,淡淡望住程遥遥。
程遥遥已经笑了,眼角还有点儿红。
谢昭收回视线,拿过水壶猛喝了几口凉水。果然是娇气的大小姐,一不顺她心思就要哭。
初夏的午后,整座村庄都笼罩在暖融融日光里。从高处俯瞰,河水变成亮亮的一条丝带,逶迤淌过大豆地,水面碎金浮动。
这样好的天气,叫甜水村最勤劳的人也忍不住停下歇一歇。
远在郊外的大豆地,程遥遥在玉米地的荫凉里打了个盹儿,又被一阵轻微的痒意吵醒。她睁开眼,一只明黄色蝴蝶从她卷翘的眼睫上翩然飞走了。
程遥遥慢吞吞伸个懒腰,一件旧褂子从她身上滑落。是件老式的粗布褂子,布料洗得发白,却很干净。
程遥遥偷偷闻了闻,褂子带着一股干净的皂角香和谢昭身上特有的气味,像阳光里的草木。
她每回睡午觉时,谢昭都偷偷给她披上衣服。哎,真叫人烦恼。
对了,谢昭呢?程遥遥站起身来,转头四下环顾。新开垦的田垄泥土湿润,豆种和锄头搁在一旁,唯独不见谢昭的身影。
宁谧的午后,有隐约鸟鸣声与流水声传来,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
河边的垂柳浸在水中,哗啦一声,合抱粗的树后转出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他赤着上身,小麦色紧实肌理沾了些水珠,在阳光里充满年轻生机。
谢昭提起手中的篓子,低头查看,冷不丁眼前水花四溅。
“谢昭!”
谢昭眼前一晃,对上一双桃花眼,水意盈盈,眼底一点泪痣活色生香。此时怒气冲冲,又不知要发什么坏脾气。
谢昭抹了把脸上水珠,冷厉眉眼没有一丝波动:“干什么拿石头砸人?”
“我……“程遥遥似乎词穷了一瞬,又扬起下巴:“你跑到这里干什么?我睡醒了都找不到你。”
亮烈阳光落在她身上便自动柔和下去,为她的美貌做了陪衬。桃花眼波光流转,到底透出一丝委屈。
谢昭顿了顿,举起手里的篓子:“我在抓鱼。见你睡着,就没喊你。”
后一句话似乎别有意味,谢昭抿紧唇角,心中闪过挫败。
程遥遥并未察觉他的细微表情,娇滴滴大小姐心思浅得像这一汪清澈溪水,挽起裤腿就跳下水来。
“你!”谢昭一把接住她,像接住一朵明艳娇滴的花儿,轻盈,微暖,丝绒花瓣透着淡淡甜香。他烫着般松开手,低吼,“当心点!”
“我想看看你抓了多少鱼。”程遥遥那双桃花眼微微睁大了,卷翘眼睫密密匝匝,被阳光渡上浅金的颜色。她说得理直气壮,半点没有为自己鲁莽而反省的意思。
沸腾的血液在四肢百骸冲撞,统统闷在胸口。谢昭多年未有这样激烈情绪,偏罪魁祸首还拉住他手中篓子:“给我看看,怎么抓鱼的?”
那一点儿力道像小猫爪子扒拉,谢昭松了手,递过去给她瞧。
城里来的大小姐为一堆小鱼虾大呼小叫:“好多鱼,还有虾。”
程遥遥挽着裤腿,纤细笔直的小腿站在水中,沾着细细的水珠,令人联想起新剥壳的菱角或荔枝,一碰就能沁出甜蜜汁水的果肉。
念未动,欲先起。谢昭喉咙里燃起一团火。
炙热的注视难以忽略。从前程遥遥浑然不觉,今天留心观察,并不难发现谢昭的异样。
要是换了别的男人,早挨了程遥遥一记耳光。
程遥遥低着头,在水里小心翼翼走了几步,光滑鹅卵石硌着脚心,微暖河水流淌过小腿,叫人心神舒畅。
清澈河水里有小鱼游来游去,程遥遥小心翼翼伸出手……
谁知谢昭沉声道:”你上岸去。“”不。”到手的小鱼儿从指缝里溜走了,程遥遥怒向胆边生,勇敢拒绝!
从前她心里害怕谢昭,总被他欺负压制。今天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程遥遥满以为谢昭会继续赶自己,没想到他看了自己一眼,就转头继续抓鱼了,一句话都没说。
不知怎么的,程遥遥撇了撇嘴,满心的不乐意。她也不想理谢昭了,凝神看着水里的鱼。
谁知见谢昭抓得容易,她在水里淌来淌去的,一条鱼也没抓住,还把谢昭身边的鱼都吓跑了。
谢昭看她一眼,走到旁边去了。
程遥遥气得捡起一块鹅卵石扔出去。鹅卵石飞到一半就掉在水里,咚地溅了谢昭满脸水。
谢昭抹了把脸,湿漉漉眉眼越发锐利森寒,盯着程遥遥等她解释。
程遥遥把手藏在背后,嘴硬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想打水漂来着。”
谢昭点点头,提着篓子就走到河边,将里头活蹦乱跳的鱼虾倒在岸边。
程遥遥悄悄松口气,她才不愿意承认刚才自己又怂了。她在水里站了半天也累了,淌着水向河边走去。
“咚”地一声,一块石头掉在她面前不远处,溅起水花。
那水花半点没挨着她,可程遥遥在水里站了半天,看着流动的水面忽然眼晕起来,脚下一滑就往后跌去:“啊!”
河水很浅,溅起的水花却劈头盖脸浇了程遥遥一身。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拉住她,才没让她喝进去更多河水。
“你没事吧?”谢昭淡漠语气终于泛起涟漪。
程遥遥唇角一撇,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你讨厌死了!”
“我没想到会砸中你,对不住,你……你别哭啊。”谢昭话音未落,程遥遥就哭了起来。
谢昭头疼不已,他难得起一次恶作剧的心思,那块石头也没砸中程遥遥,没想到会把这娇气的大小姐弄哭。
程遥遥湿哒哒坐在河水里,又狼狈又丢脸,一边哭还一边偷偷看谢昭。
谢昭低声道:”别哭,我给你赔礼道歉。我给你摘桑葚?你想吃樱桃吗?……别哭了。”
程遥遥哭得更大声了:“你走开,不准看我!”
谢昭狭长眼眸睁大了,终于反应过来,忙转开头去:“我不看你,你……你先起来。”
程遥遥磨着牙,故意道:“起不来,我脚疼。”
谢昭道:“扭伤了?”
程遥遥一字一顿:“好像被蛇咬了。”
谢昭肩膀微不可查地一颤。
程遥遥顿时一阵暗爽,冲他伸出手:“反正我起不来了。”
纤细雪白的手搭在粗糙大掌中,谢昭轻轻将人抱起来,像摘下一朵夏夜里湿漉漉带着香气的玉兰花。
指尖相触时,两人不知为何心中都是一跳,生出些难以言喻的悸动和欢喜。
程遥遥被放在树下,离开了那结实温暖的怀抱,顿时打了个哆嗦。谢昭把褂子披在她身上,在她面前半跪下来,高大身形带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程遥遥还有些没回神,愣愣地看着谢昭握住她脚踝,拉过去,温热呼吸似有若无落在她脚背。
“你……你干嘛?”程遥遥浑身一颤,圆润小巧的脚趾蜷缩起来。
谢昭道:“不是被蛇咬了?没有伤口。”
“可能是错觉,反正我刚才脚疼了!”程遥遥使劲儿抽回脚,嘴硬地道,脸颊却是烫得厉害,眼波纷乱。
谢昭不置可否地松开手,转身走开。
程遥遥又道:“你回来!”
谢昭回过头来,狭长眼眸微拧,终于流露出一丝无奈。她还能更麻烦一点吗?
程遥遥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她能!
午后阳光越发热起来,明晃晃笼罩着大地。谢昭面无表情坐在河边边,背后草甸子里时不时传出一声娇滴滴的声音:“谢昭,衣服晒干了没?”
“没。”
“我有点儿渴了。”
谢昭把水壶打开,反手递到身后。
过了会儿,又叫:“谢昭。”
谢昭不想回答了,两眼放空望着水面。
“谢昭谢昭谢昭!”
谢昭终于回过头,差点跳起来,麦色脸膛冒烟:“你!你别出来!”
程遥遥没出来,她窸窸窣窣从草甸子后头冒出小半张脸,娇滴滴的桃花眼含着委屈,“你干嘛不理我,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谢昭闭了闭眼,认命道:“我没走,不会丢下你,听话。”
程遥遥这才乖乖坐了回去。她只是怕谢昭丢下自己一个人罢了,他却说了那么……的话,真是的。
程遥遥伏在草垫子上,身上裹着谢昭的褂子,被阳光烘干的草木香气包围着她,程遥遥像块在阳光里融化的小年糕,心里又软又甜。
程遥遥道:“谢昭,你等会儿给我摘桑葚吃。”
阳光里,谢昭的嗓音仿佛也带了一丝温度:“好。”
“明天也要吃我给你带的窝头。”
“好。”
“不要再凶我了。”
“好。”
“我要去你家住。”
“……不行。”
谢昭说罢,微微绷紧神经,等着背后的娇气包发难。谁知程遥遥一句话也没有说,反倒让谢昭心中纠结起来。
是不是拒绝得太干脆,委屈她了?
草甸后,程遥遥翘起脚尖,阳光里精致小巧足弓白皙得近乎透明,上面两点粉色牙印宛然。
她微微翘起唇角,心道:那可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