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吓懵

封恒只是略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老太太看着精神无恙,跟他说话时也十分和善,只是到底人还是病榻上,他也不好待得太久。

临走前,他的眼角几不可查地在宋师竹身上过了一下,老太太唇角笑意加深了几许,道:“竹姐儿帮祖母送送二郎。”

宋师竹先是朝她娘身上看了一眼,李氏对着她笑了笑。

宋师竹:“……”老太太比她娘辈分大,祖母的话她也不能不听啊。

有老太太撑腰,宋师竹从善如流地对着老太太行了个福礼,之后才与封恒一块出去了。

走在前头螺狮十分有眼色,与两人保持着七八步左右的距离。

阳光洒在石子做的青石道上,道路两旁余留的积雪也显得格外亮堂。

宋师竹低头就能看到两人落在小径上的影子,一高一矮,一前一后,拉得长长的,却突然在一瞬间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她抬头看了看突然与她并排走着的封恒,不由得眨了眨眼睛。身旁这个还很陌生的男人,两个月后就要成为自己的夫婿,宋师竹嘴上不说,心中还是有些复杂的。

不过她觉得自己比起别人来说已经好很多了。李氏和宋文胜为她结亲时十分看重她的意见,对比起那些真·盲婚哑嫁,她的日子不知道好过多少了。

宋师竹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想起县里还有许多刚与夫婿见面就直接洞房花烛的姑娘,她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很美好了。

就在两人即将走出院门时,封恒突然咳了一声:“我今日带来的礼物里有一盒上好的伤药,是单独给你的。”

宋师竹笑着道了句谢。

封恒盯着她说话时脸上不自觉凹陷下去的酒窝看了一眼,那种想要戳一把的冲动又泛上心头。他倒是没真的上手戳,只是……

宋师竹感觉到自己垂在左侧的手被人轻轻握了一下,不过一瞬间的时间就放开了。她抬头,刚好瞧见封恒一幅泰然自若的模样,只耳根的嫣红泄露了方才的流氓举止。

宋师竹没忍住露出八颗牙齿。

女孩子对爱慕者的心意总是特别敏锐。

她这个还没见过多少回面的未婚夫,是喜欢她的吧?

想着刚才封恒的举止神态,她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宋师竹盯着封恒英挺的侧脸看了一下又一下,男人被她看得似乎十分紧张,时常带笑的眉梢眼角都严肃了不少。许是她做得太过,前头螺狮一拐过游廊,宋师竹就觉得自己的手又被人握住了。

一回生两回熟,宋师竹眨眨眼,用同样的力道回握住大手。大手顿了顿,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指试探着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下,之后就像被烫到,迅速放开了。

这路也终于到了尽头了。

宋师竹轻轻咳了咳,不知道封恒怎么想的,她自个倒是觉得偷偷拉小手的感觉十分刺激,又十分庆幸这一路走来都没有下人,否则她塑造了十几年的形象就要翻车了。

封恒心中同样火热。他方才一时情不自禁,没想到宋师竹会真的回应他。

看着满脸调皮的宋师竹,封恒觉得她就像一个刚干完坏事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似乎时刻想着和大人斗智斗勇。

二道门外,他的小厮封印已经在等着了。封恒轻声道:“腊八时两府互送腊八粥,我能不能喝到你亲自下厨的甜粥?”

这个要求容易做到。宋师竹点了点头,不意外的看到封恒眼睛沁满笑意。

待到回屋时,宋师竹还是觉得很好笑。她那个外在温文沉稳的未婚夫,似乎特别纯情?

都把她衬得她胆大了。

宋师柏一双眼睛十分敏锐,看着亲姐眸光发亮的模样,心中突然有些后悔。他刚才就该跟着一块出去,他姐这模样,明显是吃亏了!

封恒在马车上,回味着方才手中的触感,还有些意犹未尽。对比起他的心不在焉,一旁的小厮倒是显得兴致勃勃。

“宋家真不愧是咱们县的大族,门房大叔说他一早上收了不少礼单了,门槛都快被踩坏了。要是换在咱们家就好了……不过幸好过了年二少奶奶就过门了,府里一定会更热闹的。”

封印看着宋家的花团锦簇,多少有些羡慕。

这些年老太太孀居在家不爱见人,家里娶了大少奶奶后才与亲朋故旧逐渐恢复走动。可惜大少奶奶不通应酬礼节,闹了几场笑话后,封家的门户又冷落了下来。

想起大少奶奶,封印嘴角立刻垂下了。自从诸多证据都指向他家少爷前年的那场胖病是大少奶奶作祟后,封印一想起她就没有好心情。

小厮是个直性子,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极有歧义。

封恒闭着眼睛歇息,他知道外头很多人都在说他和宋县丞家的姑娘结亲是得了大便宜。

别人想要如何恶意揣测,封恒无法控制,但他起初有心求娶宋师竹时,确实并没有那些功利的想法。

想着当时的心情,封恒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爱慕一个人时满心满眼都是那些火热滚烫的念头,除了担心自身条件不够被拒之门外,别的都无法在他脑子里留下痕迹。

这门亲事给他带来的好处有目共睹。寻常书生许是要等到会试将近才能知晓考试内容会有所改动,可他却仗着姻亲关系先一步从李氏嘴里知道了。这就是宋家给他的便利。

承认自己需要从岳家借力并不会让封恒十分难受。

受了恩,就要记恩。

对封恒来说,前程是奋斗出来的,他一步步脚踏实地往上攀登,以后封妻荫子的日子总会有的。

若是因着害怕外头闲言非语,就与自己喜欢的人保持距离,一旦错过就是永远。

…………………………

宋文胜带着一身疲惫回来时,刚好听妻子说起今日府里探病的情况。桌子上摆了四道热菜两道汤品,他看了一下,却觉得没什么吃饭的欲望,不禁道:“不是听你说竹姐儿一直在厨下忙活吗,怎么一道她做的都没见着。”

判断是不是他闺女做的十分容易。府里厨娘做菜,摆盘时都讲究一个好看美观。而他闺女却只会把材料一块下锅,炒得乱七八糟就上盘子了。

李氏笑:“都在折腾腊八粥呢,说是要先练手。你要是想喝,我让人给你上一盅?”

宋文胜一脸为难地点点头,他最不爱那些粥粥水水的,也就是看在闺女的面上才会喝上一碗。

丫鬟上了粥后,宋文胜从碗里挑剔地挑出好些黄豆。李氏看着丈夫幼稚的举动,不由得捂住了眼睛。

用慢火熬了一个时辰的材料已经混成一团了,可宋文胜仍然能辨出自己不爱吃的那些。

宋文胜边挑豆子边撇嘴角,这也就是他闺女做的他才不嫌弃,要是厨房敢上这种下了黄豆的腊八粥,他早就打回去让人重做了。

一碗热粥下肚后,宋文胜对今日府里的情况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了。他轻笑道:“先前你不是一直对女婿十分不满意吗?”刚才听妻子口中所言,可不是那么一回事。

李氏看他一眼:“要是跟你一样不精算学,该不满意的,也还是不满意。”毕竟这可关系到闺女以后的前程和日子。李氏在这上头素来现实。

宋文胜被妻子嫌弃了一下,摸了摸鼻子:“你就别瞎担心了。”宋家素来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格局,就连对儿女教育也分得清楚,儿子归他管,闺女归李氏管。

李氏不经常关心儿子的功课不知道,他几年前可是有好几回撞见宋师竹拿着本《九章算术》为她弟预习功课了。

他闺女在这上头的灵性,比他和柏哥儿加起来都多。

李氏听完相公所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宋师竹这几年跟着她学习管家,她一直就知道闺女在计算上十分有天赋,银钱收支上的纰漏,只要她过目一遍,那双眼睛比老账房还要敏锐。

只是会看账目和科举应考不一样,《九章算术》她也是学过的,想起小时候每回看书那些头疼的日子,李氏不知怎的,突然有种闺女嫁亏了的感觉。

她晃了晃脑袋,又拿出一封信道:“我今日下午收到二叔的来信,说是他们快要到裕和县了。”

裕和县离丰和县只有几百里的距离,一切顺利的话,二房这两日就能到家了。

“巧了,我下午在衙门也接到消息,说是州府派下来查账的人刚好到了裕和县。”宋文胜道,眯缝着眼睛,十分得意。他今日还觉得张知县像苍蝇一样烦人,没想到能治他的人这么快就来了。

李氏对宋文胜的公务一向不怎么关注,她担心的是二房赶路速度太快,她还没帮桢姐儿相看好人选,妯娌就回来了。

宋文胜也没什么好法子。他帮闺女选婿时,在家里大开宴席,宴请当届上榜的秀才公,专挑那些品貌出众的说话考察。可是那是为了他闺女,他甘之如饴。为了侄女就不可能这么大动干戈了。

他想了想,出了个主意:“你让柏哥儿帮你参谋参谋?”那小子当时不是很有主意吗。

李氏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

就在宋文胜两夫妻在为二房归来头疼之际,宋师竹在烛火下眯缝了半响,突然打了个哆嗦,反应了过来。

螺狮正好在为她拆解发上的头饰,嘴里唠叨道:“姑娘今日怎么想起来做腊八粥的?往日咱们家都是等到正日子才做,孙厨娘刚才还问我,姑娘的腊八蒜需不需要也练习腌一下。”

宋师竹茫然地看着她,她记得自己刚才已经睡在炕上了。她今日一整日过得十分充实,入睡的速度就十分快,几乎一闭眼就进入梦乡了。

整个梦里都是冰天雪地,就算太阳还算暖和,宋师竹也冻得瑟瑟发抖。就在她觉得自己温度渐失时,她突然见着有一行马车在过桥时,桥面因着冻裂断成两截,一行人重重掉落在结冰的河面上。

其中一辆坠着铜灯角的马车许是车里坐的人太多,硬生生在河面砸出了一个冰窟窿,之后,那一片河面都碎裂开了。

天寒地冻,无人救援,她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冻死在了河里。

然后她就从幻觉中被吓醒了。她发现自己没有睡在炕上,螺狮也还在为她拆头饰。

“……孙厨娘说,咱们家爱吃腊八蒜的人多,要是姑娘想先试试,她明日就让人把蒜先剥出来。”

宋师竹半响没有回应。她的金手指一向灵活多变,但这回的提醒方式太吓人了,就像时间重置了一遍一样,有种她上辈子看过的《死神来了》的味道。

她,她被吓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