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结局章

宋师竹把封印打发出去传消息之后,眼皮子便一直在跳。

帐篷里头挤了不少人,但此时却一片鸦雀无声。

封恒品级低,按规矩只能分到一大一小两个帐篷,小帐篷放了物资,还有做小厮睡觉之用。大帐篷则是一分为二,丘嬷嬷和螺狮夜里便在外头挤着。

眼看着天渐渐黑了下来,外头似乎有骚乱发生,余下的两个小厮也不敢随便回去。

此时宋师竹的目光在帐里的人身上看了一眼。这些人好悬没当场打个哆嗦。宋师竹看着他们这样,想了想便把心里的念头压下,也不敢再派人出去。

丘嬷嬷原先还以为跟主子出来围猎是桩好差事,没想到一来就遇到这种情况。

她心里叫了一声苦,怕宋师竹会把他们派出去找相公,便壮着胆子道:“太太,老爷大小也是个官,皇帝老爷不会放着他不管的。”

宋师竹没有说话,只有遇事才能发现自家跟那些有底蕴人家的区别。封家的下人里外活计是一把好手,外头情况一紧张,就连嘴皮子贼溜的丘嬷嬷都被吓住了。

螺狮看了一下贪生怕死的丘嬷嬷,也没有出声。宋师竹害怕京城会出事,除了让亲眷都出京躲祸外,还把两个有功夫的嬷嬷全都留在赵氏和喜姐儿身边,不然这会儿手上也不会没有人用。

所幸没过一会儿,被她派出去的小厮封印便回来了。

封印回来时简直享受到万众瞩目的待遇。他一路上担惊受怕,一进安全的地方便腿软了下来。

宋师竹顾不得让人把他扶起来,先是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老爷没事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宋师竹心便放下一半了。

老天保佑!

要不是此时情况不对,宋师竹真想把随身携带的神牌拿出来拜一拜。

放下最沉重的心理包袱之后,她才有空问起其他事。

封印回忆起铁箭牢牢扎在不远处的小树身上的那一幕,声音还是有些哆嗦,他捂着胸口道:“封平那小子不知道哪儿去了,我找不到他,跟侍卫交涉了几句,那些人凶得很,我差点就被绑起来了。”

他当时真叫一个着急,宋师竹吩咐事情时神态异常紧张,封印一路上心里也像揣了块石头一般:“幸好老爷正好出来看到我,只是我才说了一句,就有人朝老爷放冷箭,老爷身手敏捷躲了一回,居然还有第二箭——”

宋师竹被他这一停顿,心脏差点就从喉咙口跳出来了。螺狮骂道:“你别卖关子了,太太正担心着呢。”

封印看出来了,赶紧道:“没事,李腾将军及时出现了。他就这么把手上的剑一扔——”封印做了个动作,“那个放冷箭的混蛋就被挑出来了。”

被压在地上的侍卫还处在意外状态,似乎没想都自己轻而易举就暴露了,就连东西被扯下来也没有任何动作,一瞬间之后满脸都是灰白之色。

宋师竹不放心,又问道:“老爷没受伤吧?”

封印表情略有迟疑,眼看着宋师竹的神色紧张起来,在一旁听到了不少细节的螺狮赶紧安慰她道:“不是说凶手被抓住了吗,应该没事了吧?”

宋师竹深深吸了一口气,眉毛竖起来道:“快说!”

“应当是没事的……”封印也不确定。他努力想了想,营帐周围都被侍卫围住了,场上还有不少官员三三两两聚着,当时别的地方也发生了骚乱,封恒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就过去了。

但之后还发生了一轮攻击。

“还有三个大臣也被人放了冷箭。”封印的神色有些小得意又想做谨慎状,他小声道:“我在那边遇到了永昌侯家的下人,他探听出来之后跟我分享了消息。”

“永昌侯?”宋师竹重复了一遍,有些不可思议。

封印听着她的问话,便点点头:“那个随从说是叶侯看到我在旁边傻愣愣地站着,怕我什么都不知道回来挨骂,才把事情告诉我。”说完又道,“不过我知道他肯定是看在咱们家老爷的份上,想要跟老爷卖个好。”

宋师竹想了想道:“咱们家和叶侯爷平日没有任何交往,还真是奇怪了……”她想不明白没,就继续问下去,之后从封印零零散散的讲述中,宋师竹大概概括了一下后续发展。

当时约莫是营帐前后左右四个门都围住,又有李腾下令搜身,凶手躲不过去想要突围是一定的。只是没想到李腾早有准备,没给那些人逃窜的时间,一下子就把混乱压住了。

听到李腾早有成算,封恒受伤的几率应该不会很高。宋师竹多少有些松口气,又转而问道:“场上受伤的大人多不多?”

封印摇摇头,他当时离得远,耳朵却一直竖着,里头的惨叫声极为零散,更多的却像是被惊吓住一般。

宋师竹听完这些,让螺狮盯着点外头,臣帐那边发生了这种事情,待会大营这般肯定要戒严的,又让帐里的下人都一块下去歇息,连丘嬷嬷也一块撵下去。

宋师竹装着看不到丘嬷嬷亦步亦趋的讨好目光,螺狮帐里只有自己和宋师竹两人,便道:“我去起个炉,咱们煮点压惊茶备着老爷回来可以喝。”

这是宋师竹早在家里就备好的,就是预着这一刻,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药香在帐内弥漫着。

宋师竹在帐里头踱步。

她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首先是封恒出事的时间,那些人若是真的要他死,怎么会选在傍晚这个时间点。

这个时辰外头人员纷乱,侍卫也不少,逃跑藏匿都不方便。

炭火燃烧时发出噼啪的声响,宋师竹端着茶坐在椅子上徐徐思考着。

他们这位皇上,平日虽然爱微服出巡,但往年许是受制于人,并不爱出京冒险,在京中龟缩了三四年,这还是他登基以来第一回出行。

若是这一回真的死了大臣,林场证实了危险性,皇帝肯定是要打道回京的。

而背后的人闹了这么一通,不可能单纯想着打皇帝的脸。

但目的是什么,宋师竹也有些想不通。按说要是有人想要对皇帝动手,不应该这样打草惊蛇才是。

要是只是为了逼皇帝回京,也很奇怪。回京路既能有所布置,那选在众人出京时出手不是更好吗。

宋师竹总觉得这件事给她的感觉,就是背后之人先前没有想好,直到皇帝到达猎场才下定决心。不过这个想法也太儿戏了一些。

此时突然有人在外头说话,宋师竹的思绪便被打断了,正想让螺狮去看,便听到丘嬷嬷热情招呼的声音,她想了想,便没动弹。

螺狮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之后便低声道:“是永昌侯府、虎威伯府、威远伯府、征西伯府还有几家子爵府,永昌侯府的下人是过来跟太太问好的,其他几家,则是听说咱们家有下人从臣帐那边回来了,打发了人过来问问消息。”

宋师竹神色讶异:“……怎么都过来了?”交际圈子不同,她平日跟这些人都没什么交情,也不明白为什么都围上来了。而且不是还有个永昌侯府知道真相吗。

打心里说,宋师竹也不想跟他们扯上联系,不说封恒是文臣,不好和勋贵交往过密,只他前头说过这些勋贵身上不大妥当,宋师竹就不想惹麻烦了。

螺狮见着她的神色,知道她不想见人,便掀开帐篷门布出去了,回来便道:“这些人脾气还不小。”

宋师竹道:“公伯侯府家的下人平日高高在上惯了,你不愿意通传,他们当然不习惯了。”

她心疼自家丫鬟受到的委屈,没想到螺狮却从腰间拿出一个厚实的荷包,道:“这是威远伯府家的嬷嬷给我的,那人好像是真着急。”说完这一句,螺狮也没有往下说。威远伯府有什么能求到自家的事,肯定是有什么事想让宋师竹传话给皇后。

可宋师竹这两年在交际场上就像木头桩子一般,极为恪守原则,但凡有人托她在御前说些什么,她都是装听不懂。

螺狮素来知道宋师竹的心思,这点上还把得住。

宋师竹心里大概是知道是什么事情,她觉得现在整个营帐里头略有些门路的人家,也应该心中有数才是。

这届威远伯真的是池鱼之灾。

威远伯夫人哄睡了自己的一双儿女,看到嬷嬷无功而返之后,脸上便冒着涔涔冷汗。

她怀里的一双儿女约莫四岁上下,但却十分懂事,一直没有动弹。

她想,难怪这一回宁大夫人不愿跟着出来,许是她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嬷嬷看着她这般,心都快揪起来了,她道:“太后娘娘一向明察秋毫,不会中那些人的奸计。”

威远伯夫人自嘲笑了笑:“就算如此,也是我的不是,待那婆子太好了,让她有机会酿出祸事。”

一想到那个宁大夫人,威远伯夫人就恨不得把她敲髓吸骨。

别人不知道,她是有感觉的。这任威远伯本来该降等成为子爵才是,只是大驸马和章太后积怨甚深,太后想要恶心宁氏主枝,也想用她相公,所以才会让伯府平等袭爵。

这一年来,日子就跟做梦一样,其他勋贵家的女眷在太后面前都讨不着好,就只有她每回进宫都能受到接见。她不在乎什么伯府实权,先前他们也从来没有,只要能借上一点光,把日子过得好点就够了。

就是怀抱着这样小小的愿望,他们尽力不跟宁大夫人起冲突。宁大夫人毕竟是族里长辈,也是曾经的威远伯府主人,威远伯夫人甚至把伯府里最大的院子都让给她,就连宁大夫人想要用公库给在公主陵前的大驸马打点,相公也一直劝她忍让。

可她忍了这么久,却没想到会认出这样的结果。太后会不会觉得这是威远伯府指使的,就算不是,那俩个侍卫是先前大驸马身边的心腹,同是姓宁,威远伯府的爵位也会不保了吧。

威远伯夫人抑制不住的胡思乱想,满腹都是惨淡的心事。

………………

林场那边发生了大事,御帐周围一时间都是风声鹤唳。随行护军脸上的神色异常警惕,几乎在营帐内部走动的人身上都要被人用眼神上上下下刮一回。

新任太监总乔大福匆匆进了帐篷,拜倒在章太后和高玉珩,低声说了几句话。高玉珩拿着茶碗的手顿时一顿,问道:“连发弩箭查出是哪一家的吗?”

连发弩造价甚高,且手艺稀罕,满天下只有工部记录在案的几个匠人才有能力制造,这些年每一把出现时都有备案。但凡事都有例外。

几家当年跟着太祖开国的勋贵,家里便有不少私藏。

乔大福:“李将军说还在审查当中,待会一有口供便会呈上。”

“封修撰,闻学士和两位尚书没受伤吧?”

“李将军去得及时,只兵部池尚书被铁箭刮伤掌背,其他人都是安好。”

高玉珩想了想,吩咐乔太监让太医过去看看,又让他把随行的朝中大员都叫过来,心里则是叹了一声天意不可违。

李腾最近的安排他看在眼里,臣帐周围所有勋贵家族出身的侍卫全都调走了,那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无论明面暗里都有布置,就差在顶上盖一口锅。但还是出现意外了。

这就说明注定这一回要有一场大动静。

高玉珩的心里准备已然不少,这会儿也没有丝毫惊慌。

章太后看着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了。为娘的总是护犊的,可要是崽子太刁顿,专门往险处跑,任是神仙这气也免不了。

高玉珩给章太后道了一杯茶,道:“幸得母后特地过来传递消息,那四人都得过来给母后磕头才是。”

章太后瞟他一眼,把一碗茶全都喝下去,才道:“臣帐那边发生的事如你所想。你那个计划该提上日程了吧?”

高玉珩琢磨了一下亲娘话里的阴郁,道:“……那些人终于行动了,朕总不能束手就擒。”

“你这胆子还真大!”章太后忍不住道。要是皇帝还小,她早就把他的耳朵揪一回。

儿子身边的封修撰上一回便说中了旱灾之事,这回封恒刚说围猎自个会有险事发生,章太后立刻就想劝皇帝取消这回秋狝。

那些人想对皇帝的心腹臣子动手,没有道理会放过正主才是。

可孩子翅膀硬了,有别的想法,章太后为此半个多月都气得心脏生疼,还是不放心跟着过来了清河林场。

高玉珩摊手道,“那些人选中了这个时机,朕也是将计就计罢了。”他登基至今还是第一回出京,那些人生怕他以后就龟缩在皇宫中,这才迫不及待地想要下手了。

见太后脸上还是不虞,他又低声叹气道:“卧榻之外岂容他人鼾睡,朕也是没办法。”

大庆朝的军权集中在五军都督府手上,天子亲军二十六卫隶属京营编制,每三年由各地驻军调度轮换,多数武官都是世袭。

前几年内阁势大时,勋贵被压了一筹,他当时满心渴望着满朝勋贵会与他联手抗击内阁。但之前发生的事情及其打脸,他这个皇帝,文臣不爱武将不疼,勋贵就这么放着大好机会袖手旁观。

之前不知道原因,上回审问了几个阁老之后,他才知道其中水深。吴王当年准备齐全,这群人基本上都有把柄在他手上,有些人家,就连虎符也被吴王算计在手。

而这样的家族,在亲卫军里为数不少。所以这一回封恒一说围猎时会有事故,他便觉得少不了那些勋贵家族为虎作伥。再加上李腾探到来回路上有不少异常动静,他若不做准备,早晚得被人一锅端了。

章太后见着儿子这般的神色也是心疼,她呼出一口气道:“威远伯真是没用,哀家给了他两年时间探查谁跟叛王世子有联系,他还能被人当成弃子抛出来。”

“咱们谁都没想到宁大驸马爷都去给皇姐守陵了,宁氏内部还有那么多人对他忠心。”他想了一回方才的事,也觉得封夫人真是神了。

新威远伯是他母后一手捧起来的,要不是宋师竹提醒,谁都没想到会是宁家出现变故。

被儿子看笑话,章太后虽然也恼,但也终于下定决心。

围猎遇到这种事肯定进行不下去,明日一早皇帝便会返京。从清河猎场回京有五日的路程,过来林场时的路线是按照先帝时的常例;但回京时,却是一条机密路线。

章太后一直恼的就是这一点。

叛王余孽藏得太深,锦衣卫那边几年都没查出点什么,想让对方上钩,就得设下圈套让他们去钻。高玉珩想要玩一出真假皇帝的戏码,真皇帝穿过林场直接回京,假皇帝则按照先前的路线迂回前进。

他不仅想看看有多少武勋会在路上动手,而且还想假死把几年前逃跑的吴王幼子骗出来。只要确定皇帝驾崩,那些人肯定会抓紧时机进京登基。

假死什么的,实在太挑战章太后的心里承受能力了,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帝却如此冒失,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章太后一想到这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

御帐里头母子气氛冷凝,臣帐这边也没好上多少。文臣素来讲究一个气节风骨,李腾唯恐场上还有危险藏匿,下令搜身,立刻就捅了马蜂窝,场上不少人对着他都是怒目而视。

总归众人都知道一些轻重缓急,才没有闹出来。

封恒倒是十分配合,被搜完身之后就出来了,李腾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皇上那边应该知道消息了,还有点时间,你要不要先回帐换身衣裳?”

皇帝对封恒看重日甚,李腾也是给他卖个方便。

想到皇上由此那个消息展开的种种谋划和心眼,李腾心里也是压力甚大。

封恒看了一下身上的猎装,先前的那套宋师竹先前觉得不吉利烧掉了,现在的这套是新作的,上头的绣纹颜色完全大变样,可惜方才为了躲闪冷箭,身上蹭到木栅栏上,染上了点点污迹。想着宋师竹在帐篷里许是担心,也应下了。

回帐篷时,他一眼就看到宋师竹惊喜的目光,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容,刚才在外头不觉得,一进来他才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陪着封恒回来的侍卫看着他们的模样,将心比心也能明白两人的心情,便和气道:“李将军吩咐了,说是皇上若是找封大人,他会让人过来通知的。”

宋师竹谢了他一回,让螺狮给他拿了点赏钱,才忙不迭地陪在封恒前后。

封恒换完一身衣裳之后便握住她的手,温柔道:“没事了。”这几日越临近林场,宋师竹越睡不安稳,封恒看在眼里,可多少安慰都不管用,到现在终于看到妻子恢复过来了。

宋师竹确实直到这会儿看到封恒手脚齐全,没伤没痛的,满心的忐忑才全都消散。

封恒亲了她一口,见外头还没有动静,便把妻子搂在怀里,跟她说了一下方才发生的事。

宋师竹虽然已经在封印那里听过一回,可听封恒的讲述,还是觉得惊险不已。

封恒则是想着当时的场景,当时封印叫他防患姓宁的侍卫,他久违的又有一种毛发直竖之感,杀招就在那么一瞬间,他多次经历,也算是经验丰富。

宋师竹抿唇道:“什么经验丰富!”这种经验谁都不想要好不好。

封恒被她一瞪,心头一阵逗乐。

宋师竹想了想,又道:“你不是说会一直把封平带在身边吗?”

封恒无奈道:“臣帐这边守卫过于森严,小厮也不能随便走动,只得待在圈好的地方。”就算处处谨慎,也难说没有意外。这件事便是他没有想到的。

宋师竹也想到这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感受着从封恒身上传来的阵阵体温,才叹了一声。

两人搂了一会儿,封恒想了想,便把皇帝的谋划在她耳边说了一遍。

先前宋师竹状态不好,他说了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现在则不然,后头的计划才是重点。

按照规划,明日应该就要拔营归京了,虽然他会留下来保护太后和皇后,可让宋师竹有个心理准备也是好的。

时间卡得极准,他说完之后,侍卫也在外头喊话,封恒亲了妻子一口,脚步格外痛快就出去了。

半响,螺狮在外头听着里头没动静,便悄声进来了,却发现宋师竹居然没把压惊茶给封恒喝了。宋师竹被她一提醒,才想起来这件事。

螺狮摸了一下药碗,看到药已经不烫了,便把舀好的中药又倒回去。

才把瓷盖合上,听到宋师竹突然长长叹出了一声气。她好奇道:“不是没事了吗?”

宋师竹默默不语,觉得心情沉甸甸的。

皇上胃口还真大,一口气就想把武勋和叛王都收拾了。

宋师竹想着方才封恒言辞间的顺畅,心里隐隐怀疑皇帝的这个想法里也有自家相公的推波助澜。

要真是这样,章太后知道了,肯定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

说曹操,曹操到。才想到章太后,章太后那边便有人找过来了。

一个穿着枣红宫装略眼熟的宫女站在面前,举止极为客气:“傍晚时外头发生了些事情,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怕待会还有危险发生,让奴婢过来接夫人到大帐里去。大帐那边守卫森严,众人彼此也有个照应。”

宋师竹正想说话,眼前的宫女就一幅有秘密的模样,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宋师竹听完之后,脸上真是一阵古怪。

宫女见此,还安慰她:“封夫人不要有压力,太后娘娘一时心急,就想让多些人帮忙观察一下有没有不对劲的人。”

宋师竹立刻点了点头,看得宫女突然觉得自己的话是不是让封夫人误解了。

此时已经是一更天。

宋师竹所在的帐篷离得最远,做了一刻钟的路,宋师竹才看到前头的灯笼。她每看见一个灯笼,便在心里数了一个数,想知道章太后究竟找了多少人过去。

数到第二十三的时候,半路上居然遇到威远伯夫人。

这位夫人脸白似雪,带着一双眼带惺忪神色惊恐的儿女,身边却还簇拥着四个孔武有力的宫嬷嬷,在两侧虎视眈眈地看着。

从帐篷里出来的女眷一看到她,就跟见了鬼一般不敢上前。

宋师竹看着这等阵仗,心情想着威远伯一家是被连累的,章太后不至于看不出来。不过她也没出声。

章太后的内帐中,已经聚集了不少女眷,都是三品以上的夫人太太。

见到宋师竹行礼时,也只是眉眼抬了抬,镇定得都让宋师竹怀疑宫女说的话会不会是她自作主张。

李家的樊氏和韩氏一见到她,就露出一个笑容。只是宋师竹看了一眼,场上众人都是按品级分坐两边,她便自觉地站在末尾。

其实按封恒的品级,她是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但也没人出声纠正。

过了一会儿,有个宫女从内帐出来,说皇后被吓倒了,请她到内帐说话。

太后便出声道:“皇后也是年轻,一听到今日见了血,就被吓住了。”又温声对宋师竹道,“你和皇后要好,进去看看她吧。”

这两年来,宋师竹身上都盖着“红人”的戳子,在众人的视线中面色淡定地过去了。

但李随玉一看到她就把她拉到身边坐着,以她的位置,视线正对着外帐,外面的人却看不见她。宋师竹才知道她的用意。

李随玉让人上了茶,接着便低声道:“母后也是紧张皇上,才想着把你找过来看看谁人不妥。”也没有解释章太后究竟想看出什么不妥。

宋师竹在许多事情上表现出来的洞察力都让人心惊,事到临头,章太后为了保险,也想倚赖一下她的本领才华。

不只是章太后,李随玉也是打心底赞同这个做法。高玉珩的计划她也是知道一些的,就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进行了。

李随玉心情纷杂,也没有心思继续说话。

宋师竹常年都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突然被这般重视,心情真是诡异地无以复加。

她抬眼看着外帐。威远伯夫人是在她之后进帐的,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太后安抚了她几句,又让人把她扶起来,接着又让宫女上茶。

好些勋贵家女眷对着那碗茶都是踌躇不定,宋师竹总觉得她们就像怕太后在里头下毒。章太后原本还在跟身旁几个女眷说话,见此,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冷淡。一瞬之后,永昌侯夫人突然端起茶碗,轻轻地啜了一口,这就像个信号一般,又接二连三有人用茶。

李家是外戚,樊氏喝起茶来也没有半分犹豫。她就是有些羡慕宋师竹罢了,皇后跟她这般要好,不用在外头枯坐无聊。

她叹了一声,只觉得今夜的事真是古怪得不得了。臣帐出事,原本便已人心惶惶,太后怕有危险把众人召集在一块,但她看那些勋贵太太的表情,却让人觉得今夜是一场鸿门宴。

不是只是威远伯府出问题吗?

这些人担心个什么劲?

樊氏心中一动,突然出现一个猜测。

屋外一堆人头,硬是出现一幅寂然无声的场面。

直到月上当空,御帐那边来了人,气氛才被打破了。

过来传话的太监心理素质极好,沐浴在众人的目光,三言两语便把皇上的决定说了。

威远伯夫人听到那三人身后有叛王的身影,威远伯被皇帝夺了爵位、又被看守起来之后,终于忍不住了,泣泪横流,在太后面前高呼冤枉。

章太后叹了一声,挥了一下手,片刻之后便有两个宫嬷嬷上来,把她和两个受惊过度的孩子押了下去。

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巡视了一圈,道:“今日之事实在破坏出行的心情……要是对皇家不满之处,明说便好,总不至于弄成这样。”

章太后的语气不轻不重,“……皇上这几年的作风,你们也都看到了,哀家敢说一句,他所作所为都是为天下着想唯,唯才是举,做事也是公正宽厚。身为臣属,有这样的皇帝在上,是一件幸事。有爵之家更是如此,爵位代代相传,若顶上之人不够公正,谁都说不清将来会如何。不要等到事不可为之时再后悔,也要想想身后的儿女才是。”

这段话像是训示,也像警告,众人的动作极为一致,都是起身领训,宋师竹见李随玉没跪,想了想没有动弹。

帐中噤若寒蝉,樊氏心里有所猜测,在几家掌兵的勋贵女眷脸上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但这些年都是一脸温和的表情,她一所无获。

太后看着这般,也没有再训话的意思,便让人回了自家帐篷。

樊氏走在最后,有心想找小姑子打听发生了什么事,但里头宋师竹还没出来,她想了想便也跟着离开。

永昌侯夫人心里从没有这般不自在过,尤其是太后提及儿女之事,她总觉得是不是某种示意。

回到叶家的帐篷之后,永昌侯已经回来了。他叹了一口气,道:“威远伯已经被收押起来了。大驸马还真是有决断。”

叶夫人咬了咬牙,宁大驸马那是被逼到绝路,只要皇上太后在世一日,他便不能从公主陵回来,所以才会孤掷一注。

可他们叶家不一样。她道:“……侯爷做出决定了?”

永昌侯苦笑一声:“那边催得太紧了。皇上几年才出京一回,那些人不想赌下一回的时机。刚才在场上就有人趁乱往我手上塞了张纸。我看别的几家也是差不多。”

他把纸递到叶夫人面前,叶夫人瞪着那信纸,半响才接过来,上头毫不意外写了许多叶家以往的脏污事。

当年永昌侯年轻时贪污了一大笔军费,当时造成了西北那边卫所哗变,要不是吴王帮忙把那些想要越级举报的兵士都杀了,一家子即时便要不保。

永昌侯道:“皇上确实是个锐意进取的明君,可咱们家却不能跟在他身后。”这也是永昌侯不得不听人命令的原因,就算他想要投靠皇帝,这种事情皇帝不可能既往不咎。京里如永昌侯这般被人拿住把柄的武勋有好几个,永昌侯也是直到到了围场,才终于下定决心。

若是没有把柄在人手上,他不会这般被动。

叶夫人听着他的语气,显然是已经做出决定了,心里突然浮现一阵不甘的绝望。章太后是有前科的人,先前为了让恩科能够顺利改革,章太后把反对派家里中的女眷都叫进宫长谈了两个日夜,这一回焉知不会这么办。

要是章太后真的找借口把她留下来,那无论吴王世子那边事或不成,她都说不能活命的。

想着威远伯夫人还有她那一双儿女,永昌侯夫人只庆幸这回没把自己的孩子都带出来。她喃喃道:“阿怡和阿平不知道出京没有?”

永昌侯道:“你放心,我放在他们身边放的都是积年的心腹,会好好照顾他们的。我以后会让阿平袭爵,也会給阿怡备一份京城无人能比的好嫁妆。”

永昌侯许诺了一堆,可叶夫人的心就跟夜色一般,充满黑色的苦涩。

封恒从御前回来后,便看到宋师竹正守着茶炉在思考些什么。他这一日夜极度疲累,看到宋师竹见到他之后脸上乍然出现的梨涡,也放松下来。

宋师竹看自家相公累成这样,便让人把准备好的热水抬上来。

两人洗漱后躺下,宋师竹才把今夜的事情说了一遍。

章太后今夜这般的大阵仗,居然都是围绕她展开的。宋师竹一想起来就觉得压力山大,不过她今夜也不是完全没有作为,极为慎重地说了两个名字出来,都是她觉得有些问题的。

宋师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太后是人精中的人精,她也没有卖弄智商的意思,只是从微表情的角度说了几句分析。

章太后听完之后,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赏了她一些东西便让她回去了。

那些赏赐宋师竹还没来得及去看,但那小箱子抱在怀里极重,感觉像是金饰。

听着宋师竹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封恒笑道:“太后娘娘原本一直不赞同皇上的计划,可临到头来,也是一直在帮忙。。”

宋师竹道:“太后是当娘的,当然疼儿子。”

今日真是心力交瘁。从早上的担心,到傍晚的提心吊胆,还有夜里的考验……幸好封恒能够化险为夷,也算是最大的好事。

想着这一日的经历,宋师竹闭上眼睛就想睡觉。

封恒还以为妻子会继续发表意见,没想到宋师竹就像放下了重担一般,搞得他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就不担心会出事吗?”

毕竟皇帝是明日就要开始冒险了。

宋师竹想了想,道:“说惊险应该也是惊险的,但确实没感觉出来有危险。”

封恒突然能理解皇帝最近为什么一直问他有没有别的感觉,他听完妻子的这句话,突然有冰雪融化之感。

在紧要关头能有一个心理安慰,确实挺好的。

——

翌日,一大早的动静便极大,外头侍卫们全都披挂着盔甲,不停巡逻。

皇帝决定拔营回京,无论是心怀鬼胎的,还是真的为皇帝着想的,都松了一口气。

可后头章太后借口请众女眷泡温泉,硬是把行程中的夫人太太都请出来时,营帐内部的气氛便不怎么好了。

不知何时起,营帐内还飘起点点细雨,宋师竹突然想到一句诗词,“凝云压晚阳,入户劲风凉。”

许是为了赶路,章太后出行的仪仗并不铺张,皇帝给章太后留下了两千人马和几个心腹,让他们有事商量着办。封恒此时就在前头一辆负责总指挥的马车里坐着。

宋师竹一大早就被请入皇后的车驾。可她看着李随玉眉眼间的忧心忡忡,还是没有随便出声,只是安慰般,默默拍了拍她的手。

方才众人在营门前集结出发,宋师竹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天生体质特殊周遭有人突然间有强烈的情绪波动,便容易陷入进去。可是这种感觉已经很久都没出现过了。那种要上断头台一般的情绪,她想起来心里还是觉得压抑沉郁。

李随玉回过神来便对着宋师竹笑了笑。此时她不仅担心皇帝,还担心自己的一对龙子凤女。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一回皇帝借口皇子皇女太小,不好吹风,没把他们带到林场,但宫里的龙凤胎早就换了人。随着昨日营帐之事,李随玉也有些担心起来,她安慰自己,一对儿女又没见过多少人,藏起来也容易,应当不会有问题。

宋师竹看她手执黑棋不住发呆,便道:“娘娘要是担心皇上,不如我起个卦看看。”

她确实觉得皇帝这一回应是有惊无险,但也能理解李随玉的心情。前头她担心封恒时,那叫一个煎熬,简直是提心吊胆。

李随玉立刻点点头,宋师竹卦象之准,她也是见识过的。

宋师竹便让螺狮去她的行李中翻出一幅龟壳,卜了三回,然后便道:“是上中卦,兵凶战危,但师出有名,一定能化凶为吉。”

李随玉立刻精神不少,她想了想,又隐晦道:“一对孩儿在宫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宋姐姐不如也帮我卜一卦。”

宋师竹把五帝钱在龟壳里摇起来,接着便抛在桌上,道:“有些奇怪,险在内,动在外,静极而动,万象更新。”她想了想,道,“娘娘要是担心小皇子小公主,不如派人把他们接过来,卦象显示在他们在外头会更顺畅一些。”

李随玉已然放松下来,她摆手道:“不用了。”怕宋师竹怀疑,又补充道,“有老祖宗时时进宫看顾着,他们不会有事的。”

宋师竹见她喜逐颜开,也是笑了笑。她并不愿意过多接触这些军国大事,知道得越多就越难受,这些事没有她置喙的空间,宋师竹也不愿意多去操心。

………………

温泉山庄风景精致柔和,尤其秋日时,别有一番赏心悦目。

但有心思泡温泉的人却不多。

宋师竹经了昨日出发时的心情,不大愿意跟人凑合。靠着李随玉的私人关系,温泉山庄的大太监很慷慨地分了她一处泉水。虽然池子不大,只能泡泡澡游不起来,但宋师竹也是高兴。

魏姨母被宋师竹邀请过来,一进来便道:“这一回真是托了外甥媳妇的福。”

宋师竹跟皇后娘娘的关系可真好。否则也不能有这种优待,好些高员家的女眷,都没能住进来。

不过武勋家的女眷却是个例外。

到温泉山庄的行程中气氛有些沉闷。魏姨母也能理解众人的心情。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营帐那边出了重案,这回一个不甚便容易惹上大麻烦。章太后明显就是不放心皇上的安全,所以才把勋贵家女眷带在身边做人质。但就算如此,也没有人敢借口不宜泡温泉不去。

魏姨母倒不担心太后会对她做些什么,她儿子是锦衣卫,立场天然是皇家这边的,她当然也是。她只忧虑魏琛的安全。儿子这一年一直神出鬼没的,而这一回从进了清河林场之后,魏姨母就连一面都没见过他,只知道他肯定是跟在皇上身边,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异常,再加上众人脸上的强颜欢笑,她直到这会儿才松了一口气。

许是温泉水的作用,她叹气道:“琛哥儿的差使向来危险,可武职是世袭的,当年魏家祖宗不知道拼了多少血汗才得回来……”

宋师竹听出了魏姨母话里的矛盾,其实若是没有先前内阁那桩事,锦衣卫在大庆朝还算是一份不错的工作,但皇帝那一回太激进了,朝中多少高官被拉过去受罪,现在外头锦衣卫的名声确实不大好听。

魏姨母发泄了几句,心情也松快了。温泉本身就有舒缓作用,两人穿着一身长衣长裤,泡了小两刻钟,两人的皮子便有些皱起来了。

宋师竹还不想回屋,索性穿戴好了衣裳在山庄里逛着。

皇家的温泉山庄坐落在清河山上,这座山是皇家领地,地势高于周围,易守难攻,宋师竹听封恒说过,山间还布置有重重机关,这也是皇上放心把母亲和妻子放在这里的原因。

现在不过初秋,山景依旧清翠,而皇家的亭台楼阁及其精致,镶嵌其中极为写意。宋师竹在小径上逛了一圈,也觉得身心都安静下来了。

只是她没想到还会看到永昌侯夫人。

永昌侯叶夫人脸上的表情跟前夜在太后帐篷里时,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宋师竹注意她是从太后那边的方向而来,便想避开。说起来。永昌侯家也是她交给太后的名单之一……有些事情掺合进去太麻烦,宋师竹也不愿意惹上事情、

只是小路只有一条,这时避开确实刻意了些。宋师竹和身边的魏姨母对了个眼神,便无奈地上前行了个礼。

按照正常的社交规则,不熟的人行礼之后便能各走各路,彼此分开。只是叶夫人却仍旧走在他们身边,眼角的红肿肉眼可见。

宋师竹心里无奈,就连魏姨母也有种泰山压顶的心情,叶夫人这般作态,想也知道肯定在太后那边受了气。

彼此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也不好说些什么。

叶夫人在女眷场合历练已久,一看便知道眼前两人的心思。若是旁人,她许不会跟上来。

但封家和魏家不同。这两家只是小门小户,平日做事低调素不得罪人,就连此时对着她也有种战战兢兢之感。

她方才在太后那边着实受到了惊吓,此时也愿意跟一些一眼便能见到底的人一块待着,若是一个人。她怕自己就要胡思乱想了。

她在太后那边见到一双儿女时,立刻就说不出话来了。章太后只是让她过目一眼,接着便让宫女把人待下去。威胁之意极为明显。

而之后却直接问她,京城的那些武将中,还有谁勾结了吴王世子。

当时听到这句话,叶夫人立刻就额上冒汗。

她是见识过章太后的强势的,太后方才说的话还在耳边萦绕着:

“妇人这一辈子,多是为了丈夫儿女和家族活着,但这三者中又有轻重,生儿育女之后,便是孩子最重。这点哀家和你没有什么区别。”

“你的丈夫和娘家,现在都在外头。这一战吴王若胜,哀家必要让你们为皇儿陪葬。永昌侯许是会因为感激和愧疚记你一时,但以后必定会另有妻儿享受他的荣光,你的娘家没了你和孩子的纽带,以后和侯府也会渐渐疏远,你何必为他们牺牲自己和儿女?”

“但若皇儿胜了便不一样,哀家可以承诺放你们一家子一命,包括永昌侯在内。”章太后用一种傲然的语气道,“就连先前那几位阁老,哀家都放了,不至于在你这里毁诺。”

这些话,确实让叶夫人心里纠结。想着永昌侯临行前的目光,还有自己的一对儿女,叶夫人实在拿不了主意。

宋师竹不知道叶夫人在烦恼什么,但两人聊了几句,宋师竹才知道叶夫人还是锦绣货铺的顾客。

说实话,宋师竹其实极少到店里去。有李随玉的名声在前,店里的经营向来顺利。若不是封恒的这桩劫难,她现在应该在想着开分店的事。

叶夫人一心两用,见宋师竹的神色立刻就不一样了,想起什么,笑道:“其实是大郎喜欢时辰钟。太后娘娘原先赏赐过一个给老太太,大郎和小叔子都喜欢,但东西只有一个,老太太给了小叔子,大郎便每日都闹腾,货铺每日都限卖,谁来都不给面子,我上回便是想过去碰碰运气,幸好买到了。”

买到了便好。宋师竹笑,正想说话,又听叶夫人说了后续:“……但小叔子那个钟玩坏了,老太太便逼着大郎和小叔子互换,大郎那阵子心情一直不好,我安慰他会再买一个,只是下回买到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宋师竹:“……”叶夫人话还真是直白,这件事应该是属于侯府内宅争斗了吧。这么说出来真的没关系吗?

叶夫人却觉得没什么不好说的,无论永昌侯那边如何,他们这些被留下来的女眷都是一定要承担章太后的怒火。既然如此,说些什么都无所谓了。

宋师竹对别人的情绪一向敏感,她停下来,想了想有些叹气:“对男人来说,以性命搏前程是常有之事;但妇人则不同,以自己的性命来成就别人的荣耀,虽一时感动了自己,在我看来只是白白牺牲罢了。”这段话是给一个忠实客户的劝谏。

叶夫人若想听懂,一定能听得懂,若不想听懂,再多说也是无用。

叶夫人半响不出声。

魏姨母也没有说话,彼此在小路尽头分开,宋师竹也没有立刻回屋。最廉价的舒缓心情的方式便是散步,尤其是她现在的心情真的不大好受,这年头家里只要一个犯事,一串都要倒霉。但女人在这上头真的只有被牵连的份。

半个时辰后,宋师竹心里才好受多了,只是她回屋之后,居然看到封恒正指挥着螺狮给他收拾东西,看样子好像要出发一般。

封恒似乎也在找她,看到她便把她拉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话。

宋师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太后还真是一招鲜走遍天,威胁利诱玩得贼溜,且在京城时就已经让人盯着好些勋贵之家了。

可如叶家这等积年家族,耐心极佳,又有诸多迷惑人的伎俩,太后派出去的人直到昨日才有了反馈,然后太后就抓住了好几家的马脚。

这些人方才都一一被太后找了过去,叶夫人也在其中。

宋师竹想起刚才神色落寞的叶妇人,公道地说了一句:“女眷不一定知道男人的事。”

封恒其实也觉得如此,但太后那边却极为肯定。事实证明太后是对的。

“……那些女人真是不可小觑。”

太后只想知道有多少人参与了这件事,几家人做了决定之后,便什么都说出来了,彼此间互相验证,一份勾结叛王的人员名单就这么出来了。

说到这里,封恒想起李副将刚才的汇报,说叶夫人是接触了宋师竹之后才下定决心,也不知道怎么说,宋师竹的运气真是极佳,方才太后高兴之下,也夸了她两句。

若不是叶夫人这边先动,其他人不知道还要犹豫多久。

螺狮看到他们在一旁说私密话,悄悄出去了,宋师竹便接手了她的活计,往包袱里放了几瓶药丸,一边放一边道:“现在才知道名单,也太晚了吧?”

“不晚。”封恒道。这就是他们刚才商量出来的。这份名单是一定要给皇帝一份的,但皇帝的那条路线,太后不放心别人知道,唯有封恒亲自去办。

另外两份,一份要送到假皇帝那边的李腾手上,希望还能发挥点用处;最后一份则是让人快马入京送到锦衣卫高指挥使手上。

封恒道:“……锦衣卫一直在京城待命。”那些人打着里应外合的目的。现在京中有锦衣卫坐镇,锦衣卫是皇帝手上最能信任的一支人马,若是正面对敌肯定做不了,但干一些私底下的阴谋活计就是他们的老本行。

宋师竹想起在为儿子担心的魏姨母,不过也没出声扰乱封恒的心神。想最终得到好处,总得付出代价。封恒若是一直呆在温泉山庄,确实履行了皇帝的命令,但最后能得到的有限。

只是她在出发前,心里总有一点不妥当的感觉。老天爷是真的心疼她,宋师竹赶在封恒出发前打了个盹儿。

最终跟着他出行的随从被换了一个。封恒背上背着弓箭,还把之前缴获的连发弩箭也带了一把在身上。谁能想到随从里也有不妥当的人。

章太后面色冷凝地回顾了一下高玉珩身边的人马,这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便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从封恒出发那一刻,温泉山庄的气氛完全就不一样了。

宋师竹也觉得这两日尤其难熬,整个山庄的温泉场子都跟空置了一般,无人有心情去泡汤,宋师竹也不好经常过去。

庄子里似乎还有一只人马攻打过,只是皇帝既然能把母亲和妻子都放在这边,就不会没有准备。

宋师竹一夜醒来之后,只觉得空气里有蔓延着淡淡的血腥味。章太后每日的眉毛都能夹死苍蝇,李随玉每日都把她召过去卜卦,宋师竹的龟壳又派上了用场,其实认真说起来,她当初学易经八卦就是为了装神弄鬼,没想到还真的屡屡有用处。

螺狮出去提膳时,回来还告诉她,山庄里有不少拿着腰刀的侍卫在巡逻。这等环境下,宋师竹有些庆幸没把太多下人一块带进来,人多嘴杂,闹出事情就不好了。

宋师竹也没有再遇过叶夫人。这几家人就跟突然消失无踪一般,也没人敢出声打听。

直到几日之后,有斥候在山下拿到一杆写着“李”字的鲜红大旗,章太后的脸上当时就露出喜色。

章太后之后,便属李随玉最为高兴。当时宋师竹与她正在下棋,她听到消息之后,一下子就笑得露出牙豁子了,之后还有潸然而下的眼泪。

宋师竹从来没见过李随玉这么失态的一面,不过也能理解她的心情。

……………………

终于回到京城时,宋师竹只觉得天空一片碧蓝。

李腾背负着迎回太后和皇后的使命,本来还想着慢点赶路,好让路程能舒服一些,可太后和李随玉一个挂念儿子和一双孙儿,一个则是惦记着夫君和儿女的安全,整整七日的路程,压缩到第四日下午便回到京里了。

被宋师竹给了点钱打发在清河山下的村庄寄宿的丘嬷嬷一行人,也是激动得不行。

好些个进不了皇家山庄的下人都跟他们一般,在农庄住了几日。这回的危险,别人不知道,但他们这些时时关注清河山动向能不清楚吗。

那几日山下半夜经常出现骚乱,隔着半里地都能听到刀剑相击中的声音,不知道是哪家下人大着胆子过去看了一眼,当场就被吓个半死。

那几日丘嬷嬷每日都在祈祷老天保佑,让家里的老爷太太平平安安的。

宋师竹在城门口跪送了銮驾后,封家的马车便朝着临泰胡同的方向前进。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下来,是特地过来接她的宋师柏和封惟。

宋师竹看着跳上来的两人,嘴角满是笑意。

猜出京中会有发生时,封恒与她便悄摸着暗示过二叔家和舅舅家。

宋家也是经历过先前京城戒严事件的,怕让人猜出端倪,不敢出京,但总有些防备措施是能提前做好的。

因着封家除了两个小子便是长辈幼女,京里气氛紧张的那两日,宋大郎和宋二郎干脆就住过来了。

李家离得远不能时时照看,但李舅舅也送了好几个孔武有力的小厮过来。

宋师竹听着弟弟嘴里汇报的这一桩桩事情,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宋师柏嘴皮子溜,知道他姐最担心什么,一下就把事情给说完了。

之后封惟才接口道:“二哥今日本来请假想要过来接嫂子的,只是宫里突然有事把他叫了过去,二哥这才没来。他特地让我跟二嫂说一声呢。”

宋师竹点点头,宋师柏便接着道:“姐你不知道,前几日京里真是紧张得不行,捉了好多人,我在外头走着都喘不过气来了。”

“……大堂兄和二堂兄怎么让你们出来了?”宋师竹瞪眼道。

“……姐夫都回京了,为什么我不能出来!”宋师柏声音极大,又大声道,“大姐你不知道,姐夫回来时浑身上下都是脏得不行,就像在泥里滚过一样。”

“他受伤了吗?”宋师竹赶紧问道。

“好着呢,就是一躺下去就睡了一个日夜,家里人都担心得不行。后头还有太医到我们家来。”宋师柏还是第一回见到太医,他描述了一下那太医的模样,“白发苍苍,脸上好些褶子,一看就是好大夫。姐夫这回一定是立功了!”宋师柏言语间十分肯定。

不然皇上怎么会把一个经验丰富派过来。他想了想,像做贼一般,压低声音道:“街上好些人都在说,几年前想要造反的叛王家世子被抓住了。”

宋师竹也知道这件事,李腾在章太后面前汇报事情时,宋师竹也在场。皇帝这一回,几乎大获全胜,几年前逃跑的吴王幼子当场伏诛,锦衣卫当夜也一鼓作气,限制住不少有异动的武将。

据说皇帝那边假死的消息一传出去,吴王世子就带着人马想要进城了,没想到城门一打开,便是天罗地网。

他威胁众人,要把手里一对皇子皇女都杀光,但皇帝早有准备,他手里的那对孩子都是假的。

徐贵太妃当场便被推出来杀鸡儆猴了。

让皇帝最为震怒的是,他手里的那些人,居然都是一口南蛮口音。

宋师竹当时听到这里,就想起自己先前做的那个极为琐碎的梦境。

果然是有其深意。徐贵太妃一直有些不妥当,太后放任她和进宫的外命妇接触,也是想看看她会跟谁传递消息,那段日子跟她搭过话的人,章太后几乎都往他们府上派了探子。

还有和亲到南蛮的徐千意。

宋师竹有些出神,回过头来就听到宋师柏问:“……听说姐夫这一回在林场上被人行刺了,是不是真的?”封恒这几日都是宿卫在宫中,宋师柏没处打听事情,好奇心一直积压到现在。

宋师竹道:“这事是真的,不过你也别到处说了。”宋师柏和封惟都在京里私塾念书,里头都是一些京籍学生,但跟他这个外地生居然玩得极好。宋师竹一方面高兴于弟弟的交际能力,一方面也怕这小子口无遮拦。

宋师柏道:“我又不是大嘴巴!”反正这一回,他大姐和姐夫应该立了不少功劳,这一点宋师柏心里是有数的,不然跟在太医身边的那个小太监一定不会那么谄媚。

宋师竹听完,就表扬了他一句,封惟和宋师柏毕竟只是读书少年,宋师竹也没指望能从他嘴里知道多少重要事,又问了几句家里众人的状态之后,她便掀开一点窗帘子看向外头。

前些日子的紧张气氛仍然能从百姓们脸上的神色观察出来,街上好些店铺都还没开张,不过宋师竹经过西大街时,看到锦绣货铺如常开业时,便知道应该是好起来了。

锦绣货铺有李随玉的份子,这一回李老太太和李望宗都没跟着去围场,有这两人在,货铺也应当不会有什么事。

总之看到看到一切都齐齐整整的,宋师竹心里也是高兴。回到家后才进了二道门,她便看到喜姐儿朝她跑过来,那腿脚利索的,没白费她给高三娘的束脩费。

不过才半个月没见着,宋师竹居然觉得闺女高了一点。

赵氏跟在她身后从屋里出来,笑道:“喜姐儿一直说外头有马车声,我还不信,还是小孩子的耳朵灵。”

宋师竹在闺女脸上亲了一口,还是她们母女俩心有灵犀。因着喜姐儿一直粘着她,宋师竹不得不带着她一块进屋洗漱换衣裳。

“娘,我可想你了,想你好久了。”喜姐儿跟前跟后的。

“娘也想你。”宋师竹换衣裳,从留守的秦嬷嬷嘴里问话,还有回答闺女,一心三用毫不打岔。

秦嬷嬷看到宋师竹,素来严肃的脸上也出现一抹笑意,话也多了不少:“……太太不用担心,有叔老爷和舅老爷帮扶着,只前几日家里的货铺关了两日,之后李家那边有人过来,说可以开了,丛管事便又出门了。”

宋师竹点点头,大手一挥,让秦嬷嬷给家里下人发一个月的月银压压惊,之后就把想把她的半裙扯下的闺女抱在手上,去了婆婆那里。

赵氏看着儿媳妇,叹了一声,道:“京城好是好,可不好起来,也真是让人紧张。”她那两日虽然没有出门,可京里每日发生了什么事,封惟和宋师柏几乎都要念叨一回。

宋师竹道:“……这两小子吓着娘了。”她决定回头一定要好好说说这两人。不知道赵氏容易藏心事吗。

赵氏笑:“他们也害怕着呢。”宋家二房固然好,可哪里好得过亲二哥和亲大姐。她道,“这回真要好好谢谢大郎和二郎。要不是他们过来,咱们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都没个主心骨了。”

宋师竹有些愧疚,其实她这一回该留下来才是,但她担心封恒会出事,所以才跟着过去了。

赵氏也想起儿子的体质了,她想了想,隐晦问道:“这回是不是——”她没说完,就看到宋师竹点点头,立刻就明白了。

她叹了一声,只觉得儿子这要命的劫难真是越来越高级,现在居然都跟皇家扯上关系了。儿子前程一片大好,也不能让他辞官回家,赵氏心里真是万分纠结。

宋师竹却是想起自己前些日子的猜测,她觉得,只要这个皇朝一日没有回复原来的故事线,封恒应当还会这么危险下去。

不过凡事也应该有个限度。都说十死一生,只要把画册上的劫难都经历一遍之后,应该就能过去了。

这是宋师竹突然而来的领悟,也不好随便跟赵氏说。

她跟赵氏说完话之后,便又去隔壁二叔家感谢了一回冯氏。秋日的日头短暂,傍晚之时,宋师竹终于见到封恒。

他穿着一身青色官袍从外头进来时,家里已经摆好了两桌席面,冯氏和赵氏都说要给宋师竹压压惊,宋师竹也没有拒绝。

她那几日在庄子里确实受到惊吓了,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巨大,尤其宋师竹体质还有些敏感,虽然一直知道会化险为夷,但那过程也实在不好受。

因着朝廷处理不少人,宋二郎和宋文朔这几日都被借调到别的衙门,居然跟封恒同步到家的。

宋师竹才对着宋文朔行完礼,宋二郎便抢先道:“难怪我今日一早起来就听到喜鹊在叫,竹妹妹可算回来了。”

宋师竹的目光虽然一直落在封恒身上,但出声感谢了二堂兄一回,她方才已经感谢过宋二郎,两兄弟的待遇总得一样才行。

宋二郎笑眯眯地受了谢,也没在堂妹夫妻面前再碍眼。宋文朔也知道一些内情,略略颔首,便到上座去了。

只是没了人在,这也不是说话的场合,两人眼神交错了一回彼此会意之后,直到吃完饭,送客完毕又把闺女打发去睡觉,两人才有机会坐下来。

宋师竹一坐到榻上,一身骨头便都软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真是精神可嘉,赶了几日路,回来后还能把家事都问一遍,最后还能把家宴给吃完。

封恒听着她的絮叨,嘴角笑意明显。宋师竹摸了摸他脸,先是亲一下,还不够,抬头接了个吻之后,才觉得有种终于到家的平静。

封恒眉头舒展,道:“李将军每日都让人送消息回京,我就算着你应该会在今日到家。”但皇上那边有不少旨意要下发,其中几家太后承诺过要放他们一家性命的更是属机密之事。

宋师竹连忙问道:“柏哥儿说你回京时全身都是泥泞,是不是在林场遇到危险了?”今日听到这一句时,她就记在心里了。

封恒顿了下,宋师竹的雷达灵敏得紧,眼睛立刻看过来。他摸了摸鼻子,还是把事情说了一遍。

他快马加鞭和皇上会合后,赶在叛王偷开城门前便进京了,当时他跟着皇帝一块并列站在城门上,刀剑无眼:“不知道谁射了一箭过来——”

宋师竹听到这里便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封恒要是敢以身救驾,她肯定跟他没完。幸好封恒没这么说。

他有些丢脸道:“我和皇上都是朝两边退了几步,我一时没留神在城墙上蹭了一身泥。”

宋师竹这才放松下来,她倚到他怀里,想了想,小声道:“虽然皇上很重要,但以后要是有同样的事发生,你别想着用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她和李随玉虽然要好,但没好到连自家相公也能舍出去的地步。

封恒慢慢听着,心头出现一阵火热。

他的唇贴着她的,宋师竹只觉得自己差点就要被亲晕了。但封恒还是没有停下来,烛火摇曳中,屋里温度渐升,美人榻被压出了阵阵咿呀声。

良久之后,宋师竹只觉得自己从身到心都像在温泉水般的柔软,靠着他光粿的胸膛,她有些可惜道:“这一回你都没泡到温泉。”

封恒亲了她一下,想了想,道:“你要是喜欢,咱们应该能够买一块温泉地。”

宋师竹顿时抬头看他。封恒摸了摸她的脸,笑道:“我这一回应该能升一级,跟你的诰命能相当了。”

才升一级?

宋师竹顿时有些失望。封恒解释道:“先生觉得我升得太快不是好事,我也是这般想的,不过皇上赏罚分明……”

上回高玉珩来过封家之后,便一直觉得他家太小,这一回虽然只升一级,但皇上却说会送他一座御赐府邸,大小和位置他这两日都去看过了,很是不错;另有其他的金银封赏,也应该够买一个温泉庄子了。

宋师竹的铺子赚钱之后,她便一直在看地。但京城周遭的田地寸土寸金,先前徐家、苏家和钱家卖地时,她消息又知道得晚,余下的都是一些残羹剩菜,她看不上、又怕下回没有这等好机会,在他耳边絮叨了好久。

封恒一直记在心上。如今能用功劳换得这些赏赐,他也已经很满意了。这样自身家中都能得益,他觉得比皇上一口气给他升两级更好。

宋师竹听封恒细细分析了一会,也觉得自家这回不仅能升官发财还能得田得房,也是不错了。

他们现在住的这处宅子是冯氏赠与的,宋师竹早就有心要还给二叔一家。这回能得一座宅子,也是一件好事。

夫妻俩都觉得这样挺好的,但为着给家里一个惊喜,就都商量好没出声。

半月之后,皇帝终于把这一摊子事捋明白了,贬斥了八九家勋贵,又褫夺了这些人的爵位,除了那三家太后有过承诺能够一家子活命的,其他几家均是涉事勋贵白绫赐死,抄家罢官,女眷罚做贱籍,流三千里服役。

之后又是一批封赏圣旨下来,那些为皇帝献计献策的,都在头批名单上。颁旨太监走了之后,宋师竹便把圣旨细细看了一遍,字迹极为眼熟。

宋师柏凑了过去,也道:“这圣旨的字迹像是姐夫的……?”他语气有些迟疑,直到封恒点了点头,又高兴地在屋里踱圈。

他絮絮叨叨的:“爹要是知道姐夫升官还被赏了宅子,肯定高兴。”

封惟也道:“我要写封信给大哥说一说这件事才是。”

赵氏方才也被人扶出来接旨,她笑道:“那你们还不赶紧写去。”

她一发话,宋师柏和封惟都一溜烟跑了。

冯氏坐在屋里,一早便在等待着侄女上门。

院子里的阳光,灿烂地不像秋阳,让人的心情格外明媚。她已经知道了,宁标阳、宁大驸马今日便被赐了白绫。

想起上京这两年的桩桩件件,冯氏总觉得有种出乎意料的顺畅。仇人身亡,高高在上的帮凶也已伏诛,一件件的都如她心中设想的那般实现。

她以前从来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

纵使这两年冯氏一直觉得自己心性平和不少,但听到宁家家破人亡时,还是觉得有一丝快意。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突然便听到外头传来一大一小的两个脚步声,嘴角顿时浮现起一抹笑意。

她把隔壁的宅子送给侄女时,宋师竹一直觉得太贵重受不起。方才一听到圣旨内容,冯氏便想起来了,宋师竹几年前似乎说过,要是能奋斗到一处御赐宅邸,就要把房契还回来。

这下可是如了她的愿了。

宋师竹一进屋子,便和冯氏了然的目光对上了。她心里有种被看得清楚明白的耻意,不过还是极为郑重其事地把装房契的木匣拿出来。

因着一直以来都存着完璧归赵的念头,宋师竹把这张契书保持得极好。

冯氏只看了一眼,便把随着侄女一块过来的侄孙女抱在怀里,亲了一口。

喜姐儿已经很习惯家里的长辈动不动就亲她,极为亲昵地和冯氏蹭了一下脸,乖乖叫了一声:“叔姥姥。”

冯氏是真的喜欢女娃娃,又亲了喜姐儿一口,才笑着叹气道:“以后就不能抬脚就过去了。”

宋师竹笑道:“那宅子离临泰胡同不远,以后也是能经常过来串门子。”就是如此,她才觉得冯氏给她的房契太贵重了,就连御赐宅邸都在附近,临泰胡同的房价真不是一般的贵。

冯氏倒也没再推辞,侄女婿仕途顺畅是好事,她只盼着他们的日子能一直蒸蒸日上。

宋师竹看着冯氏收下之后,便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早在几年前就在她心里放着了,现在终于解决了。

她见喜姐儿和冯氏玩得好,便把孩子留在这边,自己则是越过两家间的小门回到正房。

螺狮一听说那边的院子先前已经整修过一回,不用过于收拾就能住进去,已经开始在清点家具箱笼。宋师竹看着她手上的账册,发现这三年不知不觉的,家里置下了不少东西。

赶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一家子浩浩荡荡地搬家了。宋师竹上马车时,还是有些留恋的,这毕竟是他们家在京城的第一个避港湾。

不过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再留恋也得往前看才行。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