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遗孤

另一边,沈凤璋把与大兄的不和闹到明面上,沈湘珮已经脸色不好了。待她听到沈凤璋原本好端端的夸着清蒸鲥鱼,忽然来了一句“唯食盐小生,稍显不足”时,心里猛然咯噔一下。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漫不经心的袁九郎顿时来了精神,他长长地哦一声,“莫非你还尝过更好的盐?”

周围那些人顿时哄笑起来。

站在一旁的沈湘珮感受着其他小娘子往她身上扫的目光,浑身不自在,对沈凤璋又气又怒。谁人不知,这些世家用的都是最上等的花盐,白如珂雪,其味又美。她们家哪能用上比这更好的盐。沈凤璋说这话,不是贻笑大方吗?!

“三娘子,你家真的用比谢家更好的盐?何时请我们过去尝尝?”与沈湘珮不和的女郎借机开口。

另一旁的小娘子用衣袖掩唇而笑,“三娘子,你家那么好的盐是哪儿来的?莫非是你阿兄变出来的?”

沈湘珮脸皮薄,被两人这般挤兑,顿时挂不住了。她看着还在哄笑的世家弟子们,咬了咬牙,上前一步,“阿兄只是一时说笑罢了。”

毕竟是个女郎,沈湘珮一出声,那些嘲笑沈凤璋的世家公子渐渐安静下来。

沈湘珮见状,更加坚定了自己要替二兄,替沈家挽回这一局的念头,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

“这道清蒸鲥鱼,我方才也尝了。鱼肉味鲜极美,盐味恰到好处,并无不妥。”她稍稍一顿,直勾勾看向沈凤璋,“阿兄想必只是一时混了味,尝错了,说笑而已吧?”

这话一出,周围那些世家公子看着沈湘珮时,眼神中流露出越发多的欣赏。沈家小娘子是真不容易,摊上这么一个混不吝的兄长,还得自己出面替兄长挽回局面。

“哼。”见沈湘珮几句话就扭转局面,引来众人欣赏,刚刚挤兑沈湘珮的黄裙女郎轻哼一声,冲着同伴不快道:“真是太气人了。又被她找到出风头的机会!”

对上沈湘珮充满重压的眼眸,沈凤璋慢条斯理摇头。

“这种小事,有何可说笑的。 ”

见沈湘珮瞪大眼睛,沈凤璋有些想笑。她凭什么觉得自己会点头。

原主名声本来就差,这头一点,她的名声就会一落千丈,变成哗众取宠的小人。沈湘珮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根本不曾考虑过会对这个一向疼爱她的兄长产生何种影响。更何况——

“三娘子一直待在建康可能不清楚,不过我听闻谢郎君外出游历时,曾到过阴平郡,也许知晓吐谷浑有一种盐,晶莹剔透,盐味醇厚,毫无杂味。”

不管是沈凤璋点评清蒸鲥鱼,还是沈湘珮出来圆场,这场宴会的主人,真正的中心人物谢秀度都没有认真关注。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方才起身的沈隽身上。沈隽的相貌总让他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此刻听到沈凤璋突然喊到自己,他才回过神来。

“谢郎君可曾见过?”

沈凤璋一句话,所有人都朝谢二郎看去。

这么多人中,最紧张的并非沈凤璋,而是沈湘珮。她藏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握拳,精心修剪的指甲狠狠掐在柔嫩的掌心。无法想象,若是谢二郎肯定二兄的话,她要如何面对众人的目光!

沈湘珮目光灼灼,掩饰着不安,牢牢锁定谢二郎,看着他放下酒杯,思索着开口。

忽然间沈湘珮掌心一痛,似乎是被指甲掐破了油皮。然而此刻她根本无瑕心疼精心呵护的玉手,脑中只回荡着一句话。

“沈家郎君说得没错。吐谷浑确实盛产一种大青盐,我曾尝过,比起大周所用的花盐,别有一番滋味。”

“原来这世上还真有比我们吃的花盐味道更好的盐呢。”黄裙女郎喜笑颜开,故意提高音量与同伴聊着天,“哎呀,有些人呀,就是自以为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不知道啊,她其实就是只井底之蛙!”

黄裙女郎的同伴掩唇而笑,看似在接同伴的话,一对美目却一直往沈湘珮瞧去,“有些人还觉得别人在开玩笑,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开玩笑。”她想起某人刚才那副淡然得体,顾全大局的模样,觉得真是太讽刺了。

沈湘珮早已料到谢二郎赞同二兄之后,她可能会有的遭遇。然而当他人讥笑的话语当真落到她身上时,沈湘珮却发现比她想象之中的更难以忍受!

其实,真正讥诮沈湘珮只有那几个平日里就与她过不去的小娘子。其他人,尤其是坐在溪流两岸的男子们,虽然也看了沈湘珮几眼,但并未显露嘲笑。只不过沈湘珮性格要强,出了一次错,就觉得大家对她的印象都一落千丈。

相比之下,这些郎君们更在意沈凤璋。

沈凤璋朝袁九郎笑笑,“九郎君,这个品鉴尚可否?”

谢二兄都出面肯定沈凤璋了,他还能怎么样!失了兴致,袁九郎表情淡淡,草草说了几句,回到自己座位上。

“沈凤璋运气可真好,居然能和谢二郎搭上话。”坐在余三郎身边的年轻人盯着沈凤璋,酸酸地开口,“也不知道她准备了多久,翻了多少书,才找到吐谷浑的大青盐。”

沈凤璋今日的表现和往日阿谀奉承,唯唯诺诺的样子相差太大。大多数人并未怀疑换了个人,只觉得沈凤璋得到高人指点,换了个法子来和世家子搭关系。

“这不就成功了吗?”回想起沈凤璋刚才身着白衫,神情坦然,落落大方,得到谢二郎肯定的样子,刚才开口的年轻人妒火中烧。他眼珠子一转,看向余三郎,“余三郎,你和沈二郎君那么亲近,沈二郎君背后有高人,怎么也不告诉你?”

“沈二郎身后哪有什么高人?”余三郎皱眉,“你别瞎猜。”

蓝衫青年呵呵笑了两声。瞎猜?你余三郎要是没信,为何一下子沉了脸?平日里一口一个阿璋,现在却喊沈二郎?

坐在沈凤璋身旁的沈隽却并未像其他人一样笃定沈凤璋是故意设计的。一来,他方才有注意到,沈凤璋吃鱼时,确实曾皱过眉,似是嫌味道不足;二来,以他对沈凤璋的了解,沈凤璋根本没这个脑子。

不过也多亏了沈凤璋刚才站起来。

沈隽拿起玉著,谨慎地挑掉鲥鱼细小的刺,夹了一小块纯鱼肉缓缓放进口中。

寡淡无味。

被沈凤璋偏爱,在她描述中鲜美动人的鱼肉,在沈隽尝来,却和其他食物没有差别。沈隽天生味觉迟钝,大概五六岁,他才知晓,原来世界上的食物并非只有一个味道。

【男主不喜欢吃鱼?】一旁的沈凤璋注意到沈隽只吃了一口鲥鱼便搁下筷子。

【男主不会吐鱼骨头。】

沈凤璋恍然大悟,怪不得那碗银鱼羹沈隽吃了不少,清蒸鲥鱼却完完整整。

不再多想,沈凤璋拿起筷子挑了一块嫩羊肉。

另一边,沈湘珮就没这么好的心态了。整个春宴的下半场,她都恍恍惚惚的。

除了沈湘珮,宴席上心不在焉还有其他几人。

……

参加春宴的客人陆陆续续离开,萧七郎转头想和袁九郎聊聊沈凤璋今天的反常,却发现袁九郎握着酒杯,浓眉紧皱,一脸沉思。

“阿会。”萧七郎一推袁子会,“你在想什么?”

袁子会在想沈凤璋。一想到自己原想捉弄沈家这位大郎君,却被沈凤璋打断,他心里就百般不快。

一口饮尽杯中酒,袁九郎开口:“阿劭,你的韦墨还差一块上好的砚台吧。”他眼中泛起不怀好意的笑,“我过几日会办一个乐宴,以乐会友。”奏乐可不像品菜,他倒要看看沈凤璋要怎么办!

听懂袁子会的意思,萧七郎兴奋一笑。见阿会又陷入沉思,他转头看向另一侧的谢秀度。

宽大的外衣披在谢秀度肩上,他微微垂眸,若有所思,握着的酒杯早已空了,却未曾发现。

“二兄,你在想什么?”萧七郎实在不懂,不过一个食宴,怎么他身边几个人全都一副心事重重,若有所思的样子。

谢秀度回过神,笑道:“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他斟满酒,小酌一口,眼眸里不经意透着几分深沉。

十几年前,谢家最显赫的并非他们这一支。

隔房的叔祖谢显在太/祖还只是太尉时,便已追随太/祖,是周朝的开国功臣。当年废太子谋逆弑父,太/祖临终前任命叔祖谢显与其他两位大臣为顾命大臣,辅佐当今至尊。

当今至尊登基之后,通过一系列措施收敛权力,先后处死另外两位顾命大臣。显叔祖当时坐镇荆州重地,闻讯出兵反抗,但最终兵败伏诛。谢显叔祖那一房,上下十几名谢家子弟全部因此殒命。这件事对谢家影响很大。

谢显权势滔天的时候,谢秀度年纪还很小,但他对这位言辞温和的叔祖印象很深。沈隽的长相有几分显叔祖的影子。

确切的说,沈隽的长相更像叔祖母。

谢秀度握着酒杯,长眉紧蹙。

谢显叔祖那一房除外嫁女,都被当今至尊下令处斩。出嫁的两位堂姐,一人入宫为后,一人嫁做王妃,却也都未曾留下子嗣。沈隽这个长相,按时间推算,极有可能是大堂兄之女与沈懿之子。

若当真是谢显叔祖那一脉,沈隽便是谢显叔祖仅存的一滴血脉。作为谢家人,合该替谢显叔祖保住这最后一滴血脉。

然而下令处决谢显叔祖那一房的当今至尊尚在,若是让他发现当年还有漏网之鱼……

谢秀度吐出一口浊气,一切都建立在沈隽确实是谢显叔祖后嗣的基础上。当务之急,是查清沈隽生母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