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番外·大抵知心有庭树①
“阿横,织田作死了。”
少年跪在织田作身边,语气艰涩,无机质的黑眸中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他的双手,染上了那个人的鲜血。
Yoko猛地睁开眼睛。
她无神地瞪向天空,良久,伸出一只手遮住双眼,喃喃道:“是梦啊,吓死我了……”
阳光暖暖的照下来,她飘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耳边充斥着海鸟的鸣叫和轮船的汽笛声。
温暖、和平、热闹、阳光明媚的清晨。
六年后的清晨。
Yoko坐起身,挠了挠头,先拿出手机在城市群里报道:
「孩儿们,爸爸我醒啦,还不来接驾!」
群里之前正在聊App升级后的新功能,她这一句话发出来,瞬间一片寂静。
隔了半晌,回复如同刷屏般——
东京:「滚。」
大阪:「滚。」
博多:「滚。」
冬木:「滚。」
……
Yoko:“……我可真受欢迎呀。”
她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揣进衣兜,指尖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颤了一下。
她像僵住一样,隔半天才把那东西从衣兜里拿出来——那是另一部手机,上面还挂着一个小小的毛毡鲨鱼挂件,蠢乎乎地朝她呲牙。
Yoko在阳光下盯着鲨鱼看了良久,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
六年前,送她手机的少年才18岁,他们才刚交往没多久。
那一年发生了太多事。
比如“天”和“地”之间的大战。
比如织田作死而复生。
再比如,她被所有人遗忘。
·
六年前。
城市意志们和高天原的战争持续了10天。
最初是“书页”被天察觉,以天照神为首的天守集团先下手为强,不顾众神劝阻,绑架了大阪箱根等低战力城市意志,又以惩罚为名,人间一周不得日照。
不到一周,仅仅3天,地面的秩序就彻底崩坏。
可想而知,如果没有了太阳,人类将是何等的恐惧,当人性中的“恶”彻底暴露,又会对整个社会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
越是和平安稳的城市,受到的影响越大。
城市们的封印解除程度,迅速从平均八十百分点,降至40%左右。
反而是封印解除程度最低的横滨没多大变化,还保持在百分之60以上。
作为主战力,Yoko压力其实有点大。
但除了硬刚,几乎没有别的路可走。
10天里,自然环境极度恶化又迅速恢复。
台风、六月飞雪、海啸、地震、日月不正常的升起和降落……各种不符合自然规律的灾难在短暂的10天内频频发生,差点让人们以为末日降临。
最后是一场甘霖,拯救了大地和生灵。
“我们赢了!!!”
东京一脚踩上天照神的宝座,挥舞着手里已经变成一坨破铜烂铁的武器,满是伤痕的脸上露出笑容。
“你要是还能动就打扫战场去,让我坐一会儿。”
Yoko拍开东京,累得往宝座里一扑,缓过几口气后掏出一卷绷带,用嘴咬着,往自己受伤的胳膊上缠。
这绷带是她随身揣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
太宰喜欢在身上绑绷带,有的时候遇到黑帮火拼或者自己作死,绷带脏了没的换,为了方便她就在自己身上带了一卷。
这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没想到这个绷带有一天会用在自己身上。
“诶,分我点呗。”
冬木捂着脖子呲牙咧嘴地说道,挤了挤Yoko,搭个边坐下。
她脖子上全是血,殷红一片,看上去挺吓人的。
Yoko撩起眼皮子瞥她,小虎牙咬断绷带,把剩下的都给了冬木。
“你说,之前那一刀如果真把我脑袋割下来,我会不会死?”
冬木一边往脖子上裹绷带,一边问。
“不知道,我又没死过。”
Yoko活动着胳膊,慢吞吞地说。
“可能整个冬木市从地图的板块上直接消失;又或者像神明一样,过一阵又有新的‘冬木’诞生,但是没有记忆。”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Yoko静默片刻,又开心起来:“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赢啦!以后再不会受到这群傻逼神的限制啦~”
她一脸愉悦地举起双手蹦跶,刚蹦一步,“嘶”了一声,吃痛地捂住手臂。
“啊痛……”
“你这个样子,不能让你男朋友和那几个人类家人看到吧。”
冬木裹好了脖子,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道。
“是啊,我得先躲几天,等好了再回——”
话音未落,电话就响了。
“我男朋友打来的呢~”
Yoko笑嘻嘻地举起手机,显摆给冬木看,满足地看到对方仿佛恰了柠檬般的表情后,按下接听。
“喂,阿治治,我跟你讲我们赢啦——”
“阿横。”
电话对面的声音,沉郁中带着一丝颤音,像是快要哭了般。
对面说了什么,Yoko瞳孔骤缩,表情空白,瞬间消失在冬木面前。
……
「1、不可违背自然规则
2、不可干涉人类社会
3、不可扰乱历史进程
4、不可更改个人命运」
Yoko半跪在织田作身边,朝太宰抿起唇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没事,我回来了。”
她拿出“书”。
“把我送回到孩子们被害之前,你能做到的吧。”
“无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可以接受。”
一阵穿堂风吹过,书页在风中翻动。
如同有人倒拨时钟,迅速变换的场景中,Yoko最后一次亲了亲少年的唇角。
她倒退一步,笑容有些悲哀。
“对不起。”
“阿横!”
一瞬间,太宰忽然明白了什么,伸手拉住少女的手腕。
“我不会忘记你。”
他握得很用力,语气认真,一字一顿:“绝对,绝对不会忘记你。”
“就算忘记也一定会想起来,所以——”
所以……不要放弃我。
手上陡然一空。
风停了。
太宰茫然地看着自己伸出的手,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做出这种动作。
“唔……”
织田作从地板上爬起来,捂住胸口。
太宰半蹲下扶着他:“还好吗,织田作。”
“穿了防弹衣,不过还是有点疼。”织田作慢吞吞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太宰眨了眨眼睛,嘀咕了一句:
“对哦,我怎么来了?嗯……应该还是不放心你吧。”
两人离开时经过纪德的尸体,太宰偏过头看了一眼,复又漠然的回过头。
“下雨了。”
织田作抬头,雨滴落在手心。
雨越下越大,两人很快被浇成落汤鸡。
“最近这段时间环境都不怎么正常,尤其是月初那几天,太阳都没了。”太宰耸了耸肩,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说不定是横滨在为城市的生灵们哭泣呢。”
“横滨在哭吗?”
织田作小声说道。
这个形容,倒也挺贴切的。
也不知为什么,这雨中莫名带着悲伤。
就像这座城市在哭一样。
·
六年后。
Yoko走在横滨“久别重逢”的街道上。
说久别重逢似乎并不准确,毕竟她就是这座城市的意志。只是上一次以人类形态走在街上,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和六年前相比,城市的变化不大。
港黑五座大楼依旧如同地标一样,矗立在最繁华的中心地带;摩天轮像闪耀着光环的戒指,慢悠悠地在阳光下旋转;意大利山庭院、远町广场、山下公园、美术馆……它们还是老样子,没有被时间染上风尘,安安静静地坐落在原处,仿佛正对她说: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不知不觉间,Yoko就走到了靠海的租界区——001号洋房的门牌上,写着“织田家”三个字的房门前。
她偷偷摸摸地钻了进去。
院子里的银杏树远不是她刚离开那阵的小树苗,如今亭亭如盖;从前她和织田作亲手做的秋千似乎坏了,如今的更大更结实,也更漂亮。
谁能想到,最初只是离家打一场架,打赢了就能回家,结果竟然是有六年没再踏进这里。
当年没觉得时光多珍贵,可惜再回首,已是物是人非。
·
织田作回来的时候,Yoko听到了。
但是她莫名的不想动弹。
她倚在树荫下,看到那个赤铜色头发的青年一脸茫然地走过来,问她:“你是……?”
Yoko目不转睛,定定地看着他,
半晌,突然笑了。
可笑着笑着,几滴眼泪就掉了下来。
“没什么,我只是找不到家了。”
她用袖子抹了抹眼睛,站起身拍着身上的土:“抱歉,我这就走。”
织田作想了想,迟疑地问道:“要不要到我家吃顿咖喱饭?”
Yoko睫毛颤了一下。
多熟悉的问句啊。
“还是不打扰了,再见。”
匆匆扔下这句话,她就消失在原地。
她不敢踏进那座房子,她怕自己忍不住,在“陌生人”的家里嚎啕大哭。
Yoko离开之前,房子里的很多装修还没完成。这么多年过去,房子早就装修好了,可是多巧合啊,她不在,那里面也处处都是符合她心意的样子。
摆件、家具、电器、壁纸……都是她当年喜欢的样式,就好像是特意为她做的一样。
可是他们明明就不记得她了。
Yoko失了魂一样走在城市里。
经过中华街的绍兴酒铺,穿着大褂的真央懒洋洋地缩在椅子里,看见少女驻足,眼睛一亮。
“您要买什么?酒还是情报?”
“酒吧。”
她垂着头,面无表情地说。
经过横滨政府大楼,西装革履的乌间惟臣在她面前匆匆而过。
他甚至头都没回。
经过一家咖啡店门口,腰带上挂着猫尾巴的子猫正在用抹布擦玻璃,一边擦一边跟身旁的少年抱怨:“太没公德心了,竟然在门上砸臭鸡蛋!让我发现是谁做的,一定拧掉他的头!”
看到Yoko,她复又笑眯眯道:“这位……学生,你想喝点什么?”
Yoko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还记得擂钵街义校的校长吗?”
子猫动作一顿,手指戳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是学妹吗?咱们学校的校长从来不在大众面前现身啦,我也没见过他……诶怎么走了?”
行人熙熙攘攘,车辆川流不息,Yoko站在十字路口,忽然有种不知前路在哪里的疲惫感。
一阵风吹来,身着沙色风衣、绑着绷带的青年与她擦肩而过。
青年双手插着衣兜,头发蓬乱,身上有她无比熟悉的气息。
Yoko倏地回过头。
当年纸片人一样的男孩子长高了,稍微胖了一点点,也比之前更开朗。那张娃娃脸没什么变化,可看着就是个成熟的大人模样。
他现在这个样子,真好啊。
Yoko刚刚感慨完,就看到居酒屋前一位颇具风情的女郎朝太宰挥手,两人应该很熟。
他露出一个毫无阴翳的笑容,走过去,吊儿郎当地问:
“哦呀~小姐终于同意和我殉情了吗?”
这一刻,忍耐许久的Yoko终于心、态、爆、炸!
说好的绝对不会忘记我,你却在我消失的时候有了别的小猫咪?!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迈着重重的步子,蹬蹬蹬走过去,一把拉住太宰的袖子,怒气冲冲地吼:
“爸爸,妈妈让我喊你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