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牧虞平日里鲜少来这些寺庙庵堂。

只是来了,便也免不了想要为女儿求个平安符,保佑她事事顺遂。

盛华庵原也是个名气极好的地方,只是这会儿却有几个妇人正惊慌地在婆子的搀扶下往外走去。

牧虞身旁的长谷见状,又若有所思道:“想来菩萨眼皮底下,也不是能事事庇佑……”

牧虞扫了她一眼,便往里走去。

那庵里,几个小尼姑畏惧地立在门外,全然不敢接近。

堂中正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手里举着一把匕首,指着众人。

牧虞眉心微拢,静云师太见她来,忙道:“夫人莫要靠近,若是伤着夫人便不好了。”

长谷问道:“此地怎会有疯妇?”

静云师太面色颇有些尴尬,“这正是我前些时候收留的一个烟花女子,我本是怜惜她,岂料她不知怎地摔坏了脑子,竟发起癫来……”

牧虞往里扫了一眼,却与那女子视线对上。

云娇抬起头,露出眉心的戳痕,竟还没死。

“母亲……”

云娇见到牧虞,竟怔怔地丢了手里的匕首,忙又上前来。

牧虞冷眼地望着她,她却低声道:“母亲,我知道错了,你原谅娇娇吧……”

牧虞认出她来,语气颇是意味不明:“你知道错了?”

云娇点头,“我知道错了,只是……只是我许多事情实在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做了件让母亲失望的事情,所以……”

云娇跪在她面前,扯住她裙摆,眼中满是诚挚,“母亲,我走了好多好多的错路,您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旁边的尼姑都惊奇地看着,牧虞垂眸打量了她片刻,随即说道:“焦氏到底没有害过黛黛,而她最后也为你所犯的一切贪婪抵送了性命。

我自一开始便明白,倘若焦氏想要害我的女儿,这十几年来不知道有多少机会可以陷害。”

可是焦氏从未这样做过。

“不管怎么说,我也应该给焦氏这个情面,原谅你从前犯过的错……”

牧虞蹲下身来,将云娇脸侧的伤痕看的更加清楚,眼里顿时又多出几分情绪道:“毕竟人都会犯错,重要的是能改过自新。”

云娇点了点头,颇是动容地又唤了她一声,“母亲……”

牧虞淡声道:“这便是你想听我说的话?”

云娇神情微滞,露出疑惑。

牧虞抬手将自己的裙摆从她手中用力扯出,随即口吻冰冷道:“你少做梦了。”

她缓缓起身,看着云娇的目光颇是嫌恶。

“我当初之所以放你一条生路,并不是因为我有恻隐之心,我只是想要证明,你云娇这辈子都是阴沟里的老鼠,至今,可曾有人准许你碰到黛黛一根头发?”

一个想将她女儿置于死地,取代她的女儿,甚至想要踩着她女儿尸体上位的女子,牧虞怎会不厌恶。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该有点自知之明才是。”

云娇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崩溃。

她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才看向牧虞道:“还不是你们逼我的……”

她说着竟也不再装作无辜的样子,只捡起地上的匕首朝牧虞刺去。

长谷目光微凛,抬脚便将她踹倒。

庵里打杂的两个粗妇忙上前去一左一右地将云娇按住。

静云师太心有余悸道:“夫人认识这女子?”

牧虞道:“一个心思歹毒的女子罢了……”

“你杀了我吧……”云娇打断了她的话。

牧虞冷眼看向她道:“我为何要脏了我的手,报官岂不是更好?”

“你……”云娇浑身哆嗦。

要她在那阴暗肮脏满是蟑螂老鼠的牢里度过余生,与折磨她又有什么区别。

她想到这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狠狠地将那两个粗妇挣脱,众人惊呼,她却捡起了匕首反手刺入自己心口。

牧虞眼中掠过一丝讶色。

她倒不是被云娇自尽的举动所吓到,而是惊讶于云娇这样的人,怎么舍得去死。

云娇却吃力地挤出笑来,“你以为你们这样就赢了?我才不会死,就算这一世不成功,我也还有下一世,下下世,我可以重生……重生到过去,到时候……”

她的声音愈发得弱,所有的意识被疼痛所取代,竟让她再看不清任何东西。

云娇不明白那些不幸的事情为什么总让她一个人承受。

分明最努力的人是她,可老天却选择让云黛那种没脑子的女子顺遂一生。

那也没什么要紧……

待她重生之后,她定然还是会有机会反败为胜。

庵里的尼姑鲜少见到这种场景,都吓得念着心经。

牧虞冷淡地看着云娇断气,却也没有了心思求符。

她也实在不能明白,为什么总有人想要去抢夺一些属于别人的东西。

云娇她有自己的母亲,焦氏疼爱她的程度,不亚于牧虞疼爱云黛的程度。

她不要自己的母亲,却要抢别人的母亲,单这点看来,牧虞便对她厌恶到了极致。

皇宫里头,云黛与叶清隽重修于好,日子也正是顺遂。

云黛知晓了慕太妃去世,心里却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私下里也曾问过叶清隽,叶清隽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那些事情都告诉了她。

云黛颇是感慨道:“她竟是被冻死在冰库里的……”

她忽然便想起慕太妃身上一直都是凉凉的。

青翡还曾提及对方身上有一种怪疾,还是种奇怪的寒症。

如今想来,慕太妃不仅不怕她姐姐的尸体,反而还总接近,接近到身上都长了冻疮的地步……

“那慕太妃对您母妃是不是……”

叶清隽看向她,问道:“什么?”

云黛摇了摇头,也没说出什么来。

至于慕太妃真正的心思,还是随着她一道入土为安得好。

过了初八,云黛顺利的完成了封后大典,收下了皇后的金印与宝册,叶清隽心底一颗大石才缓缓落地。

只是他唯恐云黛起了疑,是以也做足了戏,总刻意拐着一条腿。

每每云黛问他时,他都露出几分隐忍的表情来,假装还能忍耐的模样。

初时他还觉得有些心虚,到了后来,云黛心疼他,待他又更是体贴入骨,竟叫他觉得多瘸几天也没什么要紧。

这天晚上,云黛心情极好,还背着他偷偷喝了不少甜果酒。

云黛醉得很,可却仍是没有睡意,若不开口,倒和平时没甚两样。

叶清隽沉着脸从净室里出来,往床榻边上走去,正想着怎么训她,却见她指着他的腿娇声道:“您拐错了腿呢……”

叶清隽上榻的动作微微一僵。

云黛杏眸透出几分茫然,思绪缓了半拍,才慢吞吞说道:“您分明说过不骗我的。”

叶清隽淡定道:“想来是你眼花看错了……”

云黛却又扯住他右臂,歪着脑袋问道:“那这里呢?”

叶清隽打量了一眼右臂,眼中又露出疑惑。

云黛抿着嫣红的唇,颇是不满地嘀咕道:“这里……您应该也受过伤,您为了从匪徒手里救下我,还被匪徒砍伤了手臂,您的药都是我喂的,是不是?”

那时她与哥哥去看红珊瑚,却被人骗了,后来她还失去了意识,才被他给救了。

她分明是喝醉了,可记忆却出奇的好。

往日里想不起来的事情,今天一股脑全都翻了出来。

叶清隽那时不过是故意假装受伤,哄骗她乖乖掉坑里去罢了。

如今要他找块疤给她看,他自然是找不出了。

他拧了拧眉,又低声说道:“那么久了……伤口也该好了。”

云黛却蓦地在他手臂上拍了一巴掌,将他手臂拍出个红印子不说,她却又湿了杏眸。

叶清隽挨了打不敢吭声,她这个打人的反而委屈了。

“您又骗我……我再也不要和您好了。”

她委屈之余,还打了个酒嗝。

那一股酒味,让叶清隽怀疑她是哪里来这么好的酒量。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略有些不安道。

“您想我原谅您吗?”云黛问他。

叶清隽点了点头,语气软下几分,“从前的事情必然是我错了,你莫要再追究了……”

毕竟他过去为她挖的那些坑,他自己也数不清了。

云黛低声道:“您靠近些,我告诉您一个秘密。”

叶清隽愈是疑心。

他一面靠近,一面心道她喝醉了酒竟能这样古古怪怪,以后说什么都不能再让她喝了……

只是等他靠近过去的时候,云黛却蓦地扑到他怀里去,竟是投怀送抱。

“您知道我从前为何不经常喝酒?”

叶清隽抱着软软的云黛,迟疑道:“因为喝酒会长胡子?”

云黛摇头,“因为我喝醉酒了……就会吃人。”

叶清隽又觉得这句话隐隐耳熟。

云黛却忽然咬了他一口。

他眉头微蹙,垂眸望去,便瞧见云黛在他胸口留下个湿哒哒的牙印。

“你做什么?”

云黛软绵绵道:“我在吃人……”

叶清隽脸色愈发微妙,疑心她想造反。

“吃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云黛眨巴着眼睛,道:“您是真龙天子,吃了您,能长生不老呢……”

叶清隽道:“我自己都不能长生不老,你吃了我你就能了?”

云黛点头,“最近我看的书里说的便是像您这样的人,自己不能长生不老,可是只要给别人吃了,别人就能长生不老。”

叶清隽听她竟又看了乱七八糟的书,少不得又要拉下脸来训她,“你莫不是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云黛却忽然低声道:“您不想我原谅您了?”

叶清隽好似被人掐住了七寸,顿时又说不出话来了。

云黛垂眸,思索了片刻,又道:“您必然是怕了,我讲个故事给您听,您就不怕了呢。”

她嘴里念念有词道:“从前有只兔子,他不会走路,只会蹦,结果不小心蹦断了腿,被一只好心的母狼收留了。”

叶清隽疑心她说的母狼莫不是她自己……

“但是……”

云黛又道:“第二天大家发现兔子变成了红烧兔肉,因为大母狼的善良感动了兔子,所以兔子就把自己做成了红烧兔肉报答了母狼。”

“……”

兔子会自己把自己做成红烧兔肉……

叶清隽觉得那些人必然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相信。

云黛解开他的衣带,呢喃道:“故事讲完了呢,您乖乖地让我吃了才是……”

叶清隽正想说些什么,她却又咬了他一口。

叶清隽脸色阴沉沉的,却也愈发疑惑她这咬人的习惯是跟谁学的。

云黛咬了半天,将他脖子咬破了皮都咬不下一块肉,竟急坏了。

“哎呀……”

她杏眸微湿,颇是懊恼:“逮了只老兔子,肉又柴又老,还硌牙呢……”

叶清隽险些要与她翻脸。

“你果真想吃我的肉?”

云黛晕乎乎的,看见老兔子好似在自己身下瑟瑟发抖,忽然开口问她。

云黛点了点头,又大发慈悲道:“您放心吧,我吃得不多,不会要了您的命。”

老兔子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又隐忍道:“想吃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听我的。”

云黛想了想,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

她作为一只狼,还没吃过兔子实在太不像话。

即便就吃一块,回家去也能和家里的狼炫耀好久呢……

后来在老兔子的帮助下,云黛果真得到了一块兔子肉。

后半夜云黛扯着兔子肉打了个哈欠道:“这块肉我留下了,您快些回家去吧,日后莫要再被母狼逮住了。”

“住嘴——”

老兔子恼羞成怒,可偏偏就是不肯走,似乎极舍不得丢下那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