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变故发生的实在太突然, 不止烟罗, 龙翊和重明也完全没反应过来。

直到沈清辞挣扎着说出那句话, 随即脸色青白地呕出一口血昏迷过去，三人才惊骇交加地回过神。

“帝君！”

“沈、沈清辞？！”

烟罗闪电般扑了过去, 只是手刚要触碰到沈清辞的身体, 就被一道细微的金光给弹开了。烟罗一愣，好半晌才意识到这是沈清辞在自己身上下的结界。

是了, 他不让她靠近她, 说重霄的目的是她……

可, 怎么会？

她跟重霄这狗屎魔尊无冤无仇, 他为什么要针对她？他的目标，不是沈清辞那几截神骨吗？

尚不知道魔界来历的烟罗心下一片混乱，直到记起重霄那张与她过分相似的脸, 她的脑中才猛地一清：不对，这里头一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烟罗眉眼发沉, 转头看向脸色焦急的重明和龙翊, 只是还没来得及发问，周围突然一阵地动山摇，随即眼前的景色就像被水冲散的颜料一样，一下融化在了黑沉的海水里。

色彩艳丽的鱼群从水草中穿梭而过，形状不一的珊瑚礁石间，各种奇形怪状的海底生物兀自游玩生存着。

这里根本不是南海之底，只是南海之底附近一片平凡无奇的水域。而他们刚才看到的青铜门和水晶宫，也显然只是一个逼真的幻境。

意识到这一点, 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尤其龙翊更是不敢置信——他竟然被一个幻境糊弄了？这怎么可能？刚才在那青铜门外的时候，他明明感应到了里头的龙族气息……

“总算是破开了，累死我了呼。”

正这么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紧接着龙翊就感受到了一股无比强大也无比熟悉的气息。他心中一震，目露惊喜，谁想飞快转身后，却看到一个顶着一对冰蓝色小龙角，穿着一件冰蓝色小肚兜，整个人看起来白白胖胖，跟个肉团子似的小奶娃吭哧吭哧地从水草后面探了出来。

龙翊：“……？！”

龙翊口中那声惊喜交加的“老祖宗”一下就堵在了喉咙里。

倒是小奶娃看见他之后眼睛一亮，还热情地冲他挥了挥自己藕节似的小胖手：“哎哟，你就是我那乖孙龙翊吧？小伙子长得挺精神啊。”

龙翊：“……”

龙翊就有点反应不过来。这跟他想象中的老祖宗也太不一样了？！

小奶娃，也就是南渊帝君看出他在想什么，惆怅地摸摸自己头上的小龙角，口中一声长叹：“这不是算到昆仑那倒霉小子有难么，我就提前破壳出来了，结果一不小心就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长大。”

龙翊：“……原来是这样。”

“帝君莫要担心，一定能长大的。”两人正说着，一个穿着蓝紫色羽衣，梳着简单飞仙髻的美貌少女从南渊帝君身后冒了出来。

美貌少女自然就是神鸟蓝凫，只是经过方才的事情，众人对她的出现都有些本能的警惕，就连一向视她为女神的重明也在一瞬惊喜后，整个人戒备了起来。

烟罗更是眼神冷厉地扫了过来，一副要生撕了她的样子。

“别冲动别冲动！”虽然不知道刚才的幻境里发生了什么事，但南渊帝君一看这情况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他忙举起肉嘟嘟的小胖手，把蓝凫护在了身后，“刚才那幻境已经被我破开，你们现在看到的我和蓝凫都是真的！”

烟罗站起身，手中黑雾翻滚：“你怎么证明？”

南渊帝君：“……”

南渊帝君看着这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姑娘，哭笑不得之余有些怀念：“两千多年不见，你这丫头怎地还是这般粗鲁……”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缕黑雾抓住脚倒吊了起来，南渊帝君不敢嘀咕了，忙奋力举起小胖手中捏着的东西说，“别别别！我不说了还不行么！这个，这个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烟罗一看那东西，眸子就缩了起来：“老王八蛋的神骨？怎么会在你手里？！”

“咦，你连神骨的事情都知道了？”南渊帝君心里有了数，就不再瞒她了，“那你肯定也知道乾坤五行镇魔阵了吧？行了，我跟你说，这是我刚才从乾坤五行镇魔阵中的木阵中取出来的……”

经过南渊帝君一番解释，众人才知道，他们刚才看到的南海之底幻境，是魔尊重霄用乾坤五行镇魔阵中的木阵创造出来的。

这木阵所在的小岛之所以会突然消失，就是因为他把那岛整个缩小，带到了南海之底附近。

至于他是怎么用这个阵骗过大家，创造出南海之底的幻境的。很简单，因为这木阵的阵眼，是一棵可以遮掩一切非人气息的无声树。

之前说过，沈清辞手上戴的那串不起眼的手串，就是用无声木制成的，戴着它，世上无人能察觉到被它掩盖的那些气息。而重霄也正是利用了无根树的这一特性，掩去了自己和魔将乌厉的气息，也掩去了神骨的气息。所以哪怕是沈清辞和烟罗，在进入幻境之后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常。加上重霄还在幻境里放置了千年前意外得到的南渊帝君鳞片，整个幻境看起来就逼真了。

而他之所以把陷阱设在南海之底附近，又故意营造出一副南海之底遭魔界入侵的样子，自然也是为了让自己的计划显得更加真实，同时也是想让沈清辞几人在关心则乱之余，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事实上他这计划很成功，要不是沈清辞反应够快，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至于南渊帝君是怎么知道这一切，又为什么会及时赶来，也跟沈清辞身上的无声木手串有关——那手串上有南渊帝君留下的一丝神力，沈清辞一进入南海，他就感觉到了。加上最近一直有不好的预感，他怕老朋友出事，就赶紧破壳而出，赶来救援了。

他到的也挺早的，可惜那木阵是昆仑帝君亲自设下的，即便是他，想要破开也没那么容易，这才耽误了许久。

“事情就是这样了，赶紧先把这截骨头放回他的身体吧，他这情况看起来不大好。”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老朋友，南渊帝君摇摇头，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

烟罗回神，没有马上放开他，而是在犹豫片刻后，拿着那截神骨走到了沈清辞身边。

南渊帝君刚才那些话里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漏洞，但她仍是不敢完全信他，直到手里那截神骨在感应到沈清辞的气息后，迫不及待地钻进了他的身体，并让他惨白痛苦的脸色得到了缓解，烟罗的心才终于彻底落地。

“接下来该怎么办？”

烟罗挥手把南渊帝君放了下来，看着他的脸色依然说不上好。

南渊帝君看在眼中，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替老朋友高兴还是该替他发愁——喜欢了几千年的姑娘可算是有了开窍的痕迹，可偏偏他自己又陷入了某种随时会挂的状态。

真是个命运多舛，情路坎坷的可怜蛋。

“抓紧时间找到其他几截神骨，只有拥有完整的神骨，彻底恢复神力，他才有可能压制住重霄。不然以他现在的力量，早晚会被重霄吞噬，连神力带神魂一起成为他的食物。”

南渊这话，像一记重拳，用力砸在了烟罗心上。

她愣愣地看着他，心里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慌恐和怒意。

她不会让他有事的。

他是她的人，要死也只能死在她手里，那什么狗屁魔尊算什么东西，竟也敢跟她抢人！

“不就是最后一截神骨么……”烟罗捏紧双拳，回头深深看了沈清辞一眼，然后猛然点足远去，“我去找！你们先带他回去！”

***

烟罗这一走就走了大半个月。

这大半个月中，她上天入海，拼尽全力，把乾坤五行镇魔阵中最后那个金阵可能出现的地方全部找了个遍。

结果却一直在让她失望。

南渊帝君、龙翊以及胡黎那边也是——这三人，一个对沈清辞了解甚深，一个有官方渠道，另一个在手下小弟众多，然而不管他们怎么找，都找不到金阵的确切消息。

众人因此沉默焦虑，烟罗心里的惊惶与戾气也达到了顶峰。

这天晚上，依然是一无所获的她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胡记黄焖鸡。

已经是半夜12点多，大家都已经睡了，烟罗没有吵醒他们，走进沈清辞的房间后，沉默地在他的床边坐了下来。

这半个多月以来，沈清辞从没有醒过。

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静静躺在那，任由自己的皮肤一点一点被黑色的魔气侵蚀。

他昏迷之后，魔尊重霄也昏迷了，目前两人都处于一种本能地想要吞噬对方的状态。至于谁胜谁负，尚未完全恢复神力的沈清辞显然抗不过这么多年一直在努力修炼的重霄。否则他的脸色不会越来越灰败，皮肤上的魔气纹路也不会一天比一天深。

烟罗双拳紧握地看着他，压在心头大半个月的石头不但没有移开，反而越发沉重了。

“沈清辞。”她忍不住叫他。

没人应声。

烟罗动了动唇角，低头凑近他，又叫了一声：“老王八蛋？”

夜色沉闷，寂静无声，她听不见他的回答，只能听见他微弱的呼吸声。

烟罗突然就有些无法忍受。

她不喜欢……不，是讨厌极了他躺在那一动不动，没有反应的样子！

“沈清辞！你给我醒过来！”

烟罗无法自控地伸出手去摇床上的青年，她想让他睁开眼睛看看她，想让他跟她说话，想让他弯着眼睛温柔地叫她“师父”，想让他笑着捏她的脸蛋……

哪怕，哪怕是像以前在昆仑之巅上坏笑着调侃她，说些让她生气的话，也比现在这样死活不知的好！

可让她失望的是，床上的人依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烟罗喘着气停下手中的动作，心头像是破了个大洞，呜呜往里头灌风。

她突然觉得冷极了。

“沈清辞，你醒醒，好不好？”

一声无意识却近乎哀求的低喃之后，手背上突然传来凉意，烟罗一怔，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掉了眼泪。

她是山，不会哭。

这是她活了上万年，第一次流泪。

陌生的感觉让烟罗有些茫然，她怔怔地坐在那许久，才抬手去擦那些止不住往下滚的水珠。

烫烫的，落到嘴巴里有点咸有点涩，齁得喉咙发堵，呼吸不畅。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