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结束

与此同时, 谢怀琛正在从幽州疾驰回来的路上。

幽州节度使魏建痛失爱子,暗地里果然开始活动, 四处联络, 搞了不少小动作。

谢怀琛携龙隐卫暗中查访颇久, 终于收集了他祸国的证据,就在他们准备撤退回京的时候,魏建不知怎么得知了他们的存在, 暗中派人追杀。谢怀琛提前暴露,只能急忙撤回京城,一路被魏建的人围剿追杀, 好不容易逃脱幽州境内, 进入梅州,谢允川夫妇提前退避此处, 一家三口得以团圆。

他抬头, 看着谢允川道:“父亲, 你再说一遍?晚晚在哪里?”

谢允川眸子里也有不忍:“皇上提前安排她和郡主南下, 但谁知道她竟然没走,她和侯正为了引开宋垣,至今下落不明。”

谢怀琛紧握着剑, 他努力克制着情绪,艰难道:“下落不明?”

沈在歌看出他的怒气和担心,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至少我们可以肯定她没有落入宋垣手里,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也是情急心切, 皇上当时危在旦夕,若没人去救,是很危险的。”谢允川叹了口气,也说道,言及此处,他有几分自责:“是我不好,当初我该让你母亲留下。有她在京城,晚晚也不至于无措到亲自进宫。”

“她胡闹!”谢怀琛终于忍不住,怒喊了声,转身出门让谢染给他备马。

他的行李包袱都是现成的,一剑挑上就能走,他出到中庭,又将从幽州收集而来的魏建的罪证交给谢允川:“父亲,麻烦你帮我将这些东西代为转交给皇上。”

“你要去哪里?”谢允川问。

谢怀琛道:“回京,找晚晚。”

“京城现在是什么地方?”谢允川凝眉:“马上就要打仗了,你这会儿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他张了张嘴,还要再说什么,沈在歌拉了拉他的衣袖,谢允川便噤声不再言语。

他知道沈在歌要说什么,父子心性,谢怀琛是什么样的人,他自然再清楚不过。陆晚晚是他的妻子,于情于理,谢怀琛都应该回去找她。这些日子陆晚晚没有消息,他也很着急。派了一拨又一拨的暗卫回京城暗访,仍是下落全无。

沈在歌站在谢怀琛面前,抬手拍了拍他肩上的灰尘,笑了下:“京城如今是龙潭虎穴,你自己当心些。早日找到晚晚,咱们一家人好团聚。”

谢怀琛有些动容,镇国公府就他一个孩子,从小也算是被宠着长大的。母亲更是将他视作珍宝,到了这个关口,他以为他们会犹豫,会退缩,会为了自己忽视陆晚晚的安危。

但他们没有,从成亲那天起,他们就说当陆晚晚是亲生女儿。这两年也的确是如此践行,在府上但凡他有的他用的,陆晚晚只会更多更好。

他的父母无私地爱着他,并将这份爱放到陆晚晚身上。给他们以信任、以支持。

到了生死关头,仍支持尊重他的决定。

他退了两步,朝谢允川夫妇跪了下去:“儿子不孝,未能尽孝于父母膝下,待寻得晚晚归来,再向父亲母亲赔罪。”

谢染很快把一切安排妥当,谢怀琛也准备好,带上人马就往城外赶。

陆晚晚在别院了待了近半个月,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院里的丫鬟小厮口风极紧,连半点别的话也不肯多说,她根本打探不到任何消息。这样下去不行,别的什么都可以,消息不能断绝。

当天宁蕴来的时候,陆晚晚说她要听戏。

“听戏?”宁蕴问她:“以前你说唱戏聒噪,不爱听的。”

陆晚晚白了他一眼:“你也说那是以前,身处繁华世间,见红俗气,见绿俗气,见什么都觉得不够高雅,可身处囚笼之中,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由不得你嫌的时候,就什么都爱了。”

宁蕴仿若不闻她的挖苦,淡淡一笑:“你觉得发闷了就跟我说?不就听戏吗,可以。”

他语气轻松,说话的时候正派得让人仿佛有一种他是来救赎世间的泰然。

陆晚晚对他这种无耻而不自知的态度恨透了:“你若真是为了我好,就该把我放出去,让我像只金丝雀一样待在这个笼子,有意思吗?”

“晚晚,你还想走?想离开我?”宁蕴眼神有些受伤,那一瞬间,眼眸里有猝然破碎的星光。

陆晚晚别过脸,不再去看他:“不然呢?我已经焚香祷告谢谢你赐我锦衣华服锦衣玉食吗?”

宁蕴看着天边乌云压下,又是一场大雪即将到来。

他心里有些难受。

其实他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她是他的,从上辈子开始,她就注定是他的。可这样的话他又不能说出来,告诉她上辈子是自己的妻子,自己才是她心心念念珍之重之之人?她会如何看待自己?她若是问起上一世她的结局,自己又该如何告知她。编一个夫妻和顺白头到老的结局给她吗?还是坦坦荡荡告诉她自己是来赎罪的?

赎他上辈子对她犯下的罪。

这么一想,自己就比谢怀琛低了一头。

他永远记得上一世去看陆晚晚之时,她最后同他说的那句话:“宁蕴,如果有下辈子,我再也不要认识你。”

她是恨自己的。

对于陆晚晚而言,自己和谢怀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上辈子加注了无尽伤痛在她身上,而谢怀琛却将她捧在掌心宠了两年。

他有何优势可言?

他内心那把炙热的火升腾起来,几乎快要将他的血肉烧成灰烬。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地后悔。为上一世做下的所有事情而后悔。

她心心念念惦记的那个人本应该是自己的,是他一步错步步错,这辈子就算好事坏事做尽,她也不会回头了。

宁蕴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暗淡下去:“你早点歇息吧,明天我请个戏班回来。”

“我不要戏班。”陆晚晚淡淡地说:“我要去戏楼看戏。”

“戏楼?”

陆晚晚点点头,心里有了盘算:“你要是不放心,怕我逃跑的话,你就跟我一起去。”

“你想跟我一起去看戏?”宁蕴曲解她的意思。

陆晚晚无话可说:“你要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

“晚晚,京城现在的时局很乱,你不宜出面。外面世道很危险,我这是在保护你。”

陆晚晚气急败坏,冷笑了声:“宁蕴,你怕了?”

他并不否认,在她对面的座椅上坐下,双眸定在她脸上:“没错,我怕。我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来你就不见了。如今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我怕极了会失去你。”

“如果外面的时局一辈子安定不下来呢?你要把我囚在这里一辈子吗?”

“晚晚,我是为了你好。一辈子在我身边,难道不好吗?”

陆晚晚觉得这人可耻得就快没下限了。

掳人还说得如此情真意切,她还是头一回遇到,她站起身转身回了屋里,顺手带上了门。

宁蕴显然是软硬不吃,铁了心不让她跟外界接触。

她十分头疼,疼得次日醒来就觉得脑袋沉沉,嗓子眼里也跟被火熏过一样,疼得厉害。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害了风寒。

丫鬟们如临大敌,见她得了风寒,又是请大夫又是熬姜汤,忙得不亦乐乎。

这大夫也是听宁蕴话的,口风极严,半个与病情无关的字也不说,看完诊看过药就走。

陆晚晚满心绝望。

这样的囚禁生涯究竟还要持续多久?谢怀琛和皇上如今的情形又是如何?皇上是否已经脱险?

她的心仿佛被放在火上,被大火狠狠地煎着熬着。

宁蕴这几天不知在忙什么,也鲜少往这院里来。

过了五六日再来,陆晚晚病入沉疴,倒床不起了。

他进门便听说陆晚晚病重,脸色铁青,紧绷着入内。她躺在软塌上,小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嘴唇干得直掉皮,虽然睡着,眉头却一直锁着,纤长浓密的羽睫轻轻颤抖,像是受到惊吓的蝴蝶,下一瞬就要振翅而飞。

“她怎么病成这样子?”宁蕴问道:“是不是不肯吃药?”

丫鬟还没来得及回答,陆晚晚微微睁了睁眼,气息急促地说:“不,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宁蕴见她脸色已经坏到极处,坐到床边将她扶着坐起来:“想不想吃什么?我让小厨房给你做。”

陆晚晚轻摇了下头,她将宁蕴推开,又躺回榻上。她眼眸虽然睁着,却没什么神采,看着帐顶的绣花,眼内都没了光芒。宁蕴猛地就想起上一世她缠绵病榻的日子,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的眼神,空洞无光,好似对一切都没了指望,好似这凡尘已经没了让她留恋的东西。

那时候她还有瑜儿,瑜儿趴在她床边,小手牵着她一声声喊娘,将她喊了回来。

可如今,没有瑜儿,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才能留住她的性命。

“请大夫,去请大夫。”宁蕴叱骂道:“把京城得用的大夫都请过来,要是她看不好,我让你们一个个都去陪葬。”

他骂完了,丫鬟们没一个人敢说话,都身如抖筛,战战兢兢应了声是便请大夫去了。

陆晚晚张了张口,她声音嘶哑得厉害:“没用的,宁蕴,没用的。”

她闭上眼,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奔涌得厉害。

宁蕴抬手,去抹她眼角的泪:“晚晚,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会没事的,你会活到一百多岁,咱们会儿女绕膝子孙满堂。我欠你那么多,你还没讨回去,你一定会没事的。”

陆晚晚难得没有抗拒他的触碰。许是病得厉害,连说话都费力,哪还有气力阻止他。

“宁蕴,你为什么会对我有执念呢?”陆晚晚气若游丝,声音里没什么力气,说话一顿一顿的:“我们……之间没有承诺。你为什么对我有这么深的执念……非得到我不可呢?”

宁蕴愣了下,他对陆晚晚的执念很深,而且无法解释。

“是因为愧疚吗?”在他发愣的刹那间,陆晚晚开口问道。

她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奔腾若不息的流水,她张了张口,眼泪就灌入她的口中:“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梦里我们成亲了,还有了个孩子。也许那就是你一直渴望的状态,但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宁蕴胸口堵着很大一块石头,压得他就快喘不过气来。

“可是我们过得并不幸福。我脾性不好,很容易动怒,你喜欢温柔如水的姑娘,所以后面喜欢上了陆锦云。你跟我说和她在一起你很开心。”陆晚晚脖子上像是掐了一只手,掐得她几乎快要窒息:“后面那个孩子没了,我也死了。”

她躺在榻上,双手却止不住地乱抓,宁蕴将手伸过去,她就抱着他的手,狠狠咬了下去。她满心痛苦无处发泄,就咬着宁蕴的手,狠狠发泄内心积攒了两世对他的恨和怨。

她明明已经放下一切了,他为什么还要来纠缠?

这样的纠缠和仇恨又何时方休?

她极用力,牙齿隔着厚厚的冬装伤及他的肌肤,鲜血渗出他月白色的衣服,染得鲜红一片。她口中氤起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她闻着血腥味,双眸都快被染红了,咬牙切齿几乎将他那块肉咬了下来。

宁蕴没有推开她,一直忍受手臂上尖锐的疼痛。

良久,陆晚晚才松开,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倒吸了口凉气:“解气了吗?”

“这就是我们的羁绊吗?”陆晚晚擦了擦嘴角的血,眼泪淌了满脸。雪白的肌肤被泪水尽头,几近透明:“一个荒诞无稽的梦?你也做过这样的梦吗?所以才对我有这么深的执念。”

宁蕴的手轻柔地擦着她眼角的泪,温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瓷器:“你别胡思乱想,我是真心喜欢你,才会想尽一切办法得到你。”

“哪怕不折手断?”

“哪怕不折手断。”

陆晚晚哭出了声。

她极少在宁蕴面前这么哭过,上一世哪怕是日子再苦再难,哪怕她被欺负得无处可退,她都不曾向自己示弱哭过。

“宁蕴,我恐怕活不长久了。”她声音中含有无尽的绝望,宁蕴听着心底伤悲:“我现在没有别的盼望,也知道你不会轻易放我走。既是如此,我想去招提寺上一炷香。”

宁蕴久久不语。

陆晚晚抬了抬手,素手将窗棂里透进的日光割散,她目光一散,问:“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了,你也不肯吗?”

他眼睛红红的,目光定在她脸上,默了良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好。”

他立刻就让丫鬟着手准备去招提寺的东西。

陆晚晚如今的身体不比从前,一路上要吃的药和用的东西都少不得,他事无巨细,命她们备了不少。

次日雪霁天晴,院里腊梅盛放,芬芳满园。

宁蕴抱起陆晚晚躺进马车里。

她眼睛迷茫地睁着,仿佛看不清什么。

因她身体不适,她身份特殊,此时也不宜大张旗鼓引人注目,是以出行的人并不多,除了两个侍卫,就只有三四个随行小厮。

宁蕴坐在马车内,就在陆晚晚旁边。她发着热,他一直拧干湿帕子敷在她的额头。

两个人没有争吵,也没有针尖对麦芒,阳光从窗棂照进来,映得两人周身金光照耀。温暖又和煦。

到了城门,侍卫例行检查,宁蕴拉开车帘,同侍卫打了声招呼。

如今守城的都是宋垣的人,对宁蕴却一脸讨好:“宁大人。”

宁蕴点了点头,侍卫就放行了。

陆晚晚躺在车内,清楚地知道行到何处。她一直在心底盘算着马车驶过的距离,一直到马车离开京城近一里地,她才张口缓缓问道:“宁蕴,你是宋垣的人。对不对?”

宁蕴没有回答她,他声音温柔得出奇,耐心地哄她:“你不用为这些事情伤神,好好休息吧。”

陆晚晚大约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你背叛了皇上?”

“我和皇上之间何来的背叛一说?”宁蕴低头,眼睛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有一丝刺痛:“在他下令流放我宁家满门的时候,我们就不是君臣了。他不顾念我父亲忠心耿耿,一生为他尽忠的情分。我又何必在乎。”

陆晚晚悚然色变,她想直起身坐起来,但她太虚弱了,虚弱得抬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坐起来了。宁蕴就扶着她,靠着自己的身体。

“那你和三皇兄去北地?”她剧烈地咳嗽,涨得面红耳赤:“你害了他?”

宁蕴只说:“若是没有我,上次他从北地回来的时候就被人追杀了。”

她捂着帕子轻咳,胸襟因为激动而剧烈的起伏:“既然你们上次就有机会杀他,为何不下手?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因为我还没有知道想知道的事情。”宁蕴淡淡地说。

“你爹的死?”陆晚晚喘息着,偏过头问他。

“没错。”宁蕴看向她的脸。他的眸子在接触到她眼睛的那一瞬明显慌神,在陆晚晚的眼里,他没有看到熟悉的崇拜与爱意,只有冷漠疏离和恐惧。

那眼神是他极为陌生的。

“晚晚,你别这样看我。”宁蕴别过头,不再看她:“如果是你,你不会有比我更好的选择。”

他上一世一直想知道父亲下罪的真相,那是他纠结了一生难解的疑团。

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了父亲为何会落罪,为了会如此悲惨地死在流放北地荒凉的路上。

他是纵横沙场的将军,他的归宿应该是马革裹尸的悲壮,亦或是安乐祥和地度过一生。但偏偏他死得这么不值,死得这么渺小,在那条通往塞外的路上,每天都有不少籍籍无名的人丧命。

他父亲当是流传青史的英雄。

然而,他至死都背负着乱臣贼子的骂名。别人提起他不会有尊敬,只会骂他是乱臣贼子。

他一世的清明就因为皇上的一念之差。

皇上为了自己的儿子在北地有人帮扶,便让他爹献出生命去帮扶他。

宁蕴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刹那,周身的血便都凝固了。

若说在安州他设计陷害谢怀琛是因为陆晚晚的话,后来他和宋垣联合取得皇上和三皇子的信任便是因为宁彦茗之死。

他一生奉为丰碑的父亲就因为皇上看中宋清斓而死。

于他而言,这是绝大的打击。

他没办法接受如此冰冷淡漠的现实。

“他不是想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吗?我偏偏要他看到自己眼中的希望消散。”宁蕴声音冰冷得就快没有温度:“宋清斓对我推心置腹,还以为我真是对他忠心耿耿。谢怀琛写信告诉他去了幽州采集魏建的罪证,他掉头就告诉我了。”

陆晚晚脑中忽然一片空白。

“你做了什么?”她声音颤抖得厉害。

宁蕴担忧地看了眼她,提起谢怀琛她就很激动,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了。他微愠,道:“你该歇息了,到了招提寺我会叫你的。”

陆晚晚没打算放过他,揪着他的衣襟问:“你到底把我夫君怎么了?”

“真想知道?”宁蕴嘴角扯起一丝玩味的笑,顿了顿,才缓缓说道:“要是魏建够聪明的话,现在谢怀琛恐怕尸骨已寒了吧。”

陆晚晚只觉得滚滚天雷劈下来,砸到她的天灵盖上,她耳朵里哄一声,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晚晚?”宁蕴双手掐着她的肩膀,喊道。

陆晚晚嘴唇翕动,却根本没有声音。

宁蕴着急了,凑到她唇边,问:“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就在这时,陆晚晚忽然攀起手臂,摸到宁蕴的颈后,极快地按动手边的机括,手圈里的银针例无虚发,插入他的脖颈之后。

宁蕴只觉得舌尖一麻,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点声音。

陆晚晚撒开手,一把将他推往一旁。他眼睛死死盯着陆晚晚,怒火勃发。

陆晚晚巡视了四周一圈,又微微打起车帘看了下,马上就要到达招提寺,她没有多少时间再耽搁下去,手边又没有趁手的工具可了结宁蕴,只得狠狠说道:“今日我饶你一命,下次再见,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说完,她把马车内的瓜果点心往怀里塞了不少,这才推开车后的车窗,在宁蕴的注视下,瞅准机会跳了下去。幸亏车子跑得慢,她没受伤。

跳下马车后,她边跑边啃了几口车内带出来的点心。

宁蕴是只老狐狸,这些日子为了装病瞒过他的眼睛,她正儿八经饿过来的,此时此刻,眼前飘着金花,脚底也跟踩着棉花似的,跑得轻飘飘的。不吃东西,她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跑了大约一里地,路边有卖马的,她用头上的首饰换了一批快马,只求在宁蕴追过来之前逃离京城。

宁蕴中了她的银针,一动也不能动,一直到招提寺,丫鬟来请他下轿,见里头没有反应,这才大着胆子将车帘打开。只见宁蕴坐在车内,怒目圆瞪,脸色已经极为难看。

小厮吓了一跳,跳上车查看,才将他颈后的银针拔了出来。

宁蕴又能动了,他咬牙切齿地从嘴里吐出三个字:“陆晚晚。”

那个名字就跟嵌在他的魂灵里了一样,和他的一切密不可分。他被她骗得这么厉害,却一点气也生不出来。

他知道,这是自己欠她的,该还的。

“还不快去追!”宁蕴撩起袍子,下了马车,就从小厮手里夺过缰绳,骑上马朝陆晚晚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

陆晚晚片刻不敢停歇,直往梅州的方向跑去。方才她,买马的时候顺便一问,才知道如今大成的局势如何。

那天晚上她救了皇上出来,在城门口高呼五皇子是乱臣贼子,那些等在城门的客商见城门打开之后,立马连滚带爬跑出城。宋垣也是急红了眼,但凡捉住了的活口全都被灭了口。那些逃走的,见此情形,没多久就将此事传遍大江南北。

五皇子和骆氏一党见事情彻底败露,再也隐瞒不住,干脆扯起旗帜,正大光明举起造反。五皇子在皇宫登基称帝,改了国号。同时联络痛失爱子的魏建,从幽州发兵,扯起清君侧的大旗,直逼梅州。

谢家夫妇在梅州率兵抵抗,战火已经从梅州烧了起来。

卖马的小贩说:“京城恐怕就快不太平了。”

公公和婆婆在梅州率大军抵抗幽州魏建的军队,想必父皇也在那里。而谢怀琛从幽州回来,也会去向他复命。

去梅州,没错的。

此时最重要的是如何摆脱宁蕴?安全抵达梅州境内?

宁蕴的人一直在追她,他们寻到买马的地方,套了马夫的话,宁蕴就知道陆晚晚大致往什么方向离开。

为了刻意躲避他们的搜捕,加上她为了取信宁蕴,的确染了风寒的原因,陆晚晚打了几次转,终于才甩开了他们。如今她不敢去医馆看病,如果她是宁蕴,此时肯定会重点排查医馆。

她只敢让大夫开了药给她,自己晚夕歇下才让客栈小二熬药。

她身上没有银两,一路上只有靠变卖宁蕴给她的首饰做盘缠,如此一来,宁蕴想追踪她的下落就更加容易了。因而她住店从不敢住整夜,每每只睡到半夜便起来悄悄离开。

这天她实在累得厉害,一路颠簸,吃不好睡不好,她感觉太累了,累得就快坚持不下去。睡在客栈的宽床大被里,她一身筋骨都跟化了一样,动都不想动。

幸亏她夜里睡得不踏实,宁蕴的人半夜找到客栈,她就被惊醒了。

荒野里的客栈,店小二哪见过这种阵仗,三两下就把陆晚晚招出来了,忙领着人去房间找陆晚晚。

陆晚晚听着那响动,也不及多想,忙推开窗,跳下去,往马厩的方向跑去。

“她在那里,别让她跑了。”她正在解马缰绳时,便看到有人朝她跑过来。

对方目标明确,很明显是朝她来的。

陆晚晚没有迟疑,爬上马背扬起马鞭,就疾驰而去。

门口的宁蕴听到响动,已追了出来。他看到陆晚晚纤弱的背影骑着马在雪夜里奔驰,勾起嘴角,笑了笑:“晚晚,我就说,你注定是我的。”

他轻功了得,以足点地,借势便高高腾起,又落到另一匹马背上。

毕竟是幼时就习骑术,他的马术比陆晚晚高超不少。

而陆晚晚听到马蹄声,根本不敢停歇。她回头看了一眼来人,那月色下奔跑的身影,让她怒意与恨意齐飞。

上一世,他打着恨她的旗号,肆意折磨她。

这一世,他又扯起爱她的大旗,几乎将她逼至绝境。

她永远想不通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断地缩短,这样下去,她被追上是迟早的事情。

而这时,谢怀琛领着人,正跟着宁蕴一行人的方向往这边寻来。

他在京城找了近十日,陆晚晚半点音讯也无。他知道陆晚晚如果已经逃离京城,势必会去梅州找父亲和母亲,若她落入宋垣手中,他肯定也会以陆晚晚为要挟,向皇上和谢允川夫妇提出条件。

但是都没有,说明陆晚晚只是被困了。

在京城最有可能不声不响困住她的人就只有宁蕴了。

他派人暗中跟着宁蕴,得知宁蕴最近几日往梅州追了来。

他猜想事情可能和宁蕴有关,便悄悄跟了过来。

“前面是不是有声音?”他问道。

谢染也听到了:“马蹄声?”

“快,跟上。”

谢怀琛毫不犹豫,骑马就冲了过去。

陆晚晚心跳得厉害,头上一直在冒汗。大雪天她几乎热汗滚滚。

宁蕴喊道:“晚晚,你回来。”

他抽出鞭子,打算卷住陆晚晚。陆晚晚听得耳畔有短而急促的风啸声,忙朝旁边躲了躲。那鞭子就从马鬃上擦过,马儿受惊,前蹄高高扬起,差点把陆晚晚掀翻在地。

这一番动作已然十分惊险,但她仍未停下。

宁蕴不由有了愠怒之气,他放下所有的事情追她至此,耐心已被消磨得不少。但她仍要逃,他想再卷鞭子,又怕伤及她的血肉,只咬了咬牙,以足蹬向马背,高高跃起,朝陆晚晚飞去。

就在他探手摸到陆晚晚肩膀的时候,她吓得尖叫了一声。

但随即,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宁蕴却意外倒地了。

她下意识回头,却被斜里伸出来的一只手,揽住了腰,稳在马背上。

她侧过头,淡白的月光下,她心心念念的人青衣玉冠,明艳的眉目里带了恣意张扬的笑。

“我不在,你长进了,马都敢这么疯骑。”

他的话里带了几分调侃。陆晚晚呆呆地看着他,谢怀琛一手抓缰绳,将她护在怀里,另一只手从腰上抽了长剑,抬手便是一剑划破了旁边偷袭人的脖颈。

鲜血和月光同时落在他脸上。

陆晚晚闭上了眼睛,鲜血滴在她眼睫上,温热而充满腥气。

谢怀琛抬手,将她眼睛上的鲜血揩净,他瞧着她的模样,言语中的欢喜难以掩饰:“傻姑娘,愣着干什么?喊夫君。”

“你怎么在这里?”

宁蕴被他迎面一脚踢翻在地,那一脚他用了极大的力气,好半晌他才从地上爬起来,见是谢怀琛,他愣了一瞬。

谢怀琛的人冲了过来,和宁蕴的人缠斗在一起。

他对宁蕴的话仿若不闻,反是掉头看向陆晚晚:“这些日子,他可否让你受委屈了?”

陆晚晚鼻子一酸,眼中有泪就快掉了下来。

这段时间她过得揪心又如坐针毡,宁蕴圈禁她的时候,她无数次产生过自绝的念头。但转念就又想到谢怀琛,她死了,谢怀琛要怎么办?

她拼着命逃出来。

却得知他在幽州遭受魏建的暗算。

逃命路上最凶险的时候,她都累得想了结自己算了。但没看到谢怀琛最后一面,哪怕是他的尸骨,她不甘啊。

她扑进谢怀琛怀中,声音呜咽,哭了起来。

陆晚晚的大手摩挲了下她的脸,将她脸上的泪擦净:“他让你受的委屈,我为你讨回来。”

他看了宁蕴一眼,他站在马下,怒火中烧地看着陆晚晚和谢怀琛。

“宁蕴,刘桓谷之事,是你陷害我,要我性命;乌兰桥一战,你不惜延误战机,也要置我于死地,你三番两次暗算于我,我早与你划清界限。今日你又欺辱我妻,此行不可饶恕。”他扫了宁蕴一眼,道:“拔剑吧。”

“你的妻子?”宁蕴发出一声冷笑,好似眼前的一切都是个笑话。

“她是我圣上赐婚明媒正娶的妻子,有何不对吗?”谢怀琛声线平淡,缓缓道。

宁蕴暴怒:“她是我妻子,我的!”

谢怀琛忍无可忍,拔剑朝他刺去。

宁蕴手中没有可用的兵器,只有一根马鞭,他挥鞭相挡。

“觉得难以接受是不是?是你抢了我的妻,你抢走了她。”宁蕴喊道。

谢怀琛默了一下,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宁蕴已经抽出鞭子,向他舞过来。宁蕴的鞭子舞得好,就像跳舞,羽袖翻飞间如蛇龙游走。

电光火石之间的交手,他们的武功是打小一起练的,彼此熟悉得就像左右手,两人僵持了片刻,高下不分。

谢怀琛最知道宁蕴的弱点,他怕累,熬不过多久就会体力不支。他上跳下窜,从不同的方向进攻,逼得宁蕴腾挪走位。

面对谢怀琛汹涌而至的攻击,宁蕴如同孤舟遇到狂澜。

但哪怕是一叶孤舟,谁又知道究竟有没有乘风破浪的时机呢?他从容应对谢怀琛的各种攻击,手中银鞭始终牢牢牵制着他的长剑。

谢怀琛提气纵身,一剑挥出,宁蕴迅即一闪,剑砍上了路旁石碑。

火花四溅、碎石纷落。

宁蕴高高跃起,谢怀琛在半空中对他又是一顿猛攻。宁蕴眉峰微蹙,他最难应付猛攻猛打。

大家都太过熟悉彼此,知道怎么样才能取胜。

他没有办法,只能以最省力的招式应对,慢慢等待机会。

陆晚晚看得提心吊胆。

宁蕴的鞭子舞动得欢快,一直死死地环绕在谢怀琛的身边,在他一个闪身的机会,他的鞭子挽住了他的剑,他用力一扯,谢怀琛猝不及防被拖到他的面前,他们离得极近,宁蕴勾起嘴角轻蔑一笑。

谢怀琛心中一分神,宁蕴长鞭一甩,他被甩出老远。

他重重地撞上石碑,心口微痛,宁蕴不屑地笑道:“阿琛,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好骗。”

谢怀琛深吸一口气:“你却比以前更加狠毒了。”

宁蕴立刻奔至他的面前,舞动长鞭卷起谢怀琛的脖子。

谢怀琛右手忽然一扬,一把浮沙劈面而至。那样近的距离,宁蕴根本无法闪避。他下意识一偏头,知道谢怀琛下一招会用什么招式,下意识去躲。

但谢怀琛并未出剑,反而是将他重重踢出老远。

他跌落在地上,连退数步之后终于背抵着破败的石碑站定。胸口痛得提不起呼吸,就连脸色也开始发白。

谢怀琛道:“这一招和你学的兵不厌诈,你看我使得怎么样?”

宁蕴捂着胸口:“还不错”

谢怀琛没有理他,强撑着精神将剑入鞘,吩咐道:“将他带回去。”

话音刚落,掌风的呼啸声隐隐传来。

谢怀琛下意识拔剑去格,剑气携风雷隐隐之势,湮灭下去的杀气又腾腾升起。

“夫君小心。”

宁蕴却是抓起身边一个受伤的士兵朝谢怀琛掷了过去。

谢怀琛反手紧紧握着剑柄,有温热粘稠的液体从顺着剑流下来,他回过头,他的剑正中他的一个侍卫的背心。他迷茫了片刻,在那片刻间,宁蕴便翻身上马,急忙逃窜了出去。

谢怀琛一时呆住,面对侍卫瞪得极大的眼睛,他失神了。

宁蕴为了自己逃脱,竟以人为盾。

陆晚晚知谢怀琛这会儿心上定然难受,但宁蕴一旦放虎归山,往后是个大祸害。

她飞快地跑到自己的马边,取出包袱内的□□。

短箭对准宁蕴的那一刹那,她已经心如止水。她不知自己是怀中什么样的心情按动机括的,只知道短箭出鞘的那一刹那,她脑海中一片空白,耳朵里只有呼啸的风声。

北地呼啸的风声。

她的剑法很准,宁蕴又身受重伤,他连避开的力气都没有。

刃如白光,没入他的背心,瞬间穿心。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于残夜中犹带着北地里腊梅花的香气:“永远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