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越从公司回来原本是想避着黎蜜的。
老宅里的灯还亮着。
黑色的车子停在庭院里时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江越看着楼上的灯光,似乎能想到那个笑容温柔的女孩现在正在做什么。
或许是在熬醒酒汤。
或许是在看书。
哦,对了。她前段时间见他辛苦,这几天买了本书学按摩,说是回来要给他尝试。
江越心中想着,点了支烟靠在车边,像是被楼上的灯光刺伤一样,垂眸时不由有些烦躁。
黎蜜。
这个名字念出来都叫人觉得带着甜意。
想到早上离开时听见的心声。那种单纯的毫无负担的爱意叫江越眼中闪过一丝暗沉。
他一贯自律,平时很少吸烟,甚至应酬时也尽量克制着自己。可现在,却一身酒气。男人眉峰微压,指尖闪烁的火星映出冷峻面容因为烦躁愈加压抑。
直到手机屏幕闪了闪。
火星已经烫到了指尖,修长的手指指腹下有些烫红。江越微微吐了口气,等到掐灭烟头时,心中已经做了决定。
今天说清楚吧。
他放纵的时间已经够长了,江家可以有一个乖巧的妹妹,却不能有一个对自己心怀爱慕的人。
无论怎么样,他们都不能在一起。
江越心中这样说着,推开门走了进去。
二楼的灯还亮着,黎蜜手里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等到听到推门声时,才记起今天晚上江越说他要回来。
连忙将书倒扣着,掀开被子跑下楼。
也许是跑的太急了,黎蜜连拖鞋都没有穿。
白生生的脚丫踩在地毯上,浅色的睡裙下露出一截脆弱的踝骨。在灯光的照射下,好像蹁跹的蝴蝶,又柔弱,又细腻。
好像离了人就无法存活一样。
江越将大衣递给管家,抬眼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从平常再自然不过的场景中,看见了些别的味道。江越眉头皱起,将刚才一闪而逝的念头压下。
在黎蜜开口前,率先出声:“我们谈谈。”
因为他这句话,黎蜜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这些天江越因为公司太忙,两人已经很久没有交流过了。黎蜜原本以为今天也是一样,可没想到江越竟然主动开口了。
看着女孩乍然亮起来的眼睛,江越有些头疼。
“江越哥,你又去应酬了吗?我熬了醒酒汤还热着。”
管家已经识趣的离开了,还不等江越说什么,黎蜜就跑向了厨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出来。
红色花纹的瓷盅很.精.致,就跟黎蜜这个人一样。总是知道该以怎样的模样面对江越,并且不会让他为难。
黎蜜的温柔是到了骨子里的。
江越知道只要自己说分开,黎蜜就无法拒绝,可还是有些烦躁。
醒酒汤味道萦散在客厅里。
过于安静的氛围叫人有些不安。黎蜜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指尖动了动,还是笑着开口:“江越哥,最近公司是出了什么事吗?我看你这几天一直很忙。”
两人之间其实没有什么话题。
江越性格内敛冷漠,一直都是黎蜜一个人在找话说。
因为离的近,江越甚至能听见她心底忐忑又纠结的声音。
“江越哥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唉,要是我大学时学经济管理就好了,现在还能帮一帮江越哥。”
黎蜜心底的声音就在耳边。
江越已经不再像之前一样惊诧了。因为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见这些了。从三个月前,江越就开始莫名其妙的能听见黎蜜的心声。
刚开始他以为是幻觉,还去看了心理医生。可是医生却告诉他一切正常。直到后来听见的频率越来越高,江越不动声色试探了几次,才终于肯定。
——不是他生病了,而是他因为某种原因,能听见黎蜜的心音。
黎蜜脸上的关心并不作假。
对他的感情也是。
正是因为这样,江越才会烦躁。
对这个被强行塞过来的妹妹,江越的感情很复杂。黎蜜父母和江家关系匪浅,在黎父黎母因为车祸去世之后,出于情谊,江越资助了他们唯一的女儿,并将她接到江家居住。
一来已经过去了五年了。
或许是因为失去父母的原因,黎蜜一直很听话懂事。在当初叛逆期也没有多少让人为难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听话的叫人心疼。
所以一向冷漠的江越才难得给了她几分温柔。
就当是养一只听话的宠物。
他想着。
如果黎蜜可以一直这样听话的话,他不介意在她毕业以后,给予一些物质上的东西。
但这一切想法,都在三个月前听见黎蜜的心声时戛然而止。
江越没想到,这个一直像菟丝花一样的妹妹会对自己有这那么深的感情。心里眼里全都是自己。
黎蜜她并不贪图江家的一切。
就连对于江景霁和江寒,即使他们日常对她的态度很差,黎蜜也因为自己的原因始终小心翼翼的讨好着两人。
江越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爱意。
黎蜜头顶上莫名显示出的百分之九十的好感,还有旁边深爱的字体,叫他在新奇的同时,又有些放纵。
这三个月里,他对黎蜜放松了底线,任由她跨过了以前设定的那条界限。江越一次又一次的在那双盛满纯粹爱意的眼神中松口。
可是现在,该结束了。
“黎蜜。”
江越忽然开口。
他声音低沉,这样简短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冷漠。黎蜜心中一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紧张的抬起头来,又勉强笑了笑。
她乌黑的发丝披散在耳边,笑起来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这样毫无攻击力的美貌总是能够让人心软。
江越轻叹了口气,眼神一变不变的看着她,将原本的平静显现了出来。
“黎蜜,你还记得我之前资助你时说的话吗?”
他声音冷淡。
黎蜜顿了顿,这才想起来,之前江越说,等到她成年之后,就搬出江宅,和江家之后毫无关系。
“这个卡里有一些钱,足够你这些年生活,新房子我也安排好了,就在离你学校不远的地方。明天,我会让管家送你过去的。”
江越并没有拿出商场上谈判的语气来,只是平静的叙述就能够叫人如坠冰窟。
对于一个深爱自己的人来说,这样的话无异于一种侮辱。
江越以为黎蜜会哭,甚至在接受命运之前会像之前一样软语哀求。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黎蜜脸上带着笑意的神情却并没有改变。江越皱了皱眉,发觉之前一直感同身受的心音也在一瞬间有了空白。
“江越哥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黎蜜忽然收起笑容问。
在问这句话时,她心底的情绪其实很复杂。
任谁在同一个场景里反复扮演都会觉得复杂。
和江越认知中在初中时失去父母,被江家资助,柔弱的菟丝花一样的小姑娘不同。黎蜜其实是一个穿越者。
哦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穿书者。
她在原来的世界已经死了。在意识消散的时候被一个自称是“做好事不留名”的系统绑定。
声称可以给她再活一次的机会,但却要求她在一本书里扮演一个痴情女配。
就是那种默默守着男主,为男主付出一切,痴心等男主回头看自己一眼的女配。
然而,像这种女配,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事实证明,黎蜜的想法是对的。
黎蜜扮演的江家故交家的女儿,因为父母去世的原因,被江氏总裁江越资助,接到江家来生活。
结果却在日常相处中爱上了年轻卓越的大哥。
如果按照校园纯情文套路,这就是一个暗恋终成真的故事,可惜这本书是一个青梅竹马不如天降的文。
身为妹妹的黎蜜在守护了大哥很久之后,还是抵不过爱情的力量。
江越在她生日前夕,对女主一见钟情了。
而黎蜜也在后面因为求而不得,百般阻挠之后沦为了恶毒女配。
在第一次穿书时,黎蜜被消除了记忆,兢兢业业的扮演着痴情女配。那时候她不记得自己是一个穿书者,只以为自己真的是书中的这个黎蜜,不知道是剧情的惯性还是怎样,黎蜜在那个时候,是真的爱上了江越。
父母去世,年少的女孩初到陌生地方,这种时候只要有人对她伸出手,黎蜜都会紧紧抓住。
她小心爱慕江越,讨好江家其他两个哥哥,可是却不知道自己这种做法在别人眼里只是个笑话。
黎蜜人生中唯一一次求而不得就是在失忆的时候,后果也相当惨烈。
不过好在,人生二次重来,她早就恢复记忆了。
什么见鬼的你爱我我爱他游戏,谁爱玩去就去玩。
想到这儿,黎蜜看了眼对面西装革履,鼻梁挺俊的人,暗骂了声狗男人。
自己当初怎么就眼瞎爱上了他。
到了现在,听见上一世同样的话,黎蜜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是李泽言不帅,还是小奶狗不乖?
世界上纸片人多了,又不止他江越一个。
她之前为了江越一个放弃一片森林的想法还真是好笑。现在想想,自己对一个纸片人这么真情实感也是挺可以的。
不过放手是放手,账还是得算。
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系统许诺,坚持到男主亲口说让她离开就可以功成身退,不用再角色扮演。现在该说的话也能说了。
之前碍于人设,黎蜜话在嘴边口难开,现在第二次重来,也不用再扮演痴情女配了。
客厅里很安静。
在黎蜜问他决定好了没时,江越不知道怎么回事,早就在腹中说了无数遍的话竟然有些难以说出口。
江越额角抽痛,像是在警示一样一跳一跳的,忍不住伸手微微抚了抚刺痛的地方。
往常黎蜜总是会甜甜的靠过来,可是这一次,坐在对面的人却神情平静。
江越忽略掉心底一瞬间的不自在。
“这个决定是早就定下的。”
他深吸了口气,淡淡道:“毕竟还有五年情分在,无论你以后选择做什么,都可以去找江氏的秘书,他多少也会帮衬着你。”
这话听起来的确是仁至义尽。
江家资助了她很多年,又许诺毕业后铺路,一般人早该满足了。
黎蜜心底嗤笑一声,看着桌子上多出来的那一份合约。
用一份合约,换她安分守己,将之前两人的暧昧都忘掉,还真是划算。
她勾起笑容,没有再多说一句,直到在合约上签上名字。
“江先生放心,我马上就会搬走。”
额角的刺痛似乎慢慢停了下来,江越难看的脸色却并没有好转。
因为那安静了一瞬间的心音再次涌了上来。
不止是现在,还有很久之前的。
从黎蜜开始喜欢他时,那些小心翼翼的心情一幕幕涌上。
这种带有强烈情绪的心音似乎能够影响到他,江越脸色沉了下来,在脚步声响起时听见一道清晰的声音。
“哦对了,那汤是我很早开始煮的,中途热了很多次,倒掉可惜。”
黎蜜勾唇笑道,心底却想着:
“——就当是喂了一条狗吧。
反正也是最后一次喂了。”
黎蜜的表情还维持着温婉的模样,江越却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黎蜜。心底传来那句喂狗的话像是尖刺一样,叫江越微微皱了皱眉。
她依旧是柔顺孱弱的,却不再无害。撕开菟丝花的表皮之后,露出了冷漠的内里。
江越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的认识过黎蜜。
陌生感叫这个一向运筹帷幄的总裁难得感到一种憋闷。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黎蜜。”
江越放下碗沿,不自觉开口。
“江先生晚安。”
黎蜜说完后,却不再等江越反应,合起笔就潇洒转身离开。
“什么垃圾剧情,简直毁我青春。”
酒后带来的痛感侵袭着神经,江越靠在沙发上,额角跳了跳,纷乱的心音后,只剩下一句分外放松的话。
“——好在终于解脱了,现在看来丢开狗绳子也挺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