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就像突然从昏迷中醒来那样,母亲毫无先兆地在睡眠中离世了。

看着母亲的遗容,花佐伊好一会儿没缓过劲来。仿佛母亲只是像过去那样睡着了。又仿佛母亲曾经醒来与她谈笑为她流泪的这些天,只是自己造的一个美梦。

之后几天的天气就像花佐伊的心情一样都在下雨。

她请了丧假,拔掉电话,反锁家门,专心处理花夫人的身后事,对任何人提出的的帮忙都果断回绝。像是在自己的周围竖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墙,既把自己的感觉封闭起来,也阻止任何人的接近。

今日是告别式,花佐伊僵硬着表情,没有露出一丝悲伤,向来参加丧礼的人们点头道谢。黑纱之下的瘦小身体,背脊挺得直直,看上去像又硬又冷磐石,坚不可摧又不近人情。

原本对她有颇多微词的花佑玲,出人意外地没有任何抵抗,只是不敢靠近,肿着双眼睛,看到谁都忍不住哭出来,像是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在忍受着失去母亲的哀痛。

楚擎经过花佐伊面前的时候停顿了很久,他用小山一样的身躯将她与黑压压的人群隔离开来。

太习惯收拾烂摊子,太习惯被依赖,因此当她一声不响地疏离,自己担负起重责的时候,楚擎竟然产生了一种严重的空虚和失落感。

他竟也是被通知了才知道。

“为什么不找我帮忙?”

花佐伊缓缓抬头,隔着黑纱打量眼前略带担忧之色的高大男子。

楚擎从来没有用那么严肃又心痛的眸光看她。在印象中,他是那种无论发生什么都事,都能笑着耸肩,转身就能收拾好的人。

正因如此,这些年花佐伊才生活地如此平静和安然。如果世上真有什么一劳永逸的事,那就是得到楚擎这样的人的庇护。

不过,她不能再依靠他了。没有谁的庇护永远是不收费的。

“Zoe,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找我帮忙?”楚擎又问了一遍,她的淡漠过于刺眼。

 “你能让妈咪起死回生?”她冷冷地问道。

楚擎一怔,没有话说。

“那我就不需要任何人帮忙了。我很好,请放心。”

像对待普通来丧礼的客人,花佐伊只是握了握他的手,又立刻放开。

他呆立在她面前,不可思议地注视她,脸上从容的表情再也挂不住了。

“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失去以往的风度,大掌猛得抓住花佐伊裸露而冰冷的小臂,毫不顾忌其他人向他们投来的诧异眼神。

花佐伊用力挣脱出来,小臂上因此留下了一个淡红的手印。楚擎瞧见,瞳孔惊痛地一缩。 

“CQ,我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现在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吗?”

凝视了好久,楚擎深深叹了口。

 “好,你需要帮助的时候,随时来找我。”

没人关注的花佑玲,哭得更凶了,让花佐伊不得不分神去照顾她。

 “佑玲?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再这样哭下去,就要瞎了。

 花佑玲一惊,躲过花佐伊伸出的手,并成功地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浓重的失望。

“我先出去下。”花佑玲头也不回地跑掉,像是在逃离他们之间没有血缘的羁绊。

妹妹的举动已经不会造成尖锐的疼痛,只是闷闷的、隐隐的划过胸口,在花佐伊心中掀起涟漪般淡淡的无奈,这便是要和她相依为命生活下去的妹妹啊。

丧礼结束后,花佐伊关上门,瞬间光线被阻挡在窗外,灵堂里只有烛光跳动。她坐在客人用的椅子上,望着母亲的遗像发呆。

这张照片是母亲瞒着自己找疗养院的医生拍的,似乎她早就知道了自己时间不多,预先准备好了后事。没有告诉任何人,连花佐伊也是在整理遗物的时候才发现的。

昏暗中,有人向她走来。

“CQ你还没走?”

来人微微僵了下。

“我不是。”

他没有CQ那样高大,也不会总是帮她善后,有时候咄咄逼人,有时候也很迷人。

温暖的大手落在她肩上,他略略使劲,按了按她的肩,然后,移开。虽然只是短短几秒钟,那无言的支持与了解,却藉由这样简短的接触,传达到已经很累很累的花佐伊身体深处。

    沉黑的眼眸此刻带着一丝难言的温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潘凯臣在花佐伊身边坐下,黑色的西服上别着白色的花,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和她说节哀顺变或有任何安慰的举动。他仅仅是坐在那里而已。

 “发生了那么大事,都不知道通知我,把我这个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男友放在哪里?”

花佐伊闻言看向他,他一丝不苟的表情不像是在说笑。

“学长,我以为你在美国,而且我们之间只是假扮的……”

修长的食指点在她干涩的唇上,阻止了那就要脱口未出的真相。

“小花,不要在伯母面前说令她失望的事。”

空荡荡的房间内只有照着花夫人遗像的小灯亮着,像是漆黑夜里的一盏路灯。灯光下,花夫人笑得温和又端庄,就像她生前的一样慈祥又满怀期待地注视着他们两个。

花佐伊一时间无法言语,微微发颤的手指捏成了拳。

忽的,潘凯臣温热的手掌附上了上来。他仍是端坐的样子,却几次坚定地把逃走的柔荑抓在手心。

 “我说过,在你最糟糕的时候,记得叫我到你身边。”

说不上有多温柔的语气,却让花佐伊放弃了所有抵抗。

她不想说话,他也就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陪伴她度过漫漫长夜。过好久好久以后,花佐伊的手渐渐变得温暖,然后轻轻地回握住了他。

 天快亮的时候,他低稳醇郁的独特嗓音响起。

“睡一会儿,有我在。”

像是咒语一般,花佐伊真的缓慢地闭上眼睛。几天来未曾合眼,她的身体毫无预警地往他的方向倾倒,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的记忆是他胸膛温暖的触感,以及环绕周身令人安心的味道。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健康的妈咪将她轻轻抱起,梦见幼小的花佑玲围着她欢笑,梦见面容已经模糊的爸爸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们。

好幸福,她幸福地就要炸开。

突然间,一切都沉入浓密的黑暗,消失不见。

每次都这样,每次都在她开心得不得了的时候,站的高得不得了的时候,便会从幸福的顶点摔下来。

眼前,周身,一片黑暗,静得可怕,像是全世界都灭绝只剩下她一个人。

“啪”。

黑暗中,花佐伊听见车前大灯开启的声音。这一个铿音,瞬间劈亮世界。背后出现了一束光,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里头。她抬手,眯着眼睛,看见在光的尽头,CQ悠闲地靠在他那辆庞然大物般的SUV边,朝她挥手。

有人拍了她一下,花佐伊转过头,猛然发现身边一左一右,站着水明月和乔丽斯,她们微笑着搂着她的肩膀,让处在黑色布景中,仅依靠着一条光路照亮的世界,多了一丝温暖。

再接着,她看到了潘凯臣。那个严肃而严厉的男人背对着她,站在光路的前端,仿佛是感应到她的注视,缓缓转过身来。金色的光芒中,他就像是俊美的神祗,神圣不可侵犯,再亮的光,都不能夺取他本身的辉煌。

潘凯臣微微皱着眉,他总是那样看着她,像是怀着多么的不满和费解。就在花佐伊以为他要向往常那样失望地离她而去的时候,他向她伸出了手。

他说,小花,来,到我身边来。

眼中浮起水汽,下一秒花佐伊便不顾一起向他奔去,脚下的光无限向前延伸,仿佛是通向天堂的阶梯。

从来没有那样用力奔跑,从来没有那样充满渴望,从来没有那样明确自己的目标。当光线中的潘凯臣展开双臂,展露笑容迎接她的时候,花佐伊几乎要腾飞起来了。

花佐伊的手,动了一下。背朝她正与他人轻声说话的男人,像是有了感应般回头看了她一眼。

床上苍白的人儿依旧紧闭双眼,没有转醒的迹象。

潘凯臣收回视线,继续对来人说:“出门带钥匙……不,你自己和她说,我去公司,有事联系。”

沉稳而笃定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她的床边,听到关门声,花佐伊这才坐起来。她挠了下头,发现花佑玲瞪大了大眼,满是疑惑地盯着她。

原来刚才潘凯臣在和妹妹说话,这两人怎么就碰到了一起。

“你是醒着的。”花佑玲瞪她。

每天都在这个点被闹钟叫起来慢跑,就算现在没有闹钟,生物钟也让她自然醒了。当然花佐伊不知道,她的闹钟是被潘凯臣关掉的。

一直陪她坐在灵堂的潘凯臣,天快亮时将睡迷糊的花佐伊送回家,换了件衬衫后又要出门解决纽约来的合约问题,还有诺基亚和重组。加上没有倒过来的时差,其实他已经30多个小时没有合过眼。刚才和花佑玲说话时,眼睛都是红的。

花佐伊疲惫从床上下来,想要找杯水喝。发现在已被人注满温水的杯子边上,有个不属于她家的咖啡杯,此刻黑咖啡已经见底。那人走的有些匆忙,是吧,本来这个点他就应该在遥远的美国。他回来是为了她么。

在花佐伊还来不及皱起眉毛的时候,花佑玲就窜了过来,夺走了咖啡杯,拿去厨房清洗。

“佑玲,你准备搬来和我一起住么?”

少女的身形僵住,她把下巴抬得很高,摆出平日里浑身是刺谁都不要靠近的姿态,但抓着杯子的手却微微发颤。

“不,不可以么?”她怀着犹豫又害怕被拒绝的心情,试探着。

花佐伊倒是没有任何犹豫,很快回答。

“好啊。”

花佑玲松了口气打开水龙头开始清洗杯子,眼泪和自来水同时淌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为自己打起,等下她一定要告诉姐姐,一定一定。

昨天,花佑玲一边哭一边跑了出告别会,留家姐一人守在灵堂应付宾客。因为她实在不想再见到家姐那种明明很伤心,却故作坚强的样子。

这让她想起爸爸过世的时候,家姐也是这样。从那之后,家姐就像是丢了自己的本性,变了一个人似的,扛起了花家所有的一切。而她和妈妈除了哭什么也办不到,除了依赖家姐什么也办不到。

就在这种糟糕的心情中,佑玲又遇到了那个男人。

下雨天,他一袭黑西装站在告别式的外面,一点没有想要进去的意思,手里捏着没有点燃的烟,另一手撑着把黑色的大伞,整个人笼罩在阴霾的氛围中浑身散发肃然之气,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好几次花佑玲看见他陪伴在家姐的左右,一本正经的严谨和家姐懒散格格不入,目光却从来没有离开过,也不像在勉强自己。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家姐怎么会交上这种和她完全不搭调的男朋友。

“你,你为什么不进去帮我姐姐。”

潘凯臣闻言低头。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面前这个带着泪痕却满脸倔强的女孩子是她。

不,她们不止长得不像,个性也迥然不同。潘凯臣慢慢收回视线,继续漫不经心地看着告别式的方向。

“我没有被邀请。”

这种事是需要主动邀请的吗?作为男朋友却不想帮忙,他是凭什么成为姐姐的男朋友,花佑玲瞧见潘凯臣冷漠到几乎无视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

“你对家姐真的是认真地吗,为什么不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进去帮她?!”

“那你为什么不进去帮她?”

潘凯臣的反问立刻令花佑玲语塞。

“我,我们又不是亲姐妹。那个人装什么坚强,干嘛总把别人的事扛起肩上,自己累得半死,连个性都消磨殆尽,要是不是姐妹就好了,要是从来不相遇就好了……”明明是说着狠心的话,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在积蓄水塘的地面上溅起朵朵涟漪。

是的,她能清楚地看见眼泪掉落,在这种连绵不断的大雨中。

因为有一把大伞微微倾斜,将她遮蔽在干净的空间里,哪怕撑伞人的表情是那样的冷淡,不屑一顾。

 “你不喜欢你姐姐这副样子?”那冷冷地语气说不上抚慰人心且一针见血,但花佑玲立刻停止了哭泣,仰头望向那个笔挺冷峻的男人。

 他说:“没关系,我也不喜欢。”

   这怎么行,姐姐好不容易交到的男朋友怎么可以不喜欢姐姐?

   潘凯臣的话成功激起了妹妹的慌乱,她是不喜欢这样的姐姐,但是也不想在姐姐男朋友面前拆姐姐的台。万一因为她,潘先生不再喜欢姐姐了怎么办!

“家姐过去不是那样的人。她很坚强很爱笑,超有活力,看着她就会觉得浑身充满力量!”

“我知道。”

“而且家姐很善良,虽然有时候挺冲动的,不过也是因为她内心一直是乐意帮助他人的。”

“我知道。”

“她就像会发光一样,看着她,仿佛多大的困难也一定都会安然度过。”

方才还被数落的各种不是,立马烟消云散只剩下闪光的优点。看妹妹手舞足蹈,恨不得把见到过所有元气少女的品质都套在自家姐姐身上,潘凯臣只是重复地说着三个字。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才不会知道。”因为那是只有她和妈妈才知道的往事,是她的宝贝。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不是在敷衍小孩,潘凯臣伸手掏出一直珍藏的旧照片,摊给她看,说着:“我是真的知道。”

照片上的姐姐和记忆中的一样,她大笑发光,像小太阳那样给人光明和热量。自佑玲有记忆以来,无论是恶狗还是坏男生都怕姐姐。姐姐是她小小世界中最伟大的人物,甚至比坐镇大公司的爸爸还要令她钦佩。因为姐姐总是在她身边,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都不会离她而去,给她勇气。

姐姐不曾为人所知的一面,曾经最真实的个性,竟然还有人知道!

“我是你姐姐初中时代的学长。曾经受过她的帮助,所以我都知道。”

花佑玲看潘凯臣的眼神变了,这个人知道家姐原先的个性,他们两个拥有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俩知道的秘密。叛逆期的花佑玲突然对这个男人肃然起敬,自动把他划为自己一国的伙伴。

“欸,我并不是讨厌家姐。我很爱她,超爱她。”

所以才不希望她留在这里受苦。

与其说花佑玲总是朝花佐伊发脾气,不如说她是朝无用的自己发怒。明明并不是亲姐妹,明明并不需要为了花家扛起所有,明明姐姐闪闪发光该在更广阔的舞台飞扬,花家却像一个巨大的枷锁将她的翅膀束缚。

妈妈想过办法,把家里仅有的积蓄拿出来给姐姐出国留学,但姐姐义正言辞地拒绝,说要清算破产后资产走不开。她也想过办法,去住宿制高中,还装出叛逆不良的样子让姐姐死心放手,但她越不乖,姐姐就越是把心力放在她身上。

到最后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有姐姐一身的伤痛。天底下再没有比她们母女更蠢的人了……

“妈妈醒来的几天说自己活不长了,但要亲眼看到姐姐过得好才安心走,妈妈还说,如果有下辈子,她要做家姐真正的妈妈。我也是,如果有下辈子,我也要做家姐的亲妹妹,我会很听话很乖。”

潘凯臣手里一直夹着没有点燃的烟,他很克己,连烟瘾都不会染上,只是静静地听着花佑玲断断续续的叙述,微微皱着眉头。

“所以啊,潘先生,你能不能转告家姐,叫她别为了我烦恼,别为了妈妈伤心,她要偿还花家的恩情早在10年前还够了。叫她去自由地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不要再被我们家连累,求求你了,一定要告诉她。”

不知什么时候,连日的阴雨停了,潘凯臣将打伞收起,望了眼从云端冒出的丁点儿日光,又低头看了看哭成泪人的小妹妹,毅然决然地拒绝道。

“不行,我不会去。”神情严肃。

花佑玲委屈的泪水还来不及落地,那男人又继续说:

“这些话,花佑玲,你必须当面告诉她。”

花佑玲一遍又一遍擦拭着咖啡杯,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紧张不已的心平静下来。今天,一定要告诉姐姐自己有多爱她,妈妈有多爱她,一定……

可是当花佑玲鼓起勇气,准备转身坦白的时候,花佐伊已经不在房间里。

乔丽斯在看清推门进来的人之后不禁惊讶。

“Zoe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其实她只是不想呆在家里和花佑玲大眼瞪小眼而已。虽说花佑玲愿意搬来和她同住是好事,但一想到之前的种种,总觉得在家呆着那个小喷火龙迟早看她不顺眼。

工作室的其他人并不知道花佐伊家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的焦点都在乔丽斯身上。

“Zoe啊,你和小乔这么熟都不知道,原来我们小乔以前是圣华出了名的冰山美女,后来走上了排球运动员的歧途,幸好跟腱撕裂才能重归OL路线。最重要的是她家很有钱诶。”

花佐伊不由看了乔丽斯一眼,乔丽斯摊了摊手说。

“陈老板那个大嘴巴昨天来过了。”

只是那么冷淡的一句,怎能形容出昨日陈老板哭天抢地,嗷嗷大哭的情况。

潘凯臣的秘书打电话来问他要乔丽斯的电话。陈老板自动补脑成因为自己的鲁莽行为,害乔丽斯发了脾气,从原公司辞职顺便和潘凯臣掰了。现在潘凯臣为了追回女友来问他要乔丽斯的工作号码,立刻上门负荆请罪来了。

他这么一闹,和SI一样,乔丽斯的来历自然人尽皆知。可以想象,当时她的表情有多难看。

“小乔,你家的股票都上市了,还出来做事干嘛,回去数钱就好啦。”

乔丽斯冷冷看了女同事一眼。

“我妈说,这个年纪就是要历练,就是要拼搏,她不会在经济上支持我。”

啊!怎么有这么妈,是不是亲生的呀。周围的人开始小声议论。

乔丽斯继续说道:“而且,我觉得我妈说的很对。”

大家沉默散去,很有信仰的天主教徒果然境界不同。

“说到底,这事还是潘凯臣引起的。”乔丽斯将花佐伊拉进隔间,“你们两个的事,不要总扯上我好不好。”

“哪有?”

“就是你对吧,当年莫名其妙叫潘凯臣,那时候还是个胖子和我交往的人就是你对吧,花佐伊!”

花佐伊僵在原地,差点忘记了这个女人的记性有多好。

看她一脸被揭穿后的窘样,乔丽斯也没爽到哪里去。

“本来的确是忘记了,但是陈老板不止一次的提醒我,叫我重新考虑潘凯臣,千万不要和他分手!别枉费了他一路从学生时代追逐到现在的爱……”她摸了摸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那学长,他……”

“知道,他从一开始就认出我了。”

啊啊,当然会认出来。乔丽斯可是学长当年爱慕的高岭之花。现在这两人更是俊男配靓女,沉稳配干练的完美CP。相比之下,自己简直是跳梁小丑。

最害怕的事,突然暴露在光线下,花佐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手机响了,是潘凯臣来电,花佐伊条件反射地按掉。

没过一会儿,乔丽斯的手机也响了,见到来电人挑眉看了花佐伊一眼。

“你要接嘛?肯定找你的。”

花佐伊吓了一跳,心里想着原来这两人都已经互通电话了,明明都是不屑与他人交往的高冷傲娇,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见她没有反应,乔丽斯不耐地接起来。要知道上次她挂了潘凯臣电话后,那家伙追魂夺命连环拷打了二十多个。

“对,她在我这里,不知道为什么跑过来的……不过,现在走了。”

花佐伊乘乔丽斯接电话的空夺门而出,觉得实在没有脸再和她呆在同一个空间。她一个拐弯,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人。

“花,花小姐!”庞先生正要去工作室,意外见到请了丧假还出现的花佐伊。

 “庞先生,你好像瘦了。”

“嘿嘿,是吗?” 

自从花佐伊请了假,没人陪他天天跑步,只有乔丽斯会从他的腕表上读数据,但庞先生还是坚持了下来。虽然身体上累得很,心里却异常充实,因此看上气色好很多。

讲到腕表,花佐伊突然想起潘凯臣似乎没有在用了。哎,亏那还是她唯一送他的东西。

“谢谢你花小姐,帮我垫了那么大一笔钱,我一定及早还你。”

花佐伊笑笑,说没关系不急。反正她那笔也是不义之财。

庞先生感动地默默流泪。看花佐伊刚从工作室出来,干劲十足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刚刚失去亲人,她一定把悲伤都放在心底,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哭泣。多么坚强的女性,多么善良的女性,她就像是一朵绽放在他心中的花。

“花小姐,你现在如果有空,要不要和我去喝杯茶?”

想着自己也没其他地方去,花佐伊偷偷关掉了手机。

庞先生带花佐伊带到他店面对面的甜点店。从落地玻璃窗看过去,正是潘先生正在装修的服装店。

点了甜到发腻的焦糖玛奇朵和热可可,两人各怀心思安静地对坐着。

这个场景有些眼熟,之前她和胖学长经常放了学一起去吃冰,那时候通常是她在高谈阔论滔滔不绝,学长只是低头喝饮料,时不时应几声。现在想来,那些细碎的几乎被她自己遗忘的回忆竟是他们最初相识的全部。

“花小姐,你别拿这眼神看我啊。”庞先生红着脸,不自在地低下头。

花佐伊总是这样,不知透过他在看谁,都胖成这样了,自己难道还能做谁的替代品?

“啊,不好意思。”花佐伊将视线调开,看向街对面潘先生的店。

之前有和乔丽斯一起来过。因为开在学校附近,市口不太好。学生的钱通常只用在零食和甜点上,哪会每天来逛服装店,还是加大码的那种。这次虽然按照庞先生的意愿进行重新装潢,但预期客流也不会增加。

因此花佐伊想了开网店这个主意。至于这笔钱的来历……就当是意外之财吧。遇到那个人的当天,花佐伊已经打定主意将这笔钱借给庞先生,后来因为母亲的事耽搁了,幸好整个项目乔丽斯都在持续推动。

这时候就不禁要赞叹乔丽斯的手腕了。想来她的果断和效率还真是和潘凯臣如出一辙。他们要是拍档,绝对天下无双,要是对手,绝对殃及四方。

咳,好像倒还是挺般配的。

因此,花佐伊又叹气了。

庞先生把花佐伊的伤神看在眼中,伸出肥肥的手拍了拍她。

“花小姐,不要悲伤,令堂在天之灵也会希望你快乐地生活下去。不如我给你讲讲我的事,把我不开心的事讲给你听,让你开心开心……最近我遇到一个人,一个喜欢的人,但是我觉得自己怎么都配不上她。”

花佐伊眼皮一跳。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如果以前的我,肯定已经放弃了,但是这些天和你们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什么困难都能度过。要让人喜欢我,那我必须先喜欢自己。我现在就好喜欢自己……那并不是自恋,嘿嘿。”庞先生不好意思地笑笑,“花小姐,你喜欢现在的自己吗?”

要是放在过去,花佐伊或许会耸耸肩毫不介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浑浑噩噩过日子,甘心做壁花小姐,宁愿当个跑龙套的配角,没什么期待也没什么值得期待。可是自从潘凯臣重新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一切仿佛都不一样了,她开始觉得自己糟糕,觉得羞愧,想往好的一处去。

“不,我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她认真地说,“简直是糟透了!”

庞学长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令他震惊不已的事。

“我懂,人生都有落差,别看我这样,在以前我还瘦的时候,不但是名校毕业服装设计专业毕业,家境也不错,但后来我发生了车祸,因为用药过度,命是保住了,身体却变成了这样。当然说这些并不是希望你可怜我。”

花佐伊也并没有可怜他,因为这样她也会可怜起自己来。她何尝不会想回到过去,那个学长喜欢,爸妈疼爱,妹妹崇拜的小花。

 “花小姐,曾经我有个梦想,就是回到车祸之前,因此觉得每一天都好痛苦,每一天都不如过去。可后来……可后来我发现,原来梦想这东西是应该在‘未来’发生的。”

花佐伊怔怔地望着他。

对面正在装修歇业的店铺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

胖胖的女生对着大门紧闭的店内探头张望,她的一身格子裙将腰部、腹部的肥肉衬得更加明显,简直是又胖了二十斤。

庞先生给胖人设计的衣服绝对不会这样,他总是能找到更合理的剪裁和布料。和 “深色显瘦”、“韩版收腰”这种是把胖子伪装成稍微瘦一点的胖子不同,庞先生设计的衣服是真正为了胖人而存在的。

就像是只有胖人才能穿,130斤以下的统统退散。

庞先生鼓起勇气,越过桌面握住她的手:“所以我喜欢现在的自己,因为无论过去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有一点是相同的。我希望设计好看衣服的心一直没有改变,不管是为普通人还是为胖子。我只是想做好看的衣服而已。”

“欸胖子,你挡住我的阳光了!”

破坏气氛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那个穿着格子裙的小胖妹正被两个混混堵在巷口,惊慌失措地进退两难。

“胖子,你穿在身上的是什么啊,裹粽子吗?哦,原来你是女胖子。不好意思,我以为胖子是没有性别的。”

世上总有那么些人喜欢欺负弱势群体,偶尔碰上还要踩两下。庞先生站起来,被花佐伊拉住。

“花小姐,让我去……”

“庞先生你将来有更重要的事,由我来应付吧。”

花佐伊走出店门,微笑着朝那三人走去。

两个混混看到了她,总觉得有些眼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种不好的预感让他们停止了对小胖妹的欺凌。自从出道以后他们两个就样样不顺,前些日子还因为被一帽兜男揍进警局,现在只能沦落到勒索学生的地步。逆境中警觉性不是一般的高。

“嗨,又见面了。”花佐伊大方地朝两人打招呼,见他们发愣,便低头在包里翻出了一面化妆镜。

普通人见到混混不是绕道走就是乖乖翻出钱包交上。眼前这位非常眼熟的小姐翻出个化妆镜是几个意思?

 “喂,小姐你在干什么。”

“没事,我就照下镜子,看看自己的样貌有多普通,普通到经历那么惊险的场面还被人忘记。”然后她又拿出了手机仔细看了下,笑着对他们说,“我男朋友马上要来接我,你说他会认出你们吗?”

“妈呀!”其中一个混混突然怪叫起来,“是你!”

混混想起来,那天在抢劫一弱鸡的时候也是这个女的突然冒出来,结果被她赶来的男朋友揍个半死,还被扭送到警局。简直是混混履历上最不堪的黑历史。

“什么?他要来了?绿箭侠要来了?!”混混慌张地左顾右盼,上次被踢断的肋骨这会儿又生生地疼起来。

另一个混混也反应过来,迅速将抢来的钱包塞回胖妞手中。

“小姑娘,包包还给你,蜀黍就是看你这么可爱和你闹着玩呢。放学再早点回家,哈哈。”

两人迅速消失在小巷中,逃跑的速度倒是比当初快不少。

“姐姐,谢谢你。”小胖妹怀着感激的泪光,又有些尴尬地拉扯着自己身上并不合身的格子裙,总想遮住自己粗圆的腰身。混混们没有拿走她的钱物,但她的自信早就被人抢走。

“不用谢我,他才是你们要感谢的人呢。”花佐伊指了指身后气急急跑来的庞先生,撂下了胖妞,顺着小巷离开。

偶然见义勇为,她内心毫无慌张,忽然间,她有种自己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的错觉。那么同样的事,她应该也能成功才对。

楚勤的对讲机响了,滴滴答答的声音敲击在陡峭的山壁之间,发出空旷的回响。此刻他距离地面20公尺,结实的手臂攀着岩壁上的突起,像蜘蛛人那样悬在半空。

他回手按了下跨在背后通话机的按键,地面的俱乐部的朋友呼唤他:“楚,你的手机响了好久。”

“把它关掉。”在攀岩的时候,他从来不想被影响。

“可是来电号码上标着重要欸,你要不要下来看一下。”

楚擎立刻就知道是谁了,那个人的来电他从来没有错过。即使丧礼上用决绝的眼神抗拒他的帮助,也从来不曾真心舍得放弃她。

“我马上下来。”强健的双腿一登,岩壁上落下些许碎石,楚擎身姿轻盈地顺着安全绳索从高处降下,小跑几步接过电话。

“怎么了?”

对方没有声音,背景是呼啸的风,她像是处在某个空旷的高处,孤立无援。楚擎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许多不好的念头,一挥手叫所有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

“Zoe,说话,你怎么了?”

先是听到两下抽泣,续而才穿来花佐伊细如蚊音的声音。

“CQ,CQ啊,你能不能来接我?”

“慢慢说,你在什么地方?……呆着别动,我马上来。”

事实上,花佐伊动也动不了。

等楚擎赶到英知废弃教学顶时,她正蜷缩在水塔下的空隙里把自己抱成一团,小脸苦苦地皱着。

“CQ,我的脚好痛。”

楚擎把外套脱下罩在她失温的肩膀,小山一样的身躯半跪在她面前,挡去山顶肆虐的野风。

“让我看看。”他柔声说着,像在哄小孩,粗壮有力连树干都能轻易折断的手臂,轻轻地,轻轻地托出因疼痛而缩起来的右脚。

“是不是很严重?”花佐伊忍痛问道。

夜色中,这男人的脸色甚是凝重,像对待珍贵的宝物一寸一寸地查看。

“只是崴到了,不严重。”

那干嘛还是那种严肃表情,一点也没有说服力好不好!简直像医生沉重地向病人宣布,你的肿瘤不严重,最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有什么心愿尽快了解去吧。

“欸,如果是骨折或者韧带撕裂都要和我说。” 千万不要把她和攀岩俱乐部那些骨头从肉里露出来眉头都皱的极限运动员相比呀!

“你……不会是从水塔上面跳下来的吧。” 

她顺着楚擎视线的方向朝上看去。三米高的水泥台边缘挂着一只鞋,背包丢在上面被风吹得鼓起来仿佛都在诉说自己方才荒谬的举动。

最终花佐伊只得嘿嘿尴尬一笑。

天煞的,幸好只是崴了脚,要是换个方向从上面跳下来。此刻她已经跌在8楼下的地面上脑浆成河了好吗?

“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事?”

“我只是想试试看,跳下来是不是还能站稳。”

花佐伊自知理亏,拉了拉楚擎的衣摆,“没想跳楼。”

“最好是没有。”楚擎深深地看着她,刚才的想法让他汗毛都竖起,“你几岁,这样做很好玩?平时叫你爬个高都哆嗦,难道今天有人用枪指着?” 

花佐伊老泪纵横扭向一边,蠢事自知就行了,要不要这么敏锐啊。她就是想试试看,自己能否像当年一样轻松地跃下,仿佛只要那样她就能变回当初的小花学妹,就有自信与潘凯臣并肩。

 “能移动嘛?”楚擎扶她慢慢站起,花佐伊紧紧地拽着他像是唯一一根救命的浮木。

那种付出全部的信任和依靠,令楚勤不禁稍微停住动作。他垂下眼,藉以掩饰心里那种浓厚的感觉,续而在花佐伊的惊呼下改为公主抱。

“我先送你回家。”

“不要!不要回家!”

楚擎低头看了眼,在他的怀里花佐伊实在太小只,脑袋刚刚好靠到他胸口。此刻,她像是不好意思,双手推搡着他如坚石般的胸膛,努力让自己不至于完全贴在他的怀里。

“你先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你能自己走?”

“我……”

咕噜噜……肚子叫的声音让花佐伊窘迫的境地雪上加霜。

从昨天告别式算起,就早上和庞先生一起吃了些甜点,现在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要不是饿得眼花了,也不见得还没站稳就从水塔上跌下来。

花佐伊不再挣扎,原本还推三阻四的手,蒙住了自己脸。

“要挖苦还是嘲笑,悉听尊便。”

似乎毫不介意,男人带着笑声爽朗的声音说道:“走,带你去吃点东西。”

兰瑟礼身为小潘先生相当器重的新人,他以严谨工作认真生活为格调,努力向律己的潘凯臣先生靠齐。

但是他的前辈王小姐就完全不那样了,不但专业能力强,八卦能力更强。自从潘先生突然回来后,王小姐就不停地震动他的企业内通信工具对话框。整个屏幕就像癫痫一样,他一想打字就满屏地山摇地动。

还能不能好好工作了?!

“他们怎么样了?”屏幕上前辈王小姐又在问他了。

兰瑟礼怒不可遏,直接越洋电话打过去。

“你总抖我,我怎么打字告诉你?!”

“那倒是!”对方似乎恍然大悟,“但你老不睬我,还当不当我是前辈啊。”

兰瑟礼深吸一口气,深深感觉一直将王秘书带在身边,长期与她共同工作的潘先生,其实脾气并非如外界传的那么差。有时候和王小姐沟通,连圣人都会抓狂。

“潘先生看上去很平静,今天比平时更早到公司。”

“怎么会?赶回来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怎么可能就这么来上班了,逻辑上说不通啊。你有没有看到他打电话给花小姐?”

“怎么看得到啊,老板又不会叫我帮他打电话!”

“也对,你一个男人的确很不方便。那你有没有问过老板,是不是要订餐厅。”

“老板晚上不是不吃饭么?”

“为了花小姐,他也得吃啊,快,快点按环境排列选出前三给老板批示。”

“有这么夸张?我没觉得老板是认真的,你看那个花小姐也不是特别漂亮,看上去也不像有钱人,除了性格柔弱一点基本没什么优点。”

王小姐在大洋彼岸都要翻白眼了,性格柔弱算什么优点,而且那根本不是重点好吗?!

“兰,我告诉你,我们老板找女朋友根本不在乎对方是不是有钱,反正都没他有钱。好了去按我说的订餐厅。”

“我是特助,不是机要秘书。”

“前辈拜托你就这种态度吗?当初是谁把刚毕业的你录取的!”

两人正跨洋激烈讨论的时候,有人经过兰瑟礼面前,敲了敲他的桌子。

兰瑟礼差点把电话扔出去。

“老板!”

潘凯臣脸色不佳,已经40个小时没有睡觉,兰瑟礼突然拔高的声音足够震撼到他的神经。他按了按快要爆开的太阳穴,耐下火气。

 “我先走了,他们不知道要到几点。”潘凯臣指了下会议室里如火如荼的那群人。

老板一周没回来事情堆积如山,再加上美国的合约以及刚刚买下的终端公司,足够核心团队忙的。平时潘凯臣肯定奉陪到底,兰瑟礼看了眼时间,不敢置信。现在才4点。

“老,老板……”

已经走到门口的潘凯臣皱着眉头转头看他。

“要不要联系花小姐,我已经订了餐厅。”

潘凯臣挑眉有趣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把兰瑟礼看到尴尬不已,自觉多管闲事,心中暗骂王小姐不懂瞎逼逼,才缓缓开口。

“谢谢你,不过,今天和她打算在家里吃饭。”

如果被王小姐知道,其实潘凯臣这么早回去是打算给两姐妹做饭,一定兴奋地从床上翻下来。

花佐伊见识过好几次潘凯臣的厨艺,自从潘凯臣像人那样开始吃晚饭以来,他们一周会有几次从疗养院回来自己煮饭。当时花佐伊也是被震惊到不行,谁会想到一个自己根本不用吃晚饭的家伙竟然有一身媲美中华小当家的厨艺。简直就像是天赋点错了一般。

花佑玲也惊呆了。她像石像一样杵在潘凯臣背后,看见飞快刀工下成丝状的食材整体排列,油锅里金灿灿的手工丸子全都一个大小,就连做成汤的菠菜都一样长短。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呀,

“你姐呢?”潘凯臣背朝着她问道。

“一早就出门了。”

手上的切菜刀顿了下,男人抬头看向灰茫茫的窗外,深沉的眸色中似有波澜。一时间,静谧的空间里只留下油锅里噼里啪啦的响声。

气氛因为他而有些冷了。花佑玲不禁摸了下手臂上爆出的鸡皮疙瘩,哪怕是一言不发,姐夫的气场都如此强大。

“我,我去给她打电话。”

厨房里重新响起切菜声,还是和之前那样不紧不慢游刃有余,仿佛刚才的停顿从没发生。花佑玲偷瞄他,身材欣长的男人低着头专注眼前的食材。一丝不苟的衬衫,看似因为袖口的卷起,稍显得有些随性,其实仔细那摺叠处的皱褶形状相同,宽度一样。这个人无论何时都是完美主义者的姿态,和得过且过随遇而安的姐姐完全不在一个世界里。

“凯臣哥,你为什么和我姐在一起。”她不由地问了。

“没有什么为什么。”

“家姐的确很厉害,但是我们家已经没有钱了,和你的身份……不太相配。”

潘凯臣不太愿意与人聊天,特别是心情糟糕,睡眠不足的时候。他没有表情地将手上的食材扔进油锅……这也是花佐伊喜欢吃的油炸食物,对于洁身自好的潘先生来说,油炸食物从不在他的菜单上。

然而,这顿饭很有可能在冷掉之前都不会等来女主角。

一开始,他以为花佐伊因为母亲过世打击太大,才如此反常。但现在,他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花佐伊是在躲他了。早上打过她的电话被按掉,之后一整天再无联系。

那女人,明明还说过想他的!

“凯臣哥?”

“没什么相配不相配。”

男人声音清冷地回答她,每句都是断句,完全无法聊天。

    花佑玲只能专心打电话,过了一会儿,她不得不来汇报。

 “姐的电话关机了,怎么也打不通。”

潘凯臣应了一声,仍给人无动于衷的冷漠感。在花佑玲看不见的方向,他用手按下了下腹部,眉头深深皱起。

他收拾好花家姐妹的厨房,将四菜一汤摆在桌上,擦了下手。

“你先吃吧。不等她了。”

“凯臣哥,你不吃吗?”

 “我不吃晚饭。” 他的眸光是冷的。

花佑玲见他要出门了,赶紧说:“要是家姐有联系,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凯臣哥。”

这句话,终于让她赢得了潘凯臣赞许的目光。门合上的瞬间,花佐伊摊在椅子上。

真吓人啊,和潘凯臣独处一个空间,会被他的气场和沉闷压死的好吗?她越来越崇拜家姐,竟然能和这么厉害的人谈恋爱!

潘凯臣换了运动衫,面无表情在小公园里一圈一圈地跑。时不时有公司的电话打来,请示他的各种决议。

过去和花佐伊一起慢跑时,她曾经抱怨过,和他慢跑简直像陪他开会。既然都这么忙了,干嘛不早点滚去公司,干嘛还要拖着她折腾。当然原话要婉转很多,花佐伊是那种且战且退,相当识时务,又不愿花很多精力去对付麻烦事的人。也正是因为这种和学生时代完全不同的性格,才能让她像被坚硬的外壳包裹,在这沉沉浮浮的世间,得过且过地混日子。

严格想来,她的境遇真是糟透了。如果还和过去一样用像竹子一样坚韧品性应对,被压断压垮只是时间问题。

对她的严厉或许只是因为不甘,不甘心花佐伊那么轻易就忘记了过去,忘记了曾经那么努力的自己。

“潘先生,能不能放松一点,你已经很厉害了,不用再那么拼。”

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潘凯臣猛地转头,向身边看去——没有人。

一瞬间,40个小时没有休息累积的疲惫感抓住了他,潘凯臣不得不弯下腰,撑住膝盖。小腹痛处更加尖锐。

该回来了啊,花佐伊,都这个点,你到底在干什么?

还能在干嘛?这个点当然在吃饭。花佐伊好满足地喝了口啤酒,啃了口炸鸡。

“CQ还是你最了解我。”

自从某次母亲心血来潮,她就天天和潘凯臣在医院陪母亲吃饭,偶尔潘凯臣也会自己下厨带上去看望母亲。母亲总对潘凯臣的手艺赞不绝口,说他真是表里如一的好女婿。可是花佐伊总觉得这人做的菜和他为人一样,太健康了!

人生已经够苦闷了,还每天营养晚餐不是作践自己吗?贫乏的人生就是要有炸鸡、啤酒和麻辣烫好么?

经过简单的包扎,花佐伊受伤的脚翘到了桌子上,啃炸鸡的样子也充满霸气。

 “干杯!”她姿态不雅地和楚擎干杯,大口大口的吞下泡沫,然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楚擎房间里的,炸鸡的香味估计会徘徊很久。不过他本人并不介意。

“谢谢你CQ,特地去买了给我。”风卷残云之后,花佐伊嗦着手指,满脸幸福。

“你别再做傻事就是算我谢谢你。不过,我很高兴你第一个想找的人是我。”

花佐伊望着眼前这个深沉又可靠的男人,他的眼里像有一片温暖的海洋,只是被他注视着就能感到平和。

“对不起,我那时心情不好。”

“还以为你突然讨厌我了,让人家伤心了很久。”

那么五大三粗一个男人还用少女的语气,超恶心的好不好。花佐伊笑得连眼泪都出来。

“Zoe?”

“没事,我呛到了。”

当她胡乱地抹着自己脸的时候才发现,眼泪根本止不住。温暖的房间,安逸的环境,熟悉的美味都让她放松。可一旦松懈下来,失去母亲的伤感就像是猛兽一般再难压抑。

沙发因为楚擎的重力深陷下一块,他坐到她的身边,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手帕。

“鼻涕出来了。”他和平时一样,并没有因为花佐伊突然崩溃而露出特别的关心。

“CQ,我没有妈妈了。”

“你还有我,还有妹妹,还有很多人会陪伴你。”

从没有因委屈而哭的自己,不曾为亲人的冷淡而哭的自己,连母亲过世都没有哭的自己,因为他的平淡的安慰,再也不能将所有的悲伤禁锢在体内,嚎啕大哭起来。

 “几天前还有说有笑的,突然人就没了……呜哇哇!”

“没关系,已经都过去了,没关系了。”

楚擎拍着她的背,慢慢将她拢到怀中。他的双臂、胸膛都坚硬如石,拥抱她的姿势是如此温柔又舒适,花佐伊哭得岔气,只能乖乖待在他的怀中,静静感受自己刚刚好快好快、现在已经慢慢平稳下来的心跳。

这个曾经是她的避风港,永远向她张开怀抱的男人,现在也同样是最坚固的堡垒。像是只要蜷缩在他的怀抱里,将不会再有苦难。如果只是因为林的那些话去怀疑他,那对他实在太不公平。

“Zoe,你好点了么?”

花佐伊点了点头。

“要不要再吃东西?”

花佐伊又点了点头。

“那和我在一起好么?”

他低沉地嗓音就像是毒药他说:“和我在一起,你不用为任何人改变。我就喜欢这样的你,我不会再让你哭了。” 

然而……不行! 

花佐伊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推了一下。

像小山一样的身躯纹丝不动,但整个人却怔了下,这伟岸男子的喉头传出一记细不可闻的叹息。过了好久,那股环抱她的力道才慢慢散去。楚擎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她贴着楚擎的胸膛听到了熟悉的心跳——就像是自己每每为潘凯臣动心不已时那样。

 “但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CQ你明白么?”花佐伊泪流满面,眼神坚定。

她已经不是以前的花佐伊,既不是过去向阳又张狂的“小花学妹”也不是几年前黯淡无光的花佐伊。和潘凯臣重逢后,她的内心又派生出一个新的自我——矛盾的自我。

正是这个新的花佐伊,令她感受到了闭塞的10年中无法体会到的亲情,友情和爱情。也正是这个新的花佐伊想要做更好的自己。

“我明白了。”楚擎最终放开了她,坐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露出一个还不算太难看的苦笑,半开玩笑地说,“有这样的觉悟是很好,可你也要知道有句话叫烂泥不扶上墙。”

“喂!”花佐伊抹了把脸,拿拳头砸他,“你怎么可以这么说闺蜜。”

“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CQ你果然很讨厌欸。”

“啊哈。”他不在乎地应了下,着手收拾桌上的残羹,顺便扔了几张面纸给她,“麻烦把脚从我家桌子上放下去好么?闺蜜。”

 “我想打个电话给妹妹,她一个人在家。”花佐伊晃了晃黑屏的手机,“给你打电话打到没电了,你要负责哦CQ。”

“这都赖我?”楚擎从善如流地把自己手机掏出来,帮她按好号码。

“你怎么知道我家号码?” 

他耸了耸肩,但笑不语。

电话接通了。

“喂喂,是佑玲吗?我在CQ家,不用担心。”说着花佐伊赶紧掐断,像是怕电话突然被转交到另外一个男人的手上。

楚擎的手机闪了又闪,都是同样一个号码。她不敢接,一把将手机扔茶几上。

“不想听?”楚擎挑眉。

她点头。当着她的面,楚擎果断把电源按掉。

“你不是都不关机的么?”

他笑道:“无所谓了。”

什么无所谓?难道他24小时stand by是假的,作为经理人CQ又不可能只为她一个人工作……然而,也只有她会在半夜的时候给他发短信。

有这么一瞬间,她的心都揪起来了。原来他并不是不在乎的。

 “CQ,我真是个烂人,我……。”

楚擎伸出手止住她的话,本来要探向花佐伊脸蛋的手掌终究落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她额前的秀发。

“我把客房整理好了,不想回家的话,就留在这里……早点睡,把之前的事忘了吧。”

“那么,谢谢你CQ。”

同样是真心喜欢这个小女人,他比潘凯臣早认识她多年,而潘凯臣得到了她的心,自己得到了她的谢谢。

很好,很好……

楚擎将花佐伊扶进房间,小心翼翼又略显疏远。过去他可以佯装不经意地搂她,抱她。如今事情挑明之后,这些逾越的肌肤之亲,只会令两人尴尬。

“等一下。”见他要走了,花佐伊不顾自己的腿伤,拉住他结实的手臂。

楚擎略略侧过身,庞大的身躯有一半遮蔽在阴影中,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缓缓开口,声音没有起伏:“都说了,我刚才的话不用太在意。”

“能不能帮我最后一次,能不能帮我找下水明月,她消失了。”

“好啊。”他说,似乎没有经过思考,本能地答应下来。

可是花佐伊觉得,他根本没有听清她的请求,而无论她说什么,这个男人都会照单全收。

当他离开房间的时候,整个空间一下子变大,大到令她感到寂寞。心的某一处,似乎是少了什么,空落落地叫人难受。

从此之后,她就不能理所当然的享受楚擎的好。原本她甚至模糊地想过,如果楚擎一直没有女朋友又不嫌弃自己,或许他们能凑成一对。

当然,这种想法,自从见过那个人之后,也变得相当可笑。

花佐伊的生命中有两个转折点,而那个人每次都恰巧站在点上,等着她,嘲讽着。

那天是母亲过世前一天,花佐伊在病房中接到的电话就是那个人打来的。

他说:花同学,我们应该谈谈。而这句话,他十几年前也说过。

时间倒退到花佐伊那天从母亲病房里出来的时刻。

花佐伊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准时出现,因为他像钟一样准,绝不会给迟到的人好脸色看,在学生时代,花佐伊已经领教过数回。

“林老师,您找我?”

即便是准时抵达,那似乎早就到的男人还是对她表现了不满。他尖锐的眼神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只说了一个字:“坐”

学生时代,花佐伊便对眼前这位林副校长敬畏有加。在满地都是富二代,老师最怕家长会的英知学院,只有林老师这样刚正不阿光看表情就叫人退避三舍的狠角色,才不会趋炎附势,对学生按等级阿谀奉承。而且他教的还是数学,哪怕她再怎么用力学都完全不能理解的数学。

学生时代的花佐伊不但喜欢肌肉男,还对所有不睬她的高冷帅哥,都有莫名好感。这位林老师一度是她心目中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男神。

现在男神又为同样的事来找她了。

“听说你和潘凯臣在一起。”

花佐伊犹豫了一下,盘算着假交往这件事,算不算在一起。

“……是。”

“花同学,你还没学乖。”冷漠的男人交叠双腿都不正眼瞧她, “十多年前我就说你配不上,现在更糟糕。”

十多年前,正式花佐伊的养父刚过世,花家深陷债务一团糟的时候。她准备隔天就去英知办退学手续的,没想到作为副校长的林老师亲自来找她了。

虽说是那副谁都看不起的模样,但林老师当初的确给她带来了不少“帮助”。他愿意帮花家处理掉部分的债务,条件是花佐伊从潘凯臣面前消失。

太简单不过,本来英知那种贵族学校她也不带算待了。

花佐伊几乎是没有思考的,一口答应下来。毕竟胖学长对她来说,就和一个普通跟班没什么差别,在家庭困境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当花佐伊欣然接受了那个男人的条件之后,从他冰冷像玻璃珠子似的眼眸中,读到了鄙夷。

这种鄙夷至今还是如此鲜明。

“老规矩,一张支票,离开他。”男人将信封推到花佐伊面前。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如果说当时心高气傲的小花还有点为五斗米折腰的难受,那现在被这个社会洗涤后染上五颜六色的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人傻,钱多,速来。

花佐伊心安理得地拆开信封,瞥了眼金额。还是当年那个数……她没升值,菜场的大蒜身价都涨了7倍。看来在林老师心中,她还真是加量不加价的便宜货。

“既然你收了钱,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花佐伊点了点头,心里却不把对这人的承诺当一回事。

言情剧里这类桥段多了去了,男方家长让女主收钱离开男主,女主家境贫寒只能妥协。但也真奇怪,所有的女主都那么信守承诺。

难道她们不知道还有“说话不算话”这招吗?钱是拿了,发票又没开,谁看到是我拿的,谁证明是我拿的。退一万步说,拿了钱再退回去也可以嘛,淘宝都有7天无理由退货。我是女主我反悔,谁管得着。最多损失一点人品而已。

不过,一般帮世子清退身边莺燕燕的,都是些恶婆娘,而眼前这位正襟危坐,和潘凯臣气质上相当接近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这类人。花佐伊不仅好奇了。

“林老师,你是潘家的什么人?”

“我是潘家的什么人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花同学你只是一个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孤女,只是一个社会底层,毫不起眼的普通人。你只需兑现你的承诺。”

“好,没问题。”

见她如此爽快,林老师眼中轻蔑之色更重。从没见过哪个女人,可以如此没下限出卖爱情,两次。

 “不过,林老师就算是这样的我,也希望自己变好。我会珍惜你给我的支票,就当是对我投资。”她已打算好这笔钱的去处,倒是无论是乔丽斯还是庞先生都会对她刮目相看。 

男人抽动嘴角,冷笑。这也是第一次他正面看了花佐伊一眼。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惊奇的事,竟不悦地皱起眉头。

这丫头的笑容太耀眼,太狡黠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情绪不由恶劣起来,他拿出本来不准备给她的资料。

“听说你身边有个叫楚擎的人事经纪,你可以去了解下他的家庭,那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花佐伊笑容隐去,变得警觉,在她犹豫着是不是要打开这个潘多拉的盒子的时候,林老师已带着扳回一城的好心情离席。

最终,她还是看了,然后呆呆地坐在咖啡馆里,发了一下午的楞。如果林老师要的就是打击她刚刚培养起来的向上的意志,那么他还真是做到了。

原来天底下的确没有谁会无故对她好。

花佐伊深深叹了一口气,却并不后悔知道了真相。当年她不能理解妈妈和妹妹为什么突然讨厌她,痛苦了很久。至少现在,她在痛苦前就明白了楚擎那么多年站在她身边的原因。刚才楚擎那家伙竟然还想说要不要在一起这种话。

真是……搞笑么?

花佐伊在回忆里翻来翻去睡不着,所以当她看见窗外车灯一闪,听见车轮猛地制住的声音的时候,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糟糕,她忘记妹妹早已叛变投靠外人!

很快,楚擎敲门叫她出去。

说实话,作为女性谁没有那点虚荣心,谁没幻想过某天会有两个出色的男人像《DJ单身日记里》里那样,剥下西装外套和文明人的举止,为自己打个你死活我。

可是,潘凯臣的样子并不是想和楚擎动手,他彬彬有礼地冲楚擎点了点头,之后才将目光戳在花佐伊的面孔上。

花佐伊不由地朝楚擎宽大的后背躲去,似是想闪避潘凯臣刺人的视线。

“小花,过来!”他的斯文“嘶”的一声裂开,冒出暗藏已久的火星。

花佐伊可怜巴巴地望着楚擎,一瘸一瘸慢慢向潘凯臣移去。

这次楚擎没有出手相救。他勾着嘴角,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既不扶她也不留人,像是在说谁叫你喜欢的是别人呢。

但她喜欢的人也对她毫不留情,直到花佐伊慢慢坡出楚擎的家门,也没有伸手帮忙。

因为脑子里太乱,她一点都没有发现,潘凯臣的手不明显地向前曲着,并没有触碰到,却始终护在她的腰际。这种姿态仿佛是时刻准备着上前,防止她跌伤,也像是一种与旁人的阻隔,无言滴宣称自己的所有权,隔绝了任何想要接近她的人。

“怎么知道楚擎的家?”车上,花佐伊瞥头问他。

“你的脚怎么了?”潘凯臣岔开话题。

“不小心摔的。”

“怎么摔的?”

花佐伊心虚,总不能说,自己去挑战水塔失败反被水塔咬了一口。

见她沉默不语,潘凯臣的眼色一沉,他的指腹突然拂过花佐伊泪痕未干的面孔,惊得她连连往后缩。

“哭过了?”

花夫人过世后,花佐伊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倒不是她无情也不是坚强。只是花佑玲随时在她的身边,如果她哭了出来,或许本来就瞧不起她的妹妹,会觉得她过于软弱不足以撑起这个家。

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她不想破坏。

“在家里我哭不出来。”花佐伊呐呐地说。

所以,有他在的地方花小姐放松不下来,哭不出来,怪他咯?

潘凯臣叹息了,这世上能让他着恼的事不多,花佐伊却很懂得如何命中红心。他一手按在腹部,一手打着方向盘,踩下油门驶离这个能让花佐伊放松到哭出来的地方。

“学长,你的脸色好差。”

潘凯臣不理会她,深皱眉头浑身紧绷。

“是不是又没吃晚饭,我早上看到你有喝黑咖啡,胃不好的人不要折磨自己好么?”见他没有理睬自己,花佐伊继续说话,“学长,我在网上看了,不吃晚饭并不能保持体型,反而会影响睡眠。”

潘凯臣抽了抽嘴角,疼痛和疲惫已经让他不想开口说话。

花佐伊一直在看他,所以当潘凯臣的额头滋出薄汗,她就立刻发现了。现在天气并不热,车里空调正好,潘凯臣额头的是……冷汗!再往下看,他撑着腹部的手,像是痉挛地按压着。  

这人是不是又犯胃病了。怎么老这样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非要严重到住院么,花佐伊竟然有些生气。

“学长,你不能为保持身材就苛求,你看人家CQ那样肌肉发达的身材也是三餐正常,还偶尔吃垃圾食品。”

潘凯臣猛踩刹车,轮胎尖叫,迅猛地停在路边。花佐伊险些一头撞到前玻璃。他帅气地开门,出门,甩门,一气呵成,同时没有忘记落下车锁叫她无处可逃。

他摸出了烟,点了几次,总算是上了火。尼古丁的气味无法缓和紧皱的心绪,只绕出了一层烟雾将他的表情掩去。夜色里,挺拔俊朗的身影站在无人的道路中央,晚风把他的西装吹开,领口松开的领带飘飞,周身烟雾腾腾,像是有一种傲世孤立之感。

花佐伊贴着车玻璃,呆呆地凝视,竟移不开视线。学长真的超帅的,幸好性格冷淡又冷漠,别人都不知道他的好,否则那还轮得到她。仔细想来,或许就是她这个时常以加油为借口蹂躏胖学长的罪魁祸首把他原本开朗的个性扭曲了。

花佐伊,干得漂亮。她忍不住要为自己鼓掌。

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潘凯臣转身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花佐伊前所未有的惊悚,只觉得向来沉静严肃的潘先生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潘凯臣丢了烟蒂潇洒地开门上车。密闭的空间中,他冷着脸,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凑近,让她不得不面对自己。

“听好,我不希望你伤心的时候跑去别的男人那里,这个要求很简单吧。还有,我再三告诉你了,练成欧美人那样的魁梧体格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办到,我不可能变成你喜欢的魁梧型肌肉男,但我的确没有肥肉。” 

“啊?”花佐伊傻眼,一下子跟不上节奏。

把一脸震惊不已的表情当做怀疑,潘凯臣当着她的面,褪去西装外套,一颗颗解开衬衫扣子,敞开衬衫下隐约可见结实的胸膛。

花佐伊吞了口口水,不由红了脸。

“学,学长,你干什么!”

潘凯臣将她的手抓过来,强按在自己的胸口,冷冷地说道。

“你摸。”

在强壮富有弹性的胸肌下,她的手掌能感到一颗炙热跳动的心。花佐伊几次想要逃离的手,被他牢牢按在胸口。一逃一抓,让她的手指不由弓起,花佐伊已经羞愤地讲不出话。

潘凯臣一定是气疯了,平日里一本正经又有洁癖的家伙才不会有这么孟浪的举动。

“有很差吗?”

他抓着花佐伊的一路往下,从胸肌滑到腹肌腰肌。本来是勉强被他抓着手竟像是有了意志慢慢变成自己在游走, 他的皮肤滑顺得如同丝绸,其下却包裹着钢铁。每根肌肉线条分明,被她抚过之时,先绷紧,再放松。

天,要流鼻血了,花佐伊猛吸一下鼻子想要保持冷静,身体却不听话,像发烧一样热起来,就连呼吸都有了困难。

她艰难地抬头看他,发现这个男人正红着眼,咬牙瞪着自己。起伏的身躯竟因为她时轻时重的触摸,微微发颤,气息混乱地一塌糊涂。

自己简直像在调戏他!

花佐伊一个激灵,手不知轻重地往他腰侧一捏。他终恢复少许理智,出手将花佐伊乱动的魔爪牢牢固定在座位上。

可那克制又故意压低的闷哼,已经刺激了花佐伊的感官,她血气上涌没有思考,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拉下他脖子上领带,不顾一切地主动吻了上去。

他身上永远有一股清新的好味道,现在更是沾染了烟草沉稳的香味,原本还羞涩的唇舌像是受到了鼓舞,一再掠夺他口中的空气。

一时间静谧的车厢里只剩下两人失控又紊乱的喘息。花佐伊原本被牵制着的手再次开始探索他精壮的胸膛。上升的热度,让车玻璃升起了一层水雾,他顺势将她压在身下,想要扯掉两人之间碍事的布料。

忽然,潘凯臣的动作停止了,只手撑起自己。但领带却被身下的花佐伊牢牢缠绕在手指上,他不得不一再低头,被她急躁的双唇一吻再吻。

“小花……冷静。”

沙哑的嗓音在与她深吻的间隙中响起。他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克制了满身乱窜的火,最后喘着粗气,用额头抵住她。

花佐伊眼眶浮着水汽,满脸红晕,脑袋当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潘凯臣有些无奈地瞥了她一眼,眼中哪还有平时咄咄逼人的犀利,只留下未退的激情和浓到窒息的温柔。

他慢慢抽出自己被她饶了好几圈的领带,坐直,把衬衫纽扣一颗颗扣回去,胸口仍剧烈起伏着。

“咳,你满意你摸到的么。”

花佐伊也坐起来,慢慢恢复清明。起雾的车窗上有个鲜明的手印,顺着掌印留下好几条水带,可以想象当时那男人浑身有多炙热。

这才发现,自己差点把自控能力超强的潘先生,逼到差枪走火。花佐伊捧住烧红的脸恨不得钻到座位低下去。

反观潘凯臣,他的热潮早就褪去,面无表情,眉头深皱,连脸都是白的。哪里还可得出刚才的激情。

脸白是有原因的。肾上腺素急退,腹部的不适更加明显,只是在花佐伊面前,潘凯臣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仅按了下腹部,重新发动车子。

花佐伊不再说话,可等她再次转向潘凯臣的时候,竟着实吓了一跳。

“学长,还是去医院看下吧,你的脸色和僵尸一样了!”

潘凯臣的胃的确已经痛的快让他恨不得自己没长过这个器官。

花佐伊拿疑惑地眼神看郭医生。

“你是不是之前在疗养院的实习医生?”

“我实习结束了正是参加工作了而已。”

怪不得眼熟,花佐伊了然,又想想不对。

“你在疗养院是外科的,胃病能治吗?”

郭医生寒窗数十年的专业受到了挑战,还是被自己曾经偷偷喜欢过的女生,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

“我是全科医生,获得学院颁发的各种先进奖章,可应付各类疑难杂症,请叫我郭博士。”

花佐伊仍是不放心,瞬也不瞬地盯着横躺在CT床上的潘凯臣。当他的身体被送入机器的瞬间,花佐伊竟然有些紧张。

“咳,你们还真的在一起了,我以为你一定逃离家暴男了。”

“都说不是了。郭医生,学长到底怎么样了啊!”

郭医生非常惋惜,他原以为像花佐伊那么孝顺乖巧的好女孩值得更好,比如他这样的。没想到却还和暴力阴狠的那人在一起。哎,世界上有那么多好男人但不瞎的女人真的没几个。

“只是胃痉挛,没什么大碍,注意休息就好。” 看着荧幕上显示的数据,郭医生问道,“不过这个人是不是最近压力很大。”

花佐伊茫然地摇了摇头。

脸色苍白但神态从容的男人,翻身起来,将西装外套重新穿上,轻松地走到花佐伊身边,一手搭在她的肩上。

“别担心,我没什么。”

其实到了医院后他就好多了。只是花佐伊不放心才去做了检查。

倒是会安慰人,衣冠禽兽,祸害人间,不想想这么晚了还带着女友来看病,女友又不是随传随到的老妈,自己不会走过来吗?!

郭医生推了推黑框眼镜,心中极为不认同。如果自己有那么一个女友才不会让她担心呢。好吧也得先有一个女友才行。

“花小姐,这边说话。”他把脚上在身还一瘸一拐的花佐伊带到办公室。 

“我觉得你还是离开他比较好,你看你这个男朋友,心思太重,生活习惯不好,上次是胃溃疡,这次是胃痉挛,下次说不定就恶化成胃穿孔,胃出血,他自己不懂的照顾自己,和他在一起太累,趁早分手考虑下身体健康的男人比较好。”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哪里有医生诅咒病人的,你有没有职业操守,有没有医德!”

没想到花佐伊是这个反应,郭医生不开心了。

“我也是为了你好,难道你照顾了一个卧床不起病人还要照顾第二个吗?”

如果有一天,潘凯臣也会像母亲那样一病不起,最后离开自己,花佐伊一定会承受不了,她连想一想都觉得伤心得不得了,好像心脏都要裂开。这个实习医生竟然,竟然……

“你说什么!我学长才不会变成病人!”

潘凯臣领好药来找她的时候。花佐伊正粗着脖子和急诊医生对骂。很少看到花佐伊大声与人争吵,她向来是委曲求全退而求其次的。这么义愤填膺竟然是为了自己说话。

“小花,走了。”他长臂一览将花佐伊拉进身边扶好。

花佐伊还是怒不可遏的状态,这个样子倒是和她少女时代有七分相似。

潘凯臣鲜见了勾了勾嘴角,朝郭医生的方向看了一眼。明明什么都没说,郭医生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五个字:别理单身狗。

好准!好狠!郭医生中枪倒地。有女朋友了不起,我这是太忙献身医学。医患关系果然是好不了了!

    两人回到停车场,花佐伊自动自发坐进驾驶位。

“学长,我来开吧,你休息下。以后别再让自己太累了。”

她突然泪眼汪汪地往着自己,潘凯臣不由一震。

“小花?”

“没什么,就觉心里堵得慌。学长,我不会再为妈妈哭泣了,事情已经过去。但我不想有一天你也被病缠上,呸呸呸,我说胡话……总之,我不想再为某人哭了,所以答应我,别再勉强自己,看顾好健康。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花佐伊非常认真,盈盈的月光在她含泪的眸中闪着令人迷恋的光泽。潘凯臣一悸,顿然觉得心中有块地方软得一塌糊涂。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誓言,从不说情侣间的山盟海誓,花佐伊要求他作出的唯一承诺,只是健康。

最终这番话成功地刻印进潘凯臣的脑中,以致后来他遇到更大风浪和挑战时亦不再苛刻自己,只为能长久健康地相伴。

“小花,我答应你。”他垂着眼帘心中已有了盘算,“明天我要出差。”

刚发动车子起步没多远的花佐伊几乎要跳起来了。

“这算什么答应,学长,你身体都这样了还要出差!”

她一转头朝他说话。车子立刻偏离道路,潘凯臣赶紧稳住方向盘,这才避免了车毁人亡。不过花佐伊像是没有发现自己惊人的车技。

“不行,医生都说了要你休息一段时间。”

“是很轻松的视察工作,如果不放心的话,你可以和我一起去督工,小花……”

“怎么啦?”

“开车的时候看着前面好吗?”潘凯臣仍是面不改色地说,但心底里已打定主意再也不能让她开车。

    本来花佐伊是打算自己把车开回来,让潘凯臣睡一会儿的,看他眼眶发红,眼白血丝的样子像是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可谁知,整段路上他都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丝毫没有睡意。

两人约了明天一起出发的时间,互相告别。也不知道怎么的,花佐伊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理由拒绝他的邀请。

她一跳一跳进屋关上门,迟迟没有听到隔壁关门的声音,不由奇怪地开门张望,发现潘凯臣还靠在门口,提着西装外套定定地望着她,仿佛早就料到她还会出来。

“学长,还有什么事?”

潘凯臣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她,没有说话,表情平淡带着点疲倦,看得出他已经很累了。

“早点休息吧,一早还要出门的。”花佐伊不禁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可他还是没有说话。花佐伊仰头发现自己落在他深邃的眸中,像大海般深沉的温柔正笼罩着自己。总觉得今天的潘先生有哪里不一样,几小时前他还在为楚擎的事和她生气。

 “开机。”潘凯臣顿了顿,“不要再让我找不到你”说完,也不管花佐伊的反应潇洒地转身回去自己的单元。

没有开灯,黑暗里他靠着门板歇了好久,从口袋中摸出烟点上。隔壁传来姐妹的吵架声,年轻的女孩叫嚣着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又不具攻击力。看来花佑玲又失败了,她还是无法走出叛逆少女的剧本,或许她本身的确够叛逆,只是本色出演。

然后,他还听到花佐伊的声音。她高声说:“花佑玲,我忍你很久了,你要么现在去睡觉,要么就搬到隔壁那个给你备用钥匙的家伙家里去!”

他吐了烟圈,竟微微地笑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现在这样想要发笑。原来安心是一种这么简单的满足。

还是隔壁单元。

花佑玲本来还很凶地控诉姐姐一天消失不见,让人担心又受怕,结果家姐直接吼给她看。

哎,她也想好好说话,但内心焦虑啊。本以为凯臣哥在听到家姐宁可跑到别的男人家里去过夜,也不肯回来的时候肯定会第一时间赶过去,把人抓回来。没想到他却穿着运动衫回到公寓,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正装,才不紧不慢地开车出去。

这样看来,潘先生的确没有多爱她姐姐。难道家姐没有看出来吗?她就要失去那个优秀的男人了。

“我不管了,家姐是笨蛋!”花佑玲气鼓鼓地回到书房睡小床去。

花佑玲已经很久没那样叫她了,通常都是“女人”“喂”这种,没想到多年不曾出现的亲密称谓竟来得如此轻易,花佐伊也是一愣。

客厅的餐桌上还布着饭餐,有些是热的,看得出妹妹趁她回来之前还热过一遍。花佐伊又被震惊到了。

她家的妹妹不可能这么可爱。

不能枉费她的苦心,花佐伊一瘸一瘸地走过来吃饭。一看就知道这桌丰盛又健康的菜是出自谁的手。有些扎眼的是其中唯一的油炸食品。花佐伊突然想起来,最后一次和他通话时自己说过,等他回来要他做油炸丸子的。

这人一直记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