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虞年年珍贵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这张脸。晋阳权贵多醉生梦死,附庸风雅,美酒美人,骏马仙丹,乃是毕生追求。
像虞年年这样不可多得的美人,能为太尉府换来意想不到的福利。
虞珩渊怕她真死了,忙摆手,“你把刀放下,我们这就走。”
“你们先走,我才把刀放下。虞珩渊,你发誓,你不会碰燕燕一根寒毛。”虞年年这种时候不会犯傻,虞珩渊就是个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只要她现在放下刀,他们铁定就会涌上来将人抢走。
虞珩渊本就存了诓骗她的心思,冷不丁被戳破了,要他发誓,他顿了顿,犹豫了几息。
“你说啊!”虞年年握着刀的手发抖,不住颤抖着将刀与自己颈部贴的更近些,“你若是敢碰他一下,我便撞死在墙上,你们总不能日日夜夜都看管着我。”
虞珩渊神志一凛,忙一边后退一边发誓,“我保证不碰。”
人呼啦啦一并都退了出去,顺带还贴心的将门替她带好。
许久,四周变得悄无声息,只剩下虞年年呼吸急促。她身体都僵硬了,“哐啷”一声,泛着冷光的刀落在地上,溅起尘埃。
颈处一道红线,渗出鲜血。
她没哭,只是抓住慕容澹的衣袖,冲他笑,那对梨涡一点儿都不甜,“燕燕你看,我保护你了。”
她将慕容澹带回来的第一天,就开始担心这种事情的发生,她千防万防,不断告诉慕容澹遇见人藏起来,不要随便乱走,结果厄运还是降临了。
“很骄傲吗?”慕容澹扯扯嘴角,似笑非笑,将袖子从虞年年手里抽出,“用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即便保全了想保全的人,很骄傲吗?弱者,是只有这种方法了吧。”
他告诉自己,虞年年是个弱小讨厌的人,他不应该对弱小的人心存怜悯。
虞年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别的声音,是啊,没错啊,她除却这条命,便没有什么筹码了。用性命做威胁,是最后的破釜沉舟,她……
地上躺着碎成四瓣的玉佩,成色极好,水润通透,像是清水凝结成的冰,任谁见了都会心生喜欢。
慕容澹却舍下它走了,没有半点留恋。
虞年年在原地站着,她不想哭,眼泪却不听使唤,心口火辣辣的疼。
过了些时候,她才想起,今日要去徐娘子那儿上课,才匆匆蹲下,用帕子将玉佩小心收拾起来。
她没法说慕容澹的话是错的,她的确过于弱小,且这种无力的状况,短时间内都无法解决。她若学着萱女,去拦陛下的马,兴许是能改变这种境况的,可是她不想,一点儿也不想。
年幼的时候,母亲还未被送走,总是抱着她哭,一边哭一边痛骂当今圣上,那时她不懂为什么,后来拼拼凑凑才得出始末。
外祖是前太子慕容钊的老师,一心簇拥,即便当今圣上登基,此心亦不改,甚至屡屡触怒当今,便被抓了小辫子,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种恨总是会在强权下变得没有意义。
不是骨头软,而是实力悬殊下的无法反抗和颓然,越多的恨就越容易让人疯魔。权利之下,立场不同意味着成王败寇。
先太子输了,他的从众下场如此。若是当今输了,那他的从众亦是如此。
世上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是非曲直。
但是人心有亲疏远近,要她对着母亲痛恨的人献媚殷勤,她不想。
姚生神色复杂,看着地上蹲着捡玉佩的女子。
她对殿下,的的确确的好,自己这个旁观都看着感动,但殿下也的的确确是讨厌她,一点儿庇护都不肯给。
敢近乎明目张胆的在太尉府杀人,怎么可能因为忌惮区区太尉的庶子,而不对虞年年施以援手呢?
虞年年顶着红肿的眼睛去舞坊,颈上血痕明显,徐娘子没多问,只依旧安静教她琵琶。
今日倒是奇怪,府中女郎来得极早,且一个都不差。往日她们对学舞这事儿并不上心,觉得不过是低贱之人取悦人的一种手段,配不上她们高贵的身份,所以能逃便逃了。
尤其是先夫人的女儿虞令月。
她是府中唯一的嫡出血脉,即便姜夫人有着管家权,却不是正正经经的夫人,对上虞令月难免也缺点儿底气,更不敢管她。
只见虞令月上身窄袖短衣,下身长裤革靴,腰束郭洛带,红黑为主。发编成若干小辫子高高梳在脑后,以金珠装点,眼尾上挑,带着凌厉傲慢。手中持着一截短鞭,随意点在掌心。
她从水廊外款步踏来,看样子刚从马场回来。
其他娉娉袅袅的女郎皆有意无意躲避着,三两一组,低着头不敢直视虞令月。
虞令月咬咬下唇,歪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起来有点委屈,“都这么怕我?”
没人敢出声回应。
原本虞令月没了娘,该是个好欺辱的,早年大家都这么以为,对她十分轻慢。
那时虞珩渊还不是虞太尉唯一有名分的儿子,还有个更年长的庶兄虞珩玟。
虞珩玟喝多了,去调戏虞令月,问她愿不愿意陪自己困觉。
虽然本朝乱伦之事层出不穷,甚至皇帝带头,但多少有点良知的人都觉得恶心。
虞令月笑着,用无辜的表情按着虞珩玟的头,把他溺死在了水中,手脚都凉了才揪着衣领扔在地上。
虞珩玟的死状,在多年里都是府里上上下下难以忘怀的梦魇。姜夫人连着做了半个月噩梦,自那以后她都不敢撞上虞令月,跟别提那些娇滴滴的女郎。
虞珩渊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这个妹妹面前晃荡。
“说话啊!”她一扬鞭子,啪的一声打在地上,更令众人瑟瑟发抖。
虞年年并不怕她,甚至还能睁着红肿的眼睛与她对视。
虞令月环视一周,对上虞年年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眼睛闪了闪,颇有些不自在。甩了鞭子找个地方坐下,没再说话。
徐娘子见虞令月安静下来,才开始检查所有人上节的课业。
虞年年隔着衣香鬓影,遥遥望了一眼虞令月。
先夫人死的那个月,正值肃杀寒冬,铺天盖地的雪与惨白的灵幡根本分不清,就连最颐指气使的姜夫人也要在先夫人灵前哭上足足七天七夜。
这个时候,虞令月丢了。
虞年年是最先找到虞令月的,她那时候又傻又小,以为虞令月没了娘亲,和她一样可怜。看到缩在角落,哭得昏天黑地的虞令月,于是跑过去安慰。
结果被闻讯而来寻找的婢女打了个半死,以为她要对虞令月不轨。
这么多年过去,身上被打的伤早就不疼了,也没人敢说虞令月是没娘的孩子,甚至虞令月凶名在外,但虞年年始终忘不了虞令月被人抱走时候,看着她的绝望眼神。
现在看起来再刀枪不入的人,也曾有柔软的过往。
两个月后,元日盛会,狩阳帝要借此为太子殿下选妃,各世家贵女争芳斗艳,各展才艺。虞太尉怎么可能放弃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尤其虞令月身份嫡出,入选的可能更大。
即便得不到太子妃之位,成为太子良娣也是好的。
虞令月对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但架不住威逼利诱,便来舞坊点卯凑个数,时间一到就离开。
徐娘子拿出个精致雕花楠木的匣子,里头装着枚玉佩,雕刻成水滴形状,秀气精致,有半个手掌大,看起来不亚于慕容澹刚碎的那一块。
她环视一周,柔柔开嗓,“这是太尉给诸位的彩头,谁能在一个班月后的小测里拔得头筹,这块价值千金的玉便属于谁了。”
虞令月别过头去,她根本不在乎,别的女郎则是发出赞叹,表示喜欢。
徐娘子特意将目光扫向虞年年,见她眼睛亮了,心中不免一沉。到底是年轻,见着喜欢的东西也不懂收敛情绪。虞太尉拿出彩头,是用来给这些女郎的,虞年年即便得到了第一,恐怕也会想方设法赖了去不给她。
虞年年往日里避其锋芒,她知道自己若是出挑了,会引起旁的女郎不满,便一直装作愚钝。
但是她想要这枚玉佩,她第一次这么渴望件东西。不是因为它价值千金,而是她想将它送给慕容澹。
慕容澹袖里的玉佩在拉扯间被摔碎了,那样漂亮珍贵的东西,一定很珍惜。
中途休息,女郎们都结伴去了恭房或去透口气,徐娘子悄悄在她袖子里塞了两块胶饴,侧身道,“不属于自己的,别看。”
还未入口,虞年年便觉得手里的糖发苦了,她知道徐娘子说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什么,小声解释,“不是我想要,我想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师父。”
徐娘子被她的话一愣,复而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好孩子,没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了,好好爱护自己。”
虞年年早上哭着走的,甚至忘记给慕容澹做饭。
姚生犹豫着飞身出去,不久带了个包裹回来,里头躺着几个油纸包,有半只炙豚、干酪,还有竹筒装的乳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