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王秀英也是真的担心万胜利,摔了一跤,骂了三房几句之后,又骑着车子赶忙上路了。
从他们村里,到公社医院有好一段的路要走,骑车子紧赶慢赶的,也赶了四十来分钟才到。
她把自行车停在公社医院外面,惶惶不安的搓着手,有点不太适应来这种看着相当正规的地方,四处都是穿着制服的大夫和护士,乡下人来这地方,难免有些拘束。
王秀英小心翼翼的问了人,好半天才七拐八拐的找到了万胜利在的急救室。
一看见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白布单的万胜利,和旁边几个大人都沉默的坐在那的时候,王秀英整个人都打了一个激灵,理智全无的冲了上去。
“我的儿啊——!”王秀英眼泪一下子掉下来,扑在万胜利的身上,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用手捶打着床铺,“我苦命得儿啊,都是那万幸害了你啊!这扫把星害人啊,我的儿啊!”
她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拽着医院的床单擦鼻涕眼泪。
旁边还在观察万胜利病情的大夫皱皱眉,说道,“家属控制一下情绪,这里是医院,床单都要清洗消毒的!”
医院里见多了生生死死,过客也多,大夫只一眼就能看出谁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秀英颧骨突出,眼眶却向下凹陷,可偏生眼睛还小。
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一副贼溜溜的模样,让人心生不喜。
刚才那一哭起来,更是显得面目可憎,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种人,吃软怕硬,一旦出事容易胡搅蛮缠,只能跟她硬着来!
几个男人闻声,连忙把哭的虚软,看上去像是站不起来的王秀英给扶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王秀英兀自流着眼泪,看着床上躺着,人事不知的万胜利,不禁觉得悲从中来。
她好好的一个大儿子,她去县城赶集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兴高采烈的说回来给她抓鱼,摸桃子、和大枣吃。
结果现在可好,就因为老三家里头那个万幸,那个该死的扫把星,就这么丢了命啊!
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白布单都盖上了!
“嚎嚎嚎,娃好好地,你在这嚎什么丧!”万忠军手上拿着烟,大夫一个眼刀过去,他也不敢点,夹在耳朵上,时不时拿下来闻闻味道。
王秀英冷不丁听见这话,一愣,瞪大眼说,“真的?!娃好好的?!”
万忠军瞅着她这一张脸,眼底的嫌弃一闪而过。
王秀英长得本身并不好看,年轻的时候毕竟水嫩,能给撑起来,也显得没那么的丑。
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身上的肉也松了,身材也走形了。
王秀英看上去膀大腰圆,是个典型干活出力气的农村妇女,可实际身上没多少肉。
尤其是那脸,有些角度看上去,尖酸刻薄,就像是个尖嘴猴腮,会磨人福运的耗子。
“你这说的啥话?我是孩子他爹,还能拿这骗你!”万忠军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王秀英这才抹干净了脸,又到床边看了看。
万胜利虽然脸色苍白,隐隐发青,可呼吸却是平稳的。
就是那条腿情况比较惨,本身只有两个血口子的腿,现在整个肿的老高,乌青的一片,伤口边缘的地方还是有点溃烂,得十天半个月的养呢。
老四见状看了一眼王秀英,唇角勾出了一个说不清的笑容,说道,“多亏了人家老孙叔,给胜利先放了毒血,又给吃了解毒丸,否则,胜利都不等送过来,路上都得咽气,回去可得好好谢谢他。”
要不是孙老头不计前嫌,先帮万胜利整治了,否则现在结果怎么样还真的不好说。
万忠军也点头称是。
王秀英被他一句话给臊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不给老孙头钱,那还不是为了他们万家着想?
病都没看好,还有脸要钱,这可是哪来的道理了?
这么一想,王秀英又觉得自己理直气壮,腰板不由又挺直了一些,暗暗的看了坐在一边的老三和老四,不愿意搭理他们了。
嘴角耷拉着,活像谁欠了她二百块钱似的。
“家属跟着去缴费。”一个大夫拿着板夹走过来,手上开了一张单子,左右看了一眼,递给了唯一的女人,也就是王秀英。
“交完费之后,孩子留在这观察三个小时,没有异样就可以带回家休养了。”大夫说道,在纸上写下注意事项和要开的药,“平时注意少吃辛辣重口的,咸的东西也不要吃,油腻的东西也注意少吃,清粥最好。”
王秀英视若珍宝的接过,什么都看不懂,却也还仔细盯着研究了半晌。
夫妻两人都不识字,万中华和万报国对视一眼,由万报国说道,“二哥,你和嫂子在这陪着孩子,我跟三哥出去,顺带透口气,交了费回来。”
王秀英巴不得他们去交钱,手上的单子往那边一递,斜眼不看人了,也没有给钱的意思。
万忠军到底是要脸,讪讪笑着从裤兜里摸了半天,结果什么都没摸出来,脸色一时有些发窘。
“我身上带了。”万报国扯扯嘴一笑,和万中华一前一后出去了。
他这二哥,平时不管是,是个耙耳朵,只有触及到他面子的事儿,才能硬气起来,管一管婆娘。
等他们两个走后,王秀英这才坐到了床边上,给她宝贝儿子摸了摸脸。
万胜利被摸得有点痒痒,眼睛动了动,就睁开了眼睛。
见他睁眼,王秀英脸色一变,连忙抱着他的头开始嘘寒问暖,一叠声的说,“娘的心肝啊,疼不疼?哪难受不?”
万胜利摇了摇头,看样子也是真的虚弱。
他看见他爸也在边上的时候,浑身瑟缩了一下,轻轻喊了声,“爹……”
“你告诉娘。”王秀英看了一眼万忠军,不让他说话,脸色一整,说道,“是不是那个万幸害你让蛇咬了的?”
肯定是那个万幸,好端端的,大冬天的非得上山上摘果子,还忽悠着她家金凤跟胜利一起。
知道那山上有蛇,还让胜利上山,这不是明摆着害人吗!
王秀英越想越觉得这小姑娘心思歹毒,脸色不由狰狞了起来,想着回去她得好好跟这万幸算账!
哪想到万胜利却摇了摇头,有点纳闷,“娘,这跟宝丫有啥关系,是二妹说发烧难受,想吃果子,我才上山的。”
王秀英恨铁不成钢,戳着自己儿子的榆木脑袋,“这可跟你妹子有啥关系,她也是被万骗了上山的!都怪那个万幸,你也是鬼迷心窍了,这都看不懂?”
万胜利一顿,知道这事儿跟他娘说不明白,干脆不说了。
他这次在他朋友面前,丢面子丢大了,回去之后,可得想办法给补回来,没功夫搭理他娘。
正巧几人话音刚落下,去交钱的万中华、万报国兄弟两人回来了,彼此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
万报国尤其多看了看万中华的脸色。
刚才那番话,他们在外面显然是听到了的。
胜利这孩子自己都说了,跟宝丫没关系,可这二嫂非得把屎盆子扣到宝丫身上,说是万幸害了他们一家三口,这至于吗?
哪有当伯娘的这么耍无赖的?何况宝丫之前还叫她娘呢,一喊就喊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块石头,那也该捂热了!
他三哥是不会说话,可人聪明,凭着自己成绩也成了他们家里第一个上出来的高中生,更是他们整个村子里的一个‘奇迹’。
——你见过哪个村子,孩子哑巴了,还能考上高中的?!
他三哥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一点就通。
全家四个孩子,就数他三哥聪明。
要不是当年他爸出事,三哥落到了水里,被救上来之后失了声,否则全家最有出息的一个,肯定是他三哥。
万报国想着三哥这么多年对他的好,一时间也觉得心绪翻涌,忍不住粗声粗气对王秀英道,“嫂子,你这话说的,可就亏心了。这宝丫今年都不到六岁,话都刚学会说没两年,她哪来的本事忽悠胜利一个大小伙子上山,还能被毒蛇咬了?这蛇又不是宝丫放上去的!”
“再说了,宝丫不也是被蛇咬了,这才差点没的吗?”万报国皱了皱眉,再看向他二哥的表情有些不赞同,“你们不叮嘱着孩子别上山,反而出事之后再怪宝丫这个孩子,这可说不过去啊!”
万中华不能说话,背着手在一边沉沉的看着,意思同样不言而喻。
他的长相最像是去世的父亲,且长相稳重,当年是被他父亲当成一个士兵一样严格训练的,因此也一直很自律的要求着自己。
可惜后来因为他嗓子的问题没办法参兵,但这么多年来,万中华对自己也一直要求很严格。
下了工之后,也会按照他父亲告诉他的方法锻炼身体,训练自己,绝对不会偷懒,是他们大队上一顶一的一把好手,谁听见他的名字,都得竖起一个大拇指。
是以,这种沉稳的气势,一下子压的万忠军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回话。
王秀英也有点憷这个不能说话的老三。
尤其是他那双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简直要把人压的喘不过气,遂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表情相当不好看,兄弟几个就权当是看不见了。
万胜利的腿也不好走路,背着回去这一路颠簸的厉害,万报国和万中华兄弟俩去找老乡借马车去了。
王秀英见两人出去,冲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努努嘴,小声的冲着自家男人说,“医药费是多少钱?”
药单他男人拿回去了。
虽然字不认识太多,可万忠军好歹也是上过几年学的人,简单的数字还是能认识的。
他看了眼王秀英,闷声说,“不咋花钱,回去公社能给咱报销。”
这年头农村都能报销医疗费,也是政策下的补助,有些报销多的,都不用自己花一分钱,还能拿到补贴养身体。
否则农民这穷苦干一辈子,一场病钱就全都搭进去了,谁看得起病?
只能拖回家等死罢了。
“花的钱,咱们家一分钱都不能出。”王秀英拍掌,小声说,“回去之后都得让三房出了,反正她陈晓白有钱,不差这几个子儿,再说,咱家胜利都是被三房那万幸害的,就是残疾了,她也得养咱们胜利一辈子,给咱俩养老送终!”
王秀英眼睛一瞪,顿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万幸既然已经是三房的人,那就跟他们二房没关系了,合该是三房的人出钱。
万胜利是他们二房的长子,那以后他们两个老了,按照习俗,就得跟着万胜利住。
万一他出了点啥事,他们两个可不就得让三房养着了?
万忠军这次终于皱了皱眉,呵斥了一声,“胡说!”
万胜利躺在边上,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他今年已经九岁,再过两年,就该说媒定亲,就是个大人了。
可听见他娘这么说,万胜利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心里那股莫名的责任感告诉他,他娘这样是不对的。
可是他家里,一般都是他娘说了算。
别人就算是有不同的意见,他娘表面上听了,可实际上还是我行我素。
不光如此,还会一直暗暗记在心里,逮着机会就要说一嘴,翻旧账,因此万胜利也不敢多说啥。
王秀英讨了个没趣,耷拉着脸坐到一边了。
她这男人,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她这么累死累活的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她们这个家了?!
这老三家里有能赚钱的,老四家里男人又是个能干的,就快要竞选副大队长了,他们呢?
不想点办法贴补自己,以后咋办?
万报国和万中华人缘好,邻近的几个村子都互相认识,也都知道底细。
没一会儿,他们就把东西借过来了,带着几个人一起回家。
临走前,大夫又嘱咐了一遍,说被蛇咬之后,要饮食清淡,忌荤腥,如果有发烧的情况,就再去医院,吃食上一定多注意。
几个人乖乖的听着,在医生面前谁都不敢造次。
那些大夫可都是有文化的高级知识分子,在农村人心里,有学问得人,就是厉害的。
回去时比来的时候要轻松地多。
万胜利躺着,晃晃悠悠的没一会儿就又有了想睡的意思。
万中华骑着陈晓白的车,剩余的人都在马车上,驾着马车悠悠哒哒的往家走。
虽然他们脚程已经不慢了,可这么一条路,等他们回到石桥村的时候,天都已经快泛黑了。
马车在门口停下的时候,屋里就响起了孩子们笑闹的声音。
万中华虽然嘴巴不能说,但是耳朵却因祸得福,变得更加的灵敏了些。
笑着停好了车后,他动作熟练的蹲下身,把从屋里冲出来的小炮弹抱在了怀里。
“爹!爹爹!”万志高抱着万中华的脸就是一顿乱蹭,一整天不见,粘人的小家伙想死他爸爸了。
万幸在后面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面,面上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笑。
万中华怎么会没有注意到,当下冲着万幸招了招手。
万幸一愣,小心翼翼的挪了两步,最终被万中华一下抱在了怀里。
一大一小两姐弟同时坐在了父亲臂弯,被他壮实有力的胳膊抱着,一起进了屋。
“今天奶杀了一只鸡,妈也从集市上带回来了两个猪蹄髈!”万志高兴冲冲的,不想从父亲怀里下来,赖着不动弹,嘴里不停地说着今天能吃到嘴的美食。
万中华也一点都没觉得累的样子,抱着俩孩子在院子里转着圈走,溜着他们玩。
万幸一开始坐的心惊胆战的,没一会儿就安逸的开始享受起来了。
万中华这俩胳膊也不知道怎么长得,跟铁一样,稳固的很。
万幸刚才手不小心碰到了一点,就觉得自己触碰到了实打实的肌肉,硬硬的。
再说,万志高在他怀里都快扭成个小麻花了,也没见万中华露出一丁点吃力的表情来,显然是一点没把两个孩子的这点重量放在眼里。
万幸琢磨着,估计再加上一个陈晓白,万中华都不带皱一下眉毛的,力气大就是好。
虽然万中华不能说话给他回应,但是万志高也是一个自嗨型的小太阳,一个人也能说得很起劲,“奶用鸡炖的有土豆,还炖了好些白菜,今天可以吃饱,奶还说蹄髈是给我宝姐补身体的,多吃蹄子我宝姐的脚才能好得快,剩下的汤明天还能擀面条吃!”
万幸嘴角抽搐着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丫子,心想这农村不管是哪个年代都一样,全都奉行着吃哪补哪的至理名言。
所有人也都忙活了一整天了,虽然是因为孩子病了才能吃得上这么好的一顿饭,但是吃到嘴里了才是实在的,管你是因为什么能吃到的。
几个孩子都没有个生病的样子,兴致十分高。
万幸自从到了三房之后,也终于有资格上桌了——她也是之前才知道的,从前因为王秀英说桌子太挤坐不下,万幸是不被允许上桌吃饭的。
一顿饭一个窝头,不能夹菜,就蹲在门口吃,啥时候吃完啥时候就能干农活了,也不让喝口汤,回去就着凉水凑合。
现在和之前的日子简直是天差地别,万幸甚至都不需要拿筷子夹菜,就有陈晓白和万中华夹得菜源源不断的往她碗里送过来。
旁边还附赠个捣蛋的万志高,他也想夹菜给自己吃。
可惜万志高岁数太小,手拿筷子都费劲,颤巍巍的,一次只能夹一两片菜叶,还乐此不疲的。
万幸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眼眶有些红了起来。
陈晓白一直仔细的看着万幸,见她眼眶红了,赶忙放下了自己的筷子,小声的说,“腿疼了?”
万幸也觉得自己哭的有点莫名其妙,这次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害羞的摇摇头,随后喏喏的说,“饭好吃。”
她瞪大了双眼,仔仔细细的盯着陈晓白,说,“谢谢娘。”
陈晓白忽的心里一跳,只觉得一阵暖流涌过,不由抱了抱万幸,在她额头上轻轻的亲了一口。
旁边的老四媳妇快要生了,正值母爱泛滥的时候,见状忍不住说,“嫂子,宝丫可真听话,以后肯定是个贴心小棉袄。”
陈晓白喜欢听人夸奖万幸,闻言乐的眼都要找不到了。
整个石桥村就这么点大,什么都瞒不住。
她前些日子刚收养了万幸,没两天厂里不少人都知道了。
同情的有,看好戏的有,不明所以跟着一起瞎起哄的也有。
但也有那几个关系好的,是真心诚意的教她怎么带女娃,分享给她经验,教她怎么当一个好妈妈的。
后来她们才从陈晓白口中得知万幸长得又好看,性格好,又听话。
五六岁大的娃娃,就愿意大早上起来,去给爹妈准备洗脸水,拧抹布,帮着做家务活,给弟弟擦脸、穿衣了。
虽然没见过,可见陈晓白脸上的喜色不假,整天把这个听话的女儿挂在嘴边,大家也都真心实意的祝福起来了。
同时,心疼万幸经历的也都有,但是陈晓白不是个愿意说人坏话的,也都不怎么接腔。
时间久了,那些人自己找了没趣儿,却也更愿意和陈晓白说话。
“可不是嘛。”王秀英看着这一大桌子菜,心里就泛酸,阴阳怪气的说,“要不是托了宝丫的福,这一大家子还吃不上肉呢。”
这老太太也真是偏心眼。
她家金凤病了几天了,一直发烧没退下去过,老太太也不说做点好的给补补身体,反倒是给这么个自作自受,上了山被咬了的万幸弄这么一大桌子?!
这要是个小子也就算了,就算不是个小子,是亲孙女她也不说啥。
可这万幸是谁?不知道是哪来的野种呢,给吃得再好,万一哪天亲爹妈找来了,那不还是人家家的?!
话虽如此,可她却一点都没少吃。
次次都专挑那些肉嫩、又多的地方下筷子不说,尤其是瞅准了陈晓白从镇上买回来的两个蹄髈。
张敏静冷哼一声,把手里的筷子扔了。
这一下,桌上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她。
“老二媳妇,有肉吃还堵不上你的嘴了?你既然知道这肉是给孩子补身体的,你就该让给孩子吃,还在这吃的跟猪似的?”张敏静一点都没给王秀英留脸,毫不留情的数落着,“家里真要出力气的,和几个最得补身体的都没吃,就你一个人在这抓着蹄髈吃没完,你好意思?!”
王秀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我可给老万家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张敏静听见这话,却忽的笑了笑,盯着万忠军的目光有些晦暗不明。
王秀英没看见,继续说,“娘,我也得吃饱了,才能照顾小的,你看看,这金凤病着,胜利也让蛇咬了,不吃饱点,我怎么看顾孩子啊?”
“吃饱了你看住孩子了?”张敏静声音更冷,拿起筷子‘砰!’的一下砸在桌子上,声音冷厉,说道,“老三媳妇,把蹄髈拿走!”
陈晓白一愣,看了一眼万中华。
万中华轻轻点点头,她这才起身,把那一大盘蹄髈从中间拿走,放到王艳红那边的小桌上了。
几个孩子眼巴巴的瞅着,都还没开始动呢,万金龙不干了。
他筷子一扔,手里的窝窝头也扔到地上,开始躺在地上嚎哭,“我要吃肉,我要吃猪蹄,给我猪蹄吃,妈,我饿!”
万志高见状眼睛一亮,从凳子上往下一滑,也要跟着一起滚。
他可记着呢,上次他跟着一起滚,狗娃子就被狠揍了一顿!
然而万幸这一次可没有给万志高往下躺的机会,赶忙把人给按住了。
招式虽然好使,可也不能次次都用。
再说了,万一万志高这小家伙意志不坚定,觉得躺下去哭就有用,以后也真的跟着学坏了怎么办?
万志高眼神疑惑,询问他宝姐为啥不让他滚。
万幸淡定的拍拍他的脑袋,给她塞了半个窝头,说,“小高吃饭,明天宝姐还带你抓鱼去。”
静默突的被万幸这柔柔软软的一声打破。
旁边埋头喝汤的万海洋也不甘寂寞的一抬头,“宝姐,我也去!”
眼见气氛不对,哭了一会儿没有人搭理的万金龙四下一看,也哭不下去了,被他爹扯着,扔到外间罚站去了。
屋里安静下来,老太太这才看了一眼室内,被万幸这么有的没的一提醒,也想起来了,说道,“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了,咱们家,出了家贼。”
王秀英脸色一变,“娘,你这是啥意思?!”
她不就是偷吃了一口鸡蛋吗?怎么就能把她说成是贼了?
她为老万家生了三个儿子,还有一个闺女,是万家的大功臣,多吃两口鸡蛋又咋了?!那都是她应得的东西!
张敏静冷哼,端坐在座位上,“宝丫带着小高去山上摘果子、摸鱼。东西被大队长家振邦帮着送来,可我这就纳闷了,东西就在这自家院子里面没了。”
这次王秀英理直气壮的知道不是自己拿的,因此眼珠一转,跟着冷哼一声。
老太太是最恨有人偷拿了东西的,这和偷吃还不一样。
前者,那顶多算是小打小闹,可直接拿了这多东西藏起来,那可就是真的偷了!
一家人里头,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她一时有些幸灾乐祸,看了一眼陈晓白和王艳红,眼珠一转,“娘,我和我当家的今天可一直都没在家,胜利也是刚回来,我这凤丫头还病着,可跟我们二房没关系!”
陈晓白和王艳红对视一眼,又默不作声的转开了视线。
老太太又那里是这么好忽悠的,一拍桌子,说,“这么大个鱼,想藏也藏不起来,三个男人都给我起来,自己个儿给我去屋里找!”
几个人岁数都不小了,被这么催着回去找东西也难堪。
可谁也都知道,不该是大人动的东西,那自然就只能是孩子偷拿的。
这么一想,几个男人的目光就不由看向了万忠军——除了他们二房的会拿,还有谁会碰?
那鱼和东西就是三房两个孩子带回来的,没道理再藏起来。
再说了,四房王艳红这两天怀孕反应大的很,灶屋都不能进,拿了也没用,他家水娃子才两岁点大,走路都不稳当,让他抱那么大条鱼?
怎么可能!
王秀英脸色难看,好啊,这老太太还是怀疑自家的!
她倒要看看,要是老太太在她屋里搜不到这些,她以后还怎么管家!
“去找!”王秀英当下得意的一仰头,催着自家男人去屋里。
有了一个带头的,剩下的两个人也意思意思的带着自己孩子回去了。
“娘,凤丫头可还饿着,我得给她捎点吃的。”王秀英笑笑,把桌上唯一的半块白面馍拿到了碗里,又狠狠的盛了几勺的鸡肉。
张敏静冷眼看着她的动作,一直到王秀英要走的时候,才发话,说,“给我坐下!”
王秀英一愣,真被惊着了,一屁股坐了下去。
张敏静看着屋外头,说道,“你就给我坐在堂屋等,啥时候找到了,啥时候再给我出去,饿一顿不吃饭也饿不死人。”
她刚才已经发了话,这几条鱼,今天要是找不出来是谁偷的,除了几个病着的几个孩子,谁都不能吃饭!
有了这么条军令状在,几个男人找的也都是焦头烂额。
自家屋里翻了半天,什么都看不到。
万中华不由看向了陈晓白,面露疑问。
陈晓白悄悄冲他招了招手,夫妻俩坐在炕上,彼此贴的很近。
陈晓白小声说,“二哥屋门口,有鱼鳞,从他屋过去的时候,还能闻见鱼腥气。”
虽然现在天冷,可屋里却烧着炕,鱼被带到了暖和的地方之后,那腥味自然是藏都藏不住,一下子就得从门缝里往外钻。
万中华沉默的点点头,握了握陈晓白的手,用口语慢慢的说,“苦了你。”
陈晓白脸一红,摇了摇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窗口,把头贴近了万中华的胸膛,轻轻蹭蹭,说,“你对我好,不苦。”
万中华脸上心上都是一热,正想看看怀中娇妻红润的脸,却不想那边传来几声孩子的惊叫声。
“鱼!鱼找着了!”万海洋的小短手指着二房的屋子,双眼瞪大,不住地重复着,“鱼,鱼鱼!”
万志高话说的利索,当下道,“奶!我和水娃子找到鱼了,在二伯娘屋里头!”
王秀英顿时呆住了,慌乱的站起身,果然看万忠军黑着脸,牵着一个小孩儿,手里还拎着一个篓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天有点黑,她仔细瞅了几眼,才发现那居然是她家二丫头万金凤。
“这黑灯瞎火的,天又冷,你把她带出来干啥!”王秀英皱着眉,虽然语带嫌弃,却还是摸了摸万金凤的脸。
万金凤可怜巴巴的喊了声娘,就要往王秀英怀里靠。
王秀英一呆,下意识的往后退两步,有点奇怪的看着万金凤,扫了她两眼,把一边的小儿子万长征抱起来,说,“当家的,到底是咋回事?鱼咋会在咱们屋里头?”
万忠军狠狠的看了一眼万金凤,丢人道,“你自己过去跟你奶说!”
万金凤被推得踉跄几下,拽着衣服袖子,表情可怜兮兮的站在堂屋正中。
她身上连夹袄都没穿,看样子也是刚被他爹从被窝里揪出来,可这脸色倒是挺红润,看不出一点像是病了的模样。
万幸来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位传说中的原书女主。
她现在并没有像是书中所说的那样子美丽无比,年纪还小,身体也瘦,跟个豆芽菜似的。
万金凤的瓜子脸随了她母亲王秀英,却没有遗传她妈的高颧骨和小眼睛,反而有着一双狭长的凤眼。
这种眼睛如果是长大以后,或者在妆容的衬托下可以称作是妩媚,但现在,在一个小孩子的脸上,这种五官分开怎么都好看,可聚集在一起,又怎么都觉得别扭。
换句话来说,就是丑,可在长得丑的那一拨,又算是比较美的。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种。
“奶。”万金凤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随后说道,“我、我不是想偷鱼。”
万幸由此看了一眼张敏静的反应。
张敏静看着孩子只穿着一个单薄的里衣,冲着那边的王秀英说道,“给闺女把袄子拿过来,病还没好,再严重了。”
话里话外倒只是一个普通的长辈关心小辈的话。
万幸满意的看向了屋里站着的小姑娘,也想知道,她能说出什么样的理由,来证明自己不是‘想偷鱼’。
万金凤穿上了棉袄,对着盯着她瞅的王秀英笑了笑。
王秀英怎么看她闺女怎么觉得怪异,可也说不上来是哪奇怪。
不过,丫头片子偷了老太太的鱼,给他们二房丢了脸,等回屋了可得好好收拾一顿!
万金凤好一会儿才说,“娘说我这两天一直生病,奶又做了好吃的给我吃,我、我就想着能做点啥,帮着家里做点家务活。”
这话一出,所有大人都露出了一种‘原来如此’的表情。
万幸笑了笑,这女主……现在是真想帮忙,还是装想帮忙?
先不说那些鱼她会不会收拾,就算是真想收拾,直接在大人处理的时候过去帮忙就是了,用得着把鱼藏到二房屋里?
她低下头,想了想,随后在万志高耳侧说道,“你去数数篮子里给奶的桃还有没。”
下午那会儿为了以防万一,她没有把桃子全都拿出来,而是留下了两个最小的。
这样就算是被谁发现他们吃了桃子,他们也能说,已经给家里其他人留好了,他们吃的是最小的几个。
万志高闻言跑过去翻了翻,惊讶的说,“呀,奶,我宝姐给你放的俩桃子没了!”
呦呵,真没了?
万幸皱了皱眉,目光又一次看向了万金凤。
只见万金凤的双眼和她直勾勾的对上,眼神阴毒,完全不像是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儿该有的童真,可又也不像是一个成年人能拥有的这么容易露白的表情。
然而那个眼神转瞬即逝,没一会儿万金凤就把目光转向了别处去。
张敏静在上面发了话,说道,“干啥家务活?喂鸡、捡柴火都不行,非得去找鱼身上的门道?”
万金凤眼眶含泪,柔柔弱弱的说,“我、我想着,鱼带回来不能放太久,家里下午没有人,我可以帮着把鱼鳞啥的给弄弄,这样、这样做饭的时候,就好收拾。”
张敏静也完全像是不认识万金凤了一样,目光狐疑的打量着她。
有此感觉的,还有万志高。
他敲敲扯了扯万幸的袖子,小声说,“宝姐,我咋感觉她这么不对头呢。”
“哪不对头?”万幸也小声说。
“说不上来。”万志高愁眉苦脸的挠头,“就是感觉不认识了,以前二丫姐也没这么勤快,咋突然想起来帮奶杀鱼了,她也不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