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爬楼哪有电梯好玩
机械师所居住的房间位于整座钟楼最高的位置——换句话说,伊莎贝拉房间外,那条摇摇欲坠的黑色铁楼梯的最上端。
而那是条向上看不到穹顶,向下看不到尽头,贯穿整座钟楼的神奇楼梯。
伊莎贝拉甚至无法估计出这段楼梯具体的长度——她今早下楼时心情是奇异得愉悦,她坐在狄利斯的肩膀上,一直捏着狄利斯的耳朵,并挖空心思、使用天真孩童的语气嘲讽他——这让伊莎贝拉感觉他们一瞬间就到达了吃早饭的餐厅。
她以前听说,待在钟楼里的人反而最容易遗忘时间,没想到是真的。
伊莎贝拉在吃早餐煎蛋时,才收拾收拾心情,不可思议地翻出了自己的警惕心理。
通过餐厅墙壁上最大的那一块玻璃钟推断,自己和狄利斯下楼梯约莫花费了十分钟。
所以,据伊莎贝拉猜测,他们两人如果从餐厅的位置攀登到狄利斯的卧室,起码要花上三十分钟——这还是建立在自己丝毫不拖后腿,四岁的身体状态能坚持三十分钟的匀速疾走的情况下。
她自己的房间似乎也离餐厅挺远,但十分钟总比三十分钟以上的脚程好。
综上所述,为了她现在只有四十五厘米的小短腿考虑,伊莎贝拉很想让狄利斯忘记他这个疯狂的“和我睡在一起”提议。
也因此,她延后了自己“探索钟楼”“瞒着机械师研究这里构造”“想办法找到武器”等一系列计划,专心扮演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出于种种原因,伊莎贝拉今天在钟楼上的日程,就和以前在飞行器上时没有丝毫区别。
早晨七点三十分,吃过早饭,开始准备例行身体检查。
早晨八点四十分开始,伊莎贝拉在机械师面前背诵熟读了整整十二张单词表,并记忆下自己读错的部分,反复读诵。
中午十一点半,她放下了那十二张手写的单词表,开始一口一口吃掉狄利斯留在桌子上的午饭,并对机械师本人在九点钟时突然的消失抱有一份怀疑与冷漠。
吃完午饭后的下午一点钟,选择一个能照到阳光的位置再次诵读上午读错的单词,并借着充足的阳光锻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权作发育训练。
这之后,伊莎贝拉往往会发现自己在一小块软垫子上醒来,指针指向下午三点钟,身上盖着一条有些煤油味的毛毯。
接着她会花费五分钟和自己四岁的身体状态生气,再花费五分钟和“午觉”这种儿童必备的东西生气,期间用力磨着乳牙发出“嘶嘶”的声音。
下午三点十分,伊莎贝拉会叠好小垫子与小毯子,去寻找这些东西的主人,打算认真道谢。
下午三点三十分,在某个奇怪的地方发现以奇怪姿势歪斜着,正进行着奇怪研究的机械师。对其道谢,归还毯子与垫子。
下午三点四十分,遭受对方“不愧是咕咕,睡觉时流下口水的湿迹也十分富有象征意义”等一系列嘴炮攻击,后悔对其认真道谢,并吱哇乱叫着冲向对方的膝盖。
下午三点五十分,被机械师揉着脑袋推到一旁,接受水果糖安抚,并默默接过机械师制作完成的考卷,开始将上午学习的那十二张单词表从头到尾默写一遍。
下午五点五十分,将考卷还给他,等待他的批改与讲解。
傍晚六点三十分,和机械师一起开始吃晚饭。
【现在,傍晚七点整】
飞行器上的傍晚之后,就是一片黑暗。
狄利斯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没办法照亮失去太阳后的天空,所以,这个时间点通常是伊莎贝拉回到龙鳞下舱室的入睡时间。
反正那时的飞行器上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但钟楼不一样——傍晚之后,楼内密布的镜面地板与镜面穹顶就开始互相反射,使钟楼楼顶那些巨大齿轮交叠在一起摩擦出的红色星星成为了明亮的光源,照亮了塔内每一寸的区域。
更别提狄利斯那些古古怪怪,喷吐着银色蒸汽与各色光芒的仪器。
即便是自己权势最盛的时候,入夜后的城堡里点上多少蜡烛,也总有那么点阴森昏暗的感觉,这里却完全不同。
……真的好梦幻啊,这里。
没有童年的公爵大人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这些发呆,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
她给自己定下的今日学习计划已经结束了,而她和狄利斯公认:知识的吸取需要循序渐进,日积月累。
而狄利斯正凝眉注视着某本巨厚无比的典籍,看样子一时没法把自己从思考里拔|出|来。
但闲得发慌的公爵大人可没有不打扰他的自觉。
“……狄利斯?狄利斯?狄利斯!”
“嗯。”
“你为什么,要在周围装,镜子?这么多,镜子?”
“嗯。”
“你为什么,拥有,会发光的仪器?这么多,会发光的仪器?”
“嗯。”
“你为什么……狄利斯?狄利斯?狄利斯!”
狄利斯头都不抬地吩咐道:“龙,去回答咕咕的问题,别打扰我看书。”
钟楼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猛地“铛”了一声,低沉的嗓音震得两人脚下的地板嗡嗡发颤。
狄利斯:……
很好,他的思路彻底被打断了。
四岁的幼崽仍然很容易被响亮的钟声引起耳鸣,此时的伊莎贝拉捂住了耳朵,忿忿提出第三个问题:“钟楼,不报时,为什么,现在,敲钟?”
狄利斯合上典籍,知道今天的进度大概就到此为止了。他揉揉眉心,解答了研究物的问题:“因为它是一头自认绅士的龙,而绅士风格的龙只会在炫耀与发怒的时候吼叫。”
伊莎贝拉:“……你是说,他,敲钟,等于,‘吼叫’吗?”
“铛——”很好,她立刻得到了回答。
“好吧,看来我们不得不回到房间里了……呃,现在是睡觉的时间吗?龙?”
钟楼不情不愿地停下了低沉的“铛”,而是让周围墙壁上的某块齿轮稍微转快了一点,使这面墙壁下摆着的某只仪器喷出了银色的火星。
狄利斯走过去观察,并且似乎从旁边拿起了什么测量器。
伊莎贝拉运用自己贫瘠的机械知识猜测了一会儿:“它,难道,出故障,狄利斯?”
“铛——”伊莎贝拉立刻重新捂住耳朵。
“哦,没有,这是个简单的齿轮传动测率仪,因为数据不太精确,所以我废除了它和钟楼的关系,让龙把它当成单纯的报时器——你知道,他就像是个经常藏在房间里咬手帕嘤嘤嘤的大姑娘,总是矫情到不肯出来说话,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练就了这样一颗脆弱得不行的玻璃心,我总是建议他去山谷里趴一会儿,这样也许就能安静一点……龙,别想再吼,否则我明天就拆掉你的低沉嗓音配件——咕咕在耳鸣。”
龙:……可恶,嘴炮完之后就用道貌岸然的借口堵住我的嘴!
狄利斯的语速很快,他只是看了几眼那个喷发出银色火星的仪器,就转身回到桌前,开始收拾书本和纸笔:“ok,今天的传动效率为0974……抱歉,咕咕,看来是我忘了时间。”
公爵大人:说人话。听不懂。
狄利斯似乎是读懂了她红眼睛里的暗沉情绪:“我是说,这个喷银色火星的仪器是块另类的钟,龙刚才提醒我们,现在是傍晚七点四十分。”
伊莎贝拉:???
等等,暂且不提这货是如何看懂的:“为什么不,像餐厅那样,在墙上,挂,钟,看时间,方便?”
狄利斯用古怪的眼神瞅了她一眼,最后深沉地叹了口气。
“你在一座钟楼里,谈论另一只钟的事情?咕咕,虽然你才四岁,但负心汉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他怜悯地拍拍研究物的小肩膀:“或者说,咕咕,就算你想要左拥右抱,也得拥有花心的资本,不是吗?看看你的……唉。”
“没关系,女大十八变,你加油。”
……我只不过是想在一座钟楼里挂上一只正常的钟!
伊莎贝拉深呼吸,告诉自己,这个地方是奇异的,这只钟楼是活的,这是自己的管家,她要谅解——“餐厅的,钟,是,正常!”
既然钟楼会吃另一只钟的醋的话,怎么餐厅有钟呢?
狄利斯不置可否:“那只钟是我用他身上的零件做的,龙不会和自己的兄弟吃醋,他们血脉相连。”
伊莎贝拉:你们赢了。
她还在暗自愤恨“大型魔幻现实喜剧之钟楼的嫉妒”,便听到狄利斯说:“好了,咕咕,走吧,去我的房间睡觉。”
……糟糕!!一整天都浪费了没有想出任何解决方法!
伊莎贝拉瞪大了眼睛,急忙伸手,试图去拉住准备往外走的狄利斯——“噗通。”
狄利斯及时接住了被自己袍子绊倒的伊莎贝拉。但她的额头撞到了大人的膝盖,顿时眼眶就红了一片。
狄利斯把她抱起来,帮忙揉了揉额头上泛红的那一小块,并非常熟练地递过去一块水果糖。
“你这件衣服似乎不太合身。”他皱眉说,作为一个连自己都不修边幅的宅男,他这是第一次注意到伊莎贝拉身上松松垮垮的大袍子,“我们得抽空去给你买件新衣服。”
伊莎贝拉胡乱点头,比起衣服,现在最重要的是今晚的睡眠地点——“狄利斯,我,腿长,多少?”
机械师不明所以,但还是准确地抱出今天早晨时测量完成的数据:“四十五点七厘米,咕咕,你有点营养不良。”
“这条楼梯,长度,多少?”
机械师准确回答:“我不知道。”
伊莎贝拉:“好的,那么……嗯??”
“我不知道。”机械师抱着她走到楼梯口,散漫地瞅了一眼那条一望无际的楼梯:“我只研究我感兴趣的东西,咕咕。”
“我只对咕咕长达四十五点七厘米的腿感兴趣,但对破楼梯不感兴趣。”
狄利斯真是一个很奇妙的神经病——他用轻佻的语气说着轻佻的话,出发点却十分纯洁,举动也很纯洁,伊莎贝拉能百分百确定他没有任何其他意思,但一举一动的表现依旧轻佻到让人火大——要不是我今年四岁,公爵大人麻木地想,我就一鞭子抽肿他这张破嘴。
“所以,狄利斯,我无法,走上去,你的房间——”正在这时,狄利斯摸索到楼梯口旁边一侧墙壁,并按下了一个开关。
“咔哒。”
伊莎贝拉还在焦急地重复:“你的房间,我无法,走上去,太累——”“叮~”楼梯口旁的墙壁缓缓打开一个口子,露出了一个打着暖光的电梯厢。
伊莎贝拉:“……”
狄利斯抱着她走进去,手动关上电梯门,并拉过操纵闸,将其一拉到底。
“叮~”电梯开始稳稳地上升。
伊莎贝拉:“……”
偏偏机械师还要用慈爱关怀(怜悯智障)的眼神温柔注视她:“咕咕,你这个傻孩子,我们为什么要走上去,我们有直达电梯。”
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