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在一起试试

舞曲终了的那一刻,钟虞正被傅聿生揽着腰,顺着步子轻轻旋转半圈。然而两人还未站定时,她后腰处就被一股力道撞了一下。

“砰!”

枪响之后,大厅内尖叫声汹涌迸发。

钟虞腿软跌入他怀中时只能看见男人线条明晰的下颌线,他另一只手牢牢将她揽在怀里。

电光石火间她明白过来开这一枪的是谁,刚才后腰处的冲击明明就是后坐力!

“加藤领事!”一声惊叫后,无数声语气激烈的日语爆发开,似惊呼又似咒骂。

“抓人!抢救!”

陆充的亲卫一瞬间涌入,与此同时,人群中忽然窜起一道身影将人群冲撞得四分五裂。

“抓住他!”陆充高喊,“封锁大厅,一个人也不准走!”

那奋起逃命的男人手里握着一把手.枪,以至于目标格外明显但是普通人又并不敢靠近,人群反而成了他避开那些亲卫的帮手。

“待在这里,哪里都别去。”钟虞忽然被傅聿生握住肩膀,对方低头定定地看着她,语速快且坚定,“相信我。”

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朝那人追去。

钟虞下意识追了一步想叫住他,然而理智压过了这种条件反射。她心跳如鼓,僵硬地站在原地。

“啊!”女人的尖叫声忽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爸!救我!”陆琼玉脸色煞白地被持枪的人勒住脖颈,“爸!!”

陆充脸色顿变,“放了我女儿!”

他身侧几个亲卫立刻就要上前有所动作,持枪者飞快转了枪口再度指向已经流血不止的加藤幸川。

“不好!保护加藤——”

话音未落,“砰砰”两声枪响再起。

陆琼玉满脸眼泪,忽然惊恐地瞪大眼,“爸——”

原本有亲卫挡住了加藤幸川,但因为顾忌持枪者手里挟持的人.质不敢开枪,反而被击中倒地。而持枪者第二次按下扳.机的那一刻,陆充忽然一个踉跄,以挡枪的姿态倒在加藤幸川的身前。

“陆先生!”

“爸!”

场面再度混乱时,持枪者拖着陆琼玉迅速消失在楼梯口。

“快追!”

“你们三个留在这里保护加藤领事和陆叔,剩下两个跟我去追。”傅聿生从地上捡起陆充掉下的枪,径直疾步上了楼梯。

几个亲卫还没回过神,更不知道该不该听他安排,其中一个身为陆充副官,对其接下来的计划都一清二楚,于是当机立断开口:“听他的!”

副官下了命令后蹲下.身检查陆充伤口,心里飞快思索。如果傅聿生同意了陆家提议,那此刻去抓这个行凶者就是投诚的表现。

忽然,他想到了另一个人。

副官转头阴测测对一个亲卫道:“傅聿生去追歹徒,未免他放心不下,去把他那位女伴请过来,咱们亲自保护。”

傅秉元和傅太太他不敢轻举妄动,但用一个女人来作为筹码威胁可用不着担心什么。

“这位小姐,”钟虞正勉力平静下来,忽然一个卫兵站到她跟前,“何副官请您过去,为免傅先生担心,让我们贴身保护您。”

贴身保护?

楼上忽然传来“砰、砰”两声连续的枪响,大厅里再次充斥各色惊慌的尖叫。

钟虞心里一紧,故意露出格外害怕担忧的模样,忙不迭点头,“好!”

往前走的一路她一直飞快思索着。

那一枪明明是傅聿生开的,但是下一秒,在跟他们同方向的人群中忽然窜出一个符合行凶者“特质”的人,傅聿生又主动上前追击……

这很可能只是他们的安排,或许只是为了脱身。

想到这里钟虞勉强冷静下来,心里默默祈祷他平安。

既然是他们的安排,那刚才楼上响起的那两枪……应该不会危及到傅聿生吧?

此时加藤幸川和陆充都中了枪,随行的人都急匆匆地做止血措施。

“不行,失血太多,医生呢?怎么还没来?!”

钟虞壮着胆子看了一眼,发现加藤和陆充的伤口都在腰.腹处,此时鲜血一股股地冒出来,很快衣服上血液沁开的痕迹越扩越大。

“没,没脉搏了!”有人哆嗦着喊道。

此时,医生护士终于赶到。

“上面怎么没动静了?”何副官猛地站起身,咬牙道,“我上去看看,另外的人除了护送去医院的车外继续留在这里封锁大厅!”

“为什么要留我们在这里?我们也是受害者,怎么能还继续跟凶手待在一起?!”人群中突然有人出声道,随之而来的是无数附和。

厅里的人非富即贵,陆家的确不能一口气得罪这么多人。

想到这,何副官脸色阴沉。

“封锁大厅也是为了避免凶手逃跑,或是避免我们之中还有内应。”傅秉元突然开口,依然是沉着平静的模样,好像并没有身处危险动.乱中,“那不如即刻起请人一一排查,没有嫌疑的人便暂且回家。今日大家都受了惊,何副官再心急也理应安抚众人情绪。”

“那好,看在傅老板的面子上,就这么办。”

何副官给手下的人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径直上了二楼。

排查?钟虞想到手包里的那支勃.朗.宁,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虽然入场时没有搜身,也没有明面上说过禁止带枪。但这场宴会要是平平安安结束也就算了,偏偏出了这种变故,如果再搜出带了枪,恐怕真的难以解释清楚。

更何况傅聿生和她算是跟加藤幸川起过正面冲突,傅聿生追上去或许就是洗掉嫌疑的方法,她这时候身上搜出把枪来不是重新加重他们身上的嫌疑吗?

“钟小姐,就从你开始吧。”

钟虞定了定神,垂眸摘下披肩任人检查,同时侍应生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刚才跳舞前,侍应生挨着挨着用托盘取走了女宾们的手包,一来方便客人们跳舞,二来方便统一保管。

“钟小姐,哪个包是你的?”

钟虞手心有些发冷。她抬起手,取出了自己的珍珠手包,“这个是我的。”

那卫兵接过,正要打开时,楼梯处突然传来响动。

“担架!”何副官高喊。

担架?谁受伤了?钟虞心里一沉。

“去医院的车已经走了!担架没了!”有人回道。

楼梯上没了声音,片刻后,三道身影前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何副官肩上架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后者垂着头,前额发丝散乱,外套散开着,里面白色衬衣与浅色马甲上透出一大片血迹。

“聿生!”傅秉元和傅太太失声喊道。

钟虞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怎么伤成了这样?

陆琼玉的哭声从两人身后传来,“快来人,救救傅大哥。”

她还没从被人挟持的恐惧里回过神来,浑身都还发软,但是她一想到傅大哥救了自己就又喜又怕。怕是怕人出事有生命危险,喜的是他肯来救自己,到时候陆、傅两家肯定能顺利结亲,也是一桩美谈。

然而等她看见地上那一大滩血迹时脸色顿时又变得煞白,“我爸爸呢?他怎么样了?!”

离楼梯最近的人都手忙脚乱,其中一个被她抓住后才匆匆回了句,“送到医院了。”

“聿生!聿生你别吓我!”傅太太眼眶通红,想碰儿子却又不敢。

忽然,傅聿生慢吞吞吃力地抬起头来,“……我没事。”

“都这样还说没事!”见人还清醒,傅太太大喜过望,忙要跟着车一同去医院。

傅秉元决定留下来,于是吩咐妻子,“照顾好聿生。”

“放心。”

“带她一起走。”傅聿生忽然道。

钟虞一愣,抬眸时直直落入男人深深的目光里。

何副官反驳,“这恐怕不行,钟小姐还未接受排查。”

“能有什么嫌疑?”傅太太冷着脸,又转头缓和了神色看向钟虞,示意她一起,“钟小姐?”

钟虞看一眼男人额上因疼痛而密布的汗水,忽然微微一笑道:“清者自清,我留下接受排查。傅太太快送傅先生去医院吧。”

话音刚落,傅聿生神色难辨地看向她,最后又蓦地笑了笑,以口型对她道:“信我。”

事已至此,傅太太没再坚持,转头随着卫兵一同陪傅聿生走出大厅上车离去。

“继续检查吧。”虽然惦记着傅聿生的伤,但钟虞莫名彻底冷静下来。

傅聿生让她信他,那她就相信吧。

何副官皮笑肉不笑地从卫兵手里接过她的手包,干脆利落地打开,垂眼看清后面色微顿,接着有些复杂的抬起头来。

他轻嗤一声,将包递回,钟虞面色不变,抬手接过。

她没有低头去看,而是合上提在手里,“我可以走了?”

“枪响时,钟小姐听见的动静是从哪个方向发出来的?”

“具体的我记不清了,只感觉离我很近。”

“行凶的人你认不认识?”

钟虞略作回忆,“不认识。至少我不记得见过。”

何副官眯了眯眼,阴晴不定地盯着面前的女人,“傅聿生身上没带枪?”

“据我所知,没有。否则上楼追行凶者时又为什么要借用你们的枪?”

的确如此。何副官没说话,刚才他追上去时,二楼楼梯口外走廊那一段上横着两具卫兵尸体,而傅聿生则捂着腹部倒在靠近窗口的地方,另一只手里握着陆充的那把枪。

他去将人扶起来时也已经小心检查过,傅聿生身上的确没有别的枪了,无法与加藤幸川身上勃.朗.宁手.枪打出的伤口吻合。

那么,兴许行凶者和傅聿生位置靠近这一点,真的只是个巧合……

“钟小姐,排查也是万不得已,多有得罪了。”何副官勉强笑了笑。

钟虞轻轻颔首,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朝大厅门口走去。

“等等。”

她脚步一顿,攥紧手停下。

“钟小姐。”

钟虞转过身。

何副官上前几步,看着她笑了笑,然后接过卫兵手里她那条白色毛裘披肩递过来,“你忘记这个了。”

“多谢何副官。”她佯装恍然,将东西接过,转身时自如地将披肩重新披在身上。

直到出了大厅走下台阶,最后坐进来时送他们的那辆车里时钟虞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拢紧披肩,身上的冷意还没有完全消退。

窗外的灯光透进车窗里,她直视前方,轻轻捏了捏手里提着的手包。

——只有零星一点化妆品与手帕,至于那支勃.朗.宁则消失无踪。

*

三个中枪的人先后送去了东力医院,但很快医生便宣布加藤幸川与陆充的死亡。

而傅聿生的伤则没伤及要害,缝针包扎后就被安排在病房里休养。

钟虞站在走廊上,原本正犹豫要不要去傅聿生的病房看看,结果却听见走廊另一侧传来陆琼玉凄厉的哭喊声。

“爸!”

“不可能!你们这些庸医!陆家有的是钱,我命令你们给我抢救!”

“陆小姐,陆先生送到医院时就已经没有心跳了,我们已经尽力抢救过,您付再多的钱我们也无能为力。”

钟虞垂眸站在原地。

陆充的死,应该也是傅聿生计划的一环吧?

陆琼朗脸色苍白地安慰嚎啕不止的妹妹,他身为陆家长子,除却悲伤外考虑得则更多。譬如陆家原本实力正愈发雄厚,一朝失势后更有可能面临的是墙倒众人推的场面,可他显然无法与自己的父亲匹敌,没办法收拾这些烂摊子……

“别哭了。”他重重叹了口气。

“那是谁?”陆琼玉的确止住了哭声,却不是因为他的劝说,而是直愣愣地抬头盯着走廊另一侧,“那是钟虞?她来做什么?再看我的笑话还是像牛皮糖一样倒贴傅家?”

陆琼朗头疼,“管她做什么。”

“哥,你听我说,傅大哥肯来救我,肯定是对我有意,如今爸不在了……除了与傅家结亲,我们没有更好的立足办法了。”

“琼玉,如今再想和傅家结亲哪是那么简单的……”

“你也不帮我!如果爸他还在,怎么会看我受委屈!”哽咽着低低说完,陆琼玉恨恨转过身,径直朝走廊另一侧冲去。

听见逼近的急促脚步声,钟虞抬眸看过去,又神色淡淡地重新转回头来垂着眼。

“你什么意思,你瞧不起我?以为要攀上傅家了就翘起尾巴来了?”陆琼玉张口便火.药味十足,仿佛将丧父的悲痛也一并发泄出来了,“你不过是个落魄陪人跳舞的货色,被几个男人吹捧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钟虞早觉得这个陆琼玉颇有几分表里不一,却没想到真实的模样竟然这么尖酸刻薄。她懒得像泼妇一样跟人吵,便道:“这里是医院,病人需要休养,请陆小姐不要大吵大闹,以免失了教养。”

“你个没爹没娘的舞女和我谈教养?”

“没爹没娘?”钟虞冷冷嗤笑,“陆小姐,你在说你自己吗?”

陆充的正房太太早逝,而就在刚才陆充也已被医生宣告死亡。

“你!”陆琼玉一愣,脸色青白交替,眼眶通红,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可我还有傅大哥!傅大哥为了救我才去追那个歹人,为了救我才受了枪伤!”

“陆小姐。”

身后忽然传来端庄威严的女声,两人齐齐回过头,看见了从几米外那间病房里推门而出的傅太太。

傅太太站在门口,不咸不淡地对陆琼玉道:“请自重,陆小姐。聿生有勇有谋,不愿伤人的行凶者逃脱才上前追击,可不是为了什么英雄救美的戏码。”

陆琼玉脸色煞白,接着一张脸又涨得通红,嘴徒劳地张了张,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钟小姐,你是来探望聿生的?”

钟虞忙颔首,“是的,不知道方不方便?”

“进来吧。”

“多谢您。”道了谢,钟虞上前走进病房内。

“我出去给佣人交代些事情,你自便吧。”傅太太脸上的笑称得上温和,只是目光有些复杂。

钟虞当然察觉了这一点,心里大概明了了。于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好。”

门关上后,病房里安静得出奇。

她的心跳重重地像是敲在耳边。

在原地沉默地站了会儿,钟虞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

淡蓝色的帘子后面是一张还算宽敞的病床,脸色稍显苍白的男人正躺在上面,紧闭着一双眼。

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清醒的时候,傅聿生那一双眉眼总是带点落拓的倜傥,又或是散漫的、带着点笑意的。少见几次他严肃的时候,深刻的眉眼又格外冷凝坚毅。

他只是这个乱世中的一个缩影。明明可以留在国外享受安稳优渥的生活,却义无反顾地回来了,还选择了一条这么危险的路。

回想起两次险境,钟虞攥紧的手慢慢松开,轻轻舒了口气。

她垂眸,盯着男人的手,心里莫名微微一动。

男人对女人的吸引也体现在方方面面,此刻傅聿生的手竟然就成了一个吸引她的理由。

搭在床侧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匀称,手背上蛰伏着一层凸起并不明显的筋络,五根掌骨像低缓山脉一样起伏。

这只手在跳舞时搂住她后腰,接吻时托住她的脸,举枪时稳稳当当,扣动扳.机也果断利落。

这种反差格外迷人。

钟虞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钻入他掌心之中。

男人的手很大,这样就已经能将她的手完全覆盖住。看着这个画面,她心境莫名平复下来。

半晌,钟虞失笑,抽出手打算给他盖好被子。

下一秒,男人反手重重扣住她的,大概是用力时牵扯到了伤口,他立刻拧眉低低闷哼一声。

“你醒了?!”钟虞又惊又喜。

傅聿生掀眼似笑非笑地瞥她,哼笑一声,“我躺着等了这么久,也没等到钟小姐一个吻。”

大概是受伤的缘故,他嗓音还有些哑。

钟虞挑眉。

傅聿生的态度,和之前有一种微妙的不同了,这种感觉她说不清楚,但能感觉得到。

她起身,手臂撑在他床头,俯身弯下腰。

傅聿生笑意微微收敛,喉结滑动。很快,蓬松卷曲的发丝垂落到他脸侧,周围暗香浮动。

唇贴了上来,他本能地抬起下颌想要回吻,对方却迅速退开,留他徒劳地无意识吞咽。

钟虞重新坐回去,轻笑,“我可不想你母亲发现什么端倪。”

傅聿生盯着她,忽然笑了,手也用了力气重重捏了捏她的。

“我们在一起试试?”他忽然淡淡道。

“……什么?”

傅聿生手臂撑在身侧,皱了皱眉坐起身。钟虞忙拿起枕头放在背后让他靠着。

“没这么虚弱。”他挑眉。

钟虞勾唇,“傅先生,该服软的时候就服软吧。”

傅聿生失笑,往后靠好。然而这样一打岔氛围顿变,剩下的话忽然变得难以出口。

刚才那些话并不是他冲动,只是忽然间就脱口而出了。就像他今天假意追至二楼,为了让同伴脱身、让他按照计划给了自己一枪时突然冒出的念头一样。

那时他捂着腹部微微脱力,最后坐在走廊边上靠近窗口的位置。

窗外是夜色与霓虹,他闭眼时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她与他共舞时,仰头神采奕奕的笑脸。

从前他从没有让自己身陷情.爱的打算,但这一次却有一种放纵与贪婪的冲动。

或许她就是他打开压抑、束缚自己的铁链的那把钥匙吧?

钰城夜夜亮起的灯火,没有一盏比得上她的笑眼。

就在那一刻,傅聿生知道自己完了。

他最后还是成了贪婪的奴隶。

脱离回忆,傅聿生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掩去那点僵硬。

“这段时间可能是我剩下一生里最平稳的时候,”他斟酌着措辞,抬眼定定地看着她,“有人曾对我说,及时行乐,只争朝夕。”

“嗯。”钟虞笑起来,望着他。

他们都知道这个“有人”是谁。

“所以,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做的最自私的一个决定。”傅聿生自嘲地笑了笑,“那么,请问钟小姐,能不能陪我自私这一次?等以后……”他顿了顿,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就把我抛在脑后吧。”

“傅先生,”她回握紧他的手,唇角和眼底的笑意一点点加深、满溢,“乐意之至。”

……

病房外,傅太太靠着墙,手捂着嘴,眼泪成串地往下滑,很快打湿了手掌。

之前丈夫要回国创办实业,她并不反对,甚至很支持。但当听到唯一的儿子背着他们去参加了航校面试并被录取后,她强烈且极力地反对了。

她当然知道就读航校意味着什么,一旦顺利毕业成为空军一员上了战场,那么生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她开始盼望儿子成家,希望有了妻儿后他会改变主意,但这个愿望也落空了。

至于这位钟小姐的出现……虽然让她吃惊,可她清楚自己并不满意这份感情。

直到刚才她听到那番对话。

她的顾虑与不满意忽然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酸楚与悲切。

*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日本领事馆即将派遣新的领事来就任,而刚刚在钰城落脚并一揽权势的陆家在一夜之间随着陆充的死而倾颓。陆琼朗难堪大任,陆家兄妹在钰城中顿时变得深居简出起来。

枫白渡却还是一样的热闹,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所有人心心念念的“盖露”出现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

终于,这夜他们苦等的人出现了。

穿一身赤红色旗袍的女人肩臂上搭一条黑色披肩,漫不经心走进大厅时引起浪潮似的骚动。

“盖露来了!”

有人庆幸自己今晚来了,有人则幸灾乐祸同伴放弃每夜苦守在这里,结果在今夜前功尽弃。

钟虞接过酒杯,在沙发上坐下。

她撑着下颌若有所思。

即便出于教养和礼仪让傅聿生的母亲将情绪掩饰得很好,但那天她走近病房前还是能察觉到对方隐约不赞同的态度。

然而等她再走出病房时,对方的态度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对于这之中的原因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问傅聿生,得到的回答也只是个神神秘秘的笑。

那之后傅聿生住了两天院,随后便回了公馆休养。她不好频繁上门打扰,因此只去探望过两次。

最后一次见面时,傅聿生一脸遗憾地说等养好伤就要立刻回航校训练。毕业在即,他不能懈怠。

这样一来,钟虞都说不清未来他们还能有多少相处的机会。

毕竟……

她垂眸,有些不自在地敲了敲杯沿。毕竟她的任务,还不算彻底完成。

想到这钟虞心情有些复杂,她已经清楚地注意到自己心境的变化了。从一开始只把这些世界当作通关游戏,到现在已经越来越沉浸在它带给自己的“真实”里。

譬如很多时候,她甚至会忘记系统的存在——就像那天在许家归国宴上遇险时一样。

她理智上认为这并不好,但是又觉得自己陷入这种过分真实的处境里是情有可原。

“盖露小姐,能否邀请您跳一支舞?”

钟虞回过神,发现是贺远。

她挑了挑眉,将手放入对方掌心,“贺先生。”

“看来我该庆幸上次宴会邀请盖露小姐被拒绝了,”贺远笑起来,享受着在场男士们艳羡的目光时有些意气风发,“不然也不会有今天共舞一曲的机会。”

钟虞垂眸笑了笑,没回答是或否。

“你和聿生……”贺远顿了顿,试探地问,“你们两个是认真的?”

“贺先生以为呢?”

“聿生对你的态度,和对其他人很不一样。你对他也是。”

见钟虞没否认,贺远心情有些复杂。

一面是自己心仪的女人,一面是自己能托付生死的好兄弟……但他同时也很清楚,自己只可能与枫白渡的“盖露”跳一支舞,却不可能与“钟小姐”有什么未来。

他苦笑,“祝福你们。”

一曲终了,钟虞忽然有点疲于待在这里了,毕竟她真正想一起跳舞的人并不在。

她让侍者跑腿去街口叫来司机,自己则披上披肩走出大厅,将无数人从热切到失望的目光关在门内。

刚走出门,黑色汽车也正好缓缓停在她面前。

司机是新雇佣的。前些天暂且还是阿争给她当司机,最近两天傅聿生才替她敲定人选,今天是第一天上任。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这个司机表现得有些木讷?她都走到车前了也不知道下来替她开个车门。

钟虞皱了皱眉,自己打开车门坐进去,淡淡道:“回家。”

车子却没动,仍旧停在原地。

她一怔,转瞬间脑海里已经闪过无数个念头,一颗心顿时高悬起来——

不会是上次要害她的人吧?!

这司机明显可疑。钟虞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紧盯着驾驶座上的人高大的背影,“怎么不开车?我说回家——”

话音戛然而止。

她睁大眼,嘴因为惊讶而微张着。

驾驶座上戴着帽子的司机忽然抬起头,抬手屈指抵住帽檐往上抬了抬,内视镜里顿时映出他深邃带笑的眉眼。

“这位小姐,”他转过身,一手撑着座椅靠背,一手散漫地摘下帽子挥了挥,勾唇笑得风流倜傥,“送您回家,实在是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