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因为天热, 窗户是开着的, 一阵阵夜风从外拂了进来。

桌上的博山炉里静静地燃着香,缕缕白烟给风拨的飘荡辗转, 香气四散。

连身侧的纱帐也跟着摇曳晃动。

东淑忽然觉着有些害怕。

大概是跟李衾的感情是经历过波折考验的, 曾经从最开始的彼此疏离讨厌到逐渐互相了解喜欢, 情深不渝。

乃至后来东淑就算经历噩梦忘了所有, 却仍旧会在睡梦中唤起李衾的名字。

不知不觉中她早把李衾看做最值得信赖依靠的那个男人。

兴许……在这世上而言, 只比萧宪差那么一点。

在恢复了记忆之后,虽然两人之间有些嫌隙,但是东淑心里唯一的想法仍是李衾。

当然,假如李衾没有认她, 不主动开口说要娶的话, 东淑十有八九就听了萧宪的主意,不会再想嫁人的事情。

但他偏偏说了, 求了,令她无法抗拒,不能拒绝, 同时也心生渴望。

毕竟当初新婚燕尔的日子, 是太好了。

可另一方面,隐隐的东淑觉着跟李衾好像隔了一层。

不知是因为她现在身为江雪的缘故,还是什么别的, 她总觉着李衾同自己的感情不像是以前那样醇厚浓烈了。

两个人成了亲,偏是萧宪出事,李衾忙着去宫中救火, 新婚之夜还是彼此分离的。

虽然府内自然不少蜚短流长,东淑却并不放在心上,一来她最看重的是萧宪的安危,二来……毕竟这不是第一次嫁了,她不是当初曾经心怀惶惑的闺中少女了。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但东淑心中怎么想是一回事,她有些猜不到李衾心里的想法。

归宁前的这两天,李衾越发的忙,很少在府内逗留。

只因为今日要归宁,昨儿晚上才特意赶了回来。

匆匆地吃了晚饭洗漱了后,已经将到子时。

对东淑来说着是她死而复生后,第一次跟李衾这样堂堂正正地在同一间房内相处,在同一张床之上同榻而眠。

东淑心里虽然有些许慌乱,但很快定下心来。

因为她察觉到李衾非常安静,并没有别的意思。

甚至虽然两人是同在一张床,可彼此之间“泾渭分明”,李衾在外,她在内,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段儿微妙距离,不至于谁碰到谁。

东淑猜想,兴许是因为萧宪的事情压在头上,这会儿自然不用想别的,也不该想别的。

东淑本来还想问问他兵部如何,可想了想自己也不太适合问正经的朝堂事情。

如果李衾想说,自然会主动跟她提起,又何必她多问。

何况明日得早起,于是强逼自己不去东想西想。

起初的忐忑过后,许是乏累,许是因为他在旁边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心,慢慢地倒也睡着了。

只是清晨朦胧醒来之间,才感觉身边多了个人。

因为初醒懵懂,在这一刹那,东淑几乎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是在镇远侯府,还是在哪里。

她吓得打了个哆嗦,低头看时,才发现腰间轻轻地搭着一只手臂。

一尘不染的素缎中衣袖子底下,那只手修长如玉,她立刻就清醒过来,知道身后的人……是李衾。

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抱过来的,明明之前看着沉静镇定的很,还跟她隔着距离。

东淑定神望着那只大手,原来他还是这么着,有些口是心非的。

半晌,才终于轻轻地挪了过去,小心地握住了他的手。

那一刻,东淑唇角微微挑起,才觉出几分往日熟悉的安宁甜蜜。

故而虽然成了亲,两人至今却仍是并未圆房。

直到此刻东淑望着李衾,突然看到他眼中簇簇的火光。

东淑有些心悸,有些害怕,还无端有些委屈。

刚刚李衾的那句话,虽然听着并没什么,可事实上仍是有些伤到了她。

——“我不在意你嫁过他。”

对啊,正如李衾所说,那并不是她所愿意的,那他又何必说出来。

本来东淑心里就曾经为了这件事暗自介怀过,可李衾从未提起。

谁知偏在这时候又说起来。

东淑望着近在咫尺的李衾,终于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的心里自然是你,可你还是不是先前的子宁,你对我还是不是跟先前一样?”

“我当然并未变过。”李衾皱眉回答。

东淑一笑:也许李衾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他还惦记着自己嫁过镇远侯。

那么,广恩寺的事呢?

不管他知不知道真相中的真相,他是知道发生过的。

他当然是不会说的,可心里会怎么想?

“子宁,”想到那件事,东淑的心忽然冷了下来,她垂眸道:“你若是嫌弃我,当初又何必要再度求娶?”

李衾的瞳仁微微收缩:“嫌弃?”

东淑试图挣开他的手,手腕都给磨得有些疼了:“子宁,放手。”

李衾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终于他一歪头,向着面前的人吻落下去。

东淑一惊:“子宁……”才喊了半声,就给堵住了声音。

她感觉李衾的动作有些粗鲁,就像是生气之下的举止。

东淑睁大双眼,看到他的儒雅的眉眼在面前晃动。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绷紧,耳畔似乎是他急促呼吸的声音,又像是透着些亦真亦幻的雨声,阵阵的袭来。

她无法喘气,神智也随着一阵昏沉,手拼命地揪着李衾的衣襟。

直到给他轻轻挪开,旋即十指交握摁在被衾上。

残存的中衣垂落,有她的,也有他的,细腻柔滑的缎面轻轻地摩挲在一起,难分彼此,发出蚀骨般的细微响动。

久违的炽烈猛然袭来,这样强大的,让东淑暂时忘记了先前的疑惑跟不快,只是身不由己地陪着他沉浸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欢好之中。

下半夜,窗外响起了细密的雨声,微微的凉意,把夏天的暑热驱散了些。

沉睡中的东淑给这密雨的声响惊醒,她觉着不安。

猛然间才一动,就给一双臂弯抱了回去。

是李衾低低道:“天还没亮,再睡会儿吧。”

他的声音温和里略带一点暗哑,像是透着些惺忪未醒的慵懒倦意。

东淑听了这个声音,脸红过耳,不知不觉把脸埋在他的怀中,不敢出一声。

到天亮的时候,夜雨才总算停了下来。

李衾起身洗漱更衣的时候,东淑还假装睡着,躲在床内不动。

直到丫头说李衾已经出门了,才总算慢慢地松了口气。

且说李衾出门乘轿来至兵部。

早有心腹属官迎着上来,低低禀告说道:“大人,方才宫中内侍省派了人来,说是想审讯镇远侯。”

李衾道:“见着了?”

属官说道:“从大人的意思,并没叫他们见着。跟他们说镇远侯所犯要严厉处置,在大人提审之前不便跟外人见面。他们不大高兴,卑职就说起萧尚书来探的事情,还说因为此事惹了大人很是不快,所以如今严加防范,除非是有皇上的旨意……”

内侍省的人当然是奉皇上之命来的,想做什么,李衾也猜得到。

——遗诏已经归了皇帝手中,但以新帝的性情,自然仍是容不得自己的眼中钉还存在于世的。

所以才叫内侍司的人过来伺机动手。

既然是那种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么明目张胆的旨意自然是不会有。

李衾一笑,缓步入内。

到了正堂院之中,才吩咐叫把李持酒带过来。

底下的人即刻前往大牢,将镇远侯提了出来,送到正院之中。

李持酒到了里间,瞧见李衾坐在桌后,依旧是端方沉静,可是气质上仿佛有那么一点儿不同了。

他心中讶异,可来不及仔细打量,李衾抬头道:“镇远侯,你可反省过了?”

李持酒深深地鞠了个躬,道:“大人,我已经知错了。”

“这么快知错?”李衾扫了他一眼。

镇远侯笑道:“当然,官大一级压死人嘛,我若不知错,惹怒了大人真的压死我可向谁说理去。”

李衾闻言冷笑:“又说这种无赖的话,可见你尚未悔过,看样子该多关你几天,等到定了你的罪的时候,你要认错也晚了。”

镇远侯忙道:“大人饶命啊,我真的知错了,而且我进宫的时候跟皇上求情过,皇上也没想要我的命,大人就也高抬贵手如何?”

“皇上,”李衾淡淡一笑:“内侍省来了人想提审你,你可知道?你觉着他们会审出什么来?”

镇远侯目光转动,看到桌上放着一杯茶,显然是给他预备的。

当即吐舌道:“总不会是又一碗毒茶吧?”

李衾双眼微微眯起,能这么回答,可见李持酒真的一点儿也不笨。

“你还算有点聪明。”李衾淡淡道:“你不要以为我是假公济私把你关起来,兵部把你关起来,总比宫内把你关起来要好。”

李持酒当然心底清楚,便道:“那我该多谢李大人救命之恩了。不过您护得我一时,护不了我一世啊。”

李衾不答。

镇远侯说了这句后,又似笑非笑地说:“其实大人您心里也明白,当你把那道遗诏交给皇上的时候,我就跟死人差不多了。”

李衾才道:“你放心,会有人保你的。”

“哦?是谁?”李持酒眨了眨眼,笑问,“大人是说萧尚书吗?”

李衾道:“萧尚书对你可算是另眼相看。”

李持酒把双臂抱起来,仍是满脸不羁:“虽然萧大人看得起我,可是我从来不习惯给人护着。”

镇远侯说了这句,发现袖子上沾了一根牢房里的草棍,便随手掸了去。

他本来是站着的,此刻就退后一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镇远侯从桌上拿起那杯茶,慢慢吃了两口,在嘴里回味片刻,方长吁了一口气。

他道:“李大人,你们把那道劳什子遗诏看的比天还大,可知在我的心中那根本不算是什么东西,对我来说,那本就不是属于我的,我想都懒得想,且正如您心里所认为的一样,我这样的人,吃喝嫖赌的,也的确当不成那什么九五之尊。”

李衾听他蓦地说出这样一番话,眉睫微动,却是有些诧异了。

他叫李持酒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命把闲人打发了,门口的金鱼跟林泉也自站的稍远,该是听不见的。

可听李持酒如此坦然说出来,仍是有些忍不住心头暗跳。

李持酒自顾自继续说道:“我对您也实在没什么怨念,毕竟您是奉命行事,而且也是在做您以为对的事。何况除了这些大的公事不提,只说私情的话,如果我是您,只怕早就把我杀了好几次了。能做到您这地步已经算是很了不得的涵养了。”

李衾默然听着镇远侯的话,意外接着意外:他居然这样明白!

“可,”李持酒啧了声,道:“那个皇位嘛,本就不是我的,我也没什么兴趣,但是……那个人不一样。”

李衾本来压下去的心火忽然又冒了起来,但他心里越是怒,面上越是冷静非常,只淡淡的:“是吗。”

“是啊,”李持酒点了点头,仰头想了会儿,说道:“如果不是她死了一次,我也绝不会生出那些妄念来,毕竟我都离开京城了,自己也娶了妻子。我当然不会去贸然打扰,可谁叫……大人您没有好好护着呢。”

李衾觉着自己每一次的呼吸都透着冷冷的寒气,脸上反而露出几分笑容。

镇远侯仿佛没看出他的滔天怒意正忍而不发,又喝了口茶,道:“大人,我不管您跟她到底怎么鹣鲽情深,您不能否认,现在的人,是江雪,是我的发妻,就算是已经和离了,也没有办法抹去她曾经是我结发妻子的事实。”

李衾冷笑:“是啊,江雪确实是你的结发之妻,可是你对她如何?你若对她情深,她又怎么会一病而去。”

“哈哈,原来大人也把我的家事知道的这么清楚,”李持酒笑了几声:“的确,我向来冷待江雪,因为当初我娶她也不过是为她一张脸,我没什么可掩饰跟否认的。但就算我亲手掐死她,她也依旧是我的妻子。”这么残忍的话,他说的云淡风轻。

李衾目光沉沉道:“嗯,你说的对。那现在呢?”

“现在?”李持酒望着他,“大人没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萧东淑若是没有死,我就没有机会。对我来说她是比皇位更重要的,我可以舍弃那个,甚至我的命,只有她,我势在必得。”

李衾道:“那么,我现在杀了你,就一了百了了是吗?”

“是。”李持酒点头,“但大人你不会杀我。”

“哦,为什么?”

镇远侯道:“因为你担不起这个罪名,另外,你没办法对她和萧尚书大人交代。”

此刻,外头脚步声加重了几分,是金鱼靠近门边:“三爷,萧大人来了。”

李持酒听了后笑道:“护着我的人来了。咦,我虽然不习惯给人保护,但若是萧大哥的话……滋味倒也不错。”

不多会儿,萧宪果然从外走了进来,李持酒早站起身,迎着他行礼道:“参见萧尚书!”

萧宪看他精神还好,也没受伤,便一点头,走上前跟李衾道:“李大人,镇远侯的罪你定了吗?”

李衾道:“怎么?”

萧宪说道:“之前说他是无诏而回,违令抗旨,但他原先是宫内的人,先帝临终调他去北关的,他并未辜负,反而打了胜仗,就算有过,也是功过相抵了。且他一路回来是为孝道,你若是因而处罚他,不是你李大人的风格吧。”

李衾军中出身,统帅兵部,对于底下的能兵干将是非常维护的,所以在军中的威望才那么高,如果李持酒是别的将领,出了这种事,李衾也是会调度维护的。

听萧宪说完,李衾道:“这么说,萧尚书是来给他求情的?”

“求情算不上,”萧宪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情难求,我未必求得下来,你若不准,我即刻进宫恳请罢了。”

“为了他,你就这么奋不顾身?”李衾问。

本来萧宪在这时候很该避嫌疑,少跟李持酒接触的。

萧宪回头看了一眼李持酒,忽然道:“镇远侯你先出去。”

李持酒立刻答应,转身二话不说出了门。

萧宪走到李衾桌前,道:“我已经负了先帝所托,我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他不明不白的送命。你若是还有心,就不要也学着赶尽杀绝!”

两个人彼此相看,终于李衾道:“萧宪,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如实回答我。”

“什么问题?”

李衾道:“假如,我跟镇远侯之间一定得有一个人死,你选择谁生,选择谁死。”

萧宪面露震惊,几乎后退出去:“你说什么?”他飞快一想,道:“这种没影子的事,你且不要乱说。”

“他刚才跟我说,他不会放下东淑,”李衾静静地看着萧宪:“你觉着我会成全他?”

萧宪眉头紧锁:“什么?竟是为了这种事?”

他本以为两人之间生死选择,是因为遗诏跟皇位,万万想不到是因为东淑。

“等等,”他又反应过来,“你说东淑?他知道江雪就是东淑了?”

李衾冷笑:“他早知道了,所以才这样不依不饶的,若真的是江雪,只怕他才懒得理会。”

萧宪目瞪口呆。

李衾索性又道:“他的脾气你我都清楚,他能说就能做。你大概还不知道,他偷偷地往萧府去了不止一次。”

萧宪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的确,这是李持酒能干出来的。

忽然想起昨儿东淑的欲言又止,萧宪就猜到多半是李持酒在那里,给李衾撞见了。这样想来,李衾一怒叫拿下镇远侯倒是情有可原。

萧宪想了一会儿,道:“若是为了这件事,我或许可以劝他。”

“你能劝得了吗?”李衾问。

萧宪道:“我说的话他似乎还能听。”

李衾听了这句,淡淡笑道:“当然,因为你是萧家的人,是她的哥哥。他当然很会投你所好。”

萧宪皱眉,看了李衾半天,突然道:“我今日才知道你所忌惮他的原因,不在江山,而是东宝儿。这么说,你执意要将遗诏给皇上的原因莫非也是……”

李衾垂眸不语。

萧宪盯着他,片刻道:“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没想到也有过不去的这一关。呵,我只盼你别为了情冲昏了头脑,毁了你一世英名,那就罢了。”

说完后,萧宪拂了拂衣袖,转身便要出门。

却听李衾身后道:“我之前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萧宪皱眉,知道他说的是“谁生谁死”那一句,他稍微一想,回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自信,把自己跟他放在一起比较?”

房外外门口处,李持酒正在逗金鱼儿说话,金鱼儿满脸惶恐,不知如何应付。

见了萧宪出来才如蒙大赦。

李持酒回头:“萧大人!您说完了?”

萧宪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道:“你跟我来。”

因为先前重来怅惘,萧宪对于兵部也并不陌生,此刻带了李持酒往前左拐,进了一处幽静的院落。

院中靠墙有两颗紫薇花树,开的正繁茂,两个侍从正打扫里间,见状忙出来请安退了出去。

萧宪到了里头,见还算干净,就靠桌边坐了,又叫镇远侯也坐。

李持酒谢过,在他旁边坐下。就听萧宪说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江雪是我妹妹的。”

镇远侯见他开门见山,苦笑道:“我说出来大人别生气,是和离后我跑到别院去找姐姐,她以为我还纠缠不放,就吐露了真情。”

“可是东宝儿跟我说,她没告诉你她是谁,你又怎么会知道?”

镇远侯道:“我、我猜到的。”

“哦?”

镇远侯道:“我本来就怀疑她跟先前不一样了,只是不敢就那么猜。后来萧大人你跟她那么好,我自然看得出来你是真心疼爱她的,若不是你知道她是谁,绝不会单纯对一个长相相似的女子那么照料。”

萧宪蹙着眉,点头笑了:“原来破绽在这里。”

镇远侯见他露出笑容,便道:“是李大人对您说了什么?”

萧宪敛了笑,才对镇远侯道:“你不必管。我只问你,你既然知道她是东宝儿,就该知道她跟李衾是天生一对,如今成亲也是理所应当的,你就该本本分分,知难而退,为什么还纠缠不清?!”

镇远侯给他呵斥,就低了头:“我、我……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纵然你有一千万个理由也不是你胡作非为的借口,”萧宪道:“你毕竟年轻气盛,一时放不下也是有的。但是你这样唐突冒昧,事情自然迟早会传扬出去,对东宝儿又有什么好?你是不怕,可她经历了太多不易,受了太多的辛苦……你又何必强人所难,让她受更多的折辱跟辛苦?”

“我、我没有!”镇远侯咬了咬牙:“我只想对她好,只想护着她。”

萧宪静静道:“她现在有人护了,有李衾,也有我,不需要别人插手。你若真心为了她好,那就别再打扰,不要给她添乱,就是对她的真心好了。”

之前给李衾各种敲打讽刺,李持酒兀自笑嘻嘻的,如今给萧宪端端正正地这几句话,却逼得他眼圈都红了:“萧大人……”

他听出了萧宪是认真的,也知道萧宪说的有道理,正是因为明知这个道理,所以才害怕起来。

萧宪眼睁睁地看他面露悲戚之色,心中微震,脱口道:“你……你做什么!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怎么竟、竟这样!”

李持酒转开头,伸出手指揉了揉鼻子,低低道:“我知道自己有的地方做的不对,但是、但是别让我见不到萧姐姐,我好不容易知道她还在,好歹经常能见一见我就心满意足了。横竖别让我见都见不到……”

萧宪语塞:“你……”终于他把心一横,道:“镇远侯,你知不知道,妹妹为什么这么喜欢李子宁?”

这句话却成功的吸引了李持酒的注意力:“为什么?”

萧宪道:“不是因为李子宁出身名门,或者学识渊博之类,而是因为他有担当,以前东宝儿曾不止一次的跟我夸耀,说他李衾如何如何能耐,外可以抵御强敌,内可以定国安邦,文武兼备,是个伟丈夫,所以她越是了解,就越是倾慕喜欢。”

镇远侯愣住了。

萧宪道:“至于你……你其实也不错,只除了有一点儿年少风流。但是照我看来,你若是将身心用在正事之上,你的功绩绝不会在李子宁之下,比如这次北关之行,让多少人为之震动。但是现在你只管在京城里胡闹,只管跟女人厮缠,你叫妹妹如何看得起你?恐怕只会觉着你厌烦,没有出息。”

镇远侯呆呆听着,不知不觉中竟咬住了唇。

萧宪打量他的脸色,继续道:“我倒不是为了李衾说话,其实原先也很不喜欢他,就算是这次他要娶东宝儿,我也是反对的……你对东宝儿一往情深,倒也没什么,但是你总该知道,这样纠缠下去毫无意义。”

李持酒终于深吸了一口气:“那我该怎么做呢?”

萧宪道:“大丈夫自然是该建功立业,扬名天下的,到你的声望高于李衾之上,万人敬仰,那时候自有一番道理。”

李持酒的双眼有些闪闪的,忽地道:“萧大人,如果我真的做到了,那你会不会帮我?”

萧宪心里叫苦,可好不容易说动了这人,自然不肯功亏一篑,便道:“只要别为难了东宝儿,我自然可以站在你这边。”

李持酒蓦地露出笑容:“萧大人,说话算数,我可记住了。”

等到萧宪离开了兵部,想到自己刚刚跟李衾以及李持酒的谈话经过,半晌才叹息道:“虽然我从来都知道东宝儿难得,可也想不到竟是这样炙手可热,李子宁倒罢了,现在又多一个……”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自己竟忘了问李持酒,到底为什么对东淑的执念如此之深。

可是既然已经出来了,倒也不必再特意回头,只等下次再问罢了。

又两日,皇帝下旨特赦了镇远侯李持酒。

李持酒听说李衾要去谨州,便当着皇帝的面儿自请前去谨州,皇帝却否决了,只叫他回府伺候苏夫人,待夫人有所起色,便仍回北关,毕竟那边儿的局势不稳,若是胡狄再度卷土重来就不妙了。

至于李衾,则已经整装待发了,七月初,便带兵离京,挥师南下,半月后传回消息,说是已经抵达了碾州,跟谨州的叛军遥遥相望了。

天气渐渐地转凉,谨州那边打了几次,各有胜负。

东淑暗中盼望李衾会寄信回来,说说那边儿的情形,免得自己总从别人嘴里打听,谁知总不见他的书信。

她只安慰自己,想是李衾因为战事艰难,所以不能一心二用,倒也罢了,却也只盼他满心都在战局之上,最好早点儿平靖叛乱,凯旋归来。

而另一方面,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这段日子多数在李府的缘故,再也不曾见过李持酒。就算偶尔回萧府陪伴老夫人,李持酒也没有再来叨扰。

东淑并没有特意打听他的消息,只有一次到太白街的铺子,听老管事跟小伙计们说起来,听闻苏夫人的病大有起色,而镇远侯也准备返回北关去了,看他们的表情,却是欢欣鼓舞的。

东淑听了这消息,却也有些悄然安心,李持酒不来烦她,想必已经是过了那个任性胡为的时候,终于把心收起来了,他若真的改邪归正,却也是朝廷之福。

虽然当初李衾说要去谨州,东淑气的说了那些话,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害怕李衾这一去,又“重蹈覆辙”。

她没有办法淡忘那些犹如凌迟般的经历,更加舍不得他离开。

其实冷静下来,她又何尝不喜欢自己的夫君去顶天立地,为国为民,建功立业呢。

如今见李持酒也收心走上正途,东淑心中自然更加高兴。

毕竟以镇远侯的能耐,如今锋芒毕露,再稍加磨练,天下闻名,指日可待,对朝廷跟百姓都是极大的福气。

只除了一点……一想到那道无疾而终的遗诏,东淑心中隐隐地就有些过不去。

毕竟是亏欠了李持酒。

随着秋风乍起,京城内已经开始预备八月十五的节了。

这日,李府众位女眷蒙召进宫谒见皇后。

薛老夫人,府内两位夫人,以及袁少奶奶,方氏,东淑等都是有品级的诰命,便随着老夫人一并入内。

凤栖宫中,皇后娘娘召见各位,其中几位太妃等也在座,只不见皇太后。

听闻皇太后近来身体有恙,故而抱病不出,最近燕语公主伺候左右。

眼见将到中午,丽太妃起驾,顺势请薛老夫人等几位到翊坤宫略坐。

东淑并不喜欢去翊坤宫,但李府的众女眷都要去,自己也不能免俗,于是一路随行。

进了宫中,大家依次列坐,叙些家常的话,丽太妃又格外问起李衾在南边,因此又安抚了东淑几句。

东淑也一一应答罢了。

过了会儿,方氏转头四看,因对东淑道:“我有些胸口憋闷的,你陪我出去透透气儿?”

东淑道:“我对这里不熟悉,坐在这儿都害怕呢。”

方氏啐了声,回头对袁少奶奶道:“大奶奶对这宫内比世人都熟悉,不知能不能劳烦你陪一陪?免得我跟没头苍蝇一样,可别走错了地方……冲撞了哪位娘娘。”

袁少奶奶闻言便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谨小慎微起来了。”话虽如此却也答应了,起身双双告退出来。

两人才来到外间,才略站了片刻,就见有个宫女悄悄地来到。

这宫女行了礼,才对袁少奶奶道:“皇太后听说少奶奶进宫来了,请您过去说话。”

袁少奶奶正是皇太后本家的人,虽不算直系,到底也是族人。

之前听说皇太后病了,其实就起过要去探望之意,但如今皇太后有些失势,袁氏族人一举一动也要留意,所以袁少奶奶犹豫了半晌,终究并没有开口。

如今见皇太后的宫女来请,却是推脱不得了,方少奶奶听了忙道:“既然这样,你且快去吧。”

袁氏回头看了一眼,见身后无人,因道:“若是里头问起来,你替我说一声。”

方氏道:“知道了。”

袁少奶奶便带了个丫头,随着那宫女往前而去,皇太后如今迁到了永福宫,正是在翊坤宫的西南,从后殿走最为便利。

正要穿过体和殿,前头带路的宫女走的快,竟不见了踪影。

袁氏只以为她心急,倒也并不慌张,横竖她是认得路的,自己去就行了。

正要穿殿而过,不料才绕过正中屏风,就听到有个声音笑道:“美人儿,原来你在这里。”

话音未落,忽然有个人从旁边的柱子后扑出来,不由分说地竟将袁少奶奶抱了个正着!。

袁氏大惊失色,仓促中定睛看时,却见这抱紧自己的身影,明明是穿着明黄龙袍的,赫然正是皇帝!

皇帝猛然扑出来,抱着袁氏,两个人站立不稳,靠在屏风上摇摇欲坠。

袁少奶奶胆战心惊:“皇、皇上!”

跟随她的那个小丫头也吓呆了,这若是别的人,自己还可以上来呵斥驱赶,但如今是皇帝,又将如何?

而且两个人都闻到了皇帝身上有很大的一股酒气,显然是喝醉了。

听见声音,皇帝抬眸看向她,当看到眼前这张脸的时候,皇帝略怔了怔,然后笑道:“啊,是你啊!来的正好儿!”

袁氏闻听这话,简直魂不附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