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 薇拉.塞纳根本就没有休息过。

她带着小孩子去环球旅行，却在那两个月的旅行中，不知不觉地接触了诸多势力, 甚至在短短两个月里就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成功地走入了全世界最有影响力的圈子。

她打算真真正正替正义联盟解决那些根本的矛盾。

她想让正义联盟变成合法的机构, 她想从根本上解决变种人的生存问题，她想解决正义联盟行动时那些为了利益而始终不愿让步的混蛋们。

也正因为如此, 她会在圣诞的时候就把戒指交给杰森——她早在去年平安夜, 就已经在考虑并计划着此事了。

“……”

时隔两个月, 从通讯器中得知薇拉在那个时候并不是想要抛下正义联盟, 而是采用另外的方式来支持他们……这让哈尔的感觉的确十分复杂。

回想起他之前还因为此事和离开的薇拉闹过脾气，他就苦涩难言。

通讯器里一片寂静，整个空间里只有怪物的嚎啕和幽灵的唉呼，阴森诡异至极。

过了许久，才听见布鲁斯沙哑至极的低语：

“我会处理这些问题, 你跟我回去以后再说。”

……薇拉所说的这一切问题，本来就应该由正联, 由他来解决, 扛起所有的应该是他们, 而不是薇拉这样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女孩。

彼得博格俱乐部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曾与猫头鹰法庭打过数次交道的布鲁斯大概能猜得出来。

在那样一个汇聚了整个世界的巅峰人物，资本家、政治家、军官、政府官员……每一个人都和弗朗西斯一样难缠, 每一个人或许都拥有卡佩罗林家族这样的势力。

可薇拉，薇拉.塞纳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 一时不察就会被吞噬殆尽——哪怕她身边有玛丽, 身后站着卡佩罗林家族, 布鲁斯也不想让她涉险其中。

这比她落入小丑的手中还要危险。

望着屏障里的女孩, 布鲁斯的喉结动了动，再度重复了一遍：

“……你先回来再说。”

不要去。

不要为了正义联盟以身涉险……回来吧。

薇拉摇了摇头。

她后退了一步，静静地注视着布鲁斯，忽而笑叹一声。

“我也不是全然为了正义联盟的。”

女孩的表情非常平静，她的脊骨一如既往地笔直。

“不用把我当做你的责任，你没有这个义务对我负责，布鲁斯。”

——她的确不全然为了正义联盟，甚至是在利用正义联盟的势力。

公爵在梦境里的那句话没有说错：

在这个世界上，极端的权力的确能凌驾于法律之上，只有掌握了权力，就掌握了一切。

所谓的民主和法律，从来都在为了寡头资本服务，不管是美国还是法国，所谓的政治都不过是富人的游戏，是财富的游戏。

可正如拥有超人力量的英雄们只想拯救世界一样——彼得博格俱乐部妄图利用权力和财富为所欲为，操纵整个世界，薇拉却想利用这些权力和财富去修改这个世界的秩序和规则。

权力的确能杀了加斯顿，可权力也能推动律法完善，让加斯顿在法律的审判中受到惩罚。

权力的确是杀死伊莎的罪魁祸首，可权力也能推动领养措施的完善，推动领养审核的具体化，让伊莎和与伊莎一样的受害者们再也不会无知无觉地踏入魔窟。

以公爵当时掌握的权势，以公爵当时对孤儿院的掌控，他本来可以阻止这一切的，他本来可以推动法案让那些该死的恋童癖被判处死刑，他本来可以让伊莎和其他受害的姑娘们健康平安地长大。

可是他没有。

他冷漠地看着伊莎死去，再假惺惺地让薇妮莎看见权势被滥用得最恶劣的那一面。

……可薇拉要的不是复仇的权力，她想要是让伊莎好好活下来的权力啊。

“这个世界烂透了，无可救药地烂，我从来都是这样认为的。”

绿光之下，薇拉的脸有些朦胧，可布鲁斯却依旧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明光。

女孩摇头笑叹，声音轻得好像羽毛拂过：

“……在这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让那群人吐出到手的蛋糕。”

因为所有的权利和财富都掌握在寡头资本的手中，彼得博格俱乐部里的几百个人掌控着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资源和财富。

他们操纵选举、操纵金融、操纵战争，冠冕堂皇地滥用自己的权势，将一切的法律都变得有利于自己，将本应该公平合理的规则和秩序变成一纸空文。

在正义联盟出现之前，哪怕薇拉真的以卡佩罗林家族继承人的身份加入俱乐部，她也改变不了什么。

同在一张餐桌上，卡佩罗林家族就算有再大的权势，也不可能左右其他人的想法。

这个道理，薇妮莎.德卡佩罗林在十六岁那年就已经通透明悟了。

可是无数个日日夜夜，在那些无法入眠的夜晚，伊莎的身影总会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的[光]化为了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哪怕她再为了转移注意力而忘形工作，噩梦总会出现。

这个世界最令她难以忍受的一点不是现状如此糟糕，而在于这种糟糕的现状是无法被改变的。

“……”

布鲁斯说不出话来。

城堡内的怪物逐渐化为了一片黑压压的云，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之下，这些足以将普通人撕成碎片的狰狞魔物正在不断地减少，可是那些锁链和强酸突袭却接踵而来，企图将众人吞噬殆尽。

而怪物的中枢内核……这个空间的所有者，卡佩罗林公爵却身处另外一个空间，不可被打倒，也不可被触碰。

明明是这样危险的时刻，可布鲁斯看向薇拉的双眼时，尽管女孩什么也不说，他却已经全然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

唯有置身其中，唯有亲身接触过那些污浊，唯有真正开始尝试着改变哥谭的男人，能真正地理解并感受到薇拉.塞纳灵魂中的隐痛。

那个十六岁的女孩在父亲的引导下站在世界之巅时，将一切的罪恶和阴影都尽收眼底，她看见的东西远比年轻时候的他更多。

她什么都做不了——这才是[伊莎]重复不断地出现在她的梦魇之中的根本原因。

他看着薇拉，就好像看见了过去那个纠结痛楚的自己。

有什么办法去改变，有什么办法去挽救，有什么办法让[伊莎]停止哭泣——他用了数十年的时间去探索，去寻找，而眼前的女孩给出了答案。

“你。”

那双湖绿色的眼眸中，带着揶揄和坚定，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

“你们。”

正义联盟。

超级英雄。

“真要说起来，我也在利用正义联盟啊。”

当着布鲁斯和其他人的面，她理直气壮地说。

如何打破这个世界固有的权势和财富？

……很简单，出现一股新的、绝对碾压所有财富和权势的力量。

这股力量必须得绝对正义，才能坚守本心、永远前行；得永远站在大多数人这一边，才能不被彼得博格俱乐部所拉拢；得始终朝向真理前行，才能不被外界的看法和走向所蛊惑。

当这样一派新生的强大力量出现伊始，即是光明。

只要正义联盟永远维持着本心，只要超人还在不求回报地帮助每一个人，只要蝙蝠侠还在为了守护哥谭而付出一切，只要神奇女侠腰间的真言套索还在熠熠生辉，只要所有的超级英雄还在人生逆旅中咬着牙坚持。

那么薇拉.塞纳就能以此为剑，一手改变整个世界的秩序。

而且，这并不是什么妄想，而是已经小小的成功了。

一方面，在舆论上拼命地塑造正义联盟的品牌概念，让超级英雄的概念深入人心，给与超级英雄真正的话语权，让整个世界深深地信赖他们，再以此为基准，不断地宣扬正义联盟的价值观，尽可能地用足够的道德来约束公众。

另一方面，通过正联这些意见领袖的发声和行为，从舆论和绝对力量威慑的角度推动律法的完善，比如《女兵权益保护法案》的顺利通过。

贪求权力却需要资本支持的政客们互相暗算，手握财富却贪图更多的资本家们互相倾轧，代表绝对力量的将军傲慢偏激，传媒舆论集团只求更大的名声和利润……所有人都在相互攀扯吞噬。

在这张处处杀机、满是机遇的棋盘上，孤身一人的女孩信步而来，她于权势和财富中脱身而出，又心甘情愿地一头撞进这摊污浊，异想天开地想要改变整个棋盘的规矩。

这就是薇拉正要打算做的事，这就是她离开正义联盟、跻身彼得博格俱乐部的原因。

她想要杀死[伊莎]的人得到真正的惩罚，她想要哥谭的那群疯子有一个算一个都被送上绞刑架，她想要变种人们重新站在大众的视野中，她想要那些无辜者不要再因为某些人的利益死在战火之中。

她要的是一个全新的[秩序]。

“轰隆”巨响中，沙赞从半空中召唤出的闪电劈碎了所有的锁链，在呼啸的风声中，戴安娜和哈尔扛起了薇拉和杰森，从无数只怪物的身侧穿梭而过。

热视线的红光和闪电侠的红色身影在这些狰狞丑陋的巨大野兽中来回穿梭，克拉克和巴里所到之处，一切的怪物和幽灵都消散无踪。

“找到了。”

根据杰森手里的子戒引导，一直在不间断地探索整个空间的蝙蝠侠展开巨大的滑翔翼，从不间断的攻击中找到了那道关键且致命的裂痕。

“这个空间已经在公爵的魔力震荡中出现漏洞，现在——打碎它！”

蝙蝠侠降落的地方，正是那个承载了无数雕塑作品和油画，号称‘打起来赔不起’的城堡大厅之中。

这是薇拉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见到超人的战斗。

从几千米的高空中折身而下，所到之处，一切的阻碍都在剧烈的能量冲撞之下化为了尘埃，这个英俊如神祇的男人划破了长长的黑暗，冲开了一切锁链的束缚和强酸激烈，像是一道流星一般重重地撞向了她们！

蝙蝠侠及时地张开斗篷，绿灯侠制造的屏障将薇拉和杰森保护其中，可纵使如此，薇拉还是在那一瞬间看见了超人的所有动作。

他只挥出了一拳。

就是那么轻轻的一拳！

卡佩罗林家族维持了接近千年的堡垒瞬间就崩塌了一大半，薇拉和众人身处的大厅更是直接变成了一片废墟！

巨大的冲击力道之下，所有的昂贵油画灰飞烟灭，一切精致的雕塑碎成齑粉，薇拉头顶的古老壁画变成漫天烟雾，在这些色彩缤纷的烟雾之下，整个大理石的地板在余波中崩塌开来，露出了地基深处的巨型魔法阵。

“这里就是缝隙和入口！”

沙赞和戴安娜同时跳进了魔法阵中，两人劈手夺过布鲁斯手里的法阵，同时动用自己的神力去启动它，“杰森，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男孩毫不迟疑地走进了魔法之中，等到落在最后的闪电侠从废墟外跑进来时，这个魔法阵已经在三人的改造之下，从“入口”变成了“出口”。

鲜红色的光芒从子戒中涌动而出，点亮了整个魔法阵，在不断旋转上升的气流中，置身其中的杰森朝着薇拉伸出了手：

“要走了！薇拉！”

布鲁斯和克拉克同时按住了女孩的肩膀，推着她朝着魔法阵走去，而就在她前进的一瞬间，一声冰冷的呼喝陡然从薇拉的身后炸开。

“——薇妮莎！”

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被锁链环绕保护的公爵终于赶到了。

在猎猎的狂风中，他高高悬浮在半空之中，身后正挂着那轮巨大的血月。

在公爵露面的瞬间，七八只手同时按住了薇拉和杰森，就要把两个最孱弱的普通人往魔法阵里带，可是薇拉却摇头拒绝了。

她站在布鲁斯和克拉克的身侧，仰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被血月笼罩的父亲。

年迈苍老的公爵对超级英雄们警惕的动作视若无睹，他看也不看这片曾经凝聚了卡佩罗林家族数百年心血的废墟，而是朝着薇拉伸出了手。

“……薇妮莎。”

这个在薇拉所有记忆中都格外严肃、不近人情的男人，在经历了这样的一夜之后，终于露出了些许的疲倦。

在看向被超英们护在中心的女儿时，他的眼中难得浮现出了一丝恳求。

明明之前对超级英雄们那么看不起的公爵，却在此刻松口妥协了：

“薇妮莎，你想跟着他们回美国，可以，你想继续留在斯特林库珀公司工作，可以……但是答应我，放弃那个名额，好吗？”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盘旋在天空的怪物和幽灵终于消失不见，在这片安静的废墟中，只能听见公爵的声音在来回回荡。

“放弃吧，薇妮莎。”

此时此刻，显然已经明白无法再将女儿留下，公爵长叹一声，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颤声恳求：

“放弃你的想法吧……现在还为时不晚，我会替你去向主席明说，我会安抚好那些势力，你在美国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卡佩罗林家族……我，我会全力支持你。”

说到最后，公爵像是承受不住一般，重重地喘了口气。

“我唯一只有一个要求——别去。”

谁也不能在此刻阻止一个父亲的恳求，谁也无法指摘此刻的公爵。

“……”

薇拉闭了闭眼，她哂笑了一声。

“所以，我之前猜测得没错——您还是害怕了，对吗？”

她摇了摇头，对公爵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没有真正使用卡佩罗林家的权势，我借用的是正义联盟的名义……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卡佩罗林家族——”

“我说的不是卡佩罗林家族，我说的是你！”

有生以来第一次，向来恪守礼仪的公爵粗暴地打断了女儿的解释，他抬起眼来，看向超级英雄们的目光满是憎恶和仇恨。

“你知不知道彼得博格俱乐部里都是什么样的角色？你知不知道这期间的水到底有多深？你知不知道但凡你走错了一步——为了这些人，为了这些和你毫不相干的人，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薇妮莎！你疯了吗？”

这些人和你毫不相干，这些超级英雄已经在你的帮助下名利双收，你还要为他们付出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还要做怎么样疯狂的事？

“大概是因为……我脑震荡？”

薇拉歪了歪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公爵：“……”

藏在暗处的玛丽露出了无奈且温柔的笑容。

所有的知情者都认为是薇拉.塞纳救了声名狼藉的超级七人组，只有玛丽知道，真正被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真正被救赎的，是薇拉.塞纳本人。

——在华盛顿的半空中，有人闯进死寂的深渊里，穿过黑暗，把在无尽长廊中踽踽独行的女孩给粗暴地拽了出来。

“您在害怕什么？您在害怕我成为最先退场的棋子？”

薇拉接着道，她好似听见了全世界最大的笑话一样，漫不经心地嗤笑一声。

“父亲，您该不会忘了，十年之前，您是如何利用那些政事、军事和金融的波折来教导我吧？”

“是您让我知晓了一切权谋手段，是您教会了我如何应对乱局，是您逼着我去学习操纵人心，是您亲自为我展现了这个世界的一切真实，是您逼着我亲手抹杀掉过去的薇妮莎.德卡佩罗林……您亲自制造出了薇拉.塞纳这样的怪物，却在担心这只怪物会过于脆弱？”

薇拉.塞纳是公爵一手教导出来的狰狞怪物，她是从权谋和血腥中挣扎而出的扭曲意志，她是用最可怕的鸩酒浇灌长大的剧毒之花。

那些运筹帷幄，那些阴险狠辣，那些操纵人心的手段……没有人再比她更擅长了。

所以，这件事只有她最适合去做。

只有她才能完成。

“我那是在保护你！我那是在教导你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公爵终于忍无可忍地低吼出声，他的双眼倏地变红了，整个人都好像瞬间苍老了几岁，他颤颤巍巍地重复：

“如果不是耽误了五年，经过我的教导，你能让卡佩罗林家族更进一步，你能把这个世界彻底地踩在脚下，如果你愿意服从我，如果你愿意听我的话——”

“我早能让你成为这个国家的无冕之王了！”

回应给公爵的，只有一个无情离开的瘦弱背影。

血色的光芒从女孩的身侧闪烁而出，她的短发在狂风中被完全地吹拂而起，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步伐徐徐，那些细细的脚印在红光之下，仿佛一朵朵绽放的花。

“……无冕之王？”

她轻笑一声，毫不迟疑地踏入了真实的世界。

“我不需要你给我。”

——我本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