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少年所说的每一个字, 每一个痛苦的表情，都让雪衣感到一阵愧疚。

她心里其实也在想，是不是自己过于苛刻, 所以事情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只要她再容一容, 忍一忍, 也就过去了。

雪衣也不是没有设想过, 只是，她终究过不去心里那关。

如果能容能忍, 那雪衣也就不是雪衣了。

“……抱歉。”最终, 雪衣也只能像道祖一样，苍白无力的说出这两个字。

“我不想要你的道歉！我要你告诉我, 究竟是为什么！”魔祖近乎歇斯底里, 这一刻，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可能, 一时间，竟让他头痛欲裂。

“因为我不是你的附庸，我绝不允许, 有谁将我摆在被选择的位置。”身为魔祖, 雪衣比一般人要骄傲无数倍, 正是因为如此，她绝对不能容忍旁人对她挑挑拣拣, 哪怕只是一点点。

今日你喜欢了，便与我在一起，明日你厌倦了，就可以拿我作赌，随意将我抛弃，凭什么？！

她的爱与欢喜, 容不得半分轻贱。

皆罗不偏不倚，正好踩进了雪衣的底线。

静静的望着他，雪衣最后还是让皆罗做了个明白鬼：“像旁的那种无伤大雅的玩笑我可以一笑置之，独独这个，不行。”比如说皆罗让她帮忙对付道祖，还有床笫之间得意忘形之后的胡话，雪衣都可以当作没听见。

“……你是在气我跟道祖打赌的事，对不对？”皆罗总算是醒悟过来了。

“可是你相信我，我真的不会输的啊！”

你看，他到了现在，还是不懂。

既然决定了，雪衣就不会拖泥带水。

多说无益，看着她转身的动作，少年彻底慌了：“你别走，你不准走！”

然而雪衣却是头也不回。

她向来滴水不漏，连愧疚的余地都不给自己留。

皆罗怎么也想不到，帮他稳定这仙界局势，竟然会是以耗尽雪衣最后一丝内疚作为代价。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了！”最终，少年低下了数亿年也不曾低下的头颅。

只是，终究还是来的太晚了一些。

他连原因都不知道，所谓的道歉，也不过只是挽留的手段。

故而雪衣只是沉默着叹了口气，皆罗心中所期待的转身的动作，至始至终都没出现过。

“不准走！你不能走！”

“回来！你快回来！”

少年声嘶力竭的声音犹在身后，雪衣刚一走出殿门，正好撞上形容枯槁的昆元。

昆元是强撑着病体，特意返回这天外天来参加庆典的，只是没想到，会撞上这一幕。

事情越发混乱了。

雪衣只得提前清场，挥挥手，将一干仙娥还有仙官全丢出了天外天，毕竟，无论是魔祖也好，还是昆元也好，都不能在人前失了脸面。

昆元见状先是一怔，紧接着，他心中突然重新升起了野望。

这个时候，皆罗也趁机追了起来。

被前后夹击的雪衣，这回无论如何是走不了了。

“来我这里。”昆元默默伸出了手。

“我要你回来！”这是神色张皇的皆罗。

雪衣突然开始头痛。

就在这时，藏在暗处的道祖不得不现身，他再不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果然是你在搞鬼！”看到道祖的身影，即便是不明白的事，现如今皆罗也都明白了。

现在三个人，彻底将雪衣围在了中央。

最后还是与她相处最久的昆元最动作，他有预感，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昆元二话不说，直接给了自己一剑，力道之大，差点把自己半个膀子都削下来。

他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现如今越发的白了：“当初…当初我带人围攻你的时候，也是在你这个位置刺了一剑，现在算是利息，剩下的，你如果想取，随时都可以来取。”

他现在只盼着雪衣能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还回来，因为那样起码还说明了，她并没有彻底放下。

然而令昆元绝望的是，哪怕他身上的血都要流干了，雪衣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明明曾经，他伤了哪怕一点，身上划了个口子，她都会气上半天。

有些事，终究是不一样了。

在昆元动手的那一刹那，皆罗也及时抱住了雪衣的腰，犹如溺水之人抱住浮木，他声音之中，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我知道我笨，我蠢，我不聪明，被人算计了还恍若未觉。”

这个时候，他连看旁边的罪魁祸首也顾不得了。

生平第一次，他没有在意自己的宿敌，而是拼命挽留自己即将失去的东西。

“但是我可以改，只要你说出来，无论什么我都可以改。”那种仿佛从身体里将骨头抽出来的滋味，他真的不想在体验一次了。

魔祖原本也不想示弱的，可是他控制不住，下意识的就没了一贯的猖狂。

一定，一定要死死抓住！

道祖大概是三个人里面最稳得住的，对比起昆元和皆罗，他早就学会了将自己真实的情绪藏在了心里。

除了几乎嵌进肉里的指尖，谁也看不穿他平淡表面下藏起的波涛汹涌。

“昆元优柔，入了魔之后反而变得异常极端，这种情况下，你若与他在一起，怕是一刻都不得分离。”但凡离开一时半刻，昆元都要疯魔。

“皆罗痴缠，只会一味索取，不知情趣，不懂冷暖，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你都要一刻不停的照顾他，即便你有心教，他也有心学，像这次的这事，也会再重复上演个十几二十次。”

在两人几欲崩裂的目光中，道祖一字一顿：“你确定，往后一生都要同他们其中一个一起过么？”

“你闭嘴！”昆元与皆罗恨不得当场杀了他。

道祖浑然不惧：“但我却不同，昆元和皆罗有那么大一个洪荒宇宙要管，而我却已经卸下了身上所有的职责，跟我在一起，你会觉得很自在，很轻松。”

“既如此，你又何必将自己弄的如此疲惫？”

只能说，不愧是道祖，每一字每一句，都直戳雪衣的软肋。

她太渴望平静的生活，而道祖，连这个竟然都能满足，直让人怀疑，他之所以会输给皆罗，是不是还有这层思量在里面。

他几乎，每一步都算计到了。

“我也可以独自一人。”安静了一瞬，雪衣道：“毕竟我并不一定非要找个人陪伴不可。”

岁月漫漫，总会遇到更有趣的人和事。

“那这得问他们两个答不答应了。”道祖看向另外两人：“你觉得，他们两个不打扰你的概率有多大？”

不打扰雪衣的概率，几乎没有。

毕竟他们根本忍受不了再也见不到雪衣的日子，一个要来，另一个必定也会赶到。

“到时候，你怕是会疲于应对。”但有了他之后就不一样了，道祖有那个能力让雪衣身边永远安静，只要她不想，就不会有谁出现在她面前。

道祖几乎摸准了她所有的心思，即便是雪衣，也不禁动摇了起来。

恰在这时，道祖跟着伸出了手，让人不得不感叹，他时间把握的可真是精准。

前所未有的恐慌感顿时席卷了皆罗全身：“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我的！”

她答应过，绝对不会跟道祖在一起！

“那你能保证，安安静静的放手么？”感觉到自己的腰都要被捏碎了，叹了口气，雪衣几乎是给出了一个无解的问题，无论哪个，皆罗都无法选择。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像这一刻一样痛苦过，哪怕当年被囚禁，也没有。

等雪衣缓缓将手放到道祖手里的时候，这种痛苦更是达到了顶峰。

雪衣侧头，看向道祖：“你也看到了，我心如铁，向来无情，除了这次食言之外，其余时候从未撒过谎，即便如此，你也要坚持么？”

道祖以为她尚在踌躇之中，殊不知，这是她唯一、也是最后的宽容。

“自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道祖毫不犹豫，握紧了那只手。

一旁的两人目眦欲裂。

皆罗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他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让雪衣暴露在道祖面前，随后的事就像是雪崩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一步错，步步错。

“不——！”这一回，即便是皆罗喊哑了嗓子，也再不能阻止雪衣的离开。

一旦喜爱和歉疚不在，她比谁都心狠，昆元曾经说她好狠的一颗心，果然不算错。

曾经的时候，如果有人问皆罗，用一个女人来换宿敌的失败与这三界主宰的地位，他会不会换。

皆罗一定毫不犹豫的说会，毕竟这是他一直渴求，但从未得到的东西。

直到今天。

取代道祖的身份，得到三界主宰的位置，他拿到了自己曾经最渴望的一切，代价却是失去她，皆罗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快活，望着空空荡荡的天外天，唯余绝望与茫然无措。

那满目的红色，在他眼中更是一点点褪色、崩裂，最后连余烬都没剩下。

当初雪衣所说，情之一字最难堪破，原来是这个意思。

可雪衣当时竟然忘了提醒他，情这一字，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懂得。

皆罗的人生在雪衣出现之后硬生生被分割成了两段，没有她的前半生，和……失去她的后半生。

见雪衣伸手之后，道祖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今天这一局实属侥幸，如果不是雪衣在两人的步步紧逼之下，心乱了那么一拍，自己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成功。

尽管她表面看不出来，但面对那样的情况，谁又能做到真正的熟视无睹呢？

出了天外天很久，道祖悬着的那一颗心才算是彻底放下。

雪衣这人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她答应了的事，从来不会反悔。

这一次，又是他赢了。

身后似乎还残留着少年凄厉的呼喊，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就被这仙界凌厉的罡风吹散了。

以后，怕是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