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侯爷打脸宝典(三十一)

“圣人曾言,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君小姐虽然是因为王府恶奴陷害险些丧命,但定安侯救下她并与之有了肌肤之亲, 京中眼下流言四起,王妃与君小姐皆因此事而郁结于心,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容太后偏头看向容倾, 神情端肃凝重:“定安侯你可认?”

容倾立刻敛袖深深一躬:“救下君小姐事出紧急,并未顾虑太多,导致君小姐闺誉有损,乃臣罪过。既然王爷认为臣应当娶君小姐过门以此弥补, 大丈夫顶天立地,臣愿以定安侯府女主人之礼, 迎娶君小姐。”

君恪内心立即涌出一股狂喜,果然容倾此人重情重义,以无干之人性命相逼,他竟就真的这般轻松答应了!

现在已经利用小情郎拿捏住了常嫣嫣, 只要她嫁进去伺机为他盗出布防图,便可立即着手逼杀小皇帝和容太后,辅佐八王爷登基,再名正言顺接回锦玉。

他敛下眼底怜悯嘲弄的情绪, 嘴上却颇为动容:“如此, 臣替舍妹家母多谢定安侯悯臣之心。”

他又略在宫中逗留片刻,亲眼见容太后传了礼部入宫草拟赐婚懿旨, 心中才有种尘埃落定的笃定,起身告退。

君恪前脚方走,容太后便掩着口鼻,兴师动众吩咐宫人将殿内各处宫门敞开透气。

长风冲散空气中的火药味, 容倾忍俊不禁:“委屈长姐了。”

“知道就行,”容太后横他一眼,“君恪此人虽冷漠刻毒令人诟病,那位君姑娘却很好。若你真的替哀家委屈,不如快些筹备婚事,早日了却哀家一桩心愿。”

容倾笑着道是,心中油然生出雀跃。

他不必再顶着容大郎的名头,便能够堂堂正正出现她面前,迎娶她入府。他会牵着她的手赏遍无数盛京繁花,阅尽无数上元节佳景,踏过她走过的山川河流,与她相携到老。

太后赐婚懿旨沿路行至锦亲侯府时,消息早已传遍了京城。

锦亲王府阖府接旨,老太妃也颤颤巍巍被人搀扶出来。

虽然这人选与她起初挑的迥异,但是孙子颇为满意,她自认妇人之见也不再说什么。

整个王府弥漫着喜气洋洋的氛围,唯有于氏神色黯然恍惚。

她这几日被变相软禁,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下去,在瞧见谢嫣时急忙就要赶过来。

冲到一半立即被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季全拦住:“王妃,外面风大,病情还是不要再加重为好。”

说罢又半强迫地带走了于氏。

望着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于氏,谢嫣觉察出了几分山雨欲来之势。

君锦玉如今日子越发艰难,加上君恪连连谋划受阻心绪不稳,明显是到了火烧眉毛,方寸大乱的地步。

以至于君恪连粉饰太平都懒得做,彻底暴露他利用她窃取布防图的野心。

谢嫣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太后懿旨颁下后,便须敲定婚期,钦天监算出三个万事诸宜的黄道吉日,一个是月底,一个是明年年中,还有一个是两月后。

宫中婚嫁之物皆应有尽有,筹备起来也只是多花些功夫,但月底的日子未免太急,明年年中的日子又太晚,君恪遂向容太后派来宫人,透露了挑中二月吉日的意思。

容太后全权将此事交给容倾决定。他自然期盼尽快成亲,倘使月底操办,操办中多少有些仓促敷衍,未免委屈了嫣嫣,斟酌再三,还是认为二月后成亲更为妥当。

只不过看在旁人眼里又是另一番意味。

首当其冲的正是高家。

得知再过两月定安侯会迎娶锦亲王府新寻回来的嫡小姐,高家上下不可谓不震惊。

本想疏通关系让太后选中高颖,谁知他们迂回递了几次折子上去,都没有了下文。而锦亲王这么一碰瓷,居然就硬逼着不被凡世界俗务所惊扰的定安侯认了栽。

高献想到那别有一番滋味的嫡小姐,心中很是不甘,就多向父亲抱怨了几句:“君恪已成了容倾的大舅兄,有这一层姻亲关系在,这二人怎么也不会兵戎相见,甚至君恪转而支持圣上也说不准。父亲你可要好好想清楚,别那位握手言和,我们却在底下闷头闷脑卖命,给他人做嫁衣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高将军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婚期已定,锦亲王府上下便开始忙碌起来。

君恪在谢嫣住处布置了诸多眼线侍卫,换走随侍她多日的侍女春芷,甚至连她用的餐具都反复检查,不论谢嫣做什么,一旁都有虎视眈眈盯紧她一举一动的侍女。

于是过了一月,除了君恪和满院子侍女,谢嫣都没再见过旁人,连刀疤他们都被打发到了庄子上。

她心中早就有谋算,倒也没因此畏惧慌乱。

这日丞相夫人下了午宴帖子点名宴请君小姐,君恪推脱不得,只能允诺谢嫣前往。

杜衍说是领君恪之令,贴身护她安危,实则都是监视。

若能被这架势吓住,那她就不是谢嫣,但为看起来像是被逼迫的样子,她还是恰到好处挤出几分明明心有不甘,却还无力反抗的愤懑情绪,挪动步子神色低落地走进马车里。

这次宴席不同于上回,所列席女眷中,并没有未曾婚配的贵女们,相反都是一些身份贵重的高门夫人。

谢嫣立刻便明了下帖人的深意。

酒过三巡后,这些夫人开始若有若无地将话题转至谢嫣身上,无非想借她的口,探寻定安侯府和太后的意思。

这桩婚事虽订得不太光彩,但谁知日后会不会有什么变数呢?

谢嫣微笑着一一搪塞了回去。

诸位夫人见她神色自若却未吐出一句关键字眼,便知这新寻回来的君小姐并不如传言所说那样莽撞无脑。

众人脸上热络不自觉就淡了不少,也不再四处探听。

午宴散席后,谢嫣踏出朱色府门,外头的日头正浓烈。

她掀开帘拢正要探身入马车,余光却瞥见一旁角落里,立了个高挑身影。

竟是多日不见的邵捷。

说实话,要不是他今日突然出现,她几乎快要忘了他的存在。

君锦玉名声大损,已经被逐至别院居住,邵捷此番明显就不是来寻君锦玉的。

他面色有些赧然,估计也觉得自己贸然前来颇冒犯,双手摩挲着袖口,极为忐忑。

杜衍脸色阴沉瞬间下去,半挡在谢嫣身前,大有不允她轻举妄动的意味。

邵捷却主动上前一步,神情惘然:“君小姐,那日之事多有冒犯,还望君小姐莫要介怀。”

谢嫣摇首寒暄:“邵公子客气了。”

“我也听闻了君小姐后来发生的事,”他突然补充,“我很抱歉,若不是当初认错人,也不至于连累了君小姐,如果君小姐不愿……”

“邵公子,”谢嫣打断了他,语气疏淡,“你与常锦玉的婚事如何处置尚且未有定论,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谢嫣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她没有义务听他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当初执意娶君锦玉的是他,现在满脸写着后悔,口口声声说认错了人的也是他。

可私下趁着还未解决与君锦玉婚约的时候,偷偷跑来跟她诉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难不成还幻想她会主动推拒赐婚,然后挽救他的遗憾么?

亏她一开始对邵捷印象还不错,这种凡事都希望别人挡在前面的软饭男,还是有多远就麻溜滚多远吧。

如此邵家便不再提这桩婚约,连提亲时下的聘礼也未遣人要回去。

能留住妹妹锦玉,君恪自是求之不得,于是两府人选择心照不宣按下这件事。

君恪暗中紧锣密鼓筹备与八王爷的大计,小皇帝的根基眼下还未完全安稳,加上有常嫣嫣即将在侯府替他里应外合,他怎么可能白白放过这来之不易的好机会。

为防常嫣嫣这头再出岔子,君恪打算亲自去捉常嫣嫣那见不得的光的小情郎。

循着这位大郎公子与下人交谈时留下的讯息,他派人暗中调查几日,终于得知此人的身份。

他看着手下呈上来的册子,眼底颇为嘲弄。

容铁牛,序齿行二,家中子嗣单薄,他仅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姐姐。

只是家底并没有他言谈之间描绘得那样富贵,只不过是接管了父辈经营的一个打铁铺子,这人平日游手好闲,不爱管事,铺子也于数月前因不善经营倒闭。

君恪心中嗤笑不已,常嫣嫣心高气傲到连锦玉也容不下,最后还不是被个只看中她钱财的穷小子骗了感情。

他亲自去这打铁铺子走了一遭,原本打算将这容铁牛绑回去,却从邻里口中,得知他早已回定州奔丧的消息。

但料想这穷小子家中清贫,又喜混吃混喝骗人感情,不可能一走了之,便点了几个办事还算利索的随从去定州走一趟。

在得知常嫣嫣的小情郎是这样一个货色后,君恪内心诡异地安定了不少。

虽憎恶她此举有辱门风,但反过来一想,连个一穷二白的混小子都能耍得她团团转,又何必担心她嫁入侯府后反将一军呢?

倒是他因锦玉而作茧自缚,杞人忧天了。

谢嫣是突然发觉君恪对自己的看管渐渐松懈的。

杜衍非但不再时时盯着她,居然偶尔也允许她在府中自由走动片刻。

眼看婚期将近,当初在花宴上交好的宋帘、钱毓都递了帖子邀她一同出去采买。

谢嫣本以为杜衍谨遵君恪指示,绝不会允许她出门,没想到这一次他竟点头应允:“属下陪着嫣小姐一同出府。”

也不知君恪这厮好端端中了什么邪。

谢嫣也没担心他会出什么损招,她眼下是八王爷篡位的希望,君恪生怕她无法如约嫁入定安侯府,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算计她。

她万分安心地出了门。

宋帘和钱毓早已在酒楼候着她,几个姑娘因当初宴席上生出几分相见恨晚的友谊,甫一见面便笑闹成一团。

宋帘笑道:“没想到我们几个里面最先成亲的,竟是嫣嫣你。”

“是啊,夫婿还是闻名天下的定安侯,,”钱毓话音一转,眉宇间有几分忧心忡忡,“虽说你这婚事难得,嫣嫣你却不能为迎合定安侯而委屈了自己。”

“多谢你们,我明白你言下之意,尽管放心便是,”谢嫣指着桌案上摆放的菜谱,“别客气,今日我做庄。”

几个姑娘用过午饭后,携手前去商市采买。

杜衍不便与几位闺阁少女靠得太近,于是抱着她们挑选的东西,与几个护卫不远不近地跟着。

走入一座气派恢宏的银楼,宋帘与钱毓看到那满墙琳琅满目的金簪发钗时,便再也走不动路了。

谢嫣笑看她们在银楼里四处挑选,她也逐一打量。

转至角落的屏风处,一只镂空的白玉簪吸引了她的目光。

玉簪通体散发出皎润莹光,簪身却雕镂着别致花纹,静静卧于丝绢上,有种妍丽雅致的美。

谢嫣不由自主跨步过去,正要拿起簪子细赏,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从屏风侧方骤然伸出。

她被他牢牢抵在屏风后的墙上,鼻尖也与他距离甚近,几乎到了耳鬓厮磨的程度。

容倾笑意盎然:“有没有想我?”

说罢不等她回答,又俯身将下巴搁在她颈窝里,语气含着浓烈不舍:“嫣嫣不想我也没关系,有我想你就够了。”

谢嫣垂下眼,如玉面容看不出是什么情绪:“那我应该想哪一个,是商贾之子容大郎,还是定安侯容倾?”

他抬起眼,面容忽然变得十分认真:“我必须亲自跟嫣嫣你说一句对不住,当初跟随你一路从定州抵达京城,是我刻意对你隐瞒了身份。”

谢嫣扬了扬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他接收到她的纵容,眉间笑容越发绚烂:“虽然这桩婚约目前在外人看来迫于无奈,但请你相信我,也相信自己的眼光,这正是我日思夜想的结果……虽然一波三折,但到最后终于还是殊途同归。不费一丝力气,便能让君恪迫不及待将你送入我怀中。”

“口是心非,”谢嫣别过眼,“谁知你是不是在花言巧语……”

他流露出些许勉为其难的情绪,盈盈对着她一拜,像极了在当家主母前苦苦谋生的账房先生:“那便只能仰仗未来的侯夫人,用一辈子的光阴来看管奴……”

两个人僵持片刻,忽而又相视一笑。

担心自己逗留时间太久,引杜衍他们冲进来,谢嫣踮脚附在他耳畔轻声道:“他们在后面,我得早些回去。君恪这厮想利用我嫁入侯府一事,为他盗出皇城各处的军力布防图,你定要回去太后商议对策,最好能借此永绝他与八王爷的后路。”

容倾捏了捏她的手:“不必担心我,切记照顾好自己。”

谢嫣颔了颔首,却又被他轻轻刮了刮鼻子:“容夫人,后会有期。”

她将这一句“容夫人”牢牢记在心上,然后走出了屏风。

这前前后后的一幕,恰好被一旁的君锦玉尽收眼底。

她今日本不打算出来,央不过侍女的哄弄,才出来挑选头面散散心。

谁知竟就瞧见常嫣嫣与情郎私.会这一幕。

年轻男女纠缠得难舍难分,几乎到了寡廉鲜耻的地步。君锦玉心中怒火难灭,她可还将半月后的太后赐婚放在眼里。

她一边替那素有美名的定安侯惋惜,一边却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容大郎爱慕她已到了藐视皇家威严的地步,当初深夜抱她回府时的冷漠决绝仿佛历历在目,如今明知锦亲王府和定安侯府的权势,竟还不顾性命,偷偷溜至此处与常嫣嫣私会。

为什么常嫣嫣身边总不缺一门心思待她的真心之人,而她却如随水逐流浮萍,屡屡遭人践踏抛弃

她浑浑噩噩回到如今的居所,立在荷塘前赏了一下午的残荷,夜里就病倒了。

她烧得昏沉,连服几帖汤药也不见退烧,雪珠沉默看了她片刻,连夜回王府请来了君恪。

凝视榻上烧得满脸通红,目光迷离的妹妹,君恪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怒气,厉声询问一边的婢女:“锦玉怎会突然发起高热?你们下午去了何处,又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下午劝君锦玉出门散心的侍女,此刻吓得瑟瑟发抖:“奴婢看锦玉姑娘中日郁郁寡欢,便劝她出门散心。我们仅是去了京中最大的银楼一趟,小姐便似受了什么打击,回来赏了一下午的残荷,所以……”

君恪一脚踹上她的心窝:“没用的贱婢!既然服侍不好主子,那便不必留着。”

他枉顾侍女撕心裂肺的求饶声,接过雪珠递来的药碗,仔细喂给君锦玉,喂了几口,她便被苦涩药味呛得剧烈咳嗽。

待平复下来,她忽然扯住君恪衣袖,双颊有不正常的潮红:“哥哥你骗我……你骗我,嘴上说要替我做主,却纵容常嫣嫣与那小情郎藕断丝连。是不是等到她嫁给定安侯,笼络住人心的时候,你就要彻底抛弃我?”

确实存有利用容大郎威逼常嫣嫣之心的君恪,心中有一瞬的心虚,立刻又惊痛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你所作所为怎能不让我这样想?我不信你说的,我只愿信我看见的。她如今既嫁入高门,又如愿能与小情郎长相厮守,而我却要在这里了此残生。”

“锦玉,你难道还不明白哥哥的心思?”

君恪能够容忍与母妃离心,将亲妹妹亲手送入虎穴,唯独忍受不了的,是被她误会。

他遏制多时的情感如同骤然喷薄出的火山,他几乎是嘶吼着喊出来:“我怎会抛弃你!我明知容倾是死敌,却还将常嫣嫣强行送了进去,明知你我担着兄妹之名不可能有未来,却还奢望尽快推八王爷上位后,就能请他颁布一道替你我二人赐婚的圣旨!”

他凝视她震惊红润的脸庞,将她搂入怀中:“这一切的委曲求全和隐忍,都是因为我君恪爱慕君锦玉,想要堂堂正正娶她为妻。”

君锦玉缓过最初的惊惶后,便渐渐回想起和兄长的点点滴滴来。

回顾他这段时间做的事,确实都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幼时她摔倒时,哥哥就立刻抱她起来哄弄。

当初邵捷来求娶时,他便板着脸色,成日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原来竟是抱有这种想法。

她仿佛如溺水抓到了能够续命的浮木,红肿双眼里满是孤注一掷的依赖:“若如哥哥所说的那样,等到常嫣嫣将亏欠锦玉的尽数归还,锦玉愿意嫁给哥哥。”

君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素来冷淡自持的神色再也维持不住,他落下泪:“……哥哥若辜负了锦玉期望,必定不得善终。”

脑海中响起久违的提示音,系统面板上的好感度瞬间飙升至百分之百。

系统难得为她打气:“就差解决掉原男主这个人渣,你就能功成身退,加油干吧。”

谢嫣看着那只差了小截的进度条,忽然心口就溢出浓烈的感伤。

从她第一次进入任务世界开始,就明白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越是舍不得,日子越是如同被上了发条的钟表,过得飞快。

大婚前夜,王府四处张灯结彩,门楣上都挂满了红幡。

因皇室礼节所致,君恪也未再强留于氏于院中,笃定王府的护卫都已布置完全,便是天王老子下凡也阻止不了这桩婚事,立刻将她放了出来。

于氏明显清减了不少,着一身浅妃色罗衫步入谢嫣院落时,面容已不似之前那样温婉柔弱。

君恪凝视她尖细下巴,神情略有动容,嗫嚅着双唇唤了句“母妃”,于氏却狠狠偏过了头。

她言辞间是无悲无喜的冷漠绝情:“我没有你这样残害手足、软禁生母的不孝子,王爷委实抬举妾身。”

君恪额角青筋跳了跳,动容神色荡然无存:“我也有我的苦衷,母妃你为何就不能理解儿子呢!”

于氏眼风未动,转而阖上轩门,凝视身穿朱红衫子的谢嫣笑道:“嫣嫣更好看了。”

“可惜母妃却瘦了。”

“我总放心不下你,毕竟有容大郎在前,你又怎会心甘情愿嫁给定安侯为妻。可这两个月,我独自在屋中想了许多,其实我并不是个好母亲。”

于氏握紧了谢嫣的双手:“我很软弱无能,在你被老太妃嫌弃时候,我没能站出来替你说一句话。在你被常锦玉和君恪针对陷害时,我也次次抱着侥幸心理,觉得你们始终是兄妹,终归有重归于好的一日,也未及时训斥处罚他们。甚至那日画舫上还留你一人在船上,变相害你险些着了道,娘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谢嫣默默听她絮絮说起这些旧事。

“至于君恪和常锦玉,”她语气陡然变得尖刻憎恶,“他们二人既然不顾伦理纲常,你也不必再委屈自己,只管对付便是,娘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

“母妃不必替我担心,”谢嫣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我对这桩婚事并无不愿,定安侯为人光明磊落,自然不可能有那小人行径,更不会逼迫我,母妃大可放心。”

安抚好了于氏,又哄她回去睡下,已是深夜。

明早一大早便要起床梳洗打扮,另附诸多繁文缛节,谢嫣也打算早些洗漱歇下。

她唤了侍女备水,谁知下一刻推开门的不是抬着浴桶的侍女,而是一脸阴沉的君恪。

他嘴角的弧度是打量死人一样的残忍:“你的小情郎可还在我手中,莫要忘了你答允过我的事。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若一个月还未见布防图,勿要怪我心狠手辣剁了你那情郎的命.根子。”

说罢从怀中取出枚玉佩,正是从容大郎祖宅中搜来的容大郎旧物。

君恪双手微微用力,那玉佩立刻碎成切口整齐的两半,他重重将碎玉扔在她足下:“我从不吓唬人,容大郎就在我手中,你莫要抱着侥幸之心,若想你小情郎活命,只有乖乖照我说的做。”

然后在随从的簇拥下,大步跨出谢嫣的院落。

007:“……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背影,一想到他从头到尾都被你们蒙在鼓里,我居然觉得这厮有点可怜。”

谢嫣捡起那两瓣碎玉,思及君恪方才所言“容大郎”在他手里,便知君恪目前一点也没将疑心打到容倾那里。

若是真的看出端倪,他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地说出。

次日天未亮,谢嫣便被一干侍女挖起来梳妆。

于氏含泪立在一旁,眼看谢嫣净面、上妆,再穿上正红喜服,由君恪背出了王府。

这短短几步走向喜轿的路,仿佛被他刻意操控得漫长无比。

君恪一言不发将她塞进轿子里,然后在帘拢放下去的前一刻,偷偷将一枚小匣子强行塞进她袖内,又冷声嘱咐:“这药一日送水服用三粒,若你胆敢忤逆,我可不保证不对容大郎做些什么。”

他威胁完,便迅速退至阶上,漠然看着轿子远去。

太后赐婚,红妆十里。

轿子绕行京城一周,听着外间的喧嚣热闹,行至天色昏暗,才终于停下。

杆子轻轻敲在轿顶处,仿佛生了钩子,一下下也敲在了谢嫣心上。

她被搀扶着走出轿内,灼然似火的裙摆在走动间,摇曳出一段迤逦痕迹。

前方递来一根红绸布,她牢牢握在手中,与身侧之人齐齐走入府内。

一拜天地,接着就是二拜高堂,最后便是夫妻对拜。

谢嫣被指引着转过身,那一头的新郎官也随即转身。

周遭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佛被人按下暂停键,喧闹与嘈杂潮水般褪去。谢嫣沉沉弯下了腰。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成亲,上辈子,上上辈子,还有很多个辈子,都曾握住一条红绸布,怀着至诚之心,毫无保留地为对方弯下腰。

但是这一回,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谢嫣捏紧手中绸布,一时间恍若隔世。

她被喜娘和侍女半推着走入房内,房中光线昏暗,她不经意踩住裙角,一下子坐在铺满了花生红枣的床榻上。

然后盖头被人轻手轻脚揭开,烛光立刻争先恐后扑入眼帘,她抬眼就望进一双波光粼粼的双眼。

喝过合卺酒后,容倾握住她藏在宽大袖摆下的手:“等我回来。”

出去宴饮接待宾客,少说也要个把时辰,谢嫣早就对他很快回来不抱希望。

繁重发饰压得她脖颈酸痛,坐了片刻,她便再也坐不住,唤来侍女替她拆解发髻。

谢嫣换上一身轻便罗衫,然后坐在梳妆镜前拆解发髻。

浓墨般的长发铺满双肩,她伸手在妆匣内挑拣着合适的簪子,镜中却突然一双男人的手。

修长手指握住一根镂空白玉簪,十指灵巧地在她乌发内穿梭翻飞,不一会就挽出一个利落的盘发。

正是她先前在那银楼内看上的首饰。

容倾端详着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在军.营里养出来的手艺,终归还能派上用场。”

谢嫣扭头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容倾起身吩咐下人去摆饭,也换上一身轻软朱色袍服。

他身上带着甘冽潮湿的水汽,眼睛也湿漉漉的,有种任君采撷的味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自然是等不及。”

二人饱腹后,又招来侍从将碗筷撤了下去。

红烛爆出噼啪的声响,谢嫣按住他蠢蠢欲动的双手,转而从床榻上翻出一枚小匣子,她掂了掂分量:“这是君恪塞给我的,路上不便打开,暂且还不知里面是什么。”

容倾敲了敲匣子上扣着的活锁,匣子立刻四分五裂,从里面滚出一个瓷瓶来。

容倾拔掉瓶塞嗅了嗅,立刻将药丢出窗外,一向温和无害的神情,瞬间变得锋锐。

他不由得抱紧了她,神情凝重:“这里头装着的乃是宫中禁.药,先帝在时,便有妃嫔为了争宠,哄骗别的无辜妃嫔服下此物。一旦服下此物,起初肌肤变得水滑,能沁出幽兰香气,勾人情动。但若长时间服用,不仅有损身体,还会令与之欢好之人身中剧毒,最后肾虚亏空而死。倘若不是姐姐意外彻查了此药引发的一桩宫闱惨案,怕是还不知此药竟在宫中流传甚广。”

谢嫣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君恪他这是想要一石二鸟,既兵不血刃除掉你,又能处理掉我?果然狠辣!”

她忽然有些福至心灵,眼眸亮得惊人:“我们不妨将计就计,你假意装作中毒,我也谎称我已得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她认真思索的小模样实在勾得人心痒难耐,容倾抚上她的脸庞摇头低笑:“他倒是多此一举。”

对上她略有不解的眼神,他拂袖一扫便将床帐上的金钩扫了下来,床榻顿时陷入一片暧.昧的黑暗里:“他并不知道无需此药,我就能因你情动。”

视野再次变成一片没有感情的马赛克,系统的电子脸差点被车轱辘辗成雪花屏:“……”

新婚次日,便需入宫拜见容太后。

谢嫣与容倾稍作梳洗,坐上了前往宫城的马车。

定安侯府距离皇城并不算太远,半个时辰不到便窥见那高耸入云的城楼。

容倾搀扶谢嫣下了马车,二人彼此相视一笑,由嬷嬷引着走入太后寝殿。

谢嫣斟了新妇茶,太后拿过红封放在托盘上,笑着打趣:“总算赶在陛下封后前亲眼见阿倾成了家,看你们小儿女间的绵绵情意,哀家倒也放下半个心。”

见容倾但笑不语,容太后又意兴阑珊道:“话已至此竟还引不了你上钩……”

说罢眼风一转,亲昵地拉过谢嫣:“你可知哀家为何只放下了半个心?”

谢嫣有些哭笑不得,她是真的料想不到这容太后人前端庄凌厉,私下却是个妙人。

谢嫣也没有戳破她,佯作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音,疑惑道:“娘娘为何如此说?”

“自然是还没能亲手抱一抱侄子侄女,嫣嫣你可要抓紧,莫让哀家等得太久……”

宫中其乐融融,锦亲王府境况却并不乐观。

老太妃闭眼转动佛珠,沉声对一旁静立良久的君恪道:“你妹妹都已觅得良人,你也要早做打算。既与定安侯府结下秦晋之好,你挑选王妃也不必再拘泥于亲近我们的这些官员,祖母看那高家嫡女甚好,听说也未曾婚配。”

君恪揉了揉额心,他在锦玉和八王爷上心力交瘁,实在没有心情再听老太妃说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祖母,这些事你不必担心……孙儿自有分寸……”

“与一同长大的妹妹有了男女之情,”老太后将佛珠磕在桌角上,厉声指着他,“这就是你所说的分寸?”

君恪倏地抬眼:“祖母,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太妃冷笑,“那日你夜奔别院,对那祸害倾诉衷肠的事早就传遍了别院,若不是今日别院的管家来府上送账本,我还不知你竟如此不知廉耻!”

君恪压住火气:“锦玉她并不是我的亲妹妹……”

老太妃指着他鼻尖怒骂:“你们兄妹相处了十几年,如今突然口口声声说要娶她,你这是想做什么!是要叫旁人念叨你自小就生出不伦之心,背德罔上与昔日妹妹暗通款曲吗!你要将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够了!”君恪忍无可忍低喝,鹰隼般的目光毫无温度攫住老太妃,“锦玉是我的人,是我认定的正妻人选,连祖母也不可阻止。若再叫孙儿听见这种话,休怪我不敬亲长!”

他拂袖而去,老太妃摔在太师椅中,气得连手都在颤抖:“你们瞧瞧,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好孙儿,先是软禁了他的母妃,如今又顶撞我。我们阖府重量,在他心目中还不如一个装模作样的女子。”

三日后正是新妇归宁之日,锦亲王府早早备好了菜蔬瓜果,又精心四处洒扫过,只等姑爷与姑娘登门。

谢嫣来之前特意为自己上了一层薄薄脂粉,遮掩住红润气色,又揉出个皮笑肉不笑的麻木表情,随容倾一同走入王府。

如下人所言,于氏和老太妃皆染上风寒,怕将病起过给新人,遂卧床休养。因此偌大堂屋,唯有君恪坐在上首,目光沉沉望着二人。

他视线从谢嫣僵硬面容上划过,又瞧了瞧容倾好几眼,见他举止间虽有克制,却不经意流露出体贴之感,心知自己从八王爷那里得来的那瓶秘药,终归还是让他中了招。

他掩藏住眼底的愉悦,颇为和气与容倾寒暄。

用过午饭,容倾因这几日积压了公务需要处理,于是告辞携谢嫣一同回府。

趁容倾去马车上整理行囊的功夫,君恪走至谢嫣身侧,压低声音森然叮嘱:“一个月内,若无布防图,我可就不能保证那位的安危了……”

谢嫣惶然回首:“你不能伤害他……我照做便是……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照做,只要你别伤害他……”

君恪鼻中溢出一丝嗤笑,眼中不动声色:“这可要看你表现。”

谢嫣步伐虚浮踏上马车,等帘子一放下,她眉宇间流露的厌弃顿时消退得干干净净。

容倾嘴角带笑:“玩得可还开心?”

“开心,极其开心,”谢嫣仰躺在铺着绒毯的车厢里打了几个滚,然后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坐了起来,“我也不能平白由着他暂且在我头上兴风作浪,也要送他一份大礼。”

容倾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却颇为纵容:“哦?什么大礼?”

“他不是爱慕常锦玉到了如痴如狂,见不得旁人欺辱她么?索性就将他们二人私情捅得天下皆知,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还能似方才这般冷静自持。”

说做就做,京中流言若想传得广,只需花一点小钱,就能托乞丐在街头巷尾各处散布,明日就可传得人尽皆知。

“还有不妥之处,”容倾顿了顿,“若是他反应过来查找散布流言之人,我们可不能担这个名头。”

两人相视一笑,皆猜出了一致的人选。

君恪次日是被季全、杜衍吵醒的。

他披衣起身,眼中有淡淡的不悦:“何事?”

两人深深埋下头去:“王爷,外面、外面都在传……”

他神色极冷,用打量不值钱货物的眼神看着二人:“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季全这才猛然回神,擦了擦额角汗珠,一横心道:“外面都在传,王爷与锦玉小姐视兄妹伦常为无物,已私许了终身。”

君恪掀开罗帐,一掌击碎置放衣物的屏风:“你说什么?”

他疾步出了内室。

外头烈日烤得地面都生出了白烟,君恪却如置身冰窟,他坐在前往别院的马车里,听着路上行人鄙夷不屑的谈论,险些捏碎了拳头。

好端端的流言怎么会传遍了整个京城?

他告诫自己不可轻举妄动,这些无知愚民都是趋炎附势的墙头草而已,若等他辅佐八王爷登基,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那时他们就不是这副自认为是理中客的论调。

他担心敏感多思的锦玉听了这些不值一提的风言风语病上加病,急急赶往别院安抚她。

待至别院,锦玉果不其然锁了门窗,虚弱声音幽幽从房内飘出:“哥哥你忘了锦玉吧,如今的我除了只能给你带来无尽的羞辱,还能有什么用处呢?”

君恪在她房门前伫立良久,抬起头时双眼猩红:“锦玉你且等着哥哥,哥哥必定为你闯出一条血路!”

他旋即转身,衣袍带风肃容询问季全:“那回家奔丧的容大郎现在何处?”

“属下多番派人寻找过,听邻里们说,此人回定州料理完父亲后事,不知哪里搭错了筋,竟要学着经商,又北上打算购入一批皮毛贩卖,前两日方动身。”

君恪微微咬紧牙根,唇角弧度冷辣:“这人倒也吃得了苦,你且着人去北地蹲守他,若遇见他立即马不停蹄绑他回来。然后去彻查这流言源头,除此之外,你先替我做一件事……”

谢嫣今日被吓了一跳。

跟随她一同来定安侯府的侍女中,几乎都是君恪的眼线。

容倾一开始就寻了理由,将她们通通打发出去。

他一大早便去上朝,谢嫣醒后炎热难耐,搬了凉椅置放在树荫下乘凉。

她睡得昏昏沉沉,身后侍女却从袖中掏出一枚盒子,递给谢嫣:“这是王爷命奴婢给夫人的。”

她随手接过打开,等看清盒子里的东西,倒抽一口凉气。

赫然是一截仍在滴血的男人断指!

只威胁了她一人,那就是还未顺着线索顺藤摸瓜查到容倾头上。

谢嫣合上盖子,等到容倾下朝回府,她将匣子推给他看:“君恪果然坐不住,这不,还拿了你的断指来威胁我。”

容倾望了匣内物件一眼,眼底情绪剧烈翻涌,倾身握紧她双手:“可是吓坏了?”

“吓坏倒没有,”谢嫣抱住他的腰,仰头笑眯眯看他,“不过你是怎么骗过他的?他查了这么久非但未查到你头上,居然对容大郎此人的存在深信不疑,根本不知你们是同一人。”

“这并无什么玄机,”容倾扬了扬眉,眉宇间神采奕奕,“他四处探听容大郎动向,几乎问遍了邻里,却不知所谓邻里本就是我安排在那里的幌子。”

君恪几乎为君锦玉到了疯魔的地步,他急于求成,否则以昔日冷漠性情,又怎会轻易钻进圈套中。

谢嫣喟叹不已,爱情果真是一样让人丧失理智的东西。

“想这些事做什么。走,随我来。”

容倾打断谢嫣的思绪,忽然扯住她起身。外面日头浓烈,晒得人眼前阵阵发黑。她另一只手搭在眉骨上方,勉强遮住一点阳光,跟随他的步伐一路向前。

容倾将她带到一处长亭内,立在亭中向外眺望,入目俱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塘。

硕大的花苞躲在荷叶下方,偶有微风拂过,才堪堪露出羞颜下的饱满莲蓬。

两侧的木头水车将清冽泉水喷洒只飞檐上,水珠顺着飞檐滚入荷塘,又凝聚成一颗颗嵌进花瓣深处的剔透宝石。

水汽驱散了暑气,遍池荷叶挡住太阳刺目的光辉,竟是凉爽非常。

容倾揽着她跳下一弯乌篷小舟,三两下绑好袖口,握住木浆缓缓于荷塘内滑动。

谢嫣坐在船头,抬手就能触到花瓣内圆润的莲蓬。

两个人于是一个慢悠悠划桨,另一人兴致勃勃地摘莲蓬。

不多时船内就堆了满满一层,连脚都快搁不下去。

小舟越行越远,很快就漂至荷塘中央。

谢嫣擦干额角的汗渍水珠,抱着一大束荷花躺在小舟内,仰视上方碧蓝如洗的天空。

身侧的莲蓬堆往下凹了一点,他随即也靠了过来。

她的左手被他隔着荷花茎握住,谢嫣偏头看去,正对上他笑意盎然的眸子。

她心底仿佛被他的笑容牵动,泛起淡淡苦涩。谢嫣不由自主地想,若是时光能永远停在这最美好的一刻,该有多好。

每隔几日,君恪都会派人送来信匣。

起初是几节断成几截的手指,然后是沾满血块的毛发,再是指甲盖翻起的脚趾。

越是接近一月期限,他送来的东西便越是可怖。除了人体残肢,一并送来的,还有言辞暴戾的信笺。

谢嫣刻意要将君恪心中怒火扇得更乱一些,压下了这些信匣,却始终未有回音。

如此耳根清净过了几天,她终于等来亲自登门拜访的君恪。

彼时她还在与容倾研究布防图,听闻君恪登门,两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知道这鱼儿是彻底上了钩。

君恪被管家引至正厅,等候不过片刻,抬头就瞧见并肩前来的两人。

容倾今日穿了件青莲色长衫,式样简洁素雅,只在袖口衣襟处绣着银色暗纹,显得身形格外修长俊秀。

而他身侧的女子也是一袭浅堇色织银罗衫,腰间系着一条淡黄纱裙,走动间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与容倾略略寒暄几句,他状似无意道:“母妃身子如今还未痊愈,上回嫣嫣归宁之日没能见嫣嫣,她便已十分愧疚。近日想得紧了,所以特意遣小王来府上走一遭,让我替她瞧一瞧嫣嫣过得好不好。”

“你们兄妹多日不见,总有些体己话要说。”

容倾走至谢嫣身侧,温声续道:“我在外面走一走,若有事就唤我进来。”

谢嫣垂眼轻轻“嗯”了一声,神情却无甚波动。

等容倾带着侍从出了正厅,君恪的脸色立刻沉下来,凝重得快滴出水:“容倾这厮倒还算识相,可见对你已没了戒心。我只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若不见布防图,你看见的可不单是容大郎的残肢碎体……”

“你答应过我不会动他的,”谢嫣噙泪摔坐下来,右手死死扯住他衣摆,“你说过,这一个月不会害他性命……”

他将她挥至一旁,神情漠然:“你好好想想罢,与你有青梅竹马之谊的容大郎和被迫娶你的定安侯,你只能选一个。”

君恪大步流星踏出正厅,穿过长廊时,正好遇见了容倾。

与心急如焚的自己不同,他眉目清华,这样立在眼前,当真是风姿绝世。

不过很快他就能将这个天之骄子狠狠踩在足下,阅尽他一无所有的落魄丑态。

没有太后和小皇帝的庇佑,容倾还有什么资本和他继续斗下去。

君恪压抑住心底嫉恨,匆匆与他客套两句,便扬长离去。

谢嫣拍干净衣角尘土打算起身的时候,容倾恰好也踏了进来。

他脚步一顿,目光在她脸颊上一遍遍流淌,很快捕捉到她颊边那一丝泪痕。

他不由分说抱起她,端详她脸色和身子各处,神色锋锐如出鞘宝刀:“君恪对你动了手。”

“没有,”谢嫣擦去泪痕,颇为自得地勾起唇角,“演给他看罢了,不装得惨点怎么能让他信服?”

容倾失笑道:“你总是比旁人心大。”

这三日是君恪所说的最后期限,便知他已万事俱备,只欠了谢嫣这把布防图的东风。

原世界中,君锦玉嫁入定安侯府半年才寻到机会潜入书房窃出布防图,而君恪也是在这之后的半月才举兵反了小皇帝。

而如今短短个把月功夫,他不但布置好一切,言语间透露出的意思,更是一拿到布防图就能立刻出兵。

若没有另外势力施以援手 她是不信君恪花费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完成原世界中半年多才谋划好的大计。

她心中疑惑说给容倾听,他嘴角弧度从容:“不必担忧,到时候就知道是谁在背后搅浑水。”

三日如期而至,谢嫣拿出历经几番修改才最终定稿的布防图,磨磨蹭蹭递给君恪派来的线人。

线人是老太妃身边一个德高望重的仆妇,当初谢嫣成亲时还曾露面,她登门寻谢嫣,自然不会有人拦着。

强硬收走布防图,她趾高气扬出了侯府。

系统进度条升至百分之八十。

布防图送至君恪桌案上,他未急着打开,令他麾下一名医术高超的郎中反复检查,确认无毒才亲手接过。

他打开细细浏览一遍,几处城门都能准确与皇城对上,还有几处不甚起眼的城门,也能与他记忆中一一吻合。

他将布防图揣在袖中,递了拜帖打算前去与八王爷探讨,却在八王爷府上时,意外看见了一个熟人。

高献吊儿郎当坐在一旁,神色说不上多么恭谨,却是难得的认真。

君恪捏紧了双拳。

“这是高将军之子高献高公子,”君霖率先打破冷凝气氛,“高公子也愿追随。”

君恪将布防图摔在桌上:“他?高将军是容倾手下得力干将之一,他怎会心甘情愿加入我们?”

“王爷,话可不能这么说,”高献嘲讽道,“京中谁不知君小姐已经嫁给了定安侯,你如今身为容倾的大舅子,难道不是更容易临阵倒戈?”

“你……”

君霖按住君恪,悄悄对他比了个手势。

君恪便也不再出声,只坐在椅上看着手边的布防图。

季全上前摊开布防图,君霖指着各处大大小小的关卡,睁眼说瞎话:“高公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否替我们瞧一瞧,这布防图可有错漏?”

高献装模作样伸长了脖子。

他平日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唯独不懂这些行兵之法,因此这布防图他也看不懂。

不过临行前父亲特意提点了他几处至关重要的关隘,他耗费心神全部记下,就立刻跑了过来。

妹妹没能嫁入定安侯府,已是父亲一块心病。而定安侯娶了锦亲王的妹妹为妻,更与他们高家渐行渐远。

鸡蛋不能全部放在一个篮子内,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定安侯府与锦亲王府强强联合,而高家却被他们当成踏脚石弃如敝履。

他便暗中得了父亲指引前来向八王爷示好,若是八王爷这头胜算更高一筹,那他就往死里踩定安侯府,如若定安侯府这边魔高一丈,他就将八王爷与君恪合谋之事通通告知陛下。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总是能及时抽身。

高献指尖一一划过各处角落,循着父亲告知他的诀窍拼命回忆默背,果然找出那几个关隘。

一一核对后,他笃定这布防图道准确无误,一旦按照这里头的布局直捣黄龙,陛下定然是凶多吉少。

他心中天平不由向八王爷这里倾斜:“没错,父亲反复与我说过这几处生死攸关的关隘,确实如图所绘。”

君恪微不可察对八王爷点了点头。

君霖终于喜笑颜开,看向高献的目光也少了几分轻慢,亲自将他送了出去:“有劳高公子,小王定记下高家这一功。”

送走高献,君霖拿起画轴仔细辨认,果然标注的几处,与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分毫不差,他彻底放下心,双眼闪动狂放光芒:“动手吧。”

训练多年的府兵早已整装待发,二人连夜商议策略,激烈探讨了整整一晚终于有了决议。

次日清点府兵并操练一番,布置好各处暗哨兵力,全军暂做修整。

君恪派出属下踩点接应,夜里众人和衣而眠,等到了第三日丑时,终于动身前往皇城。

他却没料到,君霖这些年已经培养出了这么多兵力。

他们这方的将士悄无声息包围住整座皇城,放眼望去就是黑压压的一片。

各处弓箭手已各就各位,君恪和君霖披着夜色诛杀昏昏欲睡的南城门侍卫。

血腥气远远传了出去,城门口霎时犹如坠入阿鼻地狱里。

两人带着身后一队铁骑踏破宫门,杀入城中,又派出一队人去蹲点截杀回宫护驾的定安侯。

城中哭喊声此起彼伏,身后有将士倒下,身前的敌人陆陆续续成了他们的刀下亡魂。

他们这边纷纷杀红了眼,眼前血色弥漫,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铺天盖地的刀光剑影。

君恪喘了口气,和杜衍雪珠一路势如破竹地掩护君霖杀入皇帝寝宫。

外面杀成了一片火海,寝宫内却静悄悄的。

君恪觉察出些许不对劲,不等伸手阻拦君霖,他却独自挑开金帐,重重对着龙榻刺了上去。

龙榻内很快有血漫出,君霖大笑着丢开手中长剑。

“成了……”

他踉跄几步,后心和颈项里却多了几把冷冰冰的触感。

他骇然回望过去,只见身后高挑人影以剑指着他后心,语调也是漫不经心的:“叛王君霖结党营私,勾结锦亲王、高氏刺杀陛下,论罪当诛。”

君恪瞳仁剧烈紧缩,他几乎站立不住,指着容倾拔剑高呼:“你怎会在此处?你不是应当在回宫救驾的途中吗!”

四周扑上来的侍卫将他死死压在冰凉地面上,容倾展颜一笑,意气风发:“自然是因为,我今夜从未离开过啊……”

容太后和小皇帝从偏殿一处暗门踱步而出,君霆素来笑嘻嘻的脸上一派沉静,经此一役仿佛忽然长大了许多。

而容太后气势不减,明艳面容冷如冰霜:“来人,将这群逆贼给哀家打入天牢,即刻就审。”

“不可能……你们的将士都被我们杀得所剩无几,”君霖已从狂喜状态中回神,他显然还没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你们就只剩下这些人了对不对?”

容倾慢条斯理劈开殿门,两扇沉重雕花漆们落在他手中却如砧板上的鱼,颤动两下轰然倒塌。

一时间尘土飞扬,待灰尘散去,殿外才露出身穿君恪君霖这方甲衣、大获全胜的将士。

见君恪和君霖均被制住,这些将士才长舒一口气,脱下了外头甲胄,露出里面的禁卫军衣着。

到了这个时候,君恪还有什么不明白。

怪不得抵达皇城时疑惑八王爷麾下何时养了这样多的将士,且一路又十分顺畅地杀入宫中。原来早有禁卫军换上他们的衣服,趁着夜色混入他们之中,以此混淆视听。

可他分明将皇城布防图握在手里,容倾再如何未雨绸缪,也不可能仅在短短一盏茶功夫内,迅速调动兵力守住了缺口。

他眼睛猩红,还没能从这残局中彻底清醒,脑中似有一道灵光闪过,但这道灵光很快又迅速消逝:“这不可能……除非你提前知道预估哪处是你们的缺口,否则绝不可能……”

容倾平静望着他:“没有除非,你们输了。”

说罢挥手示意侍卫押着他们去天牢。

君恪踉跄几步出了宫殿,等他走下最近的一处台阶,若有所觉回首向后看去。

等看清殿中情形,他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容倾收剑入鞘,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个高挑明艳的女子。

那女子与他姿态亲昵,笑意盈盈踮脚替容倾擦去额角汗珠,哪里还见昔日听闻心上人遭受不测时的卑微与惊痛。

容倾脸庞微侧,也弯下半个身子,一只手护住她的腰。

死死盯住那半张侧脸,君恪浑身血液齐齐冲上天灵盖,连耳膜都在轰轰作响。

那容大郎哪里是什么行商的容铁牛,分明就是藏匿于王府的容倾!

当初在定州常家甫一见他的身影颇觉此人眼熟,他以为是自己多心,并没有将这个粗鄙商贾之子放在眼中,谁知这一失足便铸成了千古恨。

一想到自己本以为辖制住常嫣嫣的情郎,几次三番威胁她说出的那些话,君恪脸上青白交加,一半身子犹如浸在数九寒天的雪水里,另外一半则如被人用烧红了的烙铁反复捶打。

原来从头到尾,他都被这对早有首尾的狗男女蒙在鼓里!

所以他手中的布防图根本就不是真的,他和君霖一早就落入了圈套。

君恪喘着粗气,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盘虬在一起,喉咙里渗出骇人惨笑,他拼命挣开左右侍卫,震怒地朝谢嫣扑了过去:“常嫣嫣!你这贱人骗我骗得好苦!”

侍卫合力制住他,君恪半张脸压进冰凉地面,形容癫狂,全然没了往日冷淡高矜的气韵。

“早知你会害我和锦玉至此,当初就该纵容高献毁了你……不……在你回京途中就应当杀了你永绝后患。”

容倾握住刀剑的手紧了紧。

他犹记那日雪夜,抱着奄奄一息的嫣嫣,匆匆飞奔入锦亲王府时自己内心的焦灼与愠怒。

如若之前几次算计都没能躲过君恪的黑手,他的嫣嫣现在只怕落得比常锦玉和君恪还要凄惨的下场。

他不会对一个敌人心慈手软,更厌恶从一个劣迹斑斑的小人口中听到这些诛心之言。

容倾以剑鞘挑开君恪的嘴,敲动几下轻而易举卸掉了他的下巴,他因此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哼声。

眼看君恪一干逆贼被侍卫带了下去,谢嫣心中终于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系统:“恭喜宿主,任务进度已达百分之九十八。”

剩下的百分之二等到君恪受审伏诛后就能满格,她看着电子屏上的进度条,一时间百感交集。

侍卫们一一清点死伤人数,期间又从各个角落里,揪出叛军几百余人。

最后一个任务完成,谢嫣却说不清是欣慰多一点,还是落寞更多一些。

她默然不语,手臂却被人握住,容倾以不容拒绝的口吻道:“跟我来。”

谢嫣跟随他跑出正殿,穿过清扫战场的侍卫,停在两个风尘仆仆的人旁,正是领命前去定州的暗一暗二。

他们稳住马匹,邀功般地凑上来:“侯爷,您交代的事我们都办得十分妥当,君恪对您容大郎的身份是深信不疑……”

“你们俩来晚了一步,人刚刚被带下去,”容倾向二人伸出手,“马鞭。”

两个人显然一时没能消化他言下之意,愣愣地献上了手里的马鞭。

容倾随意接过一根,动作潇洒中又带着形容不出的落拓风流。

他翻身上马,遥遥向谢嫣伸出左手。

谢嫣将手置放于他温热掌心,只觉手腕一重,视野翻转几瞬,须臾就稳当当坐进他怀中。

骏马在汉白玉甬道上疾速飞驰,天边泛起丝絮般的鱼肚白,两旁的树木楼宇如潮水一般向后褪去,微风拂过脸庞,带起一阵微凉的冷意。

她往他怀中缩了缩,抬头就能看见他弧线紧致的下颔。

容倾打马踏出城门,长街上人烟稀少,零星有几家早餐铺挂上了幡旗。

他凝视这座尚且还在沉睡中的城邑,慢慢驱着马匹踩在晨曦之中,语气温柔:“都过去了。”

是啊,谢嫣沉沉地想,都快要过去了。

“等处置了君霖一党,我们就去游历。从前在边关与金戈铁马为伴时,就隐隐有过这个念头。如今乱党已除,朝堂大定,终于得了空。”

容倾生性洒脱,从前肩负延续容氏荣耀和护住长姐母子的重任,他便一直克制诸多想法,拼命逼迫自己舞刀弄枪,历经千锤百炼,成为人人敬畏称赞定安侯。

原世界中容倾没能得来圆满,这一次谢嫣想用最后的光阴为他补足。

她压下心口骤然涌出的酸涩,含笑答应他:“好呀。”

君恪随同君霖杀入皇城逼宫,最后奸计败落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

不知情的人还道一句想不开,而知情者皆是定安侯府的仰慕者,多年来听闻定安侯英武事迹不知凡几,对那不识好歹、处处与定安侯作对的八王爷一党早就心生怨念,于是放开了嗓子辱骂乱臣贼子。

大理寺严刑审问君恪等人,顺藤摸瓜查出与之暗中往来勾结的高家,相关人等俱被投入狱中,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而君恪和君霖两位始作俑者,被判处十日后斩首示众。

锦亲王府自然也得了消息,老太妃听闻下人的传话,手中佛珠摔在地上迸溅开来。

她口中讷讷,瘫倒下去:“王府……完了。”

复又清醒后竟是嘴角歪斜,手脚再也无力动弹。

而于氏那里,则是谢嫣亲自告知。

容倾揽着她走入于氏的院落,穿戴素净的于氏正坐在桌前修剪花枝,听闻君恪的境况,眉头也未动一分,在瞧见容倾时,脸上才略微有了波动,目光惊异:“大郎……你们怎么……”

“母妃,有件事我一直欺瞒你,”谢嫣半跪在于氏身前,“他不是什么商贾之子容大郎,他是定安侯容倾。”

容倾拱手行礼,语气歉疚:“自住进王府后,就一直欺瞒您,是晚辈的过错。”

于氏微微失神,眼中满是复杂,许久才闭了闭眼,长叹道:“这不能怪你们,是我没能教好君恪和锦玉,以至于眼睁睁看着他们二人不顾伦常,相继走上歪路。”

“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于氏拉起他们二人的手,放于掌心拍了拍,“怨不得旁人。”

消息随后由嘴快的婆子传到君锦玉居住的别庄,据说她听闻此事后啼哭不止,大呼不公。

具体在替谁不公,那就无人知晓了。

君恪行刑那日,容倾作为监斩官高坐在行刑场上,而谢嫣则躲过暗一暗二,悄悄去菜市口观刑 。

等到身首分离,电子屏上的进度条终于拉满到百分之百。

与此同时,谢嫣瞥见了距离她不过十几丈远的君锦玉。

她今日一身缟素,头戴绢花立在那里,这等颜色穿在她身上,遮掩了平日的矫揉算计,却平添几分凄凉。

她眼睛发直地看着君恪的残肢,唇色惨白。

君锦玉若有所感抬头看向了谢嫣。

容倾却从席上走来,捏了捏她的脸:“怎么就爱偷溜出来看这种场面?”

“这有什么好怕的。”谢嫣收回目光,拍下他作怪的手,然后和他一起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身旁认出他们的百姓,也自发让出了一条道。

君锦玉看清那人的面容,听着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定安侯”,惨笑着转过了身。

原来由始至终,她都不过是个自作聪明的跳梁小丑。

八王爷党羽谋逆逼宫一案彻底落下帷幕,小皇帝经此一战瞬间成长,处理政务越来越得心应手。

卸下重担的容倾如约带着谢嫣四处游历。

他们走过很多山川河流,看遍无数日出日落,最后在一个小镇上落脚。

穿行在各色花灯之中,谢嫣错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些世界。

她被他牵着在如织人海中奔跑。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身畔的灯火炫目而迷离。

突然间,周遭一切似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连馄饨店冒出的袅袅热气,都以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凝结在了半空中。

谢嫣颤抖着停下脚步,仰头看向身前的容倾。

她惊疑不定地伸出手去触碰他不再随风拂动的衣角,在即将触及的那一瞬,所有景致如转瞬即逝的沙石,飞速溶解坍塌。

谢嫣脑海中一片眩晕,入目都刺亮灼人的白光,等平复过来时,她已经坐在一处陈设华美的宫殿内,身上也穿着与之相符的华服。

葱白细嫩的十指提醒她,这是一具年华正好的身体。

脑中响起熟悉的电子音:“男二扶正系统与当前宿主解绑时间还剩下13小时25分36秒,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及时进入解绑状态。”

谢嫣懵逼脸:“我是谁?我在哪?我又要干什么?”

她独自坐在软榻上怀疑人生,突然有人掀开了帘子,愤愤不平道:“公主殿下,秦公子他果然又去了京郊那间外宅。”

谢嫣莫名觉得这个剧情很有几分眼熟:“……秦公子?”

她经历过的世界中,只有一个占据了大段篇幅的秦公子。

谢嫣闭上双眼。

是秦期,她终于想起自己生前是谁了。

朝安长公主,沈烟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