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被刀子划伤会出血,会产生伤口——是理所当然的废话,我刺下去的时候倒没有特别用力,所以伤口并不狰狞。
但是接下来我朝旁边一划,伤口自然延伸出一片短线,稍微一按压就渗出了细小的血珠。
“看好了,可别眨眼哦。”
刹那过后,腿部的伤口凭空消失,伴随着无伤的肌肤重现呈现在视野之中的,还有隔壁不远处山本正彦短促的苦闷声。
随后是不可思议的惊惧:“……这是,什么?好痛!”人的□□结实的摔在了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探出头去,就见方才不可一世的山本正臀部着地、价值不菲的西裤卡在一旁下水道的铁网上。
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遵从疼痛带来的本能,受伤的腿发软而跌倒了而已。当他扶着路灯想要爬起来,咲田露在外的大腿下部渗出了血迹。
“嘶——怎么会出血!”
“你的鞋跟踩到我的手了蠢货!”
山本慌乱的声音透过墙壁传过来,同样还有咲田的高跟鞋踏着地板手忙脚乱的杂音。
“为什么我的腿上会——”咲田的惊呼被山本气急败坏的打断,他粗暴的将咲田扒开,然后费劲的爬起来,极为不耐烦的把她推到一边,说了句:“离我远点,你这白痴!”
咲田看见他手掌上的伤痕才想起来她方才慌乱之中,高跟鞋踩了山本好几下。
山本一瘸一拐的走在前面,他想要去确认一下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根本没空理会咲田。
“等、等等我——亲爱的!”她连忙追上去,还因为腿上的疼痛趔趄了几下。
远处看来着实有些滑稽,同她们几分钟前还用鼻子看人的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伤口消失了……不,是转移了吗?”五条悟的目光落在我已经没有任何伤痕的大腿上,“疼痛的感觉呢?”
“也会一起转移。”
“但是制造伤口的时候,痛觉依然是在你身上的。”他说。
我以为他是在担心我,我挥了挥手表示:“放心,这种程度稍微忍一下就好了。”
“这是忍痛的问题吗?”
注意到他的视线,我将美工刀收起来放进包里,然后将裤子放下去,“这就是我的能力,能够将伤口进行转移。但是条件很苛刻……”
我将刺伤和划伤分别进行了转移和分配,既然山本那么喜欢残缺美,那就将大腿的划伤留给他好了,至于语言中处处带刺的咲田,就用刺伤回应。
……虽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行为,但是我也算出了口气。
比起动嘴,还是直接上手合适我。
“原来如此。”他从墙边探出头看了一眼受害者仓皇的背影,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的确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报复,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如此激烈的报复性为——不愧是排行第二的仇人啊。”
“他值得。”我撇了撇嘴。
此刻我们正朝停车场方向走去,我被凉风吹的清醒了几分,揉着眉心说道:“……不是有那种吵架的时候没发挥好的时候吗,事后想起来会特别后悔,我和他大概就是这种过节吧。”当曾经笼罩在心头的阴影被自己亲手驱散之后,我的面前就变成了一路明朗的碧空。
这么想着,我有些得意忘形了起来,尾音不自觉飘了起来:“我这也算是报了仇哦。”
“我还以为你和女性的那方矛盾更激烈。”五条悟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两颗奶糖,甩给我一颗,“完全猜错了。”
“要论讨厌,那还是更讨厌变态吧。”我边拆糖纸边说:“那家伙,之前把我堵在没人的位置,让我把假肢脱下来给他看我的断肢——是个光是听着就叫人火大的,彻头彻尾的变态。”
唔,我刚把糖塞进嘴里还没尝出味道,就一头撞到他后背。
“干嘛突然停下——”
五条悟猛的驻足,他扭过头来,话锋一转——
“果然还是揍他一顿吧。”
“你不是还要回去看节目吗?”这会儿我们已经到停车场了,我在后面推着他:“赶紧回去,外面好冷。”
坐上车后我系着安全带,想到些别的事。
没想到我的能力在他面前的首秀会是这种情况,希望他不要误解我是个喜欢滥用能力的人。
“但是,既然有这种能力,为什么当时被他堵的时候没有报复回去?”
“我的能力不是天生就有的,我也没用过几次,并不怎么熟练。”
“这种能力,还是不要有用到的机会更好吧?”他说,“好比今天的情况,没有伤口时得自己制造伤口,即使伤口会转移,伤害自己时的痛楚也不会减少半分。”
说这,他又变成了轻佻上扬的口吻:“就算知道伤口会转移,但没有半分犹豫的刺向自己——”
我此时正在发动车子,本来好好的坐在后面的五条悟突然凑近,将下巴抵在我椅子肩上,在我耳畔呢喃道:
“你,意外的还有挺疯的时候嘛。”
“是吗?”我打开空调,“我还以为你会……嗯,觉得我做的过激了?”
“不。”他用力的往后一躺,“反倒是放心了。”
“放心?”我莫名其妙的扭头看着他,“哪里值得放心?”
“我从头和你说明比较好吧。”他说,“辅助监督的工作我其实并不看好你。”
我一愣,被否定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我更想知道原因。
“……我还是头一次听你说。”
“你知道咒术师的死亡率很高吧?但是辅助监督的伤亡率同样不低,作为除开咒术师之外离现场最近这一点外,偶尔要兼顾信息收集和辅助职能的辅助监督,同样容易被危险盯上,不只是咒灵,还有诅咒师。我问你,咒术师遇袭时可以进行哪些举措?”
我思索后答道:“迎战和逃跑吧,还有呼叫援兵……”
“那么问题来了——遇到危险时,辅助监督的选择呢?”他此时的语气就像是电视上的有奖竞猜节目。
“……大多数辅助监督并没有强大的战斗能力,第一反应是选择逃跑吧?”
“对。但是逃跑也是个技术活,同样是逃跑,自然是拥有咒力并且能灵活运用各种术式的咒术师生存率更高一筹。”他扬起手继续解说,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教师的样子,“其中也不乏有恶趣味十足的恶人,曾经有出现过专门瞄准辅助监督进行杀害的恶德诅咒师。”
他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二,继续说道:“更别提这一行长年累月的人手不足,就算不是一线人员,工作强度也不会差到哪里,在缺少休息时间、并且要长年累月的面临容易让人积攒压力的非日常生活,心理的防线过于脆弱的话,就这么折断过后一蹶不振也是有可能的。”
“我知道哦。”趁着他教学的时候,车子已经驶出了停车场,“伊地知先生和我提过,他似乎也不建议我做这行,将各种各样的数据和资料摆在我面前,希望我慎重选择。”
……我还真没想到一个两个都想让我放弃。不过越是这样反而越发要好好做才行。
“但是,既然能够面不改色的朝自己挥刀,有这份程度的疯狂至少不会让你轻易迷失在这个世界吧。”他说着,双手交叠在一起,语气悠闲道: “不过,也不是非要做辅助监督不可吧?”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种随意的语气,并不带斥责,但又像是等着我给出一个答案。
这是什么五条悟专属的考验方式?
反正距离到家还有段时间,同他聊聊打发时间也不是什么坏事。
“接下来我会从头开始说明,不过事先声明,不管你觉得我的话存在多少漏洞、又或者是多少惹人发笑的地方,也不要在我面前表现出来。”我深吸一口气,道:“我的能力是从父亲身上继承来的,在生死关头,他将我身上的致命伤转移给了自己,然后又为了避免他死后能力失效,于是将能力给了我。”
“这么说虽然很矫情,但是——‘我是背负着父亲的爱和生命活下去的’。”我说,“起初的我并没有这种觉悟,母亲离世时我才真切的意识到——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是,延续着他们生命的唯一存在。”
我本该死在那场车祸。
“父亲原本是警察,做了上门女婿入赘之后,同我母亲十分恩爱,我的家庭和睦美满。但只有我知道,他心中依然怀有高洁的梦想,只是为了我和母亲暂时放下了。”
“其实我本来打算偷偷报考警校,给父母一个惊喜,虽然在母亲看来惊吓肯定大过惊喜……”说到这里,我笑了起来,“没法实现了啊。”
“所以,你是为了继承父亲的遗志?要说咒术师是咒术界的正派也没错,性质上多少有些类似之处。”
“不,是我自己想做的。”
我想要做这一行,这个念头最初浮现在脑海里时,我还没有如此伟大的觉悟,不过是想离自己的心上人更近一些罢了。但是经过短暂的见习后,我也逐渐明白了自己做的是多么不起眼又重要的工作。
并且这份工作,唤醒了我心中对梦想那份最初的、青涩的悸动。
即使是我、现在的我也可以去做这件事。
一直以来,我得到了多少人的帮助已经数不清楚了,无论是从病院苏醒后每日温柔抚慰我的护士小姐,还是旁边病床为了让我提起精神来每日给我做漫才模仿的大叔,又或是在我跌跌撞撞的摔倒在地,将我扶起来的陌生大婶——
一想到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诅咒会蚕食掉这一份份微小又平凡的美好,我就无法忍受。我甚至没有好好向他们道谢,至少让我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守护这些微小的温暖吧。
尽管是我不自量力又狂妄的想法,但我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至少,不要愧对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人生。”
不想就这么后悔的过完一生啊。
死后也会不得安宁吧。
背后传来啪啪的鼓掌声。
“不错嘛,虽然无法选择出生,但是至少可以选择喜欢的死亡,这份觉悟我不讨厌。”他好像还挺喜欢我长篇大论又鸡汤味儿过头的回答,像看完一出喜剧后似的挂上了微笑。
我叹了口气:“五条先生,就不能说点吉利的吗?”
“哈哈哈——”
……
……
三日后,我穿着新的制服走进办公室,就见到我的前辈伊地知先生正满脸愁容的在接电话,一看就是加班过后的憔悴模样。见我到来,他勉强扯出个和蔼的笑容,一边回电话一边指着旁边的一摞文件。
我拿起文件,上面是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看起来像是两个大楼之间的小巷,地上还有液体飞溅后已经变成褐色的痕迹。
我翻了两页,这似乎是池袋的某处,在网上也有点小名气的自杀胜地。
这会儿他已经打完了电话,走到我旁边。
“是这样的,有份外勤工作需要一枝小姐帮忙跑一趟,地点在池袋……”他说,“突然提这样的要求可能有点强人所难,但是实在腾不出人员来委派工作……”
他看起来十分抱歉,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交给我吧。具体的情况还请麻烦您跟我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