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在最后一行黑字处停留了很久。

杏杏轻轻阖上日记本。

已经……没有必要再看下去了。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她用手轻轻拭过蒙尘的日记本封面。

他默默地看着喜欢的女孩, 却为了她的安全选择疏远，即使在生命倒数计时的时候也不能选择告白，反而要违心地说出伤人的话语，任由自己把她越推越远……把真心话如同鱼刺咽下, 他在用笔写下这些字的时候, 想的是什么呢？

也许是, 从前有她的每一天，和以后，再也不会有他的每一天。

杏杏的目光再次转移到沢田纲吉的个人属性面板上。

以前暗下去的只有“好感度”, 但是现在，除了好感度, 一切属性条都黯淡了。

包括“生命值”那一栏。

杏杏久久地凝视着那个小小的, 黯淡的进度条。

她切出游戏，上游戏论坛发了个帖子。

【求助：大家知道才能怎么让三号副本《黑帮风云》里的游戏角色“沢田纲吉”复活吗？】

求助帖下很快有了回复。

【沢田纲吉是谁？没听说过。】

【楼主游戏进度好快！这才几天就刷到三号副本了！】

【沢田纲吉？《黑帮风云》里有这个攻略人物吗？楼主选择的初始降落地点是日本还是意大利啊？】

杏杏回复：【我的初始降落地点是在日本并盛町。】

【日本并盛町？没有这个初始降落地点呀？三号副本就两个初始降落地点，如果选择“日本地图”，初始降落地点就在“横滨”，如果选择“意大利”, 初始降落地点就在“那不勒斯”……并盛町是哪里？】

【楼主玩的游戏好像和我的有点不一样……等等~让我去三号副本康康~】

【我也去康康~】

……

过了没多久, 去三号副本看看的玩家就回来了。

【找到并盛町了, 好像是“日本地图”里的一个小镇。我去看了看, 还真的有“沢田纲吉”这个人物，但是很奇怪, 他身上的“可攻略光环”怎么灰掉了？这是不可攻略的意思吗？】

【我看了一下，“并盛町”好像不在游戏的攻略地图里哦，楼主的游戏是不是出现BUG了呀？要不要和程序猿小哥反映一下？】

……

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过后，有知情的玩家上来冒泡了。

【我以前是在Daydream公司制作组工作的，参与了三号副本《黑帮风云》的研发, 可能知道一些内情……那个，三号副本里“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是“日本地图”上的主要攻略角色，“沢田纲吉”原本是“意大利地图”上的主要攻略角色。】

【但是后来我们在制作过程中发现这个游戏角色好像出了点BUG，无论如何没有办法按照正常设计的游戏路线运营下去，实在没办法，我们只好放弃了“沢田纲吉”这个主要攻略角色，重新把主角设定为“白兰·杰索”。】

【也因为这样，已经制作好的“可攻略光环”和“好感度进度条”没办法再消除，只好让它灰下去。】

杏杏急切道：【那你知道该怎么让“沢田纲吉”活过来吗？我一直没有找到关于这个剧情的攻略说明书，也不知道是哪个选项或者举动弄错导致了BE。】

前制作组成员奇怪道：【为什么要复活“沢田纲吉”？他现在只是个路人甲NPC啊。在原本的剧情设定里，他是意大利最大的黑手党彭格列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但是现在这个攻略角色已经废掉了，因为不想妨碍后续的剧情，所以沢田纲吉死在彭格列家族的内乱中是制作组刻意安排的“剧情杀”，无论如何他们一家都是要死的。】

【玩家如果按照正常的流程降落在“意大利地图”上，会在大学校园里和攻略人物白兰·杰索认识，然后展开恋爱路线，到时候彭格列家族失去了唯一的嫡系继承人，无法点燃指环火焰，最终会慢慢走下坡路，沦为二流家族……反正在玩家的游戏过程中，彭格列家族和沢田纲吉应该都属于“背景板”那一列，属于会在交代黑手党发展史时顺口一提的存在。】

【你可能是恰好碰见游戏程序出现了错误，所以才会被带入到原本设置给“沢田纲吉”的恋爱路线里……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在客户端提交错误给程序猿小哥，应该很快就能帮你修复这个BUG。】

【……修复这个BUG？】杏杏喃喃道，【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抹消掉那段本来不该存在的剧情，然后重置你的初始降落地点呀。】

【那我还会再遇到沢田纲吉吗？】

【说什么傻话呢，当然不会啊。】

当然不会。

她是游戏外的玩家，而他只是游戏里一段被废弃掉的，错误的程序，迟早要被程序猿修复好的。

然后呢？

然后一切回到原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她没有在第一次见面时递给他手帕，也没有在烟火大会上收下他送的可爱小巧的蝴蝶发夹，更不会看到他在生命最后留下的那本日记。

那本……字迹深到力透纸背的日记。

对杏杏来说，这只是一段错误且奇妙的游戏之旅，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人生。要多小的几率，才能让一向运行平稳游戏出现这样大的BUG，又要多小的几率，才能让她被这个错误给选中。

如果只有她曾经短暂地见证过他的存在，那么现在……

要修复掉这个BUG吗？

即使一切的开端，只是游戏程序出错了。

杏杏关上电脑，她有些疲惫地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在风中飘动的金色银杏叶发呆。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明明，只是个游戏角色啊？

Daydream的这款乙女游戏《恋与男神》和其他的游戏不一样，它不支持存档功能。许多玩家在刚开服的时候还曾经就这个问题狠狠撕了制作组一番，但制作组头铁至极，坚持不肯让步。

【我们做这款游戏的宗旨，是希望玩家能像现实中一样体会到恋爱和人生的真实滋味。既然想尽力追求真实，那么和虚幻相对的，就是所有人的生命的都只有一次。如果每个人的生命，都可以重复回到过去，做出无数次不同的选择，那么这和游戏，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你站在命运的分叉口做出每一个选择都十分重要，因为没有人可以重来。】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虽然制作组这番发言发表之后又被玩家们骂了一顿，但更多的玩家似乎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一些这款游戏想要传达的思想，因此风波最后还是平息了下来，渐渐玩家们也习惯了《恋与男神》无法读档重来的这个规定。

也就是说，每一次攻略，可能都是最后一次。

想到这里，杏杏又觉得头秃了。

无法读档重来，那她要怎么让已经死掉的沢田纲吉活过来啊！

杏杏蔫蔫地过了几天，连放假都兴奋不起来，爸爸妈妈都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在学校里遇到了什么难以克服的挫折和困难，但杏杏的成绩也没有下降，人缘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实在不像是受了什么打击。

最后还是哥哥清水一树一针见血地直击问题核心：“玩游戏通不了关？”

“嗯嗯。”杏杏闷闷地应了一声，“我想读档重来一次，但是这款游戏的设置是无法读档重来的……”

清水一树瞥她一眼：“说了多少次让你少玩那款游戏，玩个游戏还把自己弄郁闷了，你图什么？”

杏杏可怜兮兮地自抱自泣：“别骂了别骂了，我已经很惨了……”

清水一树不再搭理她，转身回了房间。

一天后，眼下微青的清水一树给了杏杏一个惊喜。

“作弊器？！”

“嗯，可以读档重来的作弊器。”清水一树显然有些睡眠不足，他懒洋洋地说，“我连夜写的，快感恩戴德吧。”

虽然她也知道哥哥是计算机系的高材生，但是竟然牛逼到这种程度吗？！Daydream公司的游戏可是从来没有人能破解还制作出作弊器的呀！

更不要说他只用了一晚上！

杏杏高兴地抱着电脑哒哒哒地跑回房间了：“哥哥你真好，爱你么么哒！”

清水一树悠悠道：“我只是不想看你哭唧唧的样子，爸妈会觉得我在欺负你……”

杏杏才不管这些，她打开电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开启自己的“沢田纲吉拯救计划”！

在开始之前，杏杏想起了哥哥清水一树最后的提醒。

“作弊器是有次数限制的，我写的这段程序，最多只能读档重来一百次。一百次后程序自动失效，把握好机会。”

杏杏：太小看我了叭！这可是一百次机会啊！整整一百次！我就是把所有坑都踩一遍，最后也一定可以找到拯救他的正确道路哒！

杏杏信心满满地开始了。

沢田纲吉会死，是因为遇到了远在意大利的彭格列内斗势力派来的杀手，所以只要在那个时间点上避开，那么他和奈奈妈妈就都不会死。

基于这个逻辑，第一次读档，她还是按照原本的路线对被校园暴力欺负的沢田纲吉伸出援助之手，两人顺利成章地成为了朋友。杏杏根据沢田纲吉的日记本上透露出来的信息，计算着杀手到来的时间，估计着差不多应该就是这几天了，成功和奈奈妈妈建立友好关系的杏杏提议大家一起出国旅游。她希望能帮他们躲过这个危险的时机，等风头稍微平息之后告诉他们真相，再另做打算。

奈奈妈妈一向温柔，几乎是杏杏一提议出去旅行，就愉快地答应下来了。杏杏松了口气，把旅游目的地定在了冰岛，交通工具选择了客流量大不容易被追踪的轮船，风平浪静中上了船。

……结果在旅行半途，就被杀手给弄死了。

不仅没能救下沢田纲吉一家，甚至还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

看来这条路好像走不通。

没办法，杏杏只好再一次读档重来。

第二次读档重来，她照旧选择老道路和沢田纲吉成为朋友，确定已经取得了足够的信任后，杏杏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神色凝重地和沢田纲吉还有奈奈妈妈说了沢田纲吉黑手党继承人的身份，并表示不久之后就会有杀手前来灭口，所以趁着现在还有机会，我们先赶快逃走吧！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毕竟不管是黑手党继承人，还是可以穿越回到过去重来一遍人生，都太过荒谬，但见她态度实在郑重，又由不得他们不信。

只是离开日本到底是件很严肃的事，不可能这么凭借她的三言两语就下定论。

所以奈奈妈妈表示，她需要亲自打个电话问问自己丈夫，儿子是否如杏杏所说，真的是黑手党家族的继承人。

但也正是这个电话，暴露了一切。

九代首领去世，彭格列内部本就激烈的争斗早已在暗地里进行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沢田纲吉的父亲手机里也被装了监听程序，所以奈奈妈妈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到了有心人的耳里。

这一次灭口的日期相比原本的日期，更提前了，似乎是完全不打算给沢田纲吉一点翻盘的机会。

连同杏杏这个可以“穿越时空的少女”，也被一起杀掉了。

杏杏看着黑掉的电脑屏幕，长叹一口气。

再来！

第三次读档，杏杏没有选择首先和沢田纲吉成为朋友，而是先和沢田纲吉的父亲打了个电话，让他赶快多派点手下来日本保护妻子儿子。沢田纲吉的父亲信了她的话，但是万万没想到他派来保护妻儿的下属中已经被敌对方渗透，对方反而借着这个机会杀掉了沢田纲吉和奈奈妈妈。

第三次读档再次失败。

第四次失败。

第五次失败。

第六次失败。

……

第九十九次……失败。

杏杏整个假期，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存档读档走剧情想破局办法这件事上，夜以继日，作息颠倒，甚至上游戏论坛求助过众多玩家的思路和想法，但无论她怎么做，哪怕是两次做出完全相反的选择，沢田纲吉一家还是会死。

简直就像是……使用作弊器的游戏BUG在被原本既定的游戏程序追杀似的。

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

杏杏目光呆滞地注视着电脑屏幕，被一阵又一阵翻涌的无力感所淹没。

就好像……她再怎么努力，也救不了沢田纲吉。

她要战胜的，不是剧情，也不是杀手，而是支撑整个游戏世界运算的逻辑。

这怎么做得到啊……

杏杏垂头丧气，连呆毛都蔫掉了。

她机械地按照已经完全熟练的操作，进行最后一次读档，动作刚进行到一半，杏杏聪明的小脑瓜上，突然冒出来一个小灯泡！

之前的九十九次读档，她的重心全都围绕着沢田纲吉进行，希望从他，或者从他身边的人身上找到破局的出路，结果全都失败了……

所以，她为什么不干脆，直接从自己身上寻找破局的办法呢？

杏杏打开了作弊器。

她要修改自己的初始身份设定。

原本她初始身份设定是日本并盛町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但这一次，她通过清水一树提供的作弊器，把自己的初始身份修改成了从小在彭格列接受培养的黑手党情报成员。

杏杏仔细想过，她前几次失败的原因，固然有双方实力差距过大的因素，但更多的，其实是因为两方人马的信息完全不对等。

她无法及时掌握对方的信息，所以在剧情发生改动之后，她将不知道杀手会不会来，也不知道他们会什么时候来，更不知道在他们逃亡途中对方又是通过什么线索，如何掌握的他们的消息。

杏杏在彭格列家族里潜伏了很久，虽然没办法立刻成为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但她相信有了自己掌握的情报，救下沢田纲吉和奈奈妈妈，是完全可行的！

时机成熟之日，杏杏被彭格列以派遣到日本搜集情报为由，顺利成章地来到了并盛町。

她打算按照原本的路线，先想办法和沢田纲吉成为朋友，再帮他逃离危险。

这一次我一定会成功哒！

杏杏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虽然在这周目的沢田纲吉看来，他们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但是在杏杏眼里，他可是整整折磨了她一百周目，一起死过好多次的同伴啊！

她高高兴兴地以转学的名义到了并盛中学，上学第一天，她隔着很远就看到了沢田纲吉的身影，许久不见甚是怀念，杏杏高兴地跑过去打算打招呼，话音还没出口，却看到他和另一个漂亮温柔的女孩子并肩走进了学校，他并没有看她一眼。

那个女生的发间，正夹着他一周目曾经送给杏杏的白色蝴蝶发夹。

打招呼的声音在脱口而出的瞬间停住了，杏杏缓缓放下激动挥舞的手，呆在了原地。

他和那个女生说话谈笑的神情，都是杏杏再熟悉不过的模样……那是他曾经和她说话，对她笑的样子。

那是他面对喜欢的女生的样子。

这也是杏杏后来才知道的，她在彭格列总部收集情报而未能和沢田纲吉及时相识。所以在命运里，清水杏原本该和沢田纲吉相遇的那天，是那个女生，担忧地向被校园暴力的沢田纲吉递上了那条关键的手帕。

她当然不是故意抢占杏杏的位置。

她甚至都不知道杏杏的存在。

可能这就是使用作弊器的后果吧，当她妄图逆转时间改变命运既定的轨道的时候，在她暗自欣喜终于能改变他的命运的时候，当她一次又一次轮回的时候……

也有人，在她空缺的位置上，填补了原本属于她的命运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