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这之后的记忆, 便同宫盈初次在地牢里醒来时的记忆接轨。
她半晌之后,终于捋清了一个重点。
那就是,她曾固执当成是“原身”的“原身”, 其实就是她自己?
两人份的记忆同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的思绪,一时之间, 竟然有些混乱。
她就是宫盈, 宫盈就是她。
所以, 她过去遭遇的居然是狗血至极的失忆桥段!
也就是说, 宫爹就是她的亲爹, 真真实实同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女儿,就是她自己。
她使劲揉脑袋, 无声坐下来, 眼泪默默往下掉。
不为别的哭, 只哭自己为什么没有在看到尹息的时候, 一刀子将他的身体戳个稀巴烂。
先前缺失的那部分记忆补上之后, 恨意便一同涌了上来。
世间最恨, 不过是来自信任之人的背叛罢了。
但也是这个时候,宫盈突然明白了,系统要剥夺她记忆的原因。这份记忆里掺杂了太多的情感,会在大多数时候, 影响她的行为。
若是没有失忆, 她会在见到尹息的时候冲动杀人。
会在羽翼尚未丰满的时候满世界寻仇,也兴许,会因为将晏堡主当成最后的依赖,而上门寻他帮助,最后落入他的圈套之中。
有些事情, 若是提前发生,现如今该面对的局面,想必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杀了身为魔教少主的尹息,他的母亲魔教教主必定要为他报仇。
至于晏堡主,若是更早些同他碰面,以她初期的能力,想必早就折在了他的手中。
可这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有了自己的力量,再也不需要害怕那些欺负她爹的人,她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将她爹保护好。
宫盈坐在原地,平复了会儿情绪,而后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她看了一眼脑内的南音图,图样上,第五个道具已经亮了颜色。
很显然,所谓的道具“宫家”,并非是她以为的随身空间,而是,一串属于“宫家女儿”的记忆。
是过去的她自己。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觉得这样似乎也不坏。
有了那些记忆,她很快便明白了,自己下个应该寻找的人是谁。
是晏清歌。
在记忆中,他曾上门找过她,说是有话要同她爹说,当时的她还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现在,她大概知道了。
晏堡主作恶多端,却没什么人知晓。
她猜测,那时候的晏清歌,兴许是在晏家堡内无意中看到了什么证据。
那时的他,因为宫爹不在,便决定直接告诉宫盈,却在开口说了几个字之后,吐了口血。这口血,大概是引起了他的忌惮,使他面色大变,继而仓皇逃回家。
为了让身边的人服从自己,听从自己,对自己忠心耿耿,晏堡主兴许是给身边一些较为亲近的人,下了毒。
晏清歌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他不敢说,不再说。甚至在之后的武林大会上,当了晏堡主的刽子手,背上了勾结魔教的罪名。
起初,宫盈想的是利用简单粗暴点的法子,用武力制服晏堡主。
但是有了这段记忆之后,她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她要找到晏清歌,想办法帮他解毒,然后再从对方口中问出晏堡主的把柄。
只是,上次见面,还是晏清歌失踪已久,他现在有可能会在哪里?
宫盈甩甩脑袋,等找到盟主令之后,再去思考这个复杂的问题。
有了记忆之后,搜寻盟主令这一任务便变成了简单至极的事情,她顺着宫爹所描述的地方,一路轻车熟路。进了个偏僻安静的小屋子,搬动了书架旁的半人高花瓶。
听到“咔嚓”一声响的时候,她爬上床,掀开纱帘,在墙边打开的石洞里摸索到一个小巧的机关,按了一下。
紧接着,又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响动。
她移开案桌,又在案桌下的石洞里看到了个小小的机关,按下机关之后。
身后传来了“轰隆”的一声响,背后书架第二层后的墙面上,出现了一个酒碗大小的石洞。
她提着灯,靠近了些,将手伸入石洞中摸索了片刻后,果真从中间摸到了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藏着个盟主令,除此外,还有个小巧的火漆印章。
藏得这么好,简直就是套娃现场,没被晏堡主找到真不奇怪,想不到她粗神经的爹,在这事上倒是细心得很。
刚拿到手,宫盈便听到侧边窗户突然传来了道声响,她怕生事端,慌忙将盒子收进背包里,紧接着拿出弓箭,朝着声源处看了过去。
窗外空无一物,月亮高悬,树影摇曳。
因为打开了“名称显示”,她很快便看到了一串迅速移开的字。
“被发现身形想要逃走的晏清歌”。
哦,原来是晏清歌啊。
发现是熟人后,宫盈松了口气。
但——
等等,晏清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他还有一个名字叫曹操?说他到,他就到?
黑夜之中,他应该是没有认出自己,或许是因为害怕被人发现,所以才会迅速逃窜。
不过,他并没有逃出宫家,而是找了个屋子,在里面躲了起来,似乎是确信自己不会被发现,他躲进去之后,便没有再移动。不过,在拥有金手指的宫盈面前,他的身影便无处遁形。
她悄声跟过去。
在她准备进门的时候,他觉察到了她的靠近,便下意识想逃跑。
赶在他逃开之前,她出声:“清歌姐姐?”
虽然知道他是男身,但过去她同他相处时,为了不被人发现,都一直是喊他姐姐,所以这个称呼变成了习惯。
黑暗中,他的身影僵硬在了原地。
宫盈出声之后才想起来,自己这会儿还是男身……且,为了夜间出行方便,她这会儿是个彪形大汉,声音也是如此,是道粗壮浑厚的男子音。
用这样的声音喊出“清歌姐姐”这几个字,别说晏清歌,就是宫盈自己,都起了鸡皮疙瘩。
就在宫盈打算解除易容再见他的时候,他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
“阿盈?”
宫盈:“……”
震惊!
他居然这都能听出来。
晏清歌的声音里似乎带着那么一点点不确定。
他朝外走了两步,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片刻后,又重复了一遍:“是阿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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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互相确认了身份。
宫盈想起,自己曾经易容成了画中人,并且因为不小心被对方认出了身份。这大概说明,他对于她会易容术这件事,是知情的。
所以,在此刻见到她的时候,才能很快认出她的身份。
从对方口中,她得出了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无处可去,便只能藏在这里了,我只对宫家熟,即使来人搜寻,我也能找到藏匿的地方。”他垂着脑袋,发丝随风而动,神情似乎有些嘲讽,“他大概是以为我死了,也没有找过我,但就算没死又如何呢,反正我……”
话到这里,晏清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面色惨白,他抿唇,陷入了沉默。
此刻的他和过去的他一点儿也不一样了,长时间的躲藏生活,使他变得衣衫褴褛,变得疲惫不堪,身上的衣衫再也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看上去很是狼狈。
宫盈静默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他给你下了毒吗?”
他抬眉看她,神情讶异,似乎是没想到她能猜出,片刻后点了下头:“我知道……很多关于他的秘密,但是他笃定我无法出卖他,所以便没有大张旗鼓寻我下落。”
所以,那一日的晏清歌才会在想要告知她真相的时候,突然口吐鲜血,面色苍白。
“你知道毒药的名字吗?”
“不算是毒药,应当说是蛊虫。”他自嘲一笑,“至于究竟是什么蛊,我不知道,找过郎中,也寻过苗疆蛊师,皆是一无所获,也对,他做事怎么会留人把柄呢?”
蛊虫啊,那就好办了。
她记得,她的美颜丹似乎是专克蛊虫的。
宫盈在背包里找到美颜丹,用干净的手帕包着,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一愣:“这是?”
手帕中的白色药丸静静躺着,看着很是乖巧。
“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帮你解蛊毒,但前提是,若成功了,你需要将你知道的所有事情告诉我。”
美颜丹的确有效,他服下没多久,便将体内的蛊虫吐了出来。只不过,因为还有另外一层效果,他这时候又当了太久的叫花,体内藏的那些脏污,便跟着这易容丹一起浮出了皮肤表面。
晏清歌看着吐在地上的蛊虫,又看了一眼自己,还没来得及惊喜,脸上便多了一丝窘迫。
他找了个房间,用井水给自己擦洗了一遍,又翻了个房间,找出一身干净的下人衣裳换上,再次出现在宫盈面前的时候,总算有了点人样。
“好了,现在蛊毒解了,你能告诉我,你知道的那些事情了吗?”
宫盈说着,拍了拍旁边的空座位,示意他坐下来说。
由于还未踏破铁鞋,就不费功夫地找到了要找的人,她这时候心情还算轻松,眼底不见一丁点阴霾。
他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宫盈:“?”
“你似乎……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都不一样了还能一眼认出她,这位大哥似乎真的很厉害。
“也不对,你还是你。”他笑了笑,“只是长大了。”
晏清歌也没太在意,安静了一会儿后,他开始讲述自己知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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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家出来,东方似乎即将破晓。她上了马车,开始往回赶。
因为事情紧急,打盹便是在车厢里,这一觉她睡了很久,在梦里梦到了很多很多东西。形形色色的人、乱七八糟的记忆和毫无逻辑的梦,混合在一起。
这一觉,她睡得有些头疼。
醒来的时候,才意识到是脑袋被硬邦邦的车厢硌到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看了一眼马车之外,赶车的马夫是新在驿站雇来的,他认路很好,马车架得也是四平八稳,一到灵山派门外,便叫醒了她。
宫盈付了钱下车,回到灵山派中也来不及休息。
她赶忙找到卫襄,对方见到她平安回来,很是松了口气。
他给她的大侠名单还在,她将上面近四十位大侠全部囊括在中间,除此之外,又根据坊间调查,以及在街头巷尾听到的闲言碎语,和林山口述,另外又新添加了近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大侠。
这样下来,基本上便将全江湖各个门派的掌门、宗主等全带上了。
宫盈将名单列好,给了份原稿,让他陪她一起,给每一位大侠都写一封书信,利用盟主令,要求他们在后日,上候光山庄一叙。
“为何要去候光山庄?这不是一处废弃的庄子吗?”卫襄拧眉,“五年前那儿发生了一场大火,全庄上下几十口人全部葬身火海,据说夜间还有女子哭嚎,已经很久没人敢上那儿了。”
宫盈颇有些意外:“有神仙在,你还怕见鬼吗?”
对方罕见地沉默了:“……”
她选这个地方,不为其他,正是因为,那里藏着晏堡主留下来的秘密。
有了过去那么多年的记忆,再加上晏清歌身为男儿却被亲身父亲当成女儿养了二十多年,且被迫替父背锅,又险些被父害死。他早已对晏堡主积怨已久。
宫盈知晓晏清歌不会同自己说谎。
即使如此,她也在回来之前,专程绕路去了一趟候光山庄,确认了,那儿的确是晏堡主藏匿不可见人的东西的地方。
她将自己在宫家遇到晏清歌的事情告诉了卫襄,并简单地提了一下对方所说的话。
“信封寄出之后,晏堡主必定会听到风声。”他道。
宫盈点头:“所以我们要赶紧动身,赶在他之前,到达候光山庄。”
总共有六十多封信,在喊了一些徒弟前来帮忙的情况下,他们总算是在午饭之前将这么多落了火漆印的信全部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