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银水，自扶桑树的枝叶缝隙中流淌而下，落在树下长身而立的黑衣郎君和闭目打坐的黑衣女郎身上。

黑衣女郎身边气场圆融，只有一双眼睛隔着眼皮晃动，似是经历着惊险的迷梦。

凌酒酒正在内视着自己的识海。

识海之中，光源所在，赫然是一棵挺直腰杆的……小苗？

而就在一息前，这棵小苗还进行了关于营养液的播报。

随着她的吐纳修炼，系统小草苗不仅完全挺直了腰，甚至看起来草杆有了一指粗，交错的叶苞正卷在草杆上部，沉甸甸地低着头。

凌酒酒：谢谢，全家都有被震惊到。

她谨慎地尝试着沟通：“系统？”

识海之中，小草苗舒展了稀疏的叶苞，已经长成的叶片正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抖动着，得意的样子，恨不得下一秒就要把自己嘚瑟秃。

是系统，实锤了。

草（这株植物）？真的是你！

凌酒酒又陷入下一轮的震撼无言。

这个动不动就威胁自己痛彻心扉、烈火焚身、愁眉苦脸和五雷轰顶的系统，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识海里？

此时，系统却像被禁言了一般，凌酒酒完全感受不到它的任何思想。

压下心头惊讶，凌酒酒缓缓张开眼，她抬头找到姬沉的视线，尽量平静道：“师兄，我进阶了。”

姬沉早已看出这点，点点头，才道：“你看到了什么？”

凌酒酒最后一段时间，不仅眼球迅速抖动，连带秀气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他很难不发现。

凌酒酒犹豫片刻。

原书中没有写过识海中会出现东西，她在归墟仙宗又没有其他信任的人，所以只能向姬沉请教。

她站起来，直视着姬沉道：“师兄，我看到了识海。”

姬沉简单地“嗯”一声，示意她接着说。

“我识海里有一棵草。”凌酒酒决定要问姬沉，就没有迂回，直接说了出来。

姬沉嘴角明显抖了抖，道：“你确定是一棵草？”

凌酒酒斩钉截铁地用力点头：“真的是草。”

姬沉：“……”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有的人识海中会有异相，大部分与灵根属性有关，比如雷隐剑宗的熊剑仙是火灵根，识海会出现凤凰，还有水灵根的佛修，识海有冰浮屠塔，至于你的草——”

他抿抿唇，顿了顿道：“比较稀奇，且等等再看识海中是否会发生其他变化。”

凌酒酒有一丝落寞。

别人都是凤凰和宝塔，就她是草，还只有一棵，就是这棵独苗还天天给她发布一些阴间任务。

她叹口气，开始合理怀疑这株草是为了方便对她进行惩罚才进入识海的。

姬沉看着凌酒酒愁眉苦脸的，饱含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今日先到这里吧，师妹，我送你回去。”

凌酒酒恹恹地点点头，站在姬沉背后回到了洞府。

打坐入定后，她像是脱掉一层紧绷的外衣，全身疲乏一扫而空。

窗外月影横斜，灵蕴似轻薄的湿雾包裹着深夜的天阙峰，寂静如一层纱贴在洞府外，偶尔有起伏的蟋蟀声，如同轻纱上面细碎的点缀。

凌酒酒睁着眼睛躺在榻上，将火系小兽团在怀里。

倒也有修士用入定代替睡眠，但凌酒酒显然不想这么干。

晚上不睡，明天全废。

可是她不觉得困，便起了坏心，一会点小兽湿漉漉的粉色鼻尖，一会挠它毛茸茸的下巴，小兽眯着眼温驯地仰起头，却是怎么也没有睁开眼，没多久，她自己也睡着了。

凌酒酒久违地做了一个美梦。

她御剑回到了琉璃城，从天上看，蓝黄相间的灵脉宛若一个巨大亲切的怀抱。

岳瑛和近卫围成一圈，待她落地，便乌泱泱围上来，大家都笑眯眯地说：“女郎好生厉害，竟像仙人一般，飞起来哩！”

没有一个人问她修行到了哪个境界，反而全都皱着眉头批评她又瘦了些，定是没有照顾好自己。

岳瑛拉着她的手，殷切地问道：“女郎这次回来还要回去吗？”

凌酒酒快乐地摇摇头。

在梦里，她不记得屠城真凶是谁，只知道真凶已经找到，城中的人都会平安喜乐，也不会有系统再时不时地威胁她。

岳瑛大喜过望，扯着她往城中走，豪爽道：“好！好！女郎在外面吃苦了，过几年娶个知冷知热的体贴郎君，享享福！”

“笃笃笃”

凌酒酒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着琉璃窗外姬沉挺拔的身影站在清晨曦光里，终于意识到刚才只是个梦。

她侧眸看了肚子起起伏伏的酣睡小兽，抿唇笑笑，翻身而起。

姬沉昨夜说好今晨带凌酒酒修行，卯时便来她洞府，上午教了她剑诀，下午又让她默写了《要你命三千——归墟仙宗基础法诀入门》中的清尘诀、昏睡诀等。

快入夜时，姬沉似乎有事情要与长霄师尊商量，御剑而去之前嘱咐凌酒酒道：“稍后有仙鹤接你去掩月峰的敛月谷，你先在敛月谷打坐等我，待我从师尊洞府回来为你护法，或许在明日昭虹学堂开学前可冲击筑基后期。”

凌酒酒十万分惊喜地点点头，没想到自己进阶可以这么快。

这就是天生道胎的快乐吗！

爱了。

姬沉走了不久，便有上次带她从千鹤峰到天阙峰的仙鹤接引她去敛月谷。

“位于掩月峰靠蓬莱海一侧的敛月谷，可称得是归墟仙宗灵气最浓郁最纯粹的地点之一，乃修士居家修行，快乐进阶的首选之处。为防止仙宗弟子争夺最佳修炼地而引起内斗，敛月谷外特设阵法，需卸去修为方可入内。

敛月谷无需预约，全天十二时辰火热开放中，有意弟子可自行前往或在各峰搭乘五路仙鹤。”

——凌酒酒回忆着下午课间在《吃喝玩乐归墟仙宗——你不得不知的那些名胜》里看到的内容。

仙鹤大概是怕了掩月峰新入门乐修的灵魂演奏，一路风驰电掣，转眼便落在敛月谷阵法外。

仙鹤振翅而去，一秒也不多留，只剩凌酒酒一个人站在敛月谷外。

敛月谷被阵法环绕，仿若一个倒扣的白玉碗落在地上，月辉落在一旁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反射出无数细碎银光，落在阵法上，似乎有无数小星星点缀其上。

凌酒酒走入阵法，无色灵雾像是从四面八方扑来的春雨落在她身上，柔和地将她的修为压制在身体里。

向内走，只见树木错落，膝盖高的灌木里开着黄、粉、紫色碗口大的重瓣花朵，天边一轮直径一丈的满月悬浮在灌木上，静谧而浪漫。

呼吸中有暖暖的奇异花香，令人不禁浑身靡软。

明明没有风，不远处的花朵却在摇晃，凌酒酒好奇地走过去，当下差点惊掉下巴——

只见一位身着白衣女修和一位淡蓝色衣袍的男修正执手相望，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令人脚趾扣地的情话。

含情脉脉，暧昧流转间，几乎要啃在一起。

凌酒酒蓦得转身。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原来归墟仙宗风格这么开放吗？

她正打算蹑手蹑脚离开，耳边突得传来一声娇声惊呼：“师兄！”

凌酒酒转头就看到一身白衣出尘的柳怜绯，正圆瞪着桃花水眸，盯住那对男女。

柳怜绯疾步而去，一把拉过男修，恨恨道：“师兄！你这样做将我师姐置于何处？你还想不想与她结为道侣了？！”

凌酒酒缓缓蹲下，如同一只潜伏在月光下的猹。

哦豁，有瓜。

男修木讷地转过头看柳怜绯，一双眼睛好似没有焦距，如同被泥巴封住了灵魂。

柳怜绯正在气头上，也没发现男修的异常，见他不服软，声音拔高一度：“哼！我要告诉师尊去！”

说完狠狠剜了男修和女修一眼，跺脚转身要走。

突得，“噗”一声响起，在他们身边的花朵自花心陡然出喷射出奶白色的粉末，柳怜绯来不及躲，被那粉末兜头罩住。

瞬间，空气中那股奇异的花香更浓了。

凌酒酒下意识觉得这股花香有异常，掩住口鼻“腾”一下站起，但还是没来得及拦住柳怜绯——

柳怜绯翘鼻皱了皱，像是仔细品了品味道。

到底是外出历练过的修士，当下认出这花香有问题，她又惊呼一声道：“这是……合欢宗的落语情毒？”

凌酒酒闻言面色僵住。

原书中提到过这种恐怖的情毒。

之所以叫“落语”，是因为中毒者会在中毒中期不受控制地说出一连串甜言蜜语，旁人见到只会以为他们情投意合，不会联想到是受了毒性影响。

而到了中毒后期，自然会发生情毒的基操——

那些晋江不允许出现的场景。

柳怜绯和姬沉在魔域执行任务时，正是中了这种毒，才发生了爱的初体验。

只是，修魔的合欢宗修士才会用的毒，怎么会出现在敛月谷？

那边，柳怜绯看了看那对男修和女修，恍然道：“怪不得，怪不得你们说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原来是中了落语情毒……”

接着，柳怜绯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踩了电门：“大事不好！我也中毒了！”

凌酒酒：……

柳师姐你才发现吗！

所以你这么勇吗？

你刚才竟然还仔细闻了闻？

怕自己中毒不够深吗！

情毒很快上头，凌酒酒就见到柳怜绯面容染上绯红，眼神变得缱绻温柔，一扭头看向那对又抱在一起耳语的修士——

然后准备加入他们。

凌酒酒扶额。

作为现场唯一一个清醒的人，她没法扭头就走。

她疲惫地叹口气，接着悄悄走到三人附近。

凌酒酒拿起桃木剑，有了昨天的训练，她出手稳准狠了许多，以迅雷之势对着三人后脑勺劈过去——

卸去修为的修士与凡人差异不大，三人果然白眼一翻，纷纷倒地。

凌酒酒看了看跟三条鱼一般弯在地上的人，她在这里不能用通信的玉碟，想了想，觉得先出去求救比扛他们出去快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身边的花，提防着它们再喷出情毒，没走两步，却觉得脑袋一晕，身体发热。

她用力甩甩头，再睁开眼，竟发现此处一花一木格外可爱，仿佛加了一层朦胧暧昧的滤镜。

凌酒酒心中一惊。

糟糕，她也中毒了！

是在哪里中毒的？

刚步入敛月谷时就有那种奇异的味道……

难道是空气中一直都悬浮着落语情毒，只不过剂量很小，所以她现在才发作？

凌酒酒心中警笛大作，尽量屏住呼吸向外跑去。

幸好，她的理智尚在，应该只是中毒初期，大概率可以撑到遇见姬沉。

他见多识广，应该能解决这件事的！

岂料，没走一步，眼前突然出现一道英挺高大的身影——

在凌酒酒的情毒滤镜中，来人如琢如磨，眉眼如画，处处帅气令人难以抵挡。

凌酒酒大摇其手。

师兄！你不要过来啊！

你中毒了谁来救我啊！

于是，她听到自己对着姬沉大喊道：“师兄兄，酒酒想死你啦！”

姬沉明显一顿：“？”

凌酒酒同样一顿：“？”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姬沉率先打破沉默，他带着在凌酒酒看来朦胧又露骨，禁欲又性感的神色道：“师妹？”

凌酒酒：“！！！！”

可恶！

她已经发展到中毒中期了吗？

顾不得尴尬，见姬沉还要走来，她只好垂死挣扎，再次尝试——

师兄，这里有毒啊！

然后，她嘹亮的声音回荡在浪漫的敛月谷中——

“酒酒要师兄亲亲抱抱举高高！”